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成魔
辰月是被舒淵所派天倌接回天宮的,走進天宮,見到高坐在帝台之上的舒淵,帝冕龍袍,周身溢著祥瑞之光,任隻是閑散地坐在那,也不怒自威,氣勢儼然。辰月愣了許久,才想起自己是要行禮的。
舒淵走下帝台扶住辰月示意她不必行禮,又順手揮手示意旁邊候著的天倌仙婢退下。
“天帝可是有話要同我講?”辰月抬頭,看向舒淵。
舒淵微笑,牽了辰月的手,欲朝帝台上走,道:“無事,你回來就好。”
辰月笑,搖頭甩開舒淵的手,道:“可我有話要講,要問。”
舒淵回頭,看向辰月,不語。
辰月看著舒淵,冷笑起來,道:“敢問天帝,可知我此次去東華山所遇之事?敢問天帝,可知妖王劫持我之事?敢問天帝,可還是當年的舒淵?”
舒淵眼神平靜如水,不語。
辰月笑,走至舒淵麵前,道:“即是天帝不答,那我便替天帝來答。你知,你一切都知,甚至這一切都是你早就預算好的。你早在我身邊布下了尾蜂,知曉我一世行蹤,你不過是以我為鉺,引出妖王同魔尊相互殘殺。”
“帝後,你累了,應該去休息。”舒淵扭頭,負手緩步朝帝台上登去。
辰月轉身,盯看著舒淵登上帝台的背,道:“你明知道這一切的發生,卻靜坐待觀,這漁翁之利,現在如你所願,妖王已死,卓桑成了入了魔,你可以不再顧忌妖王在背後反你,也有了足夠理由號召天地間各族齊誅卓桑。如此,我是不是要向天帝讚上一句精明?”
舒淵走上帝台,以帝座上坐下,看向台下的辰月。
辰月毫不避忌舒淵的目光,仰頭看著他,道:“天帝,你可敢回答我?這漁翁之利,可收得安心?”
舒淵皺眉,眼中露出不悅,伸手握上帝座左側的雕龍扶手,沉聲道:“帝後,你可知你現在以何身份同朕說話?”
“天帝要以身份來壓我?”
“帝後,朕令你回紫陽宮歇息。”
“這天宮,非我想待的天宮,紫陽宮住的是帝後,亦非我辰月,辰月自認不敢與天帝同道而行,還是回了清池或是小仙居的好。”說著,辰月冷笑轉身朝殿外去。
“辰月,你太放肆了!”舒淵拍案而起,怒氣顯露。
辰月側頭看一眼舒淵,露出冷嘲笑意,轉頭繼續朝殿外去。
“辰月,無朕的同意,你休想離開天宮一步。”舒淵揚手一揮,在辰月麵前打出一道結界幻牆。
辰月轉身看向舒淵,動了下唇,側手一探,就打出一道靈力擊向麵前的幻牆。可那靈力卻絲毫沒有對幻牆造成破壞,甚至在擊上幻牆之際自幻牆之上回擊一道強大靈力。辰月閃身不及,就被那靈力擊了個正著,連退數步之後,扶著天宮龍鳳柱才勉強沒有摔倒,卻自胸口一陣真氣湧動,讓她不得不扶了胸口許久才能順過氣。
“嗬……嗬嗬……天帝,這就是你當初說要娶我為後的結果嗎?”
舒淵走下帝台,道:“這不過是天地因果,你便是恨朕,朕也無話講,朕隻求無愧於天道。”
“因果?你都將一切事情都歸於這二字嗎?那麽情呢?”
舒淵走近辰月,伸手搭上辰月的腕,向其渡入靈力,放柔了聲音道:“情,不過亦是活物出世的隨帶之物,是出世之果,凡人視之有輕重,卻不是我們所應該糾結之事,我輩仙道中士,就應以除邪衛道,才是正理。”
“那麽,你此時對著我,可有情?”辰月側抬起頭發問。
舒淵對著辰月的目光,平緩出聲,道:“有!”
“可我卻厭惡你這情,不會再信了!”辰月冷聲甩開舒淵,步子微趔地繞過舒淵朝天宮大殿後麵行去。
當夜,紫陽宮中赤銀之光乍起,將整所紫陽宮映得如一隻玲瓏琉璃,一柱一階,皆似幻象。
辰月看著守在殿外的微琦和一幹仙婢都強大嘴愣立在殿門外看著自己,她從原本坐著的琴案前起身,一身長長的雪白綃紗長裙逶迤了一地,隨意束著的長發在身後垂至腰下。
辰月感覺自己的身體變熱,最後猶如被放在烈火之中,她本能地一張臂,一身白衣瞬間飛起,周身顯出赤銀光芒,凝成的人身變成一隻銀羽赤翎尾有五彩的鳳凰。
瞬間,整個紫陽殿中乍現的光芒照得殿外一幹仙婢都不由閉上眼不敢看,光芒之下,殿中一切都似是變成不存在。
辰月振翅一揮,從殿門處高翅飛出,那隨身所至的光芒,立刻將天宮映得大亮。身後一百零六支五彩銀羽尾在空中拂翻不止,所過之處皆銀光閃閃,映得星辰失色。
舒淵在正殿之中議事,見得殿外之光,明白這是辰月將要涅槃,側手招了仙將吩咐了事兒,然後出殿去看。
辰月化身的鳳凰在天宮騰飛環繞了數下,天邊開始隱隱顯出赤光,赤光越來越亮,才看清是天火業焰。那天火倒懸著在西方天邊燃燒,最後將整個天空燒得似通紅,火焰如蛇信般吐納,上麵閃著明黃的焰火。
天火燃至最盛,辰月長鳴一聲,振翅飛入了那那火焰之中,瞬間原本隻在一方的天火立刻如瘋長的枝藤擴散了大半天空,火焰大如帆帳,讓觀者感覺似就燒在自己眼前,隻消一眨眼就可以點燃自己眼睫一般。
有些膽小的小仙婢嚇著縮了脖子後退,連那俯首帖耳列仙班的仙家都露出驚慌之態,唯有舒淵負手而立,任麵前火業明焰縈繞,隻如青風過拂,眼神不移地看著辰月飛向之處。眾仙隻歎服舒淵的不驚於事,卻隻有舒淵自己知道,他背負在身後的雙袖之間,緊攅著十指。”
辰月入了天火業焰之中,起初眼前隻有赤紅之光,她身如被烈焰燒烤,咬牙飛出一段,眼前忽然一變,成了一片虛境。
辰月身上受著的業火燒烤之痛,瞬間消失,她摔落下去,落到一聲冰鏡之上,一低頭她就看到自己倒映在冰鏡之上的模樣。
辰月大為意外,不知道這是發生了什麽,支著方才被燒痛的身子起身,四下一望,方覺得這裏有些眼熟,竟是當初逃離鬼界時走過的往生鏡道。
“瓷魂?”辰月叫出,四下回頭一尋,並不困難就見到了立在十幾步外的瓷魂。
“你怎麽會在天火業焰之中?你怎麽能進來?”
