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哈小全實在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迷迷糊糊、糊裏糊塗地撞上了局長單治和白晶在一起的尷尬場麵,一棕一白兩個**粘在一起,分外顯眼……

這天下午,哈小全在大禮堂參加區政府召開的年鑒工作會議。會議開得冗長,時間拖得很晚,又是表彰,又是發獎,又是典型發言,區裏領導講完了,市裏領導講。他真有些不習慣,他過去一直在科所站隊工作,在局裏所謂一線——他剛剛從一線調到二線,任局辦公室主任。這一調其實非同小可,正像人們說的,哈小全交了好運,好日子還在後頭呢。他隨著散會的人流走出禮堂,已經是下班時間了,因為是深秋季節,天已擦黑。他正要騎上自行車回家,BP機突然響起來,是局長助理黃隱呼他。哈小全急忙在附近找了個公用電話。

黃隱說:“我正要下班回家,看見單局長的辦公室還亮著燈,以為他沒走呢,敲了敲門,裏麵沒人,想是忘記關燈了。咱倆交接的時候,所有辦公室的鑰匙都交給你這位大管家了,我無能為力,隻好辛苦哈大主任跑一趟了。”

哈小全說:“你甭管了,我馬上回去。”

哈小全放下電話,嘟囔了一句:“這個單治,害得我回不了家!大兵就是心粗。”

他想,這個黃隱也是,你就裝沒看見不就得了,不關燈也不費你們家的電。

人們都說黃隱的命好。這小子這幾年紅得發紫,是時下人們常說的“六八三五”幹部,“六”是六十年代出生,“八”是八十年代的大學畢業生,“三五”是三十五歲以下。再加上局長單治的賞識,便一路青雲直上,基本上是兩年一個台階,副科長、辦公室主任、局長助理,可謂春風得意。這小子還一表人材,頭發整日梳得光溜溜的,跟狗舔的似的,臉上總透著那麽股子傲勁兒。哈小全想到這裏心裏不禁酸溜溜的。他憤憤地向一旁吐了口痰,從後麵騎自行車趕上來的人不滿地叫了一句:“注意點!”哈小全並沒有在意。副局長方解放實在是不爭氣,轉業不到三年就得了腦溢血。他一倒下,單治就讓黃隱搬進了副局長室,讓他挑起了老方那攤兒工作。別看現在人五人六的,畢竟不是正式職務,不過是個準副局長。曆史上當太子的沒有一個好下場,我和他還有一爭。隻有騎驢看賬本走著瞧了。

哈小全回到了局機關大院,抬頭看見四樓局長單治的辦公室果然還亮著燈。他下了自行車,向大院裏張望了一下,見沒有單局長的汽車,便徑直上了四樓。單治的辦公室連著會議室,有兩道門。哈小全開了第一道門,走進去,不假思索地開了第二道門,突然間,他仿佛被子彈擊中似的,愣在了那裏……天呀,他看到了什麽!隻見沙發上一棕一白兩個**粘在一起。就在開門的瞬間,他聽到了白晶那刺耳的尖叫聲,單治也在一驚之下投過來不滿和憤怒地一瞥。哈小全慌亂地關上門,轉身就跑,不想竟被椅子絆了一下,差點摔了個跟頭,他踉蹌著奪路而逃。他奔跑著下了樓,開車鎖的時候,手抖個不停,半天對不準鎖眼。等開了車鎖,他慌裏慌張地蹬上車,飛也似的往家逃,路人紛紛轉過頭來吃驚地看他,他全然不顧。他被恐懼追逐著,他的耳邊仿佛還響著白晶那刺耳的尖叫聲,他永遠忘不了單治的那一瞥。他心驚肉跳,雙腳沒命地蹬著車。真是禍從天降,這不是鬼催的嗎?燈開著關你屁事?他一邊使勁搖著頭,一邊痛罵自己,你個不知死的渾蛋、笨蛋!

路燈突然亮起來,又讓他心驚肉跳了一回。他放慢了速度,這才發現自己在慌亂中逃奔的方向竟與回家的路南轅北轍。他歎了口氣,無奈地下了車,坐在道邊上喘息。這時候,馬路上穿梭的車輛很多,汽車笛聲此起彼伏,車燈不斷晃著他的眼睛。眼前都是騎自行車匆匆趕路的人,他們誰也沒有在意路邊這個人。他點燃了一支煙。大堆大堆枯黃的落葉被風吹著在他的腳邊滾動,樹上還不時掉下葉子落在他的身上,一片深秋肅殺的景象。哈小全感覺十分地淒涼。

2

單治和白晶的事,他早有耳聞。單治的老婆原來是農村人,年輕時比較標致,但沒有什麽文化,後來隨單治進了城。如今,那女人又老又醜,仍然操著一口家鄉話,單治便有些看不上。單治長得人高馬大,濃眉大眼,五十歲的人像三十多歲的,再加上轉業到地方,頗受政府重視,在局裏當著一把手,掌著實權,生龍活虎一般,大家都說單治的老婆和他實在是有些不配。白晶呢,和黃隱一樣也是八十年代的大學生,水靈標致的一個人,隻可惜鮮花插在了牛糞上,嫁了個公子哥。公子哥也是大學生,在醫院放射科工作,業務水平一般,但依仗老子是醫院的院長,整日拈花惹草、胡作非為,拿著貧民出身的白晶不當回事。白晶來局裏的時候,原本是個規矩孩子,知道上進努力,但自從嫁了這個公子哥,便一蹶不振,說話陰損,一臉的玩世不恭,放開性子和男人們打情罵俏,還不時和外麵的男人勾三搭四的,惹來不少非議。單治來局後,開始還算規矩,勵精圖治,等站穩了腳跟,在市區有了位置,便有些不老實了。記得有一天的下午,哈小全閑著沒事到白晶所在的科室聊閑篇,單治紅著眼睛推門進來,顯然中午喝多了,進門就和哈小全握手,然後抓著白晶的手不放,有說有笑。白晶眼角眉梢都是媚意,還不停咯咯地笑著,讓哈小全渾身不自在,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從那以後,哈小全發現局裏開聯歡會,《在雨中》、《心雨》就成了單治和白晶的保留曲目。有時小範圍吃喝,當時的辦公室主任黃隱必定安排白晶到場,且坐在單治的旁邊,大家眾星捧月似的捧著單治和白晶。白晶能喝點酒,且酒席宴上應景的話說得十分得體,她又時常拿著哥兒幾個找把樂子,損人不吐核兒,讓單治十分開心。吃喝完了,又免不了唱歌跳舞什麽的,大家都不主動邀白晶,白晶自然是老單一個人的了。他們一邊跳舞一邊說著悄悄話,有時白晶刺耳地浪笑,大家似乎渾然不覺,當然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妥,隻要一把手高興就行了。

