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夙河

傳說當年盤古開天辟地之後歸寂,氣成風雲,聲成雷霆,膚成大地,毛為林木,血液化成江河水流。而這天夙河傳說乃是盤古的心頭血匯集而成,是仙道之中唯一一條活水河,平時河中隻有細小水流,若是道行淺薄者,甚至見不到有水痕,唯一一回天夙漲水便是數一千萬年前上古魔尊大亂。

那時上古魔尊在天地間大行殺戮,一片腥風雪雨,有不少上古仙家出手相阻,卻都多半死於魔王之手,後魔尊所領魔軍與正道中仙在天夙河岸決戰,大戰十日十夜,血水將天夙河充滿,成了千裏紅濤萬裏血浪,那些戰死的怨魂因數量太多無法投入輪回,竟組成數十萬冥靈戰士,在天夙河中掀起巨浪,浪頭遮天隱地,咆哮狂湧著,將所有魔道和仙道眾子淹沒。

最後,除卻魔尊和正道上古神仙中有蒼華龍神和玄鳳神女逃出,餘下所有仙魔皆命葬其中。

那次大戰,算是傾得了仙道和魔道全力,大半上古時的仙家皆是在那次中曆劫消逝,不過好在魔尊在後來並未出來再作惡,仙道才得以休養生息,不至於毀於一劫。

再在後來的這幾百萬年裏,魔界群妖無首,漸趨凋零,各類小魔都自立洞府自開山頭,誰也不服誰的管,時不時還有些魔族間自行相殘,所以也就不成了氣候。仙道間以元始天尊為首,出了不少有能力的上仙,開山理道,引劫渡仙,雖尚無統一分名排位,卻都懷以仁心,除魔衛道之事甚多,仙道發展一片欣榮。

這些上古時期的神跡故事,辰月都是在清池時,閑來無事在父尊的書閣裏看到的,父尊也是上古時期的大神,論起關係還算得是三清天尊的半個長師,在現在的仙道之中,任誰提起都帶著三分恭敬,可父尊在每每提及蒼華龍神和玄鳳神女時還是止不住生出敬意和惋惜。

父尊說那次是天道初成時從未有過的大劫難,若非蒼華龍神和玄鳳神女出世抗魔,興許現在辰月所見的天地,就非現在的天地,而是滿是妖魔的邪惡世道。

從小辰月對蒼華龍神和玄鳳神女的故事都很是好奇,後來漸行大了,明白這都是隔了數千萬年的上古故事,雖然心裏也會敬佩他們,不過卻沒了多大感覺,隻覺得這樣的神跡隻有那樣的大神才能完成,自己隻是清池裏長大的一隻小鳳凰,每日被父尊寵著護著,打混度日一眨眼就是數百年,逍遙自在才是她的已任,若非千年前在清池對舒淵的一見傾心,她此時連千凝山也不會來,還隻是一隻懶於修行的小鳳凰。

就在辰月遊思之間,卓桑已然禦雲落到了一處凸起的白色石板上,辰月腳下落地,才回神抬頭。

四下一望,發現自己竟是立在了一排白色石板路岸上,周圍亦是一片雪白,空中尚還有細粒雪花落下,隻是不似千凝山那般大而已。姬華見到此景色甚是開心,揮著手在雪地裏跑了幾圈,後招著手說自己去玩,過會兒再去尋辰月他們。

辰月踩在這石板上,踩下一步走過,才發現這石板腳印之下竟隱有赤紅,好奇地用腳尖撥開一點看過,才發現原來白色隻是雪落後覆上的顏色,這石板的原色竟是赤紅如血,很是刺目。

“沿著這石板路走,前麵就是天夙河。”卓桑指了指前方說到。

天夙河岸的沙石都是赤紅色,相傳是當年大戰時被血浸染的,而這條石板路上的血,據說是當年蒼華龍神和玄鳳神女逃離冥靈戰陣圍攻時一路灑下的,雖過千萬年,卻還依舊帶著些灼熱之氣,非大雪大雨之時,這裏是沒有誰敢來的,即便是眼下有大雪相蓋,隔著靴子,辰月還是感覺到有微微的熱意從腳心傳上。