“我是鬼王,天火業焰火並不能傷我,我到這裏,不過是為了求個明白。”
辰月皺眉,不解地看瓷魂。
“我想知道你和卓桑的前世。”瓷魂抬手,緩緩伸出一指在竄畫出一圈,那圈就生出白色光芒,然後自光芒為邊沿,開始生出複雜花紋,最後成了一隻印滿曼陀羅和藍伽獸印花稅銀赤色古鏡,瓷魂伸手一握,那鏡就有了實體,落到了她的手中。
“辰月,我想知道,你憑何可以讓一個已經入魔的男子,還在夢魘間不停喚你的名字,泣血長笑。”
辰月立在原地,不知能如何以對,隻覺得心中生出慌亂。
瓷魂看著辰月的眼中露出的恍然,笑了起來,一邊曲指於麵前開始對著往生鏡開始施法,一邊道:“其實,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何,或許我是成全了你們。”
說話之際,瓷魂手中的往生鏡飛起,在麵前的地上映出光亮,四周由原本的水藍幻境,變成了一種緋淺的玄色,玄色之間地麵的冰鏡似是開始溶化出一層細細的水珠,然後那些水珠匯集麵一縷縷如細線的小涓流,遍布了整個往生結界的地麵。
細涓在地麵匯集了一陣,然後開始朝一個方向流去,辰月朝前一看,就見到一處類似是水池的地方,涓流匯集其中,幹涸的池一點點漫起,可池中央那個明顯低凹下去的小池,卻一直沒有任何水跡。
等到池中集水海滿與地麵齊平,地上所有細小涓流皆與其連枝一氣,如同一隻大大的網,將瓷魂和辰月網於其中,瓷魂探手招回往生鏡握住,走到池邊朝下看了看,然後側頭看向辰月,道:“落一滴你的血,你的前世,就會顯於這水鏡之中。”
辰月走近那水鏡,看到水鏡中映出自己的臉,她猶豫了一下,才將自己的手伸向水麵,隻輕輕一施法,就有一滴血自指間滴出落到了中間低凹之處。
瞬間,,血落在水下,騰起似是雲霧的圖騰,那一池玄色池水自中心散出紅色血氣,然後血氣四散,將池水染成淺紅,再經由地上的涓流四下擴散,整個結界又立時變了顏色。
辰月看向池水匯成的水鏡,見到裏麵開始顯現出一些淩散的影像……
數日之後,辰月才恍恍醒來,她伏身睡在千凝山頂青虛樹下的大青石上,一睜眼見到碧幹粉葉的青虛樹,然後又覺得似是還未睡夠,欲再閉眼睡過去,青虛樹就出了聲,道:“莫要再睡了,你已經睡了好幾茬,天宮裏的仙倌仙史來了又回,回了又來,我都擋了又擋,可你若再這麽睡下去,真要驚動了天帝親自過來,我可是不敢擋的。”
辰月信手揮了揮袖,道:“乏得很,我再睡上一會兒,若真是天帝來了,不理會便是。”
翻身,辰月側支起額,又瞌上眼睡去。
自從涅槃歸來,辰鳳已經羽化,恢複了玄鳳神女的一身神功,同時有了瓷魂的往生鏡之力,她亦得了前世記憶,幾日見似睡著,可她卻沒有一刻是腦中安生的,隻衝衝撞撞地憶著從前之事,仿若一場大夢。
夢中,她與已死在冰鏡界中的塵風竟曾情同姐妹,在繁花錦繡的清池隨著父尊修行,直到某一日在清池外的河邊遇到一條小龍。
後來那條小龍真的來了清池,就是蛟龍赤顏,同時來的還有蒼華。
父尊說赤顏是魔體天生,一旦大意,便會成天地間的禍難之根,不肯收赤顏入清池,她就拍著小胸口說向父尊保證若是哪日赤顏真成了魔頭,為禍不仁,就會親手除了他。
那時,青虛樹還不是長在千凝山的,而是在清池,赤顏每日同她約在青虛樹下練功,久而久之青虛樹長高了,他們也長大了,曆了劫,漲了修為,有了情事。
一地情事散開,幾番糾葛之中,本就是亂,加上妖王的推波助瀾,赤顏入了魔,蒼華成了龍神,當初隻道是一句孩子氣話,卻不料一語成讖,最後她真與赤顏在東極之地決戰。
決戰之中,她大敗,赤顏散了他的魂魄,她就用自己的散魂和一滴心頭血破了他體內的魔魂。她一時賭氣,用最後的靈力毀了清池所有的一切,讓原本物美花盛的清池,一瞬之間變成光禿禿的石山,不過是要讓赤顏悔恨,再尋不著一絲與她的過往。也就在那時,元始天尊才將青虛樹移到千凝山上,讓它躲過了一劫,未隨著清池上的其他花木活物一齊消散。
那一世的情事,辰月似是如翻舊頁戲,一頁頁翻來,滋味百般,最後隻想強令自己真的實實在在睡一覺,醒來就不再去想,卻總是扭不過腦子裏的那股兒。
又迷迷糊糊睡了半日,天上開始散雲,黑雲滾滾地似是要下雨了一樣,青虛樹將辰月叫醒,道:“瞧著天像,估計要開戰了,你不去瞧瞧?”
辰月睜眼,看了一眼雲浪翻滾的天空,複又垂下眼簾,道:“不去。”
“你這是望著誰勝誰負?”
“誰都不望。”
“隔了一千萬年,你的性子還是這般執傲。”青虛樹歎氣。
辰月不理它,信手接了一片葉子到掌上看著,左右地翻看了一陣兒,從石上坐起,道:“我有些事兒,先走了。”
然後,也不待青虛樹回聲兒,辰月徑自起身招了雲彩禦行離去。
從千凝山頂下來,辰月直接去了東華山,落到非衣的院子外麵,瞧著那已經修好的籬笆站了好一陣兒才走進去。
非衣正坐在靠窗戶的地方培著一盆花土,聽到腳步聲,他抬頭看過來,見到是辰月,他又轉過眼繼續培土。
“非衣,我來看你了。”辰月出聲。
非衣沒理辰月,使勁地將手裏的小鏟子在土上拍了兩下,然後將鏟子丟天辰月腳下,拿起花盆進了屋,順便一腳將門踢上。
“非衣,我來看看姬華。”辰月隔著門在外麵喚。
屋裏的非衣一直沒應聲,辰月就站在門外,從日中等到日斜,最後日落,歸瞧著天黑了,非衣才沒好氣地將門嘩然拉開。
“我是心裏一千個一萬個不想給你開門。”非衣嘴上狠狠報怨,轉身沒理辰月自己進了屋。
辰月舉步跟上非衣進門,見到屋裏布置很是整齊,一應桌案椅櫃皆幹淨的很,倒是難得非衣竟還有這等細心。再看靠右側裏窗位置的榻上,姬華正平躺睡著,身上罩著用法力布下的結界。
辰月走近床榻,看到結界之中的姬華麵色平靜,長睫在臉下瞼投了一個陰弧,若非臉色蒼白了些,就隻當她是熟睡了過去。
“可有尋到解救的法子?”辰月問非衣。
非衣看著姬華,愣了一陣兒,才搖頭。
“你好生照顧著,我過兩日再來。”辰月順手解下腰間平日放著些丹藥的荷包遞給非衣。
非衣瞟了辰月一眼,別過頭去不看她,道:“你將姬華傷成這樣,我是不會輕易原諒你的。”
辰月暗自歎了口氣,將荷包放到榻上,轉身出了門。
離開東華山,辰月回了清池,見到一片光光禿禿的清池,從前未覺得有什麽特別,此時知曉了前世,想到這些都是自己所造成,不免一時心潮幾多,默然地在水瀑前站了一陣兒,才去了清琅閣前,從閣階外數著步子走了一陣兒,到了一處大石旁邊,辰月拍了拍那大石,道:“現身一見,有事。”
那大石未有絲毫反應,辰月略顯疲倦地歎了口氣,道:“是關乎性命的大事,快些出來吧。”
聞此話,地麵忽然震動起來,搖晃著似是地崩一般,辰月退後了幾步,那原本光光的大石就慢慢從地下長了起來,然後長高,變細,最後成了一個人的模樣。
“這一睡,就睡了近千萬年,容我先洗個澡去。”那個由石頭變成人形的東西出聲說話,嗓音竟是異常清亮。
辰月點頭嗯了一下,然後那石頭就一個躍起,直朝左則水瀑的地方落去,整個身子直直落到了水瀑之中,和著落下的水幕濺起一團水花。
辰月看著水瀑,立了一會兒,尋了旁邊一處齊膝高的石頭坐下,等了約半個時辰,才見著水麵立起一個身影。
“玄鳳,你將頭轉過去。”那石頭隔著老遠衝辰月說到。
辰月輕笑,邊按著他說的轉了身,邊道:“蒙離,何時你變得如此害臊了?”
“倒不是我害臊,是我怕你瞧了我的身子,就要我娶你。”
“睡了千萬年,你貧嘴的性子,倒是不減。”
“你又錯了,非我貧嘴,我乃說實話。”蒙離走近,伸手拍了一下辰月的頭。
辰月轉過身,見到蒙離已經不知從哪尋了套玄色衣衫穿上,鳳目瘦容的模樣,還同記憶中的一模一樣。
“當日你被打得魂飛魄散,我以為你就那麽沒了,不想到一覺醒來還能見著你,仲河和赤顏可都下了大功夫。”蒙離在辰月對麵的石上坐下,看著辰月略有感歎。
辰月淺笑,伸手理了理袖,不語。
蒙離看出辰月雖是帶著笑意,卻是神色百般,心知這中間事情是錯綜複雜至極,便不再多提,隻問道:“說吧,來找我何事?”。
辰月想了想,道:“你是清池的石精,開天之際便有了你,算得是知曉天地的,我想問如何幫一隻鳳凰重修內丹。”
“鳳凰?你有子女了?”蒙離十分驚訝地看向辰月。
辰月尷尬扶額。
“即不是你子女,又哪來的鳳凰?”
