04
夏初的陰雨淅淅瀝瀝下了整整一周,潮濕的空氣和地麵一樣惹人無端地煩躁。公交車上因著下雨而擠滿了乘客,導致深深上了車,加州卻無法上去。於是,兩人硬是前後錯過。當加州擠上下一班車趕到學校的時候,站在門口似是在等他的同班同學,就火急火燎地衝過來向他報告起了情況,“加州,出事兒了!出事兒了!你快去你那看看吧!”
因為深深以往總會突然發病的緣故,加州早就養成了一副處變不驚的性格。看到同學驚慌失措的樣子,也隻是淡淡地謝了一聲,加快步伐往教學樓走去。
距離早自習上課還有三分鍾,教室門口卻聚集了一圈又一圈興致高漲的圍觀學生。把並不寬敞的過道阻的水泄不通。不知是誰喊了一句“加州來了,”人們頓時紛紛回頭,自覺地讓開一條道讓他進去。而原本吵鬧的走廊,也因著他的出現,赫然寂靜。
在眾多目光的注視下,加州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的情緒,波瀾不驚地在班裏環顧一圈,當他發現自己桌子上淩亂散著的書籍,還有抱膝蹲在桌子前的深深時,他的眉頭蹙了起來,把書包隨手擱在旁邊,大跨步朝深深走了過去。
剛才站的遠,桌子上的書籍除了淩亂也看不出什麽端倪,現在走近了,加州才發現,他的每一本書都被人剪過。他用手拿起其中一本,剛拽住書角,整本書就像是被人抽走了骨架,零碎的墜落到地上。“嘭”地一聲,驚得在場的人微微一顫。
因為加州每天課餘時間總是會做一堆習題,所以,他的大部分書都直接塞在抽屜裏並不帶回家。重點高中裏,書沒有了或者被人畫花了的事情屢見不鮮,但所有人都是頭一次見到,居然有人會把書剪爛成這樣卻還留著的。
很明顯的,這不僅僅是“嫉妒”那麽簡單可以解釋的了。這樣的事情又發生在加州的身上,恐怕,極有可能是為情而報複。
隻不過,大家的好奇心並不單單在加州的這些書是誰剪的身上,更重要的,是蹲在地上的深深!
明明被剪爛書的人是加州,可是,深深不知為何,看上去比他還要傷心。就好像剪刀剪碎的不是書,而是她的心一樣。
加州看了一眼把頭埋在膝蓋間的深深,試圖把她從地上扶起來。可他的手才一碰到她的肩膀,她就凶厲地朝他怒吼:“別碰我!”
加州的手在空中稍一凝滯,深深嘶啞的嗓音像刀一樣刮在他的心口,半晌,他才輕聲喚她,“深深,深深。是我,加州。”
聽到是加州的聲音,深深似乎總算是清醒過來,把頭從膝蓋間抬起,她的眼睛裏布滿血絲,卻幹涸的沒有一滴眼淚。
她憤怒地的眼睛深處包裹著細密的傷痕,散漫的視線點點聚焦,她把捏緊的拳頭慢慢在加州麵前攤開,“加州,我的明信片被毀了。”
加州看著她掌心被捏做一團的碎片,麵上一僵。
昨天下午深深收到土耳其藍給她回寄的明信片時高興的不得了,可她的書桌總是一片狼藉,她又老丟三落四。因為在意這張卡片,所以她特地塞在了加州的參考書裏。打算放學的時候帶回家。然而,放學的時候她又走的匆忙把卡片給忘了,加州的書天天放學校也沒出過什麽意外。她本以為這次也會一樣,沒有想到,竟然……
“深深,不要難過了。你可以讓他再給你寄一次的。”加州不擅長安慰人,想要從她的掌心裏把明信片拿走,深深忽然握緊拳頭,不停地搖頭,“不一樣的。加州,你不懂。這是不一樣的。我不可能再遇到一次相同的時間了!”深深仰起頭看著他,“12號中午12點12分,我是在這個時候收到他的明信片。我昨天對你說過的。這個時間非同尋常。”
加州驀然明朗,怪不得深深會有那麽大的反應了。
書被毀了還可以再買,筆記沒了還可以再補,可是,加州知道,對於深深來說,這張明信片要是沒有了,那就是什麽也沒有辦法彌補的了!