誰想到他們粘在一起這尷尬的一幕讓自己撞上了呢。

這回單治能給自己好果子吃嗎?把我一腳踢開,還讓我回一線?那還有什麽前途可言。自己沒根沒葉,父母是老實巴交的退休工人,妻子小玉的父母也是普通人,其他親屬更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甚至有人下了崗,他們還請我幫忙找工作呢,誰也救不了我。這些年來,他一向做事小心。在一線的時候,企業請客送禮,他一概拒收,他決不因小失大。他知道自己這份工作的彌足珍貴,現在有多少大學生在待業,有多少下崗職工沒工作,有多少人對自己這份公務員的工作望眼欲穿啊。記得當時,自己高中畢業,沒有考上大學,在家待業整整兩年,挨了父母不少白眼。幸虧趕上社會招考,他抓住機遇,一考便考中了。他第一次穿上工作服裝回家,父母眉開眼笑,一些同齡人也眼熱得了不得。這些年來,他努力上進,上業大,拿下了大專和大本文憑,加班加點幹工作,拋妻舍子,同樣得到了單治的賞識、大家的認可。他被推薦到黨校青幹班“鍍金”三個月,也是副處級後備幹部之一,不比他黃隱差,混到如今這一步確實不容易。來到辦公室後,他知道伴君如伴虎,且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關係比較複雜,他不斷告誡自己一定要小心翼翼,多做事,少說話,不該打聽的事決不打聽,不該摻和的事決不摻和,特別是知道內情越少越好。

他使勁把煙頭撚在了地上,雙手狠勁地抱住了頭,他覺得自己仿佛掉進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他拚命掙紮也無法逃脫。有些事躲都躲不開。他站起來,感覺腹中空空,身後正有一家小飯館。他進了小飯館,小飯館很是火爆,亂哄哄的都是人,都喝得紅頭漲臉。他全不在意,要了倆菜,一瓶高度白酒。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巨大痛苦中,那感覺仿佛到了世界末日。他向來酒量很大,局裏沒人是他對手,單治宴客時特別喜歡叫上他,每每必定把對方撂倒。他落了一個“酒星”的名聲,沒人覺得這有什麽不好,這是時下的風氣。他又喝了兩瓶啤酒,才一路晃著出了飯館。

這樣酒氣熏天,回家必定挨小玉罵。他不由自主地走進了一家發廊,一個模樣俊俏的小姑娘笑吟吟地迎上來,便一下把他拉進了小黑屋。小姑娘湊上來,他聞到了一股香氣。

“先生,做保健嗎?”

“隨……隨便。”

他躺在**,隻覺得一陣睡意襲來……小玉今天格外地溫柔,她給他寬衣解帶,好像有意識地逢迎他。他猛地翻過身來,嘴裏還念叨著:“你……你……今天怎麽了?”

當他醒來時,卻發現自己的手緊握著一個陌生女子的小手。他迷迷糊糊地問:“我怎麽在這兒?”

“先生,你好厲害啊!”哈小全一下子酒全醒了。他急急忙忙地穿好衣服,扔下二百元錢,逃也似的衝出了發廊,他嚇出了一身冷汗。這可不是鬧著玩的,真讓警察逮著了,非得摘了我的鳥食罐不可。前幾天,就聽說一個什麽局的一個什麽所長嫖娼,不光被罰了錢,還丟了工作。我他媽的真該死,要真那樣,我對得起誰?

3

第二天一早,哈小全忐忑不安地來上班,上樓的時候正好遇上白晶。他來不及躲閃,仿佛自己幹了見不得人的事,恨不得找個牆縫鑽進去,隻有硬著頭皮衝上去了。

“哈小狗,早上好!”讓哈小全吃驚的是,白晶竟然沒事人似的開玩笑,右手食指還不停地晃著車鑰匙墜。他衝白晶非常不自然地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哈小全進辦公室之前,睃了一眼單治的辦公室,見單治低著頭正從裏麵出來。哈小全疾步走到自己的辦公室門前,掏鑰匙開門,手不禁有些顫抖。

“小全呀!……”

“啊!單……局長。”哈小全仿佛驚弓之鳥,回答的聲音都走了調,他惶恐地看著單治。

“你到我屋裏來一下。”哈小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跟著單治進了屋。

“小全啊,坐,坐吧。”單治麵無表情地遞過來一隻大中華煙,哈小全半天才點著煙,半拉屁股坐在沙發上。

單治深吸一口煙,笑吟吟地望著哈小全說:“今天上午,我們到醫院看看老方。我聽說,他又有些不好,腦血管又破了,愛人急得什麽似的。你開一萬元支票,再買點東西,我們九點出發。”單治的語氣就好像昨天沒有發生任何事情一樣,哈小全一塊石頭落了地,他答應了一聲,站起來就要出去。

“小全啊,”哈小全聽單治又叫他,便又緊張起來。“你可要好好幹啊!看來老方是不行了,他的班我傾向由你接呀。黃隱嘛,他上麵有人,這事比較棘手,但隻要你努力……你明白嗎?”

“明白,明白。”哈小全點頭如雞啄米,一幅受寵若驚的樣子。

哈小全一邊吩咐會計開一張一萬元的支票,一邊收拾屋子,端著紙簍去倒垃圾。臉上有了幾分笑意。原想這下完了,沒想到卻有意外的收獲。我等於是抓住了他們的把柄,本應該是他們害怕我,我憑什麽怕他們?再想想,自己則有些太沉不住氣。如今這年頭,人們對婚外戀已經見怪不怪,當事人也越來越大膽,真讓別人發現了也隻能從道德上譴責,法律都管不著。他在心裏暗罵自己蠢材。不禁啞然失笑。

“小全是不是遇上什麽美事了,沒事偷著樂什麽?”副局長冷薇一邊咳嗽,一邊叨咕著,她又感冒了。

哈小全隻是不置可否地對她笑了笑。冷薇是什麽人呢?她曾是老局長得意的人,當時,她和單治都任副局長,是競爭對手。老局長退休前極力保舉冷薇,無奈組織部選擇了本為正團級的單治當了一把手。單治上來後,兩個人麵和心不和,心裏總有些疙疙瘩瘩的。單治向來做事獨斷專行,不把冷薇當回事。冷薇也借故身體不好,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地,經常歇班,也不願多管事,落得逍遙自在。冷薇戴著度數頗深的眼鏡,永遠不變的短發,從不穿時裝,三十多歲的人像四十多歲的,胸脯平平,屬於那種老派事業型女人,為了事業耽誤了青春,至今還沒有結婚,經常感冒發燒,一幅弱不禁風的樣子。她對白晶這樣的漂亮女人很是看不起,她的口頭禪是:“我冷薇是靠著自己的實力幹出來的,不是靠賣弄**得來的。”