“是隻從東華山上遇著的,我……我毀了她的內丹。”
聽此,蒙離臉上顯出凝重之色,麵露不解,起身負手走了兩步,道:“你們鳳凰一族,本就是天靈至稀的一族,上古開天時還好,這近百萬年來,後代越來越少,你卻還親手毀了一隻鳳凰的內丹,這算起來是族內相殺,是大罪,可是要受天罰的。”
辰月垂眸,起身道:“天罰之事且容後論,我此行來,隻是想向你討個救她的法子,任是天地靈物,奇藥珍草,隻要能救得過來,我都取來。”
“唉,玄鳳,鳳凰內丹這東西哪是你說能治就治,若真是如此,當年赤顏也犯不上跪著求仲河出手,仲河也用不著花了幾百萬年才重新將你送入輪回。”
“如此說,再沒有法子了?”辰月起身,失望地垂首。
蒙離轉身,皺眉看辰月,麵色極是為難,道:“這……這也不是完全沒有,除非……除非有誰願意生生將自己的丹內取出,給她補上。不過,活物死後內丹就是內丹,可活著的時候生生取下,那可是連著心一塊的,取出來就是對自己用剜心之術,又有誰願意呢?”
辰月失望地歎了口氣,衝蒙離拱了下手,示意作別。
蒙離看辰月轉身招雲下來,猶豫了一下之後,才道:“玄鳳,我這一千年未曾過問清池之外的事,也有近千年未見到塵風了,她……你可有見過她?”
辰月回頭,看蒙離麵露擔憂,不免心中難過起來,道:“她……她前些時候死在了冰鏡界。”
蒙離眼中有光一閃而過,驚得微張了唇,卻又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許久之後眼中閃起了亮光,匆匆側過頭去不看辰月,沉聲道:“是怎麽死的?”
“死在父尊手上。”
“哦,這樣……那麽,她應該是沒有帶著遺憾的。當年,她害得你同赤顏那般下場,連蒼華都被累得封了記憶潛於南封山下沉睡近千萬年。她造了那樣的孽因,能這樣死了,也好!”
“蒙離,你雖非父尊門下弟子,卻同我和我幾個皆有相交,特別是我同塵風,自打入清池就同你作玩,你的心意我能知得一些,若是難受,便去冰鏡界瞧瞧吧,若是開壇祭她,幫我多灑上一壺花釀。”
蒙離閉目點頭,轉身離去,辰月也禦雲離開。
回到千凝山,遠遠地就見到青虛樹如一把粉色大傘撐於山頂,樹下立著下一個黑色身影,辰月不用多看,便猜到是魂瓷,但走近落至地上之時,辰月忍不住驚得微張了唇。
那是瓷魂,卻也不是,因為這是一個半透明的影子,是瓷魂的擬身,而非實身。
天地間,除卻幾位上古大家練得有擬身出形如本身,便是當初三清天尊閉關修行之示,由道德天尊出麵下令除妖,都需借了其他二尊之力才能出關現身。
除此之外,就是取將死之身的魂魄,借神器之力擬身出形,隻是這樣的擬身是比不得以大家法力,這用以擬身用的魂魄,隻有數個時辰的存在,最後會魂魄會隨著法力消散灰飛煙滅,取魂者不論本身如何,亦同時會灰飛煙滅,再無救回的可能。算起來,這是個賭命的法子,雖許多修行者都知道,卻從未聽誰用過,今日見到瓷魂擬身在此,辰月措約感覺到了些不平常。
見到辰月回來,玉虛玉的樹身晃了幾晃,似是想要向辰月表示些什麽,可辰月並未明白,隻衝青虛樹點了點頭,然後落到瓷魂身側。
“鬼王,何以擬身至此?”
瓷魂轉過身子迎麵看向辰月,道:“見著我此時的模樣,你應該也能猜出幾分。魔鬼二族與天界開戰,這幾日來在赤江隔江而戰,昨日我領軍出戰之時受了破魂箭。”
“破魂箭雖狠,卻也非一絲醫治之法也無,你何必……”辰月說到最後,忍不住一聲輕歎。
“我知你所想,不過……你不必惋惜,這是我自求的。”
辰月看著瓷魂,突然想到了當初那個紅衣輕笑的小姑娘模樣,當時何等無憂,此時見著這個黑衣鬼王,再也找不出一絲當初的模樣,甚至現下過不了許久,她便要灰飛煙滅了,不免心中幾多可惜。
“你本不必如此決然的,好生活著多好。”
瓷魂轉身,緩緩走了兩步,仰頭看向麵前的青虛樹枝,脖頸露出一個優美的弧度,她道:“這些日子,我隨著卓桑,每日形影不離,知足了,也死心了。”
“你是要以這種死,讓卓桑記住你?”
瓷魂輕笑,道:“是有一些的,不過也非全然如此。我身為鬼王,卻因為一已義氣而與魔族結盟,我若不死,那麽鬼族就無法再推出新的鬼王,也無法將結盟之事交代與天地間眾族。”
“你這是後悔了?”
瓷魂微笑搖頭,道:“不,從未悔過!隻是,覺得愧對了爹爹,未將鬼界打理好,反落得與眾族為敵。”
辰月垂眼,看著腳下落了一層的青虛樹葉,許久都沒有再說話,瓷魂也隻是靜靜立在樹下,仰頭望著樹上的葉子一片片落下。
最後,還是辰月先開口,道:“你即是來找我,定是有事,不妨直說吧。”
瓷魂收回目光,轉身看向辰月,伸手將掌心攤開,掌中生出光潤,片刻之後那隻雕花刻印的往生鏡就被瓷魂握在了手中。
瓷魂將往生鏡遞與辰月。
辰月看著往生鏡,不解地微皺了眉。
“往生鏡除卻可知曉萬物前世,還有一樣不為眾知的法力,便是可以借鏡力找到時虛幻道,回到已發生過的或是未發生的某些時境之中,但這樣的法術,要的是極強法力相輔,我能想到的,眼下又能助我的,隻有你。”
“你是……你是要擬處虛境,將自己迷於其中?”辰月驚詫。
瓷魂點頭,將往生鏡朝辰月麵前遞了遞,道:“你助我,這往生鏡便是你的了。”
辰月看瓷魂皺眉許久,都沒有去接往生鏡。
瓷魂笑道:“我已然擬身,便是你不助你,也救不得你,所性不如我成全了我。”
辰月閉眼,最後還是伸手接下往生鏡。
瓷魂笑,眼中露出欣然卻又苦澀的笑意。
辰月抬手曲指於麵前,將往生鏡拋於指尖之上,另一隻手雙指合並指於眉心,閉眼開始驅力將朝往生鏡注力打開時虛幻道。即時,狂風四作,辰月的衣衫盡數被吹起,身後漂浮了好長一段,麵前映著往生鏡所散發出來的光,襯得極美。
當往生鏡發出的光芒幾乎將整棵青虛樹的顏色都射映得看不見時,自往生鏡麵前的光芒中出一同一地似是水鏡的東西。
瓷魂看著那水鏡走了過去,在踏入水鏡幻門之際,瓷魂回頭看向辰月,道:“辰月姐姐,幫幫卓桑吧。”
辰月睜眼,看到瓷魂的擬身消失在幻門之間,然後水鏡幻門恢複如初,辰月知道瓷魂已然去了一處幻境,那裏會隨著她的期望而隨意改變,成就她的一個臆想夢境。
辰月慢慢收了法力,往生鏡開始散盡光芒,而那往生鏡前的幻門就越來越小越來越看不清,最後消失於往生鏡下。
辰月接住從空中掉落下來的往生鏡,呆在原地看著方才瓷魂消失的地方許久,才轉身看向青虛樹,道:“她還能活多久?”
青虛樹晃動著枝葉,道:“不曉得,她進入幻門,所入的就隻是個虛鏡幻世,在虛鏡幻世之中,一切事物的存在,皆是心念所構,能在幻世裏待多久,遇到何事,全憑著入鏡者的心念映射而成。她是為一個情字執著而入幻世,那就要看她這執念有多重。”
辰月低頭,看手中已收斂所有法力的往生鏡,可裏麵隻映出自己的臉。
“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去赤江瞧瞧?”辰月悠聲抬頭問青虛樹,可卻又像隻是講一聲,還未待青虛樹出聲,辰月已經招了雲開始禦行離去。
到達赤江,還遠遠在雲頭,就看到雲霧之下中間是一條寬河,波浪翻湧間,浪頭一撲接著一撲在中間翻湧,隔著赤江,兩岸駐軍無數,密密麻麻地排開陣式,天兵清一色銀鎧亮甲,魔軍統一烏鎧黑甲,大旗飛掣間,盡是劍拔弩張之態。
辰月在天上瞧了一陣兒,掐指算了算,知道昨日有大戰一場,兩軍旗鼓相當,此時是兩軍對執,舒淵尚在天宮,卓桑已回了魔宮。
辰月轉身,朝魔宮而去。
這次,不是夢了。在魔林中最到的魔崖上,辰月遠遠地見到了卓桑,這裏沒有一草一木,皆是由焦石林立的起伏山體,四周盡是獰猙的黑焦石雕,如獠牙一般遍布,前方是一處如狼牙的伸出山岩,山岩高出平地數十丈,在山岩的頂尖之上,一個一身黑袍銀發的男子身負手而立,正是卓桑。
風將卓桑的黑袍高高揚起,在空中翻騰出一個極絢麗的圖騰模樣,一頭長長的銀發在風中淩亂飛舞,與黑色的袍和黑色的夜空交匯在一起,成了一道直剌入心底的劍,絕世霸氣和絕世孤立的氣息將他包圍,似乎容不得誰靠近他一分。
辰月仰頭看著卓桑,交於麵前袖下的雙手止不住相握,她記得這裏,當年就是在這裏,辰月親眼見著赤顏成魔,然後將她打下這旁邊的魔淵,然後她在落下魔淵垂死之際涅槃重生。
“卓桑。”辰月喚出。
卓桑聽聞,頭向旁邊側來,露出半個側麵,他邪魅地彎唇,道:“原來是帝後,稀客稀客。”
“卓桑,瓷魂已經去了幻鏡。”
卓桑轉過身,似是想了想,才笑道:“哦,那又如何?”