不是每一次,都能碰到這樣好像被精心設計過的巧合。
深深自從手術以後,就一直相信宿命一類的東西。土耳其藍的存在更是支撐住了她整個的精神世界。
這張卡片,不僅僅是因為她很巧合的在這個時候收到了,更巧的是,她的生日是12,她做手術的日期是12,她認識網友的日子是12,就連她的病床號也是12!
這個數字對於深深來說,太不一樣。當時她拿著明信片手舞足蹈的時候她就在不停念叨著這個時間是個奇跡,她和土耳其藍一定是天注定的緣分,他隻當她是高興過度,卻忘了12,對於她來說,所代表的意義!若是昨天深深打算回來取卡片的時候,他沒有阻止,或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7:30,上課鈴聲驟響,原本安靜的教室內外開始**起來。
加州不想深深一直這樣下去,拍拍她的肩膀讓她自己站起來。她卻罔若未聞似的一動不動蹲在原地。加州正打算強行把她抱起來,深深忽然捂住胸口,整個身體因為呼吸的急促而顫抖起來。
“不好!”加州看到深深整個人倒到了地上,縮成一團,大喝一聲急忙把她扶起來,半坐在地上。同時解開幾顆她的襯衣紐扣,一邊讓人打120,一邊在她的書包裏找藥。
整個教室也因著深深的突然暈倒而炸開了鍋。往他們附近湧來的人幾乎擋住了一半的氣流,加州沉眉大聲地怒斥他們,眾人第一次見到加州發火,被嚇得不知所措的慌成一團頻頻後退。直到救護車來了以後,加州也不管老師是否同意,就硬是跟著去了醫院。
好在加州對於這種突**況的處理方法了如指掌,深深並沒有造成什麽太大的危險。但心髒移植以後,她還是第一次發生這樣的情況,醫生建議她留院觀察幾天再出院。加州通知了她的父母,一直沉默地守到他們趕來。
班主任自是知道加州和深深兩家的關係,加州又是優等生,沒有任何不良記錄。他看加州今日氣色不好,就主動放他的假讓他回去休息,等狀態好了再來上課。
加州看了一眼病**眼神空洞的深深,自從一睜開眼睛起她就望著天花板不斷地重複著相同的一句話,“我的明信片沒有了,我的明信片沒有了……”
加州沒有料到這張明信片會有那麽大的影響,深深從來都不避諱把自己的事情告訴父母,所以,加州也簡單的說了一下學校裏的情況。最後,在大人們一致的要求下,才點頭答應自己也回去休息,獨自離開了醫院。
雨,還在下。
低沉的烏雲像是隨時都會壓下來一般。呼嘯而過的冷風灌進加州的外衣裏,吹得兩邊鼓脹起來,席卷走身上僅剩的一絲溫度。加州在站台上不禁打了個冷顫,看也不看車牌,隨意地跳上了一輛駛來的公交車,坐到右側窗戶的位置,漫無目的的跟著車子前進。
雨勢越下越猛,粗暴的雨點拍打在玻璃窗上,模糊了窗外的視線。車廂裏的人非常少。有幾個大學生坐在他的後麵,開心地討論著喜歡的男孩子送自己的禮物。喜悅的情緒絲毫不受天氣的影響。整個車廂裏都是她們嘰嘰喳喳的歡笑聲。
司機把車子開得飛快,暴躁地用力拍著喇叭。加州的腦海裏空空一片,像是在某一個地方被卡住。
就算他和深深相識的再久,她痛苦的來源,他也不能感同身受。
他們的思維,有著太大的不同。
即使他想為他做些什麽,他也依然不知該如何去做。
他為著自己的這份無力而懊惱,他隻是不希望看到在意的人難過。
“如果你們的朋友給你們寄了一張小卡片,但是這張卡片卻被你弄丟了。你們會怎麽辦?”加州想到了身後的幾個女生,起身坐到她們旁邊,微笑著詢問。
學生們看到主動走來的加州,興奮地亂作一團,七嘴八舌地說了一堆,加州卻一個字也沒聽清楚。最後,她們隻得派出一個代表總結性發言,“那要看是什麽朋友了嘛。”
“關係很密切的那種呢?”