同卓桑在赤石板路上行了一陣,漸漸眼前看到一條極淺色的橫鋪玉帶,越走近越看清那其實是一條幹涸的河床,隻有一小條細流在其中斷斷續續地流著。

辰月望著這赤紅沙石混著白色雪層間的細小流水,不免有些失望,抬眼朝河的兩岸溯上望去,隻看到白茫茫一片,看得久了,竟又看出隱隱的紅色光亮。

“這裏的戾氣太重,雖然有大雪為隔,你也還是不要去多看,省得傷了眼。”卓桑說著,伸手將辰月的眼擋了擋,拉著她朝旁邊行去。

辰月腦中忽地感覺有些混沌,感覺有很多影子從眼前閃過,赤紅色的巨浪混合著赤黑的影子,讓眼睛有種瞬間的刺痛,卻又隻是一刹那就又消失不見,辰月揉了揉眼,道:“果真,這裏的戾氣好生厲害,竟能亂我心智。”

沿著天夙河行了一陣,河中的細涓流水漸行匯成了一團有約有盆子大小的水坑,水坑之左不出十步地麵上的雪花越來越薄,再走上幾十步,已是滿地赤紅的沙子,又沿著赤水行上幾十步,地上的沙子漸漸成淺紅,緋紅,最後成了玉白。

在玉白色沙石中間,一處凹陷的圓形大坑居於其中,坑中一塊如鏡的凝冰平滑地臥著,辰月朝前伸了伸頭,能從中看到自己的模樣,隻是這凝冰表麵看著平滑,平滑之下去是各色棱角橫切,印出的模樣看似自己,又完全認不也是自己,異常古怪。

辰月抬頭,望了望飄雪的天空,白茫茫的一片,那些雪花不知道從何而來,卻多的像是永無窮盡一般。

“此時雪不夠大,這裏的晶凝不夠厚,尚不能有雪晶子生成,看來我們得待上一陣兒了。”卓桑看了看四周,向辰月說到。

辰月本就不是衝著雪晶子而來,不過眼下也是無事,所以便點了頭,然後開始沿著步凝坑四下觀看,才走出不幾步,就迎麵飛來一隻白羽鳥兒,險些撞上辰月的臉。

“非衣,你又調皮了。”卓桑在後麵喚。

“好冷好冷,卓桑君,人家好冷。”非衣撲著翅膀衝到卓桑麵前,伸著頭就朝卓桑胸前的衣襟裏鑽,眼神去還在辰月身上瞟著。

“好好好,來吧,到我的胸口來捂會兒。”卓桑甚地大方地將外袍拉開一點,非衣一頭就鑽了進去,撂了撂身子後將頭伸出來,轉著一雙眼睛瞅非衣,那意思就是:你瞧吧,我現在的主子比你貼心多了,沒你我照樣活的舒坦。

辰月暗自歎了口氣,心想非衣這真是鳥大不中留,自己養了它數千年,還是敵不過卓桑一張皮相就誘走了。

“卓桑君,你的胸口真暖和,待一下就不冷了,我不冷了,去玩了。”非衣在卓桑胸口扭動了幾下身子,然後又撲著翅膀飛出來,特意在辰月麵前繞了個圈,才朝著別處飛去。

見非衣離去,卓桑閑散地將胸前衣襟整了整,看辰月正打量他,他風流一笑,挑了下袖口,道:“怎麽,你也想到我的胸口來曖和一下?”

辰月趕緊收回自己的目光,抬手搖了搖,幹笑道:“不必了,不必了。”

聞言,卓桑朗聲笑起來,在凝冰大坑裏反回些音來,極外清亮。笑聲之中似乎天上的雪飄的大了些,一片一片地落著,看起來甚是美妙。

辰月是有仙氣護身的,所以雪花在靠近她身體之時皆都化散開來,此時她一時心動,收了護身的仙氣,讓白白的雪花片片落到自己衣上,又伸手去接了兩片在指間,感覺到雪花在自己指心的涼意,輕輕一吹,那雪粒就飛了出去。

“叮叮……”漸漸地,風中傳出似是鈴鐺被風吹動的脆響,從起初的極細極小,到後來如在周圍,辰月抬眼四望,除卻漫天如羽大雪,別的再無其他。

辰月又沿著冰凝走了幾步,看了會兒雪景,目光不經意掃到卓桑所立之處,發現他臨冰而立,望著麵前的凝冰坑出神,隻是此時雪落太密,即便隻相隔十步不到,辰月竟看不清他的臉色。

如此的大雪約摸飄了半個時辰左右,赤紅的沙地也都覆蓋上了厚厚白雪,辰月腳上的靴子都被雪陷了大半進去。

飄入凝冰坑中的雪,在碰到冰麵之時,全都消散吸附了,漸漸地那凝冰麵似是長了數寸,冰坑周圍生出許多冰花與地麵相接,冰花擴散越來越開,最後到了辰月腳前。

“這冰花是雪晶子凝成的征兆。”卓桑走近辰月,將她朝後拉了拉,不至於她的腳也凝上冰花。

“雪晶子算得是天地靈氣凝成的靈物,我們在此,不會不擾了她們?”