辰月看著卓桑一臉平淡無情,不禁為瓷魂多了幾分傷心,上前幾步,道:“卓桑,你收手吧,魔鬼二族說起來可怕,卻都是經曆數百萬年無誰打理過,此時與眾族為敵,可戰得了一時,卻戰不了長久,你會敗的。”
卓桑淩空走過幾步,居高臨下地看辰月,神色嘲笑,道:“帝後這是在關心本尊?天帝若是知道,可是會不高興的。”
“卓桑,到底怎樣才能將你體內的魔魂破除。”
卓桑笑,眼中赤瞳閃出光芒,然後突然一個欺身,以一種快到驚人的速度直撲到辰月麵前,伸手就將辰月的脖子扣住,僅餘三寸地貼著辰月的臉與她對視,道:“帝後,你這是愛上本尊了嗎?”
辰月忍著脖頸間的疼,對視著卓桑的赤瞳眼仁,見到裏麵自己的臉,還有卓桑滿眼的恨和邪魔之氣。
不知為何,辰月眼中有淚溢出,辰月眨了下眼,道:“卓桑,我隻是想幫你。”
“幫本尊?帝後真是仁愛。好,那本尊就告訴你,你要的方法就是,你死!”
說著,卓桑手上驅法用力一甩,辰月被丟出落向魔淵,辰月滿頭黑發纏繞著長長的白色裙褥仰麵落下,卓桑立在上麵笑看著。
辰月感到胸口散開一種痛,痛到似是想要將自己的的身子裂開,辰月伸臂,一手捂著自己的胸口,一手朝上麵的卓桑伸著,她張唇想叫卓桑的名字,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最後隻能墜落,看著卓桑見到自己墜下的滿麵笑容,眼角有一滴血淚落出,散在魔淵之中。
最終,辰月所見之處被魔淵下的濃霧掩住,卓桑遠遠地消失在她所能見著的長岸之上,辰月閉眼,自體內生出靈力護體,召了彩雲跌落在上麵。
辰月伏在彩雲上麵許久未動,有些不經事的小魔以為她是死了,就大著膽子過來看,用手去戳了戳辰月的胳膊,辰月未理會,那小魔就張出了長著森森白牙的嘴欲去咬她,卻忽然被一股力量擊中,立刻灰飛煙滅了。
辰月抬頭,見到一個身著白衣,麵覆白紗的女子立在雲端,她靜靜看著辰月,眼晴靜如死水。
辰月立起身子,看著那女子許久,才猶豫不決地問,“你是……”
“我是妖界白荻,帝後請隨我走吧。”那女子出聲,聲音同樣冷冷清清。
聞得竟是已死妖王的妹妹,辰月立刻提起了精神,暗自防備她突然出手為妖王報仇。
“帝後不必緊張,哥哥已死,現在妖界被妖師樂兒所控,我法術不強,是不能妄想如何的,隻想求得天界庇佑不被妖師所害。”
“那你應該去找天帝。”
“我同天帝素無交情,自然不敢求助。”
“那你找我又是為何?”
“我知你在尋找一顆內丹救東華山中的小鳳凰,我可以給你。”
辰月大驚地看向白荻,有些不敢相信自己所聽。
白荻自是明白辰月所想,她禦雲走近辰月,道:“我天生異體,出生之際就被查出是雙心雙凡之身,便是此次取了一丹一心,我不過是受些苦,不會死去。”
異體雙生之說,辰月曾也在些故事本子和口口相傳的奇言裏聽過,但從未真見過,此時聽白荻這樣說,不勉即是新奇又是激動,道:“好,若是你真能救得姬華,我帶你上天宮便是。”
白荻微含了首,應了一聲,眼神依舊平靜。
同白獲趕到東華山,已經是夜晚時分,非衣見到辰月微皺了眉,辰月簡單地道了一聲,尋著治了姬華的法子了,然後示意白獲進屋。
白獲讓辰月同非衣在屋外等著,這一等就是一夜,待到東方天空顯出魚肚白,非衣已經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在非衣麵前來來回回地走動。
辰月雖心煩他走來走動,但還是沒有出言責備,等到天色大亮之時,忽然聞得屋內傳來一聲輕響,然後就是姬華喚非衣名字的聲音,接著是門被白獲拉開。
白獲還是覆著麵紗,打開門之後忍不住輕捂了胸口腳步晃**地走出來,非衣迅速跑進了屋內。
“你可還好?”辰月問白獲。
白獲抬頭看了眼辰月,搖了搖手示意無事,啞聲道:“我已救了她,希望帝後守信。”
“我現在就帶你上天宮。”辰月招了雲,帶著白獲離去,行至空中時,下麵傳來姬華和非衣的喚聲,辰月回頭看了看,笑著點了下頭,然後離去。
回到天宮,守在天宮之外的仙倌見到辰月,皆驚喜萬分,忙小跑著進殿稟報,旁邊立著的一幹守將,皆跪下請安。
辰月卻全然沒有理會,徑直入了正殿。
殿中,舒淵正坐在帝台上看著一把劍,赤烏的劍身,烏玉而製的劍柄,劍身散著寒氣,那是宿斬。
“帝後終於回宮了。”舒淵放下宿斬,微笑看向辰月。
辰月沒有應話,隻看了看身後的白獲,道:“此乃前任妖王之妹,現在妖界內亂,她想在天宮暫避一時,還求天帝允下。”
舒淵看向白獲,目光似帶溫笑,卻又犀利如炬,白獲看著這樣的目光,不禁連退了兩步,不敢與之直視。
“帝後,天宮非普通之地,這……”舒淵有些猶豫。
辰月見此,上前登上帝台,看著舒淵,道:“若是我未記錯,我是帝後,那麽我就以帝後的身份,在此下第一道命令,將她收留在天宮之中,待到他日妖界內亂平定,她可自行離去。”
舒淵看著辰月,目光深濃一片,辰月毫不避及地對上這目光,絲毫不讓步。
“那麽,即是你要是帝後身份下旨,可是表明你要以帝後之身份自律,擔起自己的責任,好生留在天宮,做一個帝後應該做之事?”
“我會留下。”辰月落下一句話,轉身離去。
回到紫陽宮,微琦等一幹仙婢都依如朝日地伺候著,辰月每日多半時候都是睡著,任舒淵何時來,她都不太理會,便是遇上她醒著的時候,她也隻是自顧地喝茶,看花,不與舒淵說什麽話。
微琦怕辰月覺得煩悶,就將一隻通體血白的貓兒帶回了紫陽宮,辰月見那貓兒長得漂亮,也著實喜歡,新手製了個紅繩將一隻烏金小鈴鐺係在它脖子上,還給她取了個名兒叫姒姒。
姒姒貪睡,每日吃完東西,必要睡上幾個時辰,醒來後玩上一陣兒,又要吃,吃完了便又接著睡,不過這倒也合了辰月最近的模樣,一主一貓相互睡的歡快。
自打回宮,辰月就發現屋裏多了一枝紫桃花,微琦說那是舒淵特意派仙倌送過來的。辰月從千凝山上天宮時未帶任何物件,這株紫桃花當初是落在小仙居了的,現在舒淵又派仙倌特意去尋了送來,不過是想讓辰月念及舊情。
可辰月再見著這紫桃,卻怎麽都不愛看,讓微琦從殿裏拿出去,微琦聞聲連忙跪下,身後一幹仙婢也如受重罪一般跪下一片,辰月連令了幾聲,她們都俯首於地不敢起身。
辰月猜料她們是怕舒淵得知後受責罰,不禁一時心頭火大,一揮手就將那隻插著紫桃花的琉璃瓶打翻在地,隨著一聲碎響,那琉璃瓶摔了粉碎,裏麵盛著的瓊水也滾散一地。
辰月道:“你們還當我是娘娘?還是全都去跪你們的天帝罷了!”