不經意間,哈小全發現黃隱正站在副局長辦公室的門前注視著他。黃隱的表情似笑非笑,目光中頗有含意和文章。哈小全一時如墜五裏霧中。他把紙簍放下,心不在焉地從會計手中接過支票,就在他打開支票夾的瞬間,他豁然明白了。黃隱這小子一直侍奉單治,他肯定知道單治和白晶的事,說不定還是他拉的皮條呢。昨天晚上,這小子一定知道單治和白晶正在幹那事,他是存心害我呢。想到這裏,他感覺到自己的後背嗖嗖直冒冷氣,他倒吸了一口涼氣,終於明白了一切。他暗暗地咬牙切齒,黃隱,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我們就從這兒正式掰了!

4

這天下午,單治在他的辦公室召開局長辦公會,冷薇、黃隱、哈小全參加。

單治在傳達了市區最近召開的一係列會議精神後說:“按照市區會議精神,我們要總結好今年,規劃好明年,小全要盡快拿出材料上報。我想,明年的工作思路就是:以區域經濟建設為中心,抓住三條主線,一是認真落實行政執法責任製;二是狠抓服務;三是大力加強隊伍建設……”

哈小全知道,單治在部隊任團政委,理論和文字水平都呱呱叫。黃隱經常在人前叫苦,抱怨單治對文字材料太苛刻,改了一遍又一遍。這小子雖然表麵叫苦,但特別會拍:當然了,是苦點,但我們知道局長是對我們好,是在鍛煉我們,不然的話,這水平怎麽提高上去呢?單治當然得意他自己的優勢,所以對修改下屬的材料樂此不疲,在邊邊沿沿密密麻麻地寫了一大堆,有時不過癮幹脆自己親自操刀。黃隱這小子特會來事兒,拿過單治修改的材料邊看邊說:領導高,實在是高,我還得練。如果是單治重寫的,便一臉慚愧,我得好好學學,怎麽我這水平就上不去呢?單治還喜歡不拿稿子,在全局幹部大會上講話,講得頭頭是道,深入淺出,入情入理。全局幹部全神貫注,好像都特別喜歡聽局長講話,這更給單治增強了自信,一講就是一兩個鍾點,大家一點不覺得冗長和囉唆。特別是有像白晶這樣漂亮年輕的女人,含情脈脈地注視著單治,必是在想,他才是自己心目中真正的英雄呢。

令哈小全印象最深的是,單治經常給大家算帳:財政局隻給咱撥工資條上的那點錢,這還叫全額撥款。可是,辦公經費我朝誰去要,不給大夥發誤餐費、獎金行嗎?還有藥費,吃藥是個大問題,而且是個社會問題。這些錢,我們得自己去掙。怎麽去掙?隻是一味地去罰沒,區長不幹。你把企業都給罰跑了,稅收找誰要去,財政收入從哪來?所以我們必須抓服務,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服務好了,人家覺得你出力了,才肯給你交谘詢費。你拿檢查這個大棒去嚇唬人家,不服,人家要告發你,舉報你,那我們的麻煩就大了。

“下麵由黃隱說一說你分管的那攤工作的想法。”哈小全聽單治說黃隱,馬上把思緒拉回來了。

黃隱說:“我和單局長提前碰了一下,我有兩個想法:一是我起草了一個有關服務方麵的規定,各科所站隊要緊緊扭住區域經濟建設這個中心,在認真落實行政執法責任製的同時,要增強服務意識,形成製度。以月為計,每月要下去兩至三次為企業服務,要與獎金掛鉤,隻有這樣,才能落實局長經常講的,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服務不到位,服務水平不高,誰給你交谘詢費,誰情願給你交谘詢費?二是加強隊伍建設,實行軍事化管理,建立統一著裝早點名製度,進一步振奮精神……”哈小全不得不佩服黃隱,這小子實在是聰明,他提出的東西既符合市區會議精神,又合了單治的弦律和節拍。要說和這小子競爭,還得靠工作較量。哼,讓你看看本大爺也非等閑之輩!

“小全,說說你的想法。”單治分別扔給哈小全、黃隱一支煙,黃隱湊過去給單治點煙。

“討厭,你們又放毒,我的感冒還沒好呢?”冷薇一直一言沒發,這回終於提出抗議了。她用手驅趕著黃隱好像故意噴過來的一個煙圈。

“冷局長,你少數可得服從多數啊。”大家都笑。

“哼,我敢不服從嗎?”冷薇一語雙關地甩了一句話。

哈小全看到單治的臉上有些不好看,便急忙說:“我事先已向單局長做了匯報,明年有這麽幾個打算:一是抓好政務公開工作,必須把辦事人員的姓名、職務、所在科室、是否中共黨員,公開上牆。各窗口科室還要公開辦事製度和程序,並向社會做出公開承諾,實行首問責任製。二是在現有財力允許的情況下,改善辦公條件,把會議室裝修一下,購置像樣點的桌椅,大約需要一萬五的樣子。給各辦公室安裝空調,共需要二十台,大約需要六萬元的樣子。三是辦公室要當好家,理好財,給領導當好參謀助手,不光談花錢,還要談如何增收節支。我們拿出了一個創收獎勵辦法,還拿出了一係列的製度,在節支上做文章……”哈小全講了許多,但最主要的,他心裏明白,單治心裏也一定跟明鏡兒似的。裝修會議室的活兒,我就包給單局長安徽老家的裝修隊,這個裝修隊是單局長的侄子幹的,當時自己在一線科室的時候,老單還請我幫他家鄉的侄子攬活呢,這回肥水可不能流外人田。空調,就從白晶弟弟的空調專賣店進貨。我既拍了這兩口子的馬屁,又給大夥兒辦了好事,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呢。