“無妨,我還想待會兒能遇上一隻捉住供你玩呢。”卓桑不以為然地說。

辰月有些黑線,心想這卓桑卻是把自己當個孩子了,來捉靈物當玩具麽?正待移步朝後退去些距離,卻感覺胳膊突然被卓桑一擁,整個身子就被帶著淩空飛了起來,再落穩之時,眼前已一片晶亮。

定睛一看,辰月不免心中微駭,此時她竟立在了凝冰坑正中央,腳下是如鏡的冰麵,四周是被冰花爬漫的赤沙雪地,上空依舊大雪飄滿。

隨著些輕微的吱吱聲,和越來越大的叮叮響聲,在凝冰坑的四周原本冰花的地麵開始生出一根根如水晶般的柱子,柱子到齊人高時開始分出枝椏,如樹急速長開,然後一棵一棵地長大茂盛,不出多久,整個凝冰坑已然全被這樣的冰晶樹圍了個密不透風。

辰月亦曾見過些樹妖會用了法術陷入地下,然後再長大散葉,不過那都是些小樹,從未見過這麽多亮晶晶的樹一齊生成,美到不似真實。

“這些是銀花樹,銀花樹出,雪晶子生成便有望了。”卓桑看著那些亮晶晶的樹向辰月解釋。

說話之際,凝冰坑四周緊密的銀花樹樹牆上開始飄散出細小的晶亮小點,似是螢火蟲一般在空中飛動,再仔細一看卻又不是,而是一粒一粒的極小水晶珠。

漸漸地,那些銀花晶珠幾乎將整個凝冰坑上空占據完全,有一些晶珠在飄飛過程中化成煙散去,亦有一些會散到冰麵,化成了冰凝的一部分,最後還留在空中的,漸漸匯成幾個圓球形的東西。

然後那圓球漸漸左右移動,球形開始蠕動,顯出一個似人形的模樣,卻又不似是人形,辰月要看細看時,卻有兩個凝成形的球突然炸散開,原本集在一起的銀花晶珠立刻全都化成煙散掉了。

辰月沒想到會突然有這樣的變故,止不住後退了一步,好在卓桑及時伸手拉住了她,然後伸指附唇示意她不要出聲。

如此的繼續了一陣,又煙散了幾個銀花晶珠球,最後隻餘一隻小小的還在空中慢慢凝著。又過了一陣,那凝成的珠球越縮越小,光亮越來越小,辰月有些惋惜,以為這最後的一隻也要化煙散去了,卻不想那變到隻有巴掌大小的珠球突然銀光大盛,一道白光閃過之後,原本在空中浮著的珠球竟然變成了一隻白色小獸,從空中急跳著在四壁銀花樹牆上跳竄,速度快到讓辰月看不清它的真實模樣。

“雪晶子。”卓桑見到那小獸,立刻麵露喜色,腳尖在冰麵一點,整個身子如風一般撲了出去,隨著雪晶子追了兩回,指間一曲打出兩咒,那原本急竄的雪晶子就被一團薄如水泡的東西裹在其實動彈不得。

見雪晶子被困,卓桑拍了拍手,笑著走近它,伸指一挑,那隻被裹在水泡中的雪晶子就落在了他的掌心。

“辰兒,快過來瞧瞧,我捉住了雪晶子。”卓桑拿著雪晶子衝辰月招手。

辰月眉毛微跳兩下,心想何時與卓桑竟親近到用‘辰兒’來喚她了,不過腳下卻並不猶豫,走近卓桑去看到他掌心那團白乎乎的小東西,辰月忍不住輕笑出聲。

本以為雪晶子是天地靈氣所匯,即便沒有絕色皮相,也至少應該不同凡響,卻不想這雪晶子竟長了幅人間白鼠模樣,說是白鼠卻又無尾,兩隻凸出在唇外的小兔牙,看起來不倫不類。

“雪晶子,聽聞誰若能親見你凝成,並將你捉到,便可讓你保存一樣東西,隨天地一起永恒不滅?”卓桑笑問。

被困在掌心的雪晶子咧著嘴齜牙表示對被困的不滿,卻並未理會卓桑的話。

“你不應我,是不是想讓我將你在這結界中困上一百年?”卓桑挑動眉梢,不懷好意地笑。

“壞蛋!”一聽到要被困一百年,雪晶子立刻掙紮著欲跳起,卻被結界頂撞了頭,一陣齜牙咧嘴。

“小東西,你好好聽話,我就放了你,你若不合作,可是你自討苦吃。”卓桑伸指將雪晶子扶起。

雪晶子用爪子摸了摸頭,瞪著卓桑和辰月瞧了兩眼,然後仰麵躺下,兩隻爪子裝模作樣壓在腦後,翹起一隻腿,架在另一隻小腿上,傲慢道:“好吧,你們說吧,想讓我保存何物。”