仙婢皆不敢再出聲,最後還是微琦跪行上前,連叩了三個頭之後,開始小心地去撿地上的琉璃碎片,旁邊的仙婢也趕緊出來兩個衝辰月叩頭,然後捧手為盤接過微琦撿起的碎片。
見此,辰月才恢複了些清明神智,扶著額閉了陣兒眼,想到方才的怒氣,竟似不是自己。
辰月心裏悔歎,近日自己這是怎麽了,脾氣越來越躁戾,時常因為一句不悅就大動肝火,弄得紫陽宮上上下下的仙婢皆自危甚多,生怕說錯一句,走錯一步就惹了辰月不舒心而發脾氣。
“罷了,你們再尋隻瓶子將它插起來,罷到處不顯眼的地方是了。”辰月淡淡地說了一句,轉身抱起一直蹲在旁邊案台上看著戲的姒姒出了紫陽宮。
從紫陽宮出來,辰月信步走在天宮中,瞧著天色尚早就朝天池的地方去,想看看那裏的牙蕊花開了沒有。
走過一叢青芙樹時,忽聞得樹後傳來些聲音。
“你說,天帝真的會娶那個妖女為後嗎?”一個仙倌的聲音傳出。
“我猜不會吧,咱們不是有了帝後嗎?”一個仙婢接話。
仙倌不太屑地嘖了一聲,道:“帝後,你瞧瞧咱們的帝後,有幾日是安生待在天宮的,這次好不容易回來,性子卻是一日比一日暴戾,這樣的帝後,哪裏能母儀天地。”
“唉,你還別說,昨個兒遇著在紫陽宮發職的河童,她就隻是不小心踩了紫陽宮外種的一朵奉陽花,帝後就訓了她好一頓,還說要將她趕出天宮,嚇得她在殿外跪了大半日請罪。”
仙倌嗯了一聲,道:“你說,是不是帝後已經知道此事,所以才……才心生忌妒了?”
仙婢不太肯定,道:“應該不會吧,那妖女不是帝後親自帶上天宮的嗎?”
“誰知道呢,指不準咱們的帝後娘娘是被那妖女給蒙騙了。”
“唉,真是複雜。”仙婢歎息。
“這才剛開始呢,慢慢等著瞧吧,後麵指不準會出什麽事兒。”
“你這話什麽意思?難不成,難不成後麵還會出什麽大事兒?”仙婢立刻有了精神一般追問。
那仙倌聽得追問,不禁得意地笑了一聲,然後壓低嗓子道:“你估計還不知道吧,咱們的帝後和魔尊前世有孽緣在身,現在天界與魔族開戰,天帝與帝後又不合,再加上此時出了這個妖女,又扯上些妖族事物,這事情就複雜了去,將來會是個什麽結果,都未得而知了。”
仙婢連咿了幾聲,最後歎息了一聲,還是說了句複雜。
辰月本是無心聽這些仙婢仙倌私下聊小話的,若放在平日聞得這些八卦,任是心裏再不悅,也都念著自己的身份不會露麵出聲,可這回不知為何就是一股怒火燒上心頭。
聞聲,抬頭見到抱著一隻白貓的辰月,仙倌和仙婢立時煞白了臉,嗵地一聲跪倒在地,把頭叩拜連連作響,嘴裏自罵著多嘴求娘娘恕罪。
辰月走過幾步,到他們麵前,道:“你們所說妖女,可是我帶上天宮的白獲?她又怎麽了?”
那仙倌聽聞辰月發問,停下了叩著的頭,與旁邊也停下的仙婢對看了一眼,然後又連連磕起來,道:“求娘娘恕罪,小的們什麽都不知道。”
“哼,我知你們是怕天帝降罪於你們。可若你們現在不說,我同樣也可降罪,以蠱言傳虛,惑亂宮聽為由將你們打入輪回都有餘。”
聞言,那仙婢忍不住輕泣了起來,仙倌抖如篩糠,最後道:“此事……此事,我等亦是偶然聞得白獲與陛下在書閣相談才得知一兩分,似是那白獲欲以妖族歸順天界,合力平亂魔鬼二族為條件,要天帝立她為後。”
“妖族歸順?合力平亂?她不是已在妖族無安身之處嗎?”辰月不解反問。
“這些小的們真的不知了,求娘娘明查恕罪。”仙倌又連磕起頭來。
辰月用手順著姒姒的毛發,皺眉朝左側通向天池的路上瞧了瞧,那個仙倌偷偷抬頭似有擔憂也看向那裏,辰月一看仙倌,仙倌立刻害怕叩下頭。
辰月輕笑一聲,轉身繼續朝天池而去,身後傳來那仙倌和仙婢連連叩頭的聲音。
辰月去了天池,才一踩上天池外的小石徑,就遠遠地見到舒淵立在天池岸邊,旁邊立著一身白衣,麵覆白紗的白獲。見到辰月,舒淵略蹙了眉,白獲絲毫未有意外。
辰月遠遠地衝舒淵笑了笑,卻又沒說話,然後轉身離開。
舒淵立在池邊,負手相望,沒有說話,一直看著辰月離開。
入夜,微琦向辰月稟話,說妖界白獲在殿外求見,辰月睜開原本瞌著的眼,從榻上半支起身子,猶豫了一下之後揮手示意可以讓白獲進來。
白獲進殿,也未怎麽向辰月行禮,徑自地走到了她麵前,眼神平靜地看榻上半躺著的辰月。
“說吧,有何事。”
“想必你已經知道我同天帝之事,即是你不去找我,那麽我便來找你,總要談上一談的。”
“哦?”辰月半垂下眼,側手拂著躺在側身的姒姒的白毛。
“我已暗中與妖族眾首領聯係,隻待我一聲令下,妖界將重歸於我掌,我可助天界將魔鬼二族之亂平下,但我卻不再想隻當第二個妖王,我要當就當帝後,與天帝共享一切。”
“那麽,當日你同我講什麽在妖族無容身之處,全都是假的了?”
“但我也取了自己的一心一丹救了那隻鳳凰,你並不吃虧。”
“看樣子你是要當定這個帝後了?”辰月半笑抬眼看白獲。
辰月伸出一臂,支起額頭淡笑著看白獲,道:“如此看來,這一切你都是早就料好的,難為你長的一般,心計倒是頗有些。”
聞言,白獲笑著轉身,看向榻上的辰月,道:“長相一般……帝後倒也是個嘴上不軟的主。帝後曾在上次宴席上見過白獲,那帝後想不想瞧瞧我現在的模樣?”
辰月微有不解地看白獲。
白獲側手,從耳邊取下半邊白紗將麵紗之下的容貌露出辰月麵前,辰月見到那張臉,立刻微睜大了瞳孔,不由吸了口氣。
白獲對辰月的驚異露出滿意笑意,複又將麵紗遮上,轉身出殿。
辰月看著白獲出殿離去,從榻上坐起身子,伸手將姒姒放在旁邊讓它自己在榻上待著。過了半盞茶的功夫,看到送走白獲的微琦進殿,如平常一樣立在殿柱邊。
辰月邊伸手扶著姒姒雪白的皮毛,邊漫不經心地問,道:“微琦,方才那位你可認得?”
微琦上前行禮,低頭應道:“認得,是前任妖王的妹妹,算得是妖界的公主。”
“哦,原來你也認得,是不是聽正殿的仙倌仙婢們講的?”辰月半笑著看向微琦。
微琦對上辰月的目光,趕緊又行一禮,道:“奴婢知錯了,不應聽些私下小話。”
辰月輕笑不語,將目光轉向榻上的姒姒,道:“姒姒可真是隻聽話且漂亮的貓兒,你是在何處尋來的?”
“是……是偶然在天池遇上的,瞧著著實漂亮,便抱了回來。”微琦回話。
“天宮何等地方,何以無故出了無主的貓兒?還是如此漂亮的皮相,可真是巧呀。你確定不是誰特意帶到天宮,要你放到我身邊的?”辰月收回拂著姒姒毛發的手安放於膝上,目光冷淡地看向微琦。
聞聲,微琦立刻跪倒,將頭磕於地上,一動不動。
“說說吧,你同白獲是何關係?”
微琦跪在地上,伏首不動,道:“奴婢不知娘娘所意。”
“不知?倒是嘴硬的很!你可知你們的紕漏在哪?”辰月起身,走下腳踏看著地上的微琦。
微琦跪於地上,依舊不語。
“自白獲上了天宮,你就帶回了姒姒,凡我帶著似似在身側,就時常心煩意亂不得靜心。今日我是聽到一星半點關於她欲要帝後之位的事兒,卻從未在天帝和白獲麵前提過一字,她又何以要主動來尋我?唯一的解釋便是,我身邊有安插可聽得我動向的東西,這應該就是姒姒了吧。”
見到姒姒的原貌被打出,微琦心知再無挽回,抬首看向辰月,從地上站起,隻一伸手,原本還待在榻上的姒姒就落到了她的臂膊之間。
微琦看著辰月眼神嫵媚地笑,道:“帝後好眼力,虧得我和姒姒都吃了那麽多散盡妖氣的丹藥,還是被你識穿了。沒錯,姒姒是白獲帶上來的,她是一隻凶貓,雖然斂了妖氣,卻同樣會讓你心煩意亂,讓你落個暴戾成性的名聲,同樣她也可以隨時跟著你,知道你所有的事。至於我的身份,你應該是沒有聽說過的,我是白獲的同胞姐姐,隻不過因為天生體弱,就被棄在妖界之外,後來幸得我遇到高人相救,又幫我散了一身妖氣修成仙身。”
“這是你們妖族內事,我不想多知,現在你倒是應該想想,自己要如何從我這裏脫身。”
“帝後本就無心殺我,我自然不擔心。”
“哦?你如此肯定?”
