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相

“啊?”趙煜跳到書桌前,腿窩一彎,“撲通”一聲趴到桌子邊上,與被嚇了一跳的旋龜麵對麵,“你說我和哥哥都不是人?”

“咳咳!”旋龜咽下一口唾沫,“準確來說,在場的所有人裏,隻有一個是真正意義上的人類。”

趙煜眨眨眼,問道:“誰?”

旋龜長長的脖子努力往上伸,鳥類的兩粒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圈後,終於鎖定角落裏的沉默男人,笑道:“就是他啊,皇天後土,各路神明都要照拂到的中原大地,所謂的土,不正是人類最原始也是最重要的根基嗎?”

趙煜與眾人一般,訥訥地看向角落裏的福壤。

“如此說來,”趙鈺率先回過神,問道:“我們幾個都不是正常人類,那麽,我們是什麽?”

這才是最重要的問題,也是一直困擾著趙煜的問題。

所有人屏息以待。

旋龜卻在這時搖晃了兩下腦袋,莫測高深般地正準備歎氣,身邊看不下去的肥遺一腳將之踹翻,冷眼看它頂著一副龜殼在桌上呼呼轉了幾圈,直到它暈頭轉向地停下來後,憤怒的小鳥這才氣籲籲地罵道:“臭老頭,你再賣弄神秘感,就算木潸小姐千辛萬苦把你救活,我也要再把你弄死!”

趙煜第一次同肥遺站在了同一陣線,連連點頭道:“快說!”

旋龜仰麵朝天,唉聲歎氣地感歎自己的老骨頭,“哎喲!哎喲!我就不信你們沒人察覺出來!你們……”

虎視眈眈的肥遺二話不說,上前對著老旋龜的龜殼又是一轉,趙煜剛想對肥遺比出一個大拇指,書桌後的木苒已經伸手止住了旋龜的旋轉,趙煜眼見不對,趕緊將探出腦袋的大拇指收了回來。

趙鈺也發話了,“你們懂不懂尊老……”

一片吵雜中,一直站在原地垂著腦袋的木潸突然冒出極低的話語聲,站在她身前的趙鈺沒聽清楚,轉身溫和地問了句,“你說什麽?”

趙鈺的一句問話將眾人已經分散開的注意力再次吸引回來,就連仰著腦袋的旋龜都將脖子艱難地扭向小恩人木潸。

“……我說……”木潸有些局促地掰著自己的手指頭,“……四相……”

“哎喲!阿彌陀佛!總算有一個聰明的了!”旋龜蹬著四條腿,借由木苒的幫助,艱難地翻過身後氣喘籲籲嚷道:“沒錯!你們就是四相神重生!”

趙鈺握住木潸胳膊,低頭小聲問道:“怎麽回事?你早就知道了?”

木潸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神軟弱地逃向趙煜的方向,小聲解釋道:“我很小的時候聽太奶奶講過一個睡前故事,故事是有關於四相神重生的,太奶奶把它當故事講,我就沒當真了……誒誒誒……你們別這樣看我,我也是到現在才想起來的……”

旋龜吐出一口濁氣,悲涼感歎道:“這唯一一個聰明的也是滯後的……”

肥遺作勢又要踹它,旋龜慌張地躲了一步,急忙解釋道:“這件事追根溯源的話,要從幾千年前的眾神湮滅開始說起,千年前,人類的力量開始崛起,原始人類與神怪彼此羈絆又恪守平衡的生存狀態即將被推翻重組,在造物主選擇了人類後,自然法則隨波逐流地同時改變,更多適合人類居住的平原地貌開始出現,人類的足跡幾乎踏遍這片陸地,森林不再是眾神與異獸們的禁區,在這種對已不利的情況下,在當時,不論是肉體還是靈智都超越人類的眾神迫於無奈,最終選擇了破釜沉舟的方法來應對這一自然巨變。”

“……湮滅?就是太奶奶說的……”木潸呆愣地問道。

旋龜點點頭,“對啊。”

趙煜被他們自然承接的對話唬得目瞪口呆,“什麽意思?”

“湮滅,”旋龜笑道:“也是重生,這個躲避滅亡災難的方法還是從你身上學習過來的呀。”

趙煜將食指對準自己的鼻子,驚得瞪圓了眼睛,“我?”

“沒錯,就是你啊……”旋龜朗笑道:“朱雀大人。”

“……等等。”趙煜煩躁地揮揮手,難以置信地環視眾人,“我怎麽覺得這件事越聽越奇怪!一開始你們告訴我這是五行,現在又冒出一個四相神重生,生的還是我……這又不是神話小說,你們確定我不是幻聽嗎?”

“……小煜……”木潸擔心地看著趙煜,想要上前拉他一把,心裏不知怎麽的,遲疑著又縮回了已經伸出去的手。

“小煜,先別急。”趙鈺麵色凝重地囑咐道:“我們先聽它把話說完,至於是紅燒還是清蒸,以後再議。”

“誒?我說的都是真的啊!”旋龜氣急敗壞地蹬腿,“你們以為我愛管這些閑事啊,我活了將近一萬年啦!我早就活得不耐煩啦,要不是那老頭和我打賭,我才不願意蹚你們這趟渾水呢。”

“打賭?”趙鈺逼近一步,低聲質問道:“你們打的什麽賭?”