卓桑聞得雪晶子答應,側頭看向辰月,可辰月左右想了想,衝著卓桑搖頭,表示自己並未有什麽東西需要永恒存於天地的。

卓桑略有一皺眉,然後忽地伸手在辰月雙耳上一拂,辰月隻覺耳邊乍然一靜,什麽都聽不到了,卓桑竟是乘她不注意封了她的聽覺。

辰月立即又驚又慍,瞪看向卓桑,卻隻見卓桑側身將掌中的雪晶子拿至麵前,唇齒上下開合著衝雪晶子說了兩句話,然後揚手一拋,解了困住雪晶子的法術,將它放了出去。

雪晶子得放,立刻在銀花樹上幾個飛躍,回頭意味複雜地看了辰月一眼,然後一閃身就消失在銀花樹間沒了蹤影。

雪晶子消失,卓桑又快速在辰月耳邊一拂手,辰月耳中又聞得了空中雪落的聲音。

“卓桑君將我當成了什麽?說封我聽覺就封,說解就解。”辰月慍怒地看向卓桑。

卓桑眉頭微皺,臉色不好地笑了笑,卻並不說話。

見卓桑臉色不甚好看,辰月轉想興行許他讓雪晶子保存的東西不便外人知曉,就不再追究,轉身朝凝水坑邊走去,想要尋找出去之法。

“辰兒,若是哪一日沒了天地,沒有正邪,也沒了我,你會不會覺得難過?”卓桑在身後問出,聲音不甚響亮,又被落雪聲一掩,辰月幾乎聽不清楚,便皺眉回頭看卓桑。

卓桑立於原地看著辰月,卻並未將方才的話再重複一遍。過了一陣兒,恢複平日模樣,悠閑地踩著步子走近辰月,玩笑道:“我取了一滴自己的精魂血氣讓雪晶子存住,若哪日我讓誰殺了,你一定要找到雪晶子幫我召喚魂魄。”

辰月曬笑,道:“卓桑君真會說笑,精魂血氣若非將死之身,魂魄散盡之前可取,哪裏能說取就取得出來。

卓桑笑著一揚唇並不回辰月的話,反手從指間驅出靈力,在前麵銀花樹上一指,那銀花樹竟然碎了一大片下來。就在銀花碎片墜落的瞬間,卓桑拉住辰月的手在冰麵一個點足,就直衝那銀花樹麵衝去,卻又在靠銀花樹麵兩步的地方突然一個躍起,仰麵在樹麵上急點兩步,又憑著禦風之力翻出了銀花樹圍。

原本在雪地裏拍著雪的姬華,隻聽著身後一片亮晶晶的樹陣處傳來衣袂浮動聲,扭頭就看到兩個素色的影子高高地飛躍上空中,隨著些響動,那兩個影子漸行朝自己落過來。

兩個著一樣的衣袍,從漫天飛雪中緩緩落下,一個絕色豔麗,一個俊美無極,讓姬華看得都有些傻眼,飛的近了才看清竟然是卓桑和辰月。

“卓桑君,你們可算出來了……”還未等他們完全落穩,非衣撲著翅膀從雪裏鑽了出來,直撲到卓桑麵前。

卓桑伸手接住非衣,隻見他全身羽毛淩亂,兩隻爪子了沾著幾點血汙。

“這是怎麽了。”辰月皺眉。

“方才在雪地裏遇到一隻怪獸,它要吃了我,好怕,好怕。”非衣說著,一邊撲著翅膀來拍小胸脯。

“後來呢。”卓桑問。

“後來……後來……”非衣說著就結巴起來,眼睛瞅向後麵的姬華。

“後來我聽見了它的叫聲,就去救了它,打跑了那怪獸。”姬華仰著頭,略帶自豪,末了又瞟了非衣一眼。

非衣平日是被寵壞了的性子,本以為它這下肯定是要反唇相對的,卻不料它對上姬華的眼神兒,竟然悠然地垂下頭,用兩隻翅膀掩了臉!它……它竟然羞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