單治又點上一支煙。“黃隱和小全,新官上任三把火,動了腦子,而且善於圍繞中心和大局考慮問題,這是幹部進步的重要標誌。我們班子支持你們,放手讓你們去幹,你們也要放開膽子去闖,不要怕出問題,出了問題我兜著,當然不能出原則問題。人隻要幹事就可能犯錯誤,犯錯誤並不可怕,從中吸取教訓,你也許會變得更聰明。我倒覺得,最可怕的是不幹事,連錯誤都沒的犯。”他說到這裏戛然而止,還不經意地用打火機敲了一下桌子,剛才還一臉的熱情洋溢,現在突然晴轉多雲了。哈小全下意識地看了一下冷薇,冷薇的嘴角擠出了一絲嘲諷的笑意。大家都悄無聲息了,哈小全感覺屋裏的空氣都要凝固了。

“冷局長看看還有什麽意見?”單治臉色緩和了一下。

“沒有,沒有。挺好,挺好。”

“散會。”

哈小全覺得這一回合,他和黃隱打了個平手。可是,單和冷呢,他們的積怨將會越來越深。一切都是表麵的平靜。沉默啊,沉默,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發。我已經被裹挾進了漩渦中,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聽天由命吧。人在官場,身不由己呀。這時的哈小全也隻有提高警惕地往前走了。

5

快要過春節了,上麵開了各單位一把手會議。要清廉過“春節”,不準發錢、發物,更不準給領導送禮。這是每年年底上麵都會強調的內容。但是,據單治摸來的情況,各單位都在發、都在送。單治在局長碰頭會上說,我們決不挑頭,但我們不隨大溜也不行。領導上麵叫得凶,那隻是做樣子,這誰都明白,你要是真不送,將來就真沒位置。領導要送,方方麵麵的關係也要送,不送就卡你。另外,大家辛辛苦苦一年了,也不能白忙活,無論如何也得發點錢,辦點年貨,不然大夥回去沒法和老婆交待,夫人們會罵我單治不懂人情世故。副局長冷薇卻不同意給領導送禮,說這是公開行賄,應當抵製這種不正之風。我隻同意給大夥發錢發物。我有點頭痛,我得回去休息。說完揚長而去。

哈小全和黃隱不知所措,單治鐵青著臉從牙縫裏擠出話來:“假正經!不管她,我們繼續研究。四套班子的主要領導,我們的分管領導,市局的幾位領導和有關處室的頭……我們還不能忘了組織部、財政局、稅務局、人事局。我們的子弟上學,也沒少麻煩人家教育局。有線電視台等新聞媒體。還有什麽單位,我沒想到的,你們替我想一下。這得需要小全變錢去,這可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哈小全沉吟了一下,說“我看,不行給光明副食商場打過幾萬去。老秋那個人,咱大家都打過交道,這些年沒少支持咱的工作,在他那兒放心。這樣,既能給大夥辦年貨,又能提出錢來發獎金、送禮。能不能多打點錢,讓他給咱開一張票據下賬。將來招待費或者不好報的費用都可以走那兒。”光明副食就在單治家門口,哈小全提這個建議有自己的心思,將來可以給單治家不花錢吃菜、吃肉提供一定方便,而且到年關,給單治送禮,也可以不掏自己的腰包,大大方方地送。

“我看可以。小全你就去辦,先打過五萬去。黃隱,你有什麽意見嗎?”

“我覺得很好呀。”黃隱笑著看了看哈小全。

事實上,他陪著單治和黃隱拜了一圈,沒有一個領導拒絕,他們都笑納了。晚上,哈小全一個人從光明副食商場弄了一箱茅台給單治送去,老單也笑納了。老單一笑納,哈小全自認為又給自己邁上副處級台階奠定了堅實基礎。

忙完了這一切,哈小全又向單治提出召開全局的總結表彰大會,目的是鼓舞士氣,以厲再戰。在局長辦公會上,哈小全拿出了一個詳細的方案:總結過去一年的工作,表彰先進,典型發言,提出新的一年工作設想,各科所長向局領導遞交新的一年工作目標責任狀,邀請市區領導參加,全局聯歡。

6

哈小全率領辦公室一班人忙得不亦樂乎。開會那天,市區領導來了不少。哈小全特意請黃隱在主席台就座,黃隱也不推辭,大模大樣地坐在主席台上,儼然就是名副其實的副局長,架子端得十足。會議開得氣氛熱烈,市區領導做了熱情洋溢的講話,達到了預期的目的。哈小全安排得細致入微,滴水不漏,讓會議開得順順當當,沒有出現任何紕漏。

單治私下裏對哈小全說,行,我沒有選錯人。哈小全暗自得意,卻不露聲色,隻說了句,這不是都是局長宏觀調控得好嗎。

開完了會,晚上,哈小全安排大家就餐,單治、冷薇、黃隱在雅間陪市區領導,哈小全和大家在大廳。哈小全私下裏告訴幾個哥兒們,等市區領導吃完走了,你們好好照顧一下黃局,記住了,一定要稱呼黃局,哥幾個會心地笑了。等領導們走了,那哥兒幾個向黃隱輪番轟炸,黃局、黃局之聲不絕於耳,黃隱自恃有量,再加上這麽多人稱呼黃局便有點忘乎所以,頻頻幹杯,終於支持不住,舌頭漸短,哈小全見火候已到,便出麵勸哥兒幾個,別再讓黃局喝了,一會兒喝多了不好。哈小全知道,喝多的人最怕人家說他喝多了。果然,黃隱倏地站起來,誰喝多了?小全,來,咱倆幹一杯。他從旁邊人手裏奪過酒瓶子,給自己和哈小全分別倒了半杯,端起來,一仰脖子全進了肚,哈小全並不端酒,伸出大拇指,黃局真是海量,然後端起杯來,也一仰脖子進了肚。黃隱坐下,便沒了話。哈小全說,黃局,咱該聯歡了。黃隱說,你……你……看著安排。哈小全心裏話,喝到這樣還沒忘了端架子。他向哥兒幾個使眼色,大家紛紛撤了。聯歡會的第一個節目,請單治和白晶合唱《心雨》。兩個人都喝了酒,發揮得淋漓盡致,還不時地脈脈含情互對眼神。坐在哈小全身邊的冷薇嘟囔了一句:“不知廉恥。”黃隱晃晃悠悠地邀請姐姐們跳舞,看他喝得那個樣,誰都不願和他跳,他愣拉起了一位姐姐,跳舞的動作十分過火,且踩不上點。人們給單白二人報以雷鳴般的掌聲。下一曲本來是別人的歌,黃隱從這人手中搶過話筒,狼嗥一般唱起來,大夥都堵上了耳朵。冷薇又說:“真是丟人。”哈小全吐出一口煙無聲地笑了。黃隱在群眾心目中的形象大打折扣了,這就是哈小全要達到的效果。