“若帝後想殺我,方才就動了手,何以聽我如此放肆多話。”
辰月冷笑,轉看向微琦,道:“方才我是不想殺的,不過你現在這樣說話,我倒是想了。”
聞言,微琦臉上的笑意全無,跪倒在地。
辰月甩袖,轉身不看,道:“滾出去,轉告白獲,便是她得了帝後之位,望她好自為之。”
“多謝娘娘不殺之恩。”微琦就了一句,起身迅速出殿離開。
微琦離去,辰月走出紫陽宮,立在殿外看著九天星河,見到遠處有地方白霧茫茫一片的異象,招了身邊的仙婢問那是何處,仙婢說那是天夙河,自打今日起,天夙河無故下起了雪,引得許多許多仙倌仙婢議論紛紛,都說這是魔族同天界開戰,引得千萬年前死在天夙河岸的冥魂們不安生,要出來作亂了。
辰月看了一陣兒,想到那回與卓桑一道去天夙河看雪晶子的事,信手招了雲彩朝天夙河去。
相比上次來時,這回這裏的集雪明顯薄了許多,走在赤紅的石板路上,可以明顯地看到腳下那赤紅的底色。
辰月走到天河岸,望著左右延長布開的幹涸河床立了一陣兒,後蹲下身子摸上赤紅的石砂,掌心就傳來炙熱。
“玄鳳神女,你回來了。”有一個洪亮卻又漂浮不定的聲音身旁邊傳來。
辰月抬頭看去,見到紛紛白雪中,有一群赤袍黑帶的影子整齊地立在河床之上,他們的身體都是大半透明的,一眼就認出隻是魂魄,而非實身。
辰月看了領導頭的漢子許久,才想起這個漢子是當年大戰魔尊時仙道中的領軍人物無涯,她站起身子看向他們,道:“無涯,你們都還在這裏……”
“帶你們出去,我又能如何?”辰月淡淡澀笑。
“這千萬年來,我們守著天夙河,不過是等有朝一日能完成千萬年前未完成的責任將魔族殺退,隻要完成此事,我們身上的怨戾之氣可消,可重投轉世。”
辰月拍了拍手,將沾在手上的沙塵拭掉,道:“此事,我若是不應呢?”
“你不能不應!”無涯出聲,然後天夙河岸上的沙石地麵開始震動,沙石晃顫中,自地下開始爬出一隻隻魂冥,沙石被風吹動飛起,可以穿過他們的身體,天上落下的雪也穿過他們的身體。
辰月看著這一切的發生,然後越來越多的魂冥戰士爬出,最後密密麻麻地立了整個天夙河,一眼望不到頭。
“無涯,你這是要軍諫?”辰月看向他。
無涯單膝跪倒,身後的魂冥亦跟著跪下,一望無垠過去,滿滿天夙何皆是魂冥戰士的紅色。
“你們可知,你們要我去殺的魔尊,於我而言又是何意義?”
“玄鳳神女,這是你生於天地間的使命,不論如何,這是天命,你不能推辭。”
“可若我就是不應呢?”
無涯抬頭,深眉深擰,目光如炬,道:“玄鳳神女,難道你要背逆天命?!”
辰月笑,接了片雪花於指上,道:“那麽我就為他逆了這天命又如何。”
“你可還記得當年魔尊作惡多少?可還記得他讓天地險些毀於一旦,你要再眼見著再發生一次?”
辰月轉身離去,道:“我不管!”
無涯從地上猛然站起,道:“玄鳳神女,當年在天夙河岸就是因為你的一時手軟不忍殺了赤顏,才讓數百萬仙道中士命葬於此成了這空什子的冥魂戰士,守著這這河岸一守就是千萬年。難道,你還要再讓我們就這麽無窮無盡是守下去?還是要所性天地都毀了就好?”
辰月不理會,伸臂朝前一揮,整個身子淩空飛起,朝著天夙河外而去,那地上的冥魂見辰月要離去,皆紛紛追來,辰月揮袖打下一道結界將基擋住,不一刻就落在了天夙河岸之外,那些冥魂追不出來,隻能麵相凶殘地看著辰月。
辰月咬牙轉過身,正要離去,沒不想見到一個一身錦袍的身影。
舒淵長身玉立在數丈開外,頭束雙龍冠,身著銀白廣袖衣袍,襟口的地方細細是紋著銀龍花案,負手立在那裏,被風吹得衣衫翻拂,卻還端著一身綽然溫潤的不怒自威。
辰月看著舒淵,任風將她的眼都吹得眯了起來,一頭長發吹在身後洋洋灑灑。許久,辰月才走近了幾步,道:“天帝也是來要我去殺卓桑的嗎?”
“我接你回去。”舒淵伸手,將掌遞向辰月。
辰月笑,走近舒淵,伸手將五指放到舒淵的掌心,極為認真地比了比,然後又收了回來,抬頭望著舒淵笑著落了淚,道:“舒淵,我現在才突然發現,我想握著的手,不是你,怎麽辦?”
“你們都說卓桑成魔了,將來會為惡於天地之間。可是,我明明知道,卻還是想著他,沒辦法去恨他,我也不知道為何,我是不是中了蠱?”
“你是中了蠱,一種叫情的蠱。”舒淵應聲,拂袖招雲離開,側手一擲之間,一柄烏黑的寒劍直插入地麵,是宿斬劍。
“朕不會逼你,但魔尊必除!”
看著舒淵所在的那團祥雲消失在天夙河之上,辰月回頭再看一眼困在結界中的冥魂,一層層湧著,她的眼前又閃現出當年那血浪濤天的情景,無數仙士倒下,那種死前滿目驚恐,和淒慘叫聲曆曆在目,猶在耳邊。可她有什麽辦法,當年她手軟沒能在赤顏成魔前殺了他,而今他依舊無法讓自己答應。她呆呆立在原地,不知將往何方。
三日後,有雪妖傳來消息,妖族內亂,一幹妖族首領反了妖師樂兒,合力將其禁於伏妖殿中用業火燒死,前任妖王之妹白獲出麵主持大局,帶回了同胞而生的妹妹微琦,微琦成為新任妖王,而白獲將嫁與天帝,成為與玄鳳神女平起的帝後,妖界傾全力助天界增兵平殺魔族,同時天帝親自出征赤江,與魔尊迎戰。
辰月坐在天夙河岸看著漫天大雪聽著雪妖一字一句地敘述,撿了一塊赤紅的石頭在手中看了許久,然後將石頭丟回幹涸的河床中,拍了拍手,立身站起,轉身看向那柄還插在地下的宿斬。
她伸手一招,那宿斬破沙而出,在空中飛騰過一圈之後落到了辰月手中。
辰月細細地摸過劍刃,道:“好吧,既然還是逃不過,那麽就這樣吧。”
辰月手握宿斬,轉身看向不遠處的結界,這三日來結界裏已經聚集了無數冥魂戰士,隻眼巴巴地望著辰月,帶他們打破這裏的怨戾可以得到解脫。
辰月揚劍,對準結界一劃,隨著自劍身而出一道白光斬過,結界破開,冥魂紛紛湧出,如潮水一般,將整個天夙河岸擠滿,然後這些冥魂如煙霧一般沿著天夙河直流而下,朝赤江而去。
辰月站在河岸看著這滿河冥魂流動,她伸出五指,迎上天上的雪,然後猛然揮劍一斬,迅速躍起,迎著漫天雪花隨著冥魂大軍朝赤江而去。
到達赤江,那裏已然一片血雨腥風,仙、妖、魔、鬼,無數顏色在眼前混戰晃動,淒慘的叫聲,混合著各類血液糊焦,發出陣陣作嘔的氣味。隔河而立的兩邊,舒淵同卓桑領軍立於陣前雲端,舒淵著白,卓桑著黑,隔江而對。
辰月穿過那些黑色的焦煙,落在舒淵麵前,看一眼身後已經穿上帝後衣冠的白獲,辰月看向舒淵,道:“天帝,今日我帶冥魂戰土來此,你此戰必勝,我已經盡了天責。”
見此,辰月笑了笑,用另一隻手將舒淵的手一點點剝開,道:“舒淵,其實你心裏的那個女子,不是我,你應該握著的手,不是我的。也許,你很快就會明白,希望那時你不要記恨我太多。”
說完,辰月看向白獲,笑道:“白獲,你穿的這身帝後華服著實好看,不過這都是我穿過的東西,你沒瞧見上麵繡的都是鳳凰嗎?你的本尊不過是隻狐,不是鳳凰!”