事到如今,旋龜也是一副豁出去的傲氣模樣,“我和那老頭賭你們的良心!如果你們願意救我,我活下來,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訴你們,我死了,四相神重生的秘密跟著我一起化為烏有,你們呐,就一輩子活在懵懂和不解之中吧。”

“你有什麽證據證明你這些話都不是子虛烏有憑空捏造的?”趙煜氣惱道。

“哼。”旋龜不怒反笑,“你要什麽證據?你自己不也曾懷疑過嗎?懷疑自己是凶獸寄宿,懷疑木潸和玄冥神的直接關聯?”

“你!”趙煜猛然被它說破心中一直以來的疑慮,臉色頓變。

“老先生,我隻有一個問題。”趙鈺微微抬高音量,眼神製止了暴跳如雷的趙煜後,開口問道:“為什麽這麽巧,我們幾個是四相神,我們幾個偏偏湊在了一起?這其中的關係,又作何解釋?”

“聰明人啊聰明人!一語中的!”旋龜哈哈大笑,“這個問題,木家大姑娘大概已經猜到答案了吧?”

許久未吭聲的木苒再次成為眾人視線的焦點,她攥緊冰涼的拳頭,努力控製自己的語調,盡量平靜地說道:“有一件事,不管我追問奶奶多少次,她都不願意告訴我真正的答案,我想,這大概就是答案了。”

木潸緊張地看向木苒,“……姑姑?”

木苒衝她安慰性地笑笑,繼續說道:“季芳的失蹤,族裏任何一個長輩都知曉其中的凶險,木潸今年隻有18歲,又是長房裏僅存的族長繼承人,天大的理由都不足以讓她以身涉險出山尋找季芳,可族長奶奶卻力排眾議,強行要求木潸下山,不管我怎樣哀求,她老人家都不肯收回命令,這實在不是一件合情合理的事情。後來我想,或許這是因為季芳與木潸都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單一屬性的人,水生木,要找回重要的季芳,可能真的非木潸不可。”

木苒的這番話和她最初告訴眾人的五行原理一致,其餘人不約而同點了點頭。

“漸漸的,我又發現,這樣的原理雖然確有其存在的意義,但是不夠!它還不足以解釋另外的一些問題。”木苒的神色越來越凝重,臉頰上的線條越繃越緊。

福壤憂心忡忡地看著木苒,“小姐……”

木苒擺擺手,示意他自己不要緊,“第一件不能解釋的事是,族裏曆年來失蹤的重要人物絕不少於百人,為何剛失蹤掉一個季芳,奶奶就要如此興師動眾的讓木潸找回來?要說能力,當年作為東方一脈族長的木潸之母去世的時候,奶奶都未如此驚慌過。”

“第二件不能解釋的事是,自從木潸來到f市,準確來說,自從木潸遇到你們倆兄弟,不管是寄宿於人體的,還是野生的異獸開始大量出現,這在過去幾十年的地方記錄裏,是絕無僅有的事情!甚至於我從來沒有告訴你們的是,那隻窮奇不是我和福壤引到你們家的,而是我們倆尾隨它,這才找到木潸的。”

木潸的臉上漸漸失去血色,盡管她不願相信,但她天生的危機感正在不斷提醒她自己,在這個具備無限未知的將來,無數個危險的陷阱正在埋伏著他們。

“事情其實並不難理解。”旋龜從喉嚨裏發出一聲舒適的感歎,“你們隻需把這件事從頭到尾理一遍就清楚啦。”

趙煜惱怒地瞪了它一眼,罵道:“說得容易,那你來理啊!”

“我理就我理啊!”旋龜義憤填膺地回瞪不知好歹的年輕人,“千年前,四相神為了適應變化的自然而選擇重生,作為玄冥神的直係後代,你們兆族人必定知曉甚至間接參與了這場驚天動地的涅槃事件,故而你們那位知情的族長才會對一個小小族人的失蹤這般驚慌。千年後,北冥神玄武毫無疑問重生於你們族內,作為與人類有著血脈聯係的玄武神,從最初約定重生開始,就一直是你們四神匯合的關鍵。”

“打個比方,孕育出古老人族的玄武神就像一塊巨大的磁鐵,重生為人的其餘三神是較小的磁鐵,他們四者之間有著他人無法介入的磁力,除了彼此,誰也找不到他們,因此,青龍循著玄武的軌跡重生在兆族,而朱雀和白虎甚至更直接的成了血緣兄弟,所有這些,都是為了讓四神更好地匯合重聚。”

“青龍冥冥中受到朱雀與白虎的吸引來到f市,卻莫名其妙地失蹤了,緊接著,玄武也追了過來,如果沒有意外,你們四神本該已經重聚覺醒,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把這麽清楚明白的一件事攪得一團亂,連我這觀眾都看不下去了。”

旋龜絮絮叨叨說了半天,終於氣喘籲籲地停了下來。

趙鈺卻不放過它,立即追問道:“你說的程咬金指的是誰?”

“就是你們一開始說的跳梁小醜啊。”旋龜看著他,慢條斯理地笑,“千年的時光非但沒有消耗幹淨他們心中的貪婪,反倒促使他們受蠱成魔,這些人,不僅辜負了造物主對他們的厚愛,甚至枉費了當年四神讓出土地的真心,叫人心寒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