晚上九點多鍾,大家陸續散了,哈小全和幾個人最後出來,黃隱仍然有些打晃。哈小全急忙湊過去,“打個的走吧。”黃隱說:“你……你小子,我……我沒有喝……喝多。”哈小全不容分說,就要給黃隱搬車,黃隱推開了哈小全:“謝謝,沒……沒事,再……再說,我又不……不遠。”黃隱騎上車一路歪歪斜斜地走了,哈小全見狀,真怕他出點兒事,便在後邊暗暗地跟著。大約走了十分鍾的路,哈小全看見黃隱猛地一拐彎上了邊道,並在一家叫迷你洗頭房的店門前停了下來,晃悠著推門走了進去。哈小全放下車,到門前往裏張望了一下,見黃隱拉著一個女人進了小黑屋。哈小全一下興奮起來,黃隱,你那天存心害我,今天,我要報那一箭之仇了。他迅速騎上車,遠遠地離開了這家洗頭房。他找到一家有公用電話的店,這家店關著門,電話放在外麵的小桌上,正好方便打這類不可告人的電話。他戴上墨鏡,打114查詢了附近派出所的電話號碼。他壓低了聲音,“喂,派出所嗎?迷你洗頭房有人在嫖娼,你們趕快來。”對方問了具體地址,“好吧,我們馬上就去。你需要登記嗎?”“不需要。”哈小全放下電話,急忙向主人交了電話費,逃也似的往家飛奔而去。

哈小全回到家,見小玉和兒子都睡下了,便去洗漱。他想象著,黃隱正在進入狀態,警察突然闖進來,開亮了燈,他們的醜態完全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黃隱一定嚇得麵如土色。警察命令,穿上衣服!你是哪個單位的?黃隱肯定全部交待。然後罰款,通知單位,摘他的鳥食罐。他輕輕地爬上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看看熟睡的小玉,覺得今天的她格外可人,他開始撫摸她,撩撥她。小玉醒了,一下抱住他,“回來這麽晚,看你興奮的,遇上什麽高興事啦?”哈小全不言語,隻是加緊動作。他在小玉身上,著實賣了把力氣……第二天,黃隱被勞教,哈小全搬進了副局長室,他撫摸著光滑的桌麵,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快起床買早點去,你摸我臉幹什麽?做什麽美夢啦,都樂出聲來啦?”哈小全聽小玉叫他,一下睜開眼,見是做夢,便有些掃興,但仍笑意未消。

哈小全送兒子到了小學校門口,囑咐兒子多喝水,兒子說了聲,“爸爸再見”,便邁著非常自信的步伐轉身進了校門。哈小全想,這小子特別像我,知道努力上進,學習一直讓人放心,上學以來一直是班委,如今是中隊長,同學有時來電話,還不時端個官架子呢。哈小全想著,啞然失笑。

車輛開始多起來,空氣中彌漫的汽車尾氣令哈小全皺緊了眉頭。他望了望豪華小轎車的“大人”們,不禁感歎道:有權人,有錢人,刮盡了民脂民膏,出有小車,入有豪宅,養尊處優,頤指氣使,腦滿腸肥,暗裏三妻四妾,享盡了人間的榮華富貴。我們這些小人物天天疲於奔命,上有老,下有小,在單位裏看著頭兒的眼色行事,同事之間勾心鬥角,小人物的日子真是太艱難了。這是個有權人、有錢人的世界,隻有拚著性命往上奔,往上擠。我這輩子假如不行,我一定要讓我的兒子做人上人,讓他出人頭地。哈小全腳下禁不住加了勁兒,自行車猛地增加了速度。黃隱,他怎麽樣啦?他真要是被警察抓起來,他的妻子、兒子怎麽辦,我的良心會一輩子不安。想來,自己也是一時意氣用事,要競爭就從工作上競爭,比真本事,何苦如此?他的心情一下了沉重起來。

哈小全一上四樓,就看見黃隱在樓道正彎著腰很用力地擦地,他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他馬上在臉上浮上一層友好和關心狀,走到黃隱跟前。“黃局,昨天喝得是不是有點猛了?”

黃隱直起腰,抬頭看了一眼哈小全。“哥兒們,昨天我是真喝多了。回家半道上,我一想得醒醒酒,要不回去也得讓你嫂子數落,就進了迷你發廊。我想做做保健,讓人渾身捏捏舒服一下,敢情,這年頭一說做保健就是幹那事,嚇得我趕緊跑出來了。”說完黃隱哈哈大笑,哈小全也跟著笑,心想,這小子還算有定力。

7

哈小全工作上向來雷厲風行,他請單治家鄉的侄子裝修了會議室;政務公開工作也迅速落實到位,而且是他親手設計,由廣告公司製作。他看著牆上的人員照片、辦事製度,再看看新裝修的會議室,整個局裏的麵貌煥然一新,心裏甚是滋潤,並有種成就感。建立的考核和激勵機製,得到了局裏上上下下的肯定,幾個月來,全局收入大增,比去年同期提高了30個百分點。

黃隱那廝幹得也不賴,工作有思路,會出點子,他經常沉在科室裏,還時常帶著分管科、所長們到兄弟區走訪,學習先進經驗。他們竟然開辟了多年不敢深入的領域,得到市局和單治的充分肯定。

不知單治使了什麽招,把冷薇也調動起來了。哈小全猜想,單治一定是向冷薇許諾了什麽。哈小全確實在一些場合聽到單治向冷薇示好的話,比如喝酒或開班子會時,當然有冷薇在場。

單治說:“年輕時,沒覺著累過,現在一過了五十,真是大不如從前了,有點力不從心了。世界是你們年輕人的,我沒有幾年幹頭了。冷局,我說句心裏話,我不是封官許願,我曾經跟組織部門談過,冷局長年輕有為,能盡早讓她接班就盡早接班,這是自然規律,長江後浪推前浪嘛,我們老的不下去怎麽給年輕人騰出位置?到時候,我幹二線,在一旁幫你一把。”

冷薇臉上有了血色,且真誠地笑了。“瞧您說的,您可是年富力強的一把手,這個局也隻有您能駕馭局麵。我水平低,且得跟您學真本事呢。”

