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場

昏暗的黑夜裏,穿著白色襯衣的趙鈺抱胸靠在白色車身上,薄薄的眼鏡後,一對飛挑的眼笑得星光燦爛。

木潸指著他扭頭問身旁的趙煜道:“我是不是餓花眼了?為什麽把一顆上海青看成了趙大哥。”

趙煜輕敲她的腦袋,笑道:“你的嗅覺欺騙了你的視覺,這是感官上的結合,語文上稱作通感。”

趙鈺衝他們二人招招手,笑道:“快上車。”

等到趙煜和木潸都上了車,趙鈺從前座撈了個肯德基的外帶全家桶,塞給趙煜後,又從一旁的位置上拎出個保溫桶,遞給木潸,“家裏帶過來的,廚師專門給你做的菜飯,你可以放心吃。”

木潸小小地歡呼一聲後,道了謝擰開保溫蓋,熱氣一股腦湧出,氤氳了一小片濕潤的空氣,木潸攪了攪,果然發現幾片上海青的鮮嫩綠葉,笑得越發心滿意足。

趙煜叼著個雞翅湊過來聞了聞,再上下掃了遍木潸瘦小的身板,不滿道:“木潸,你們從小吃這些,不會營養不良嗎?”

駕駛座上的趙鈺“撲哧”笑出聲,揶揄他道:“她們家的女孩子,你還未必打得過。”

趙煜想起木潸刹那掀開醫院鋼床的手勁,摸摸鼻子,坐回自己位置上,更加勤勉地吃肉。

木潸一手捧著保溫桶,餓得拿勺子一口一口地挖,囫圇吞下後,口齒不清地問:“趙大哥,阿福怎麽樣了?”

趙鈺打著方向盤,透過後視鏡看後排兩個狼吞虎咽的大孩子,笑道:“有你姑姑在,他怎麽會有事?”

木潸沒有注意到他話語中夾雜的奇怪語氣,隻是大鬆了口氣,平淡的菜飯吃進嘴裏,也更加入味了,“那就好!”

趙煜趕緊吸了幾口可樂,將嘴裏的最後一口漢堡吞下肚,馬後炮一般地安慰道:“連我那樣的傷都能救回來,福壤一定沒事的。”

趙鈺笑了笑,眼神掃向路邊的指示牌,輕鬆打了圈方向盤後,問道:“今天到底是怎麽回事?”

一聽說福壤沒事,木潸便埋頭專心吃飯,趙煜抹了下油光發亮的嘴,不答反問道:“哥,醫院那邊後來是怎麽處理的?”

趙鈺一想到今天發生的事,連回憶的心都覺得萬分沉重。

他與趙煜在醫院裏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在木潸出現後便回了公司,等到午飯時候他還給趙煜打過電話,那個時候一切似乎都還很平靜,沒想到僅僅過了幾分鍾,醫院護士長焦急如焚地打來電話通知他出事了,問到具體是什麽事,她又支支吾吾說不明白,等到他飛車趕到醫院,病房的門已經被醫院保安砸開了,偌大的病房裏一片狼藉,福壤正倒在血泊中不省人事,理應行動不便的顧老先生不知所蹤。

趙煜和木潸更是連影子都瞧不見。

站在廢墟一般的病房裏,身後是竊竊私語的圍觀人群,趙鈺腦海裏瞬間浮上的是上一次他接到醫院的緊急電話,醫生們也是這般言辭混亂說不清楚狀況,等他趕到醫院,卻發現,那個重傷的弟弟已經基本痊愈,正歇斯底裏鬧著要出院。

他到底是跟醫院有緣,還是徹底犯衝呢?

直到身後有人怯生生上前詢問他該怎麽辦的時候,他才回過神讓人搶救重傷的福壤,並馬上通知了尚在家中的木苒。

木苒剛趕到醫院,手術室裏的醫生就給趙鈺發了病危通知書,說福壤的五髒六腑像是被利器攪過一般,基本全廢,兼之失血過多,基本回天乏術,讓趙鈺做好心理準備。木苒一聽這話,二話不說推開醫生就往手術室闖,裏頭乒乓幾聲大響,趙鈺眼睜睜看著手術室裏的所有醫生護士都被趕了出來,等到他意識到木苒想要做什麽時,手術室的進出的幾個門都已經被堵死。

被趕出來的醫生和聞訊趕來的醫院領導全部盯著趙鈺。

趙鈺一麵要替下落不明的趙煜和木潸擔心,一麵又要死守在醫院裏替木苒掩蓋真相,好不容易堅持到兩個小時後,木苒慘白著一張臉,將大門踉蹌拉出一條縫,趙鈺這才心急火燎地鑽了進去。

手術台上,福壤依然昏睡,隻是原先那張木訥的將死之臉已經重泛血色,依稀回複生命之光,趙鈺剛瞧完福壤,身後,木苒帶翻一架手推車,轟然倒地。

趙鈺瞬間覺得,一個頭要是真的能有兩個大,連腦容量都能翻倍的話,自己真心甘之如飴。

木潸一聽到自家以彪悍著稱的姑姑竟然暈倒,恍然間有種天塌地陷的錯覺,她猛得挺直身緊抓趙鈺背後的車墊,差點打翻膝蓋上的保溫桶,“姑姑怎麽了?”