“這個不好說了,如果是我的話,肯定會假裝沒有收到再讓他寄一次唄。反正也隻是一張卡片而已。”
原來還可以這樣。加州在心裏暗歎。嘴角綻開一個禮貌的笑容下一站就迅速地下了車,打車回家。偷偷地登陸了深深的QQ,一直守在電腦麵前直到深夜。看到某個頭像突然亮了起來,刻意地模仿著深深說話的語氣,讓“土耳其藍”再給“自己”寄一封明信片。
對方回複了簡單的一個“好”便直接下線。連為何會沒有收到的緣由都不過多詢問。加州看著他灰掉的頭像微微愣神,總算是舒了一口氣。
現在,唯一能讓深深重新恢複過來的,也隻有土耳其藍了。
次日,加州一大早去醫院看了一會兒深深,然後就回學校繼續上課。
然而,深深昨日的情況讓班裏的人現在想起都心有餘悸。大家以為以他們的關係,加州短期內是不會來上課的了,沒有想到,他居然還像往常一樣平靜的坐在教室裏麵聽課。不過,雖然大家從加州的臉上看不出什麽端倪,但是,大家還是能清晰地感受到這一次,加州被惹毛了。
否則,他也不會在下課以後,主動的去找同學們挨個詢問前一天放學後的情況,逐一排查了。從來對學習外的事情都不甚在意的加州,想必這次必定是要把剪碎他書的“凶手”給找出來的。
班主任得知加州私底下在調查這事情以後找他談了一次,這種大海撈針的事情並非那麽容易的。更何況,這也是學校裏屢見不鮮的事情。加州對於老師的勸說不予理會,他很清楚自己的優勢是什麽。為了重視的人,他不在乎利用這種優勢達到目的。
學校裏有無數的女生等待著和加州套近乎,難得有這麽好的機會,加州需要線索,她們自然不會放過。哪怕風馬牛不相及的一絲半星口風,她們都會很主動地去告訴加州。
於是,本來以為要很久才會查出的結果,不出一周,他想要的答案就已經擺在了眼前。
星期五下午,因為數學老師臨時請假,所以數學課變成了考試。做完試卷的人都可以提前離開。然而,以往交卷以後就走人的加州,這次卻往班裏淡淡地掃了一眼,拿出習題集開始做題,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直到看到某個人交了試卷,他才開始收拾東西,跟在對方的身後出去。
因為提前交卷,其他班級還沒有下課。走廊裏一片安靜。
昆明的天氣總是陰晴不定,下午好不容易綻開了晴空,此時卻又烏雲密布起來。像是隨時都有暴雨傾瀉的可能。空氣陰鬱潮濕。加州看了一眼教學樓對麵的實驗樓,濕漉漉的爬山虎朝著斑駁的牆麵蔓延,在緊閉的窗戶下被撥開了枝葉,倒映出窗戶上一個女孩子的身影。
“張靖。”加州低聲叫住了窗戶裏的人。
張靖的脊背一僵,半晌才轉過身來,若無其事地看著他,“怎麽了?”
“前天,是你把我抽屜裏的書都毀掉的吧?”雖是疑問的口氣,可加州清冷的眼底卻滲入著篤定。
張靖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沒有想到加州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查到她的身上,也沒有想到他竟然會以這樣的方式來找她,一時張口結舌,驚慌失措地搓著衣角。
然而,加州話音剛落沒多久,本該在醫院裏的深深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越過加州,跳上前就狠狠地把張靖撲倒在地,坐在她的身上一掌一掌的用力抽她。
在場的兩人都被突然出現的深深唬住,一時竟忘了反應。
深深身上所帶來的強大憤怒太過可怕,爆發得讓張靖根本沒有反擊的餘地。
加州從來不知道,原來深深竟然會為了一張卡片而做到如此地步。看了一眼不停尖叫的張靖,迅速把深深從她身上拉走,“夠了!深深,快住手!現在別班還在上課!”