冷薇的一席話顯然說得單治心花怒放,單治哈哈大笑著:“地球離了誰都能轉,現在就得把年輕人推上來及早鍛煉。”他轉而又指著黃隱和哈小全說:“冷局上來了,你們都有希望。當然,這是組織部門的事,我們不能太多地關心這些東西,我老單也隻能向他們提建議,施加我的影響,但我說了不算。我們應當關心什麽?我們應當時刻關心自己為黨和群眾做了什麽,而不是別的什麽。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我們要幹出政績,讓組織部門認可,讓群眾認可。”單治是團政委出身,善於做思想政治工作,他的一番話說進了大家的心坎兒裏,在座的人也仿佛看到了自己美好的前程。

冷薇這一段時間工作格外賣力。為了搞好市局部署的法律頒布周年紀念活動,她主持起草了活動安排,以區政府名義發文,組織發動各單位舉辦了一條街宣傳活動,請來了秧歌隊烘托氛圍,請小學生披紅掛綠散發宣傳提綱,並請市區領導來視察,搞得好不熱鬧。經過對各單位層層選拔,還舉辦了大型有獎知識競賽,請電視台的節目主持人主持,提升了活動的檔次。又請有線電視台給整個宣傳活動拍了專題片,報紙出了宣傳專版。還組織一家大型商場舉辦了專門的文藝晚會,寓教於樂。冷薇基本是在幕後,她把單治推到前頭,讓單治出盡了風頭,實實在在地為單治助了把勁。整個活動,搞得豐富多彩,得到了市局領導的充分肯定,並在全市拿了個大獎回來,區領導還做了專門批示,在全區通報表揚。

單治見自己的下屬個個賣力,人人爭先,十分高興,他請冷薇、黃隱、哈小全以及幾個正科喝酒,每人還賞了一千元的紅包。

沒過多久,市局通知各區縣局,國家給了我市兩個全國先進集體和兩個全國先進個人名額,請各單位報名參評。局務會上,冷薇提出,不參加先進集體評選,隻參加先進個人的評選,並且提出:咱局在全市有競爭力的人物,隻有單治局長。哈小全想,單治這個人真有手腕,他竟然讓冷薇這樣的人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單治開始還推辭,黃隱和哈小全都同意冷薇的意見,單治隻好順水推舟。冷薇見說通了單治,又說:下一步關鍵是事跡材料,在會上比就比誰的材料精彩。我認識一名報告文學作家,讓這個人起草先進材料,肯定在全市具有競爭力。

冷薇果真請來了這名作家。作家分頭采訪了單治本人和一部分科所長和幹部,又閱讀了大量材料,很快寫出了一篇東西。冷薇在局務會上念了一遍,大家都說好。單治請作家喝了酒,還給了個沉甸甸的紅包。果然,這篇東西在評選會上起到了重要作用,全票通過,單治當選了係統內的全國先進。單治參加了全國表彰大會,受到了國家領導人的接見。冷薇組織了部分人到車站迎接,她特意安排白晶向單治獻鮮花,搞得十分隆重,並安排了酒宴。單治心花怒放,和冷薇幹了整整一大杯。“哥哥我有千言萬語,都在酒裏了。”此刻,哈小全感覺著,領導班子空前團結,上上下下,心齊氣順,整個單位呈現出了蒸蒸日上的局麵。

就在第二天,方解放副局長終於油盡燈枯了。全局人還沒有從單治所帶來的喜悅中清醒過來,又進入了方解放帶來的巨大悲痛之中。方解放的夫人和十五歲的女兒哭得死去活來。又該哈小全上陣了,他建議成立了局治喪委員會,並向有關部門和兄弟區、縣、局發出了訃告,安排在第三天舉行遺體告別儀式。那天,市局和區裏的有關領導親自來向方解放的遺體告別,各區縣局的領導也來了,加上全局幹部,整個遺體告別儀式搞得比較隆重。在向遺體三鞠躬的時候,哈小全向站在單治一邊的黃隱偷覷了一眼,老方一死,這小子該樂了。但他想起單治說過的話,便立刻恢複了自信。走著瞧吧,哥兒們,別高興得太早了。

老方的死對單位沒有什麽大的影響,單治已經顯示了他駕馭局麵的能力,他的威信也空前的高。人們在背後都向他挑大拇指,說老單這個人就是有水平,整個單位要名有名,要實惠有實惠,在市裏、區裏也要位置有位置,讓人服氣。有一個年齡稍大的科長,已過了提拔的年齡,竟然當著哈小全的麵公然說,單局,我看,這個局您一個人領導足夠了,還提什麽副局長呀?提上來,不見得跟您一心,有可能還成了您的反對派。老單城府極深,隻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等那個科長走了,哈小全說:“真是小人之心,他自己恰恰就是這樣的人。”單治聽了哈小全的話,同樣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

他仍然忙著和黃隱競爭。黃隱下去幾天沒露麵了,他帶著科長們深入基層為企業辦實事、解難題,並開展調查研究,起草調研報告,為區域經濟發展獻計獻策。他還為企業辦培訓班,邀請了大學教授、成功企業家講經營之道,聽說,大受企業歡迎。

哈小全便有些沉不住氣。天馬上就要熱了,他抓緊把安裝空調的事落實了。由於是從白晶的弟弟處進貨,單治很痛快地批了支票。白晶到哈小全辦公室道謝,眼角眉梢都是笑,對哈小全嗲聲嗲氣地說:“哈主任,哪天,讓我弟弟好好請請你,你可一定賞光啊。”

哈小全聞到一股刺鼻的香味,他看見白晶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連衣裙,顯出了她豐滿的胸脯、細細的腰肢、修長而美麗的雙腿。她皮膚白皙,一對黑亮的眸子流露出無限的柔情,假如沒有單治,自己也許會醉心於這個女人的。可是,太刻薄了,她從來看不起我,今天還好,她沒有叫我哈小狗。隻能理性地對待這個女人。“妹子,這算不了什麽,肥水不流外人田嘛。再說,你要謝就得謝單局長,單局長不為大夥辦好事,這機會怎麽會輪到你弟弟?噢,對了,我還想向單局長建議,給各科室裝飲水機,看看你弟弟能不能辦?”

“能辦,能辦,沒有他不能辦的。回頭我跟他說。”

“讓他先到市場摸摸行情,等跟局長匯報時,咱心裏有個底。”

“哈主任想得就是細,一定按主任吩咐的辦。謝謝啦。”她扭動著美麗的腰身出了辦公室,不知碰見了誰,沒說幾句話,她便咯咯地笑起來,那笑聲在哈小全聽來,格外的刺耳。

8

組織部的一名副部長來了,他直接進了單治的局長室。單治叫哈小全給部長沏茶,並給他們做了介紹。

單治說:“這是組織部的劉部長。這是我們年輕有為的哈小全哈主任,表現一直很出色,是後備幹部之一。”副部長微笑著看著哈小全。

“部長請喝茶。”

“謝謝你!”