趙煜眼疾手快地抓過了那隻保溫桶,抹了手把吊在趙鈺後背上的木潸拉回來,順手挖了勺菜飯遞過去,“姑姑沒事啦!姑姑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哪裏還會這麽老神在在地出來接我們!是吧!哥!”一邊說,還一邊拿眼睛瞥前排的趙鈺。

趙鈺心中暗罵白眼狼,麵上卻溫和笑道:“是這樣的。”

木潸心神不寧,嘴一張,接住了趙煜喂過來的菜飯。

趙煜的表情立即樂開了花般,笑得分外討喜。

“咳!”趙鈺用拳頭抵在嘴上,狠咳了兩聲,“咳!”

趙煜閉了閉眼,順著話題問道:“那你後來怎麽處理的?”

“還能怎麽處理?”趙鈺扯扯嘴角,有點無奈地回道:“騙子入江湖,一騙二編三瞞,我把福壤的臉蒙住了,推說他已經死了,然後找人直接把他的屍體運回家,我全程跟在旁邊,也沒人真敢上來掀白布檢查屍體,至於木苒,我隻說她傷心過度一時昏厥,這在醫院裏是常事,沒人會懷疑。”

先前趙煜突然複原,在醫院裏引起的風波還是趙鈺費了大力氣這才強壓製下來的,今天如果福壤也在醫院裏死而複生,他趙家縱使有天大的本事,也壓不住輿論的壓力。

“福壤現在在家裏休養,你姑姑一直在照顧他。”趙鈺話鋒一轉,麵色凝重道:“顧老先生已經死了。”

“死了?怎麽死的?”趙煜和木潸驚得同時抬頭,趙煜指著自己的鼻子,問趙鈺:“我那把火當真燒死他了?”

趙鈺回答他道:“他的屍體是在醫院住院大院底下找到的,死因是跳樓自殺,身上沒有任何燒傷。”

“咦?”趙煜不解地看向木潸,“我明明燒到他了……”

“這種情況隻有一種解釋,那隻饕餮寄宿在顧老先生身上的時間還不長,顧老先生還沒有被同化,你燒死的是饕餮的肉身,至於顧老先生的死……”木潸喃喃解釋著,麵帶不安。

趙煜和顧老先生的親近是她看在眼裏的,如今顧老先生因他們而慘死,她……

“有人看到顧老先生自己從住院大樓頂樓跳下來,所以才會被定為自殺。”趙鈺麵不改色地接過木潸的話頭,解釋道:“醫院那邊會出示一份精神診斷書,證明顧老先生是自殺,至於顧嶺那邊,我們隻能盡量補償了。”

他的語氣平淡無波,仿佛死去的不是自己爺爺相交多年的好友,而是一個路人,無關痛癢,這讓木潸頗為不解,再一回想先前饕餮說起趙鈺時候的口氣……趙鈺對顧老先生似乎已經提防多年,如果他真的已經察覺出顧老先生的迥異,那他為什麽還能放心地讓趙煜和自己接近顧老先生呢?

這個溫文爾雅親近和善的趙鈺,到底藏著什麽秘密?

木潸偷偷去看趙煜的臉色,果然,這個藏不住心事的大男孩,已經目露哀光,獨自沉寂下來了。

深夜時分,當趙鈺的白色奧迪駛入趙家大宅,木潸滑下車窗,一眼瞧見主宅大門口,一個清瘦的人影跑了過來,趙鈺急忙停車,讓焦急的木潸安穩下車。

“木潸!”木苒披散著一頭長發,臉色慘淡如白紙,“有沒有哪裏受傷?”

木潸急得直搖頭,“我沒事!一點事也沒有!趙煜打敗了饕餮,他把我照顧得很好。”

一句話說得剛鑽出車後座的趙煜手忙腳亂將未吃完的雞翅肉塊全塞回車內,拍幹淨手,一臉氣派地站在木潸身後。

木苒瞥了眼他的光頭,冷著臉點點頭。

趙鈺讓她們先進屋,自己喚了趙煜一起去車房停車。

木苒拉著木潸的手往屋裏走,轉身前暗暗掃了眼駕駛座上的趙鈺。

趙煜上了副駕駛,知道這是哥哥有話要跟自己說,“怎麽了?”

“後天是顧老先生的出殯,你也去參加。”

趙煜麵上一暗,點頭答應了。

“還有一件事,”趙鈺停頓了一下,斟酌著開口,“木潸有跟你提過她們的事情嗎?”

“你是說她家裏的事情嗎?”趙煜想了想,答道:“她沒有父母,家裏有一個太奶奶,父輩可能還有幾個人,我記得木苒是小姑姑來著。”

“她家裏?她一直都隻跟你提家裏嗎?”車子開到了車庫前,簷下的燈打在趙鈺臉上,明晃晃一片,叫人看不真切,“是家裏,而不是族裏嗎?”

“誒?”趙煜仔細想想,確定道:“她隻說她家裏的事啊,怎麽了?”

“沒事。”趙鈺將車開進車房,燈光暗下來,他臉上的線條重複以往的柔和光彩,像個玩世不恭的世家子弟般,懶散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