說完,辰月任由著白獲臉色煞白地咬牙,轉頭躍身揮劍,不顧身側的一片響殺和硝煙四滾,在麵前劃開一道劍虹,點足劃過被血浸染成紅色的江麵,微笑著迎向江對麵黑袍銀發的卓桑。
同時,舒淵下令全麵向魔族進攻,無數天兵和著冥魂朝卓桑殺去。
辰月最後在卓桑麵前落下,她微笑著,與卓桑隻隔一步之距,相對而視。
“卓桑,我在天夙河走了好久,回了很多次頭,你都不來尋我,我就來尋你了。”
卓桑看著辰月,眼卻是赤紅一片,沒有一絲的反應。
辰月眼裏落了淚,伸手拂上卓桑,道:“卓桑,瓷魂臨死前給我喝了憶茶,把她的記憶給了我,我知道了所有你不讓我知道的事。你怎麽那麽笨,為了我就成了魔,還不肯讓我知道,你平時那麽聰明的,怎麽這個事兒就犯了傻呢?”
卓桑麵無表情地看辰月,見到辰月有淚落下,他伸出手指接過,可因為魔氣太重,那淚立刻就化成煙霧散掉了。
而身向卓桑而來的天兵和冥魂,此時已經湧上前來,皆高舉了兵器壓向卓桑,辰月聽著身後的漫天殺聲,摸著卓桑的側臉微笑,道:“卓桑,從前都是你來護我,這回我來護你,可好?”
然後,辰月迅速一個轉身揮劍,劍過之處,慘叫一片,無數天兵和冥魂化作煙散而去。那一幹天兵和冥魂皆瞬間張大了嘴,不敢置信地看向辰月。
辰月揚劍側立,目光淡然地抬頭,迎上那些湧在幾步之外的冥魂,道:“當年是我同魔尊累得你們成了冥魂,今日我放你們出來,你們必然可滅了魔族重投輪回,但是誰想傷魔尊一分,那麽便先從我這裏過去。”
聞言,天兵和冥魂皆驚,道:“玄鳳神女,你可知你在說什麽,你這是要與魔尊為伍?”
接下來,就是一片嘩然之聲,各族皆紛紛相互驚歎,謾罵之聲傳出,辰月握緊了手中的劍柄。
“辰月,你本是玄鳳轉世,天命所歸,斬殺魔尊才是你的天命,你怎敢逆天?”
辰月笑,將手中的宿斬緩緩抬起,指向他們,道:“那麽今日,我就逆了這天!”
許久,麵前的仙妖皆看著辰月不敢動一步,直到遠在江岸之上的白獲喝聲下令,道:
瞬間猶豫之後,一幹妖類紛至遝來齊襲上辰月。
辰月看著那一片黑壓壓舉刃而來的妖類,緩緩張起雙臂,淩空升起後閉目指劍在麵前劃出半圈靈光,然後傾盡全力將劍氣合著全身之力狠狠擊出。
靈光直劃出去,瞬間增大了幾十陪,所過之處妖仙盡成散灰,最後光芒幾乎將整個赤江籠罩。
同時,原本被黑煙彌漫遮天的赤江,被這靈光所帶氣流衝破雲霄,厚厚煙雲散開,猶如天被劈開一條口子,緩緩露出一方青白天空,一日當空,光芒萬丈地映向赤江江麵,讓所有妖魔鬼仙都不由驚得停一下了手中的動作,齊齊仰頭望去。
緊接著,當辰月擊出的那道靈光落向江而之際,自江心之中湧出數十隻如騰龍般的粗大水柱,水柱直入天際,翻騰不止,似是要將天地連接到一起。
見到這樣的情景,立在赤江兩岸的各族皆驚得後退,害怕這樣的水柱會在瞬間崩潰,然後如當年在天夙河岸一般,這裏所有的仙魔妖鬼皆成了新一輪的喪命者,這赤江會成為第二個幹涸千萬年的天夙河。
辰月立於這些水柱之中,回頭看向卓桑,卓桑平靜地看著她,沒有絲毫情緒。
辰月了看了看已經開始躁亂的江岸,笑道:“卓桑,你為我成了魔,現在我為你逆了天道,我此時在成了天地間最不能容下的至邪至惡,你說我們要怎麽辦?”
卓桑緩緩眨了眼,一頭銀發被風吹得拂掩了半張臉,隻是那雙赤紅的眸子卻異鮮明。
他緩緩抬手,眼中露出殺氣,道:“你是誰?為何要為我與他們作對?”
辰月歪了頭笑,走近卓桑,牽了他的手緊緊握住,道:“原來,你是不記得我了。沒事的,現在沒誰敢傷你半分,我們離開這裏,我會想法子將你體內的魔魂取出,然後你就會記得我,一切就會好起來。”
“離開?”卓桑笑起來,邪氣從眼中露出,赤紅的眼露出殺氣,迅速一揮手,他滿頭銀發瞬間四下散飛,黑袍長風而舞,身後多出了一層似可庶天掩日的黑色濃霧。他立於中間看著辰月凶狠冷笑,道:“我為何要離開,現在隻消我一揮手,這裏的一切都可化為煙霧散盡,我將成為天地的統領,無誰敢同我抗衡。”
見得卓桑召出如此強大的魔力,原本立在江岸之上的天界眾將皆驚恐萬狀,紛紛開始勸舒淵離開,一幹妖魔鬼卒發出了驚慌的在叫,開始四下潰逃。
“卓桑,收手吧,和我離開。”辰月直對著卓桑淩空立著,滿眼悲傷心痛地望向他。
卓桑眨眼看過辰月,猛然一揮手,身後的黑色濃霧瞬間傾湧而下,將方才露出的一方青天重新遮上,黑霧所過之處出現無數妖魂,齜牙咧齒地開撕咬所遇見的妖類或是冥魂。
看明卓桑已再無一絲挽回,辰月垂眸苦笑,退後三步,以劍為筆在麵前劃過,然後迅速旋身立上一處水柱之前,雙掌結合後分開,驅出力量,隨著一聲輕喝,她身後的水柱瞬間化成數隻鳳凰,揮動著鳳尾引起萬丈水幕迎上卓桑壓來的沙牆。
一時之間,赤江之上,生生立起了一麵接天高牆,一麵是水,一麵是沙,水又合著沙不停湧下,隨著兩邊的力量不停加強,赤江開始顯出異象。泛紅的江水混合著灰黃的沙石開始逆流而上,如一道漩渦,將一切翻動著朝上遊流去。
辰月隔著水紗的牆看對麵的卓桑,還是那張容貌,卻沒了往昔的言辭笑貌,看著隻是心痛。
辰月咬牙,從腰間取出那顆卓桑曾送與她用的避水珠拋向麵前的水牆,破水之際,又將那片卓桑送她護身的銀子貝擲於劍尖,劍鋒斬過,銀子貝裂成兩半,裏麵散出凝聚的萬年功力,卓桑似是胸口被擊中,皺眉一退步,辰月劍鋒急剌,穿過水牆夾帶著劍氣直剌入卓桑的胸口。
劍過,破體而出!
沉寂,死一般的沉寂!一瞬之,身邊的浪流之聲,慘叫聲,似乎全都凝固停止!
許久,辰月看著麵前的卓桑,慢慢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鬆開握著宿斬的手,搖晃著後退,
“你為什麽不護體?就算我毀了你的護身符,你……你也不會……”辰月搖頭,捂了自己的唇。
卓桑眼裏的赤色消失,一頭四散在空中的銀發落下,披灑了滿肩,銀發之中的臉上卻露出笑意,然後從身後伸手遞向辰月,攤開掌心,裏麵赫然躺著一滴血淚。
卓桑道:“那日,那日在魔崖,你落淚的時候我突然好心痛,就將這淚收了起來,我一直在想為什麽會心痛,一直在想,就在方才我突然想起來了。”
“你為什麽不躲,為什麽不反擊,你知不知道我這一劍的威力,你會死的!”辰月嘶聲喝問著,眼淚瞬間滾落。
“我說過,若我真成了萬惡的魔頭,必然要死於誰手下,你是最好的。如此,就好了!”
“你混蛋,你怎麽可以這樣,你知道你這樣有多自私!你讓我看著你死,讓我後悔,你覺得好了,可我覺得不好!”
“辰兒,我們回清池吧。”卓桑笑著向辰月伸手。
辰月的淚漣漣落下,她打開卓桑的手,哭道:“我不回,我為什麽要回?”