哈小全感覺副部長的態度很親切,他從局長室出來,心裏美滋滋的。他把活兒攤在桌子上,無心幹事,一顆心被局長室牽著。他一會兒上趟廁所,沒有尿也在便池邊上站一會兒;一會出去倒一次煙灰缸,即使煙灰缸裏隻有一兩個煙頭。他每次都能碰見黃隱。這小子今天也有點反常,沒有下科室。他比猴還精,肯定知道組織部來人了,也在觀察局長室的動靜呢。

哈小全忙不迭地給各科、所打電話。

下午,全體幹部到齊了。組織部來了一位科長,給每個人發了一張推薦表,推薦表還要求填寫推薦理由。這位科長要求大家填表後必須交給他。單治沒有更多的話:“下麵按照組織部的要求,我們要推薦一名副局長,請在以下四人中推薦:局長助理黃隱,辦公室主任哈小全,一科科長王玉起,三科科長鄔娟。可以回自己科室填寫,半小時後交給組織部的同誌。”大家亂哄哄地起身回了各自的科室,哈小全也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他不假思索地就在推薦表上填上了自己的名字。填自己有什麽不好?我才不怕組織部的人看見,毛遂自薦嘛。難道我們社會主義的組織部門還不如封建社會的官僚?

哈小全交完表,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心裏七上八下的。有過密的哥兒們,向他打手勢,表明他們投了哈小全一票,哈小全抬抬手以示謝意。

哈小全茶飯不香,在焦急不安中等了十多天。

這一天,單治終於帶回了確切消息,幾個人得票,誰都沒過半數。提拔副局長的事就這樣被暫時擱置起來。單治召集黃隱、哈小全幾個人進行了集體談話:“請同誌們放心,我已經和組織部談了,不要從外麵給我們派副局長,我們的同誌要繼續接受考驗,過一段時間再進行推薦。我相信我們的同誌都是好同誌,你們一定要繼續努力,要經受住組織的考驗嘛,決不能因此影響情緒,影響工作。通過這次推薦,我們應當反思一下,群眾為什麽不認可我們?我們能說群眾錯了嗎?群眾是真正的英雄。我們應當多從自身找問題,多找找自身的不足,然後,徹底改正那些不足,把心思仍然放在工作上。要比從前更加努力,更加謙虛、謹慎,要拿出實實在在的政績來,向組織部門、向群眾交一份滿意的答卷,相信群眾會認可我們的。”

哈小全感覺單治的話,語重心長,他頻頻點頭,並暗下決心,一定要幹出個樣子來,讓大家服氣。

9

晚上快下班的時候,黃隱來找哈小全。

“晚上有事嗎?沒事咱哥倆喝酒去,想跟你聊聊。”

哈小全不知黃隱的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再說他從來不願和這個競爭對手多交往,他深恐一不留神把自己的心思暴露給對手,將來會輸得更慘。他遲疑了一下。

“我今天得送孩子上家教。要不……”

“送孩子上什麽家教,讓弟妹送不就結了,我有要緊的事和你說。”

哈小全隻好給小玉打電話。

黃隱端起杯來,兩人都呷了一口酒,吃了幾口菜。黃隱給哈小全遞過一支“紅雲”,兩人點上。

“小全,老單把咱耍了。”

哈小全聽了心裏一驚。“你可別這麽說,咱可是單局長一手提拔起來的,是他的嫡係,是他的親弟兄,他能耍咱?”

“天真,你太天真了!小全,今天可是沒有外人,咱打開天窗說亮話,誰也別藏著掖著。我知道,咱倆在某種意義上是競爭對手,可現在咱讓人家耍了,就別再鬥了。你還蒙在鼓裏呢。開始,我也沒多想,經冷薇這麽一點撥,我什麽都明白了。我問你,一名副局長,也就是一職,一職應當有幾個後備?”

“一職二備呀。”

“為什麽推薦的時候出了四備?出了四個候選人?”

“是不是組織部有要求?”

“有屁要求,這是單治耍的花樣。候選人多了自然票數不集中,票數不集中,那誰也過不了半數。”黃隱把筷子重重地拍在了桌子上,引得其他飯桌的人紛紛回過頭來向這邊看。

哈小全心有所動,覺得黃隱說的有一定道理。他端起杯子猛地喝了一大口酒,嗓子有點燒得慌,便拿起筷子夾了一大塊白斬雞放進嘴裏。

“那,他葫蘆裏到底賣的什麽藥?”

“我想,無非有這麽幾點:一是維持現狀,繼續一手遮天,獨斷專行。真上來一個就不同了,有可能二比一,還能一個人說了算嗎?二是都上來了,他怕沒人給他幹活了。現在這樣,他總能拿餌釣著你,牽著你的鼻子走,想怎麽擺布你就怎麽擺布你。第三,或許他對這些人都不中意,他有自己的意中人。”

哈小全又默默地呷了一大口酒,黃隱的分析讓他心煩意亂。果真如此,自己就真是徹底地被單治愚弄了。他聯想到老科長曾對單治說的那番別有用心的話,他相信黃隱分析得一點不錯。他扔給黃隱一顆“龍泉”煙。兩人彼此會意地看著,沉默了一會兒。

黃隱點上煙又說:“冷薇砍了三斧子半,又縮回去了,為什麽?她在那屋成天發牢騷,說老單根本就拿她不當回事,什麽事也不和她商量,就比如推薦副局長的事,根本就不和她通氣。她分管的科室,科長們開始還向她請示工作,她定下來的事,沒過五分鍾就讓單治否了,索性科長們都直捅一把。他們有時向她攤著雙手,表示無可奈何,說什麽您可別怪我們。”

黃隱說著端起杯和哈小全碰了一下:“一拇吧。”兩人喝了。黃隱又繼續說:“冷薇說,我看出來了,現在他不光是玩兒你們,其實也在玩兒我,我差點上了他的當,不過現在覺悟還不遲,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小全,我們也該醒醒啦,難道我們的見識還不如一個女人?”