深深這一舉動消耗了太多體力,大口地喘著粗氣,稍微停止了一會兒,趁加州稍一鬆懈的空當,一把加州他,拽住張靖的衣領朝她大吼,“我把你當做朋友的!你知不知道那張卡片對我有多重要!你知不知道!”
“是你們逼我的!”張靖被深深晃得頭暈,一巴掌順勢就抽到了她的臉上,大聲地哭喊起來,“是你們逼我的!要不是……”
“夠了!”深深目光沉鬱下去,打斷她的話,放開她,“你的任何理由我都不想聽。”
說完,深深看了加州一眼,轉身就走。
加州看到從走廊西邊朝他們趕來的老師,扔了一包紙給張靖,隨即跟著深深走了。
學校上方盤旋的雲層深處,轟地一聲,電閃雷鳴,暴雨瞬間傾盆而下。雨水劇烈的拍打在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密集的雨勢模糊了視線,除了雨聲,什麽都聽不到。街道兩邊亮起的燈光在雨霧中閃爍,深深沿著燈光茫然地走在雨中,加州撐著傘一路跟在她旁邊漫無目的的亂走。
兩人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就這樣不停地走,不停地走。
從蔥鬱茂盛的書林街走到空曠的金馬坊。同一個位置,來來回回走了無數次。
傘上的重量漸漸減少,深深穿過另外一邊的街道走進小巷穿梭。大風呼嘯,吹薄了雲層,也吹開了灰白色的天空。窄窄的道路兩邊,是頹舊的房子。幽深的巷子裏,稀薄的月光映照在屋頂瓦片之上。除了他們,小巷幾乎沒有行人往來。被鐵柵欄圍起來的臭水河對麵,零星燈光閃爍,有貓沿著牆沿的陰影迅速地竄過。不禁嚇住了後方的路人。
站在柵欄邊休憩,雨水從頭頂的枝葉上滴下來,打濕深深的眼睛。她用手擦了擦眼角,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加州,“你知道阿維拉嗎?”
“不知道。”加州搖頭,對於她的突然詢問不明就裏。
“阿維拉有著全西班牙保存最完好的中世紀城堡。就像是‘歐版的長城’一樣。那裏麵還有西班牙第一座哥特式大教堂。之前我在雜誌上看過這個小城的照片,感覺就像是一下子穿越到了那個古老的年代一樣。”深深的眼眸深處滿是向往,“要是我也能穿越時空就好了。”
加州淡淡地應了一聲,想必這些是土耳其藍和她說的吧。
“你知道嗎,我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這個人我似乎是認識的,可是,我們明明又不認識,你能理解這是什麽感覺嗎?很微妙,也很奇怪。這是不是就叫做緣分呢?生活裏沒有交集的兩個人,就這樣也能認識,然後還影響了彼此的生活。”深深惆悵的笑了笑,“我本來是來學校等你放學的。我自己也沒有想到,剛才會這樣衝出來,我控製不住自己。”
加州知道她說的人是誰,衝她無所謂的聳肩,“沒事兒。不要想了。”
“加州,我總覺得他一直都在我的身邊。我無法解釋出這種感覺是為何而來。站在科學的角度來說,這種感覺甚至一點兒依據都沒有。可是,我就是覺得我離他很近,我的每一個想法他都能知道。當初捐獻心髒給我的男孩對我說過,一些人,遇到另外一些人,甚至包括所遭遇的一些事情,都是有它自身的原因的。這些都是宿命的安排。我們違抗不了,隻能接受。剛才一路上我都還在想,我能夠遇到他,到底又是什麽原因呢?是不是上輩子我們就約定好,來世再遇?”