“辰……辰兒……”卓桑的唇開始泛白,身子搖晃著站不穩,他咬牙握住胸前的宿斬劍柄,閉眼從體內抽出,然後一個仰麵就翻倒了雲下,直朝江中落去。
墜落的一刹,卓桑束著銀發的玉冠散落,一頭銀發瞬間散了滿身,糾纏著身上的黑色長袍,如瞬間在赤江之上淩空開出一朵魔蕃花,俊美的麵容蒼白如雪,卻仰麵含笑望著俯麵朝他追來的辰月微抬著手,無限留戀不舍。
辰月下俯著身子,奮力伸長了臂朝卓桑去,白色紗裙被風高高吹起向後,黑發如長綢落了一長段,眼中的淚落下,滴到了卓桑的臉上。
最後,在卓桑要落入赤江之時,辰月一聲長呼,自身體散出強大靈力,束著髻的發被自體而散出的力量炸散,一頭黑發散開,赤江水麵瞬間凝結一半,成了如冰麵的水鏡,辰月急速翻身側落,探臂將卓桑從背後攬住,跌落於水麵之上。
辰月臥坐在凝成鏡麵的水上,將卓桑緊緊抱住,看到卓桑的眼開始閉上,她的眼淚又落了下來,害怕地泣聲道:“卓桑,我聽你的,我們回清池,你別睡,一會兒就能回去了。”
卓桑笑著咽了一聲,半閉起眼睛。
“魔尊死了。”不知是哪隻妖物尖著嗓子叫了一聲,原本慌亂害怕的眾妖魔仙鬼皆看向江麵,又拿起兵刃對向辰月和卓桑所在之處。
辰月扭頭側看向江岸,隔著還未消退的水幕冷清一笑,長袖一揮,那百丈高的水沙幕牆瞬間裂開大一條大口,從大口之中,他們見到臉上帶淚的辰月眼中露出從未有過的凶光,都不由退後了幾步。
“你們要的天道正義,我已還與你們,前世也好,此世也罷,我同卓桑再不欠你們一分一毫!至此,便是天崩地裂,混沌重開,亦再不與我們有半分幹係。”
說著,辰月甩袖在身側半繞一圈揮出,那分開的兩麵水沙幕牆化成水瀑傾瀉而下,翻騰起如巨龍的浪頭,沿著赤江快速逆流而上,這逆流如一條巨龍,將江岸上的妖仙都嚇得退後,不敢靠近。
辰月仰天而望,看著那一方墨霧彌漫的天空,笑著垂首看了懷裏的卓桑,道:“記得你說過,待到一日,你要披霞踏彩,攜日帶月,以三媒九聘之禮迎我入回清水龍宮。現在,你是迎不了我了,不過我卻還是想同你披霞踏彩,攜日帶月在天地間走上一遭。”
辰月將落在的宿斬執起放於麵前,右手執劍,左手握緊劍刃,劍刃一點點自手中抽出,所過之處皆染滿紅血,那血漸漸在劍上生出紅光,溶入劍身,原本烏色的劍變得暗紅,劍身散出一種灼熱之氣。
待到整個劍刃都成了赤紅,辰月仰頭,指天一劃,將整柄劍拋起,迅速以掌凝盡全身之力,從劍柄推擲向上,宿暫就如破失之箭,帶著半圈銀白劍氣直入天幕。
刹那,頭頂的黑霧在與劍氣碰觸之時被劃開,透過團團雲霧有陽光直射而下,不待多時,那一方青天白日再現,一日一月,赫然出在東西兩方天空。隨著頭上的黑雲越散越開,青天白日開始變色,由白變得金黃,再變成燦爛的緋金一片,霞光自雲後的天空團團凝出,霞光雲氤,彌漫了整個天空,映得所有一切都似成了赤朱丹彤錦緞上投映的燦爛華麗影像。
然後,辰月斂袖抱著卓桑飛起,破雲而出,躍入漫天霞光之中。
背對著一天一地的紅雲霞光,辰月帶著卓桑落在了清池水瀑邊,旁邊水瀑如從天落,辰月小心低頭看向懷裏的卓桑,他卻已不知在何時閉上眼沒了氣息。
辰月看著卓桑的臉,抖著指想要去摸摸,卻又怎麽也不敢碰觸,雙唇顫動著要喚他的名字,想要哭,卻怎麽也發不出聲音。
辰月閉眼,有一滴淚落下,落在了卓桑眉心的印額之間,那淚就發出金白色的光,凝成了璃珠緩緩飛起。
辰月抬起淚眼看去,見到高高的水瀑之間,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通身雪白的絕色女子,一頭白發匯入水中似是與這水瀑合為一體,又似是她本就是水擬而成。
她微撚中指,那一滴璃珠就飛落在了她的指間,她微笑看向辰月,發出一個雌雄莫辨的聲音,道:“可還記得與我的約定?待你至愛,至痛,至悔,至明之時,落下的一滴淚,稱之為至情之淚,而當至情之淚落下之時,便是你消失與天地之時,若非天道逆轉,不得改變。”
“你是洞明鏡神!嗬嗬……如此說來,也是我要死的時候了嗎?也好,也好!”辰月哭著澀笑。
鏡神斂目搖頭,慢聲道:“不,你錯了。我來,隻是收你這一滴淚,但你不會消失。今日已經天夙河滿,日月同明,而他亦逆了你本應死於他手的天命,你已經然成為存於天地六道之外的神靈萬成之身,若非再有一次逆天之事發生,你將與天地同壽。”
“天地同壽……天地同壽……”辰月苦笑著念過兩遍,然後抬頭看向鏡神,道:“可這非我所要!鏡神,我與你做一回新的交易吧,用我這萬成之身,換一個封印。”
鏡神微蹙了眉,許久才道:“你可想好了?天地各族親見你手刃魔尊,現在你又有了萬成靈身,隻要你願意,你可以擁有與天帝齊肩,甚至更高的地位。”
辰月搖頭,道:“不,這都非我所求!”
鏡神斂目,似有歎息一聲,不再勸陰,曲指打出一粒水花到辰月麵前,道:“這便是你要的,當封印開啟之時,你將失去一身法力。”
辰月點頭,扶起懷中的卓桑,仔細地看過他的臉,笑著附唇到他耳邊,輕聲道:“我要這清池恢複十裏青峰,百裏花開,與你長眠於此!”
然後,辰月曲指引力指向那朵水花,小小的水花瞬間化成無數朵四下散在空中,匯成一隻似是無比巨大的花苞,辰月伸手拂著卓桑的臉,閉眼吻上他的唇。
瞬間,天地轟響一片,整個清琅山開始震動,旁邊的水瀑突然如飛開大翼的鸞鳥撲向辰月和卓桑,一瞬之後水瀑消失,隻有一片微凸的平地。然後,地上開始紛紛生出綠芽。
就在前一刻還光禿禿隻有石頭的清池,不到片刻,花枝如海,蔥鬱無邊。
有輕風拂過,十裏繁花,瞬間盡開,似是在誰的微微一笑間,灑起滿天花雨,落進一方天空的霞光之中。
一眼之幻,兩世之葛,十裏青峰,百裏花開!
當夜,天宮設宴,舒淵端著瓊漿玉觴,看著殿中歌舞,仙倌宣讀旨意,自即日起白獲封為新帝後,入住紫陽宮。
白獲由三十六位仙婢掌燈開路入殿,一身鳳袍華美到至極,舒淵坐在帝台之上看著她走近,在登上最後一級龍階時,白獲輕抬皓腕,將麵紗取下,露出一張絕世顏色的臉。
舒淵覺得卻猛然似是被什麽擊中了胸口,然後一段他被塵封的記憶湧出,他想起一個紅衣媚顏的臉,卓桑死了,封思咒印解開,他記起了三千寵!
白獲看著舒淵眼中顯露從未有過的驚慌,微笑著走近舒淵,附唇到他耳邊,道:“天帝,我知她是你最為深愛的女子,可你卻你親手殺了她,換了她的臉,以後讓你日日對著,這便是你當初在陌書台上對我的羞辱,設計利用我哥哥所得的報應!以後,你我帝後同壽,與天地同在!”
轉身,白獲端然坐上鳳座,殿中眾仙齊賀,白獲笑意舉杯相應。
舒淵側頭,三千寵輕笑著的臉浮現在他麵前,離迷著淚眼,伸手似要去拂他的臉,道:“我詛咒你,有朝一日你會後悔,你將永生為今日之事後悔,思不得,悔不得,愛不得,恨不得,六道皆樂,唯你永寂。”
“思不得,悔不得,愛不得,恨不得,六道皆樂,唯你永寂!”舒淵重複著,澀笑飲下一觴瓊酒。
抬頭,舒淵一如平日般麵帶笑意,目光平靜,臨顧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