加州一聽到這種說法就有些頭疼,揉了揉太陽穴勸告她,“你想太多了。”
“加州,我覺得我愛上他了。”深深咧開嘴甜美的笑起來,“或許你會說,明信片沒有了可以再寄,一張卡片而已。但是,那個時候,我想到的卻是失去。我怕我會像這張卡片一樣,輕而易舉地就失去他。”
“他隻不過是一個虛擬的人。”加州不想深深太過沉迷於網絡,“你們並沒有存在於相同的生活裏。或許在他的生活中他是一個很邋遢很醜陋的人,或許他還是個無惡不作的壞蛋,或許……”
“加州!”深深打斷他,“他和我們一樣,隻是普通的高中生。”
“網上被騙的事情你聽到的還少嗎?連真實姓名和具體班級都不敢告訴你的人,你就能確定他一定是存在你所認為的那個地方嗎?”
深深目光堅定地點了點頭,“我相信他。不管他說什麽,我都相信他。”
“你無藥可救了。”加州攤手表示無奈。
“加州,我不在意這些的。”深深呼了一口氣,她希望無論她做什麽,加州都是能夠支持著她的。
雨後潮濕的空氣裏帶著濃鬱的花香,深深摘了一串夜來香在手裏把玩,“他在我眼中,依然是最優秀,最完美的那個人。你知道嗎,他和我說了很多他生活裏的事情。說他在學校裏遇到的初中好友,說他喜歡欺負她,看著她抓狂就會莫名的很開心。說他們的物理老師有多變態,他甚至常常因為不交作業被罰站,他還告訴我他們那些特別厲害的作弊方法……他有缺點,有很多的缺點。但是,他是鮮活的。他的這些缺點在我眼中都那麽的可愛。我甚至也想像他一樣,氣氣老師,逗逗同學。”
加州不明白為什麽這種不上進的生活方式會讓深深如此迷戀,不知道還能說什麽,於是隻有沉默地看向別處。不去理會她的謬論。
許是感受到了加州的冷淡,深深把手裏的夜來香塞給他,鄭重地看著他說道:“加州,我們從小的生活就太過冷清。我看過太多的人還沒來得及知道生命意義就已經離世。所以,我一直都渴望著自己能夠活的熱熱鬧鬧。人活著不在於一定要成為什麽樣的人,得到什麽樣的東西,而是,是否過的足夠快樂。”
加州把花捏到掌心,悠長地歎了一口氣。回到家裏以後,手指間似乎始終殘留著花的香氣,不協調的氣味攪得他心煩意亂,明明腦海裏一片空白,卻怎麽也沒有辦法睡著。加州看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兒呆,索性掀開被子起床背單詞。隻可惜,背了一夜,依然停留在最開始的那一行。
他不喜歡這種失去控製的感覺。窗外天色隱隱發亮,他去樓下跑步。一圈接著一圈的跑。水泥路兩旁的野草在風中起伏,寂靜的樓宇之間,隻聽得到他的腳步,還有呼吸。直到小區外的小販們陸續出現。商店卷簾門被拉起的聲音突兀而刺耳地昭示著一天的開始。
加州去外麵買了早餐,送到深深家裏,收拾東西準備上學。
生活往往在你最不開心的時候,總會給你一些意外或者驚喜。
本來深深回學校還有點擔心自己之前弄出那麽大的動靜,會不會再度成為焦點,被人問東問西。誰知,他們才踏進校門,就在宣傳板報那裏看到即將出遊的通知。整個學校的人都因著這一次的出遊而沸騰起來,難得三中破天荒的放假,不是讓大家夥去參加什麽講座。大家也都沒了太大的心思去管深深,隨時隨地都在討論著這次去小青龍峽夏遊要帶哪些東西。
深深豎著耳朵一直在偷聽著身邊人的談話,當她聽說這次夏遊有很多學校都會去那以後,忍不住好奇地追問起旁邊的人:“二十二中會不會去呢?”
“誰知道啊。”一致搖頭。
深深有些失望,忽然想到了文淺!她也是在那個學校的!
當時因為她和文淺不熟,更何況,她又不知道“土耳其藍”的真名是什麽,所以根本沒有辦法向她打聽關於他的事情,就算說了,或許反而會被她當成笑話也說不定。網戀這種事情,怎麽會好意思到處說的。
可是,她現在卻無比的想和文淺聊聊。於是,也不管加州在幹嘛,硬是衝到他麵前奪了他的筆找他要文淺的電話。
然而,話才說出去,她就後悔了。
她找加州要電話,完全就是多餘!
這麽多年,加州的電話裏,總人數從來都沒有超過十個。他那麽不願意見到文淺,又怎麽可能會有她的電話。
隻是,深深還是有所期待。哪怕萬一呢?
“沒有。路人甲的電話沒有必要存。”加州聽完她想幹什麽,幹脆地拿回筆埋頭繼續做題。
“我就知道。”深深失望而歸,剛坐回椅子上,加州後排的一個同學就轉過身對深深說道:“我有一個初中同學也在那裏,聽說他們也要去的。”
“真的啊?”
“嗯。”
“謝謝!”深深臉上多雲轉晴,忽然覺得眼前的人充滿了親切感,興高采烈地拉著該同學就打聽起二十二中更多的事情來。
加州透過左側玻璃,往後看到深深倒映在窗戶上的模糊笑容,歎了口氣。有事情能夠轉移她的注意力自然是好。這樣,至少她就不會再去想失去的明信片。也就不會有那麽多不安的情緒。
隻不過,加州對於這類活動真沒什麽興趣。
夏遊當天大家的書包裏裝著吃的玩的,唯獨他,裝了一個單詞本,其餘什麽都沒有了。
到了自由活動時間,加州讓深深和別人去玩,獨自避開眾人,打算找一個稍微安靜的地方背單詞。
因為有很多學校都把夏遊的目的地定在了這裏,放眼望去,幾乎看不到一個人少的位置。本校的人知道加州是什麽脾性,所以都不敢靠近他。可外校的人卻不知道。明明不過百米的路程,他卻越走越長。各種“不小心”撞到他身上的人,把他的胳膊都撞得青了無數塊。
加州一路忍著怒火,加速往林子深處走。路過一個池子的時候,看到對麵忽然一哄而上的女孩子本能地往後退到了一邊,待她們從身邊過去後,瞥眼就看到一個穿著裙子的文靜女孩被人惡意推到了水裏。
周圍的嘲笑聲讓他極端的不舒服。他看到不遠處的深深也見到此幕,正義感發作卷起袖子想要衝過去幫忙,此時池子裏的女孩已經全然不顧形象的跳出來和邊上站著的一個女孩子打了起來。
那粗暴的樣子,完全沒有了剛才給人的那種文靜之感。
加州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麽性情又任性的人,就連深深也在另一端愣了一下。兩人都被她粗魯的舉動逗樂,輕笑出聲。加州看著她恣意的樣子,反倒覺得她比身邊的那些人要可愛很多。
青龍峽說大不大,說小也真不算太小。
沿著青石板路往斜坡上走,茂密的樹木把整個山丘分割成了無數片。加州找了半天才找到一個人少的空地,爬到最高的一塊大石頭上躺下,邊曬太陽邊背單詞。從森林間刮來的微風帶著清涼的泥土香氣,吹得人昏昏欲睡。加州頭頂上方的寬大闊葉替他遮擋住明媚的光線,耳邊不時傳來鳥兒的低叫。這樣舒適的午後,讓人一不小心就睡了過去。
隻是,石頭畢竟太硬。加州剛一翻身,蓋在臉上的書就滑了下來。他順勢急忙去揀書,瞥眼就看到了石頭下,剛才被推下水的女孩子正不停地變換著位置曬衣服。
陽光在她的臉上度起一層柔和的光圈,白皙的脖子為了能夠吸收到充足的陽光微微向後仰起,嘴角掛著天生的笑紋,讓人看著她就無端的想要微笑。
加州隻覺得渾身的血液似乎從腳底一下子竄到了頭頂。平穩的呼吸瞬間亂了節奏。意識到女孩子向他所在的方向投來的目光,頓時就嚇得立即縮了回去,往裏挪了挪身子,平躺在石頭上。挪過去以後,平複了好一陣的心跳。陽光隨著葉子的擺動,忽涼忽熱的照射在身上。想到剛才自己的舉動,他覺得有些好笑。他所在的位置,她根本不可能看到他的,就算她看到了,那又如何?他剛才在瞎緊張些什麽?
“也許是還沒睡醒吧。”加州拍了拍臉這樣對自己說道。起身打算離開,忽聞下麵的人似是吵了起來。
“你找抽是不是?”
“哎呀哎呀,我怎麽全身的皮都在癢啊!癢的真叫人不自在啊!”
“你已經賤到天下無敵的地步了!我甘拜下風自愧不如。”
“唉,知我者顧二愣子是也!”
“……”
加州沒有往下看和她鬥嘴的人是誰,也無心去“偷聽”別人的事情。於是,深吸一口氣,起身從石頭的另外一個方向下去,輕手輕腳地離開了這片樹林。
隻是不知為何,腦海裏她仰起頭享受陽光的這一幕,卻怎麽也揮散不去。甚至到了周一,站在陽光下,恍惚間,他似乎都會看到她的身影。
“加州,你在想什麽呢?”站在加州旁邊的深深發現了他的走神,推了他一把,“我剛才和你說的,你聽到沒有?”
“嗯?”加州一愣,“什麽?”
“我剛才和你說了一大堆你居然都沒聽見!”深深無奈地瞪了他一眼,隻得指了指操場上正在打球的體育委員重複一次,“我聽說他們要去二十二中打球,你也和他們一起去吧,正好帶上我。”
加州循著她所指的地方看過去,加州雖然不太搭理女生,但男人緣也還是不差的,“你可以直接跟著他們去。回頭我讓他們送你回家。”
“那樣會感覺很奇怪啦。你去嘛,你去嘛。你去我才好發揮的嘛。”深深開始耍賴,拽著他跳來跳去,說了一堆打籃球對身體有多麽好的言論。
加州看深深滿臉期待,沒有辦法拒絕,無奈地歎口氣,“好吧。”
“哦耶,我就知道加州對我最好了。”深深高呼萬歲,奔到體育委員那就和他們商量著出發了。好在從三中到二十二中並不遠。不過,二十二中畢竟隻是普高,放學以後留在操場上打球的人比在教學樓裏的人要多出很多。他們本來以為來晚了能占到一個位置,想不到還是多等了好一會兒才等到一個空場。
興許是太久未打球了,球剛到加州的手上,他控球的力度一時沒有掌握好就把球飛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正好砸到了從球場邊路過的一個女孩子身上。
看著的人都為這一下砸倒抽一口氣,心想完了,要惹事了。二十二中的女生出了名的撒潑第一名。誰知,她卻恍若未聞。僅僅是在原地懵了一下,摸摸頭,目不斜視的繼續往前走。
加州一眼就認出了她就是之前在小青龍峽見到的女孩,追過去把球撿起來,抱著球想要道歉,喊了幾聲她都沒有答應。之前所見的她周身都散發出陽光一樣的味道,此時的她,卻莫名地有股哀傷。加州看著她的背影走遠,心口像是被什麽東西撥了一下,發出空曠而鈍重的回響。
看到這一幕的深深從後麵衝了過來,指了指跟著她跑過去的男孩,“加州,他們是不是出什麽事情了?你看他的眼睛都紅了。”
“嗯。”加州含糊不清的應了一聲,看樣子,的確是了。
深深看到他們兩人都走進了花園裏,有些好奇地想要追過去,加州一把拉住了她,“別管。”
“哦。”深深嘴上答應著,眼睛卻不住的往花園的方向看過去。
可惜,茂密的枝椏遮住了花園裏的兩人,什麽也看不真切。
看了一會兒深深也失去了興趣,繼續在學校裏尋找起穿藍衣服的人來。
加州拍著球回到球場,一連拍丟三次球以後也索性坐到籃球架下休息。看著同伴打。
寬敞的操場上,紫色與暗紅色的晚霞互相交會,把棉絮一樣拉成一絲一縷的浮雲暈染開來。天色逐漸暗淡下去。耳邊是籃球拍在地上“嘭嘭嘭”地碰撞聲,在學校裏逗留的學生開始減少。花壇兩邊的向日葵招搖開放,在風中輕輕起伏。
加州喝了一口水看了看手機裏的日曆,重新抬起頭再度望向他們走進的花園,晚霞在他的眼眸裏渲染開模糊的色澤。
這一季夏天,很快就要過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