“說得深刻。來,幹杯!”他們一飲而盡。黃隱說:“再來一瓶吧,酒逢知己千杯少。”哈小全點頭同意。黃隱又來了個二一添作五。

哈小全說:“你有什麽可擔心的,你上麵有人,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你聽誰說的?我們家三代平民,沒根沒葉,誰騙你誰是孫子。”

哈小全想:黃隱說得確實不是瞎話,這又是單治玩的花樣。我真是愚蠢,如果黃隱上麵有人,何至於等到今天。“那,單治到底中意誰呢?莫非是白晶。她和你一樣也屬於“六八三五”。不過,她是副科級,還差著一道坎呢。”

“這有什麽難的,先提正科。”黃隱不屑地說道。

“媽的,女人腿一翹,咱這幾年就白幹了。我操他奶奶的。等著瞧,咱誰他媽也別想上。喝酒。”哈小全在嚴酷的現實還有濃烈的酒勁撞擊下,一改平日謹小慎微的作風。

黃隱一怔,立即說道:“對,對,誰他……他媽也別……別想上。幹……”黃隱喝得紅頭漲臉,舌頭都短了。

他們哈哈大笑著。哈小全感覺兩個人酒越喝越多,話越說越多,關係越來越近乎。但他非常清醒地知道,前麵的路並不是很好走。

他忘記了自己是怎麽回的家。一覺醒來,天已大亮。他感覺頭痛欲裂,看見小玉正收拾東西,準備送兒子上學。

“你昨晚怎麽又喝那麽多酒,不要命啦!回家來,嘴裏還不幹不淨,罵什麽白骨精。”

“沒什麽。你給我單位打個電話,就說我不舒服,別說我喝醉了,我今天痛痛快快睡一天。”

10

不管哈小全內心發生了怎樣的變化,但日子仍然像潺潺的流水一樣流淌著。他被生活的慣性推著,他表現出來的還是從前的那個他,但他內心中有些事已大打了折扣。他再不會把一顆赤誠火熱的心捧出來了。

一到周六,單治就讓哈小全通知一部分人加班。一般來講,他先向大家傳達一周來市區會議精神,然後由大家向他匯報本周工作,研究下周日程安排,有時事不多,就聊閑篇。沒事了也不讓大家回家,等耗到了吃飯的鍾點,單治就對哈小全說:“我說主任,我們大家這麽辛苦,中午是不是得犒勞犒勞我們。”哈小全就忙不迭地給餐館打電話定桌。餐館也是換著家地吃。冷薇一般是冷著麵孔說聲:“我還有事。”站起來就走人。冷薇走了正中下懷。中午,單治和大家推杯換盞,喝得痛快淋漓,聽著哥幾個抬轎子的話,他心裏一定頗為受用,因為他一臉的熱情洋溢。黃隱這小子最能拍了,最能抬轎子了,給單治一頂又一頂地送高帽,毫不臉紅,你還真看不出他對單治其實有一肚子的不滿。喝完了酒,下午幾個人留下陪單治搓麻。要麽來了興致就去歌舞廳唱歌跳舞,有時有意識地不叫著白晶,哈小全就讓舞廳叫幾個陪跳舞的。黑暗中,單治和大家一樣,和女人們打情罵俏,動手動腳。要麽就去洗桑拿、按摩,哈小全也漸漸知道了什麽是泰式,什麽是中式。一時覺得這一世沒有白來,也算和單治吃過見過了。單治有時對哈小全發感慨:“現在不吃、不喝、不玩,等退了休還有機會嗎?”哈小全隻有投其所好,盡情地為他安排。

哈小全被冷薇說得無言以對,囁嚅了半天才說:“冷局,我是磨坊的磨,我也沒有辦法。”

“你就應當抵製這種不正之風。你多安排點好事!我提過多少次了,三年了,沒有給大夥體檢了,婦女同誌有什麽婦科病,有多少幹部有心腦血管病、血壓高、肝腎腸胃病,你們關心過嗎?這是關心群眾生活最直接的體現。你們就知道圍著一個人轉!”

哈小全不是沒有向單治提過體檢的事,但單治說什麽也不同意,想必是和冷薇慪氣。不光是體檢的事,其實他在底下還聽說了,大夥對兩年不給報醫藥費意見很大。有人發牢騷說,單局長長年治療頸椎病,一張支票壓在醫院,隨便花,他敢情不用報醫藥費,我們怎麽辦?能把這話原鍋端給單治嗎?他疑心那麽重,萬一他真查是誰說的怎麽辦?我決不能指出是誰說的,那樣就會得罪人。

給光明副食店打過去的錢,也成了一筆爛賬,反正一張票據已經在局裏下了賬,那裏的錢可以隨便花。吃喝玩樂,迎來送往,上下打點,凡是不好下賬的,都從光明副食的那筆錢出。有一次,哈小全陪單治、黃隱去釣魚,三個人釣了二百多斤,費用就是從光明出的。哈小全還曾經暗示光明副食店的老秋,我們局長吃菜可就方便了。老秋自然心領神會,反正是不花我的錢,隔三岔五地總給老單送菜、送肉,直到把單家的冰箱填滿為止,過年過節還要送煙、送酒、送茶。完事,老秋把賬一記,這錢總不動,也增加不了店裏的營業額,你們不好意思花,我幫你們花。

局裏的會計們猴精,她們知道給光明副食打了多少款,細細算來,給大夥辦年貨,總共花了不到兩萬元,可是下賬的票據卻是五萬元,她們問哈小全那三萬哪去了,哈小全說,反正我沒貪汙。有些事你們少打聽,現在哪個單位不是這樣,為了好花錢,隻能采用非常手段。會計們甩出一句,反正這錢沒花在我們大夥身上,都吃到狗肚子裏去了,誰得便宜誰心裏明白。我們都看著呢,看誰作出報來!

底下議論最多的就是事務所的所謂個人承包,事務所和局裏沒有脫鉤,也不願意脫鉤,這樣背靠局裏這棵大樹好乘涼,業務好開展,隻要每年向局裏上繳四萬,實行自收自支,自負盈虧。財務收支十分不透明,局裏隻有單治一人知道事務所的賬目。有人私下裏按照他們的業務量計算,估計每年純收入達五、六十萬元,單治和事務所的人到底從中撈了多少實惠,大家不敢想象。

11

有一天,哈小全在單治的辦公室匯報工作,單治麵無表情地聽著。哈小全匯報完了,單治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句,似乎有點心不在焉。“小全啊,我準備在近期提個正科,咱還有一個名額。”

哈小全說:“這太好了!這樣能提一正一副兩個人,必然能在全局振奮精神,進一步調動大家的積極性。”

“你說現在誰條件比較成熟呢?”

哈小全脫口而出:“我認為白晶的條件比較成熟。”他早就看透了單治的心思。“她已任副科長兩年,且是‘六八三五’式的幹部,不提,讓人家說咱局埋沒了這麽好的人才。”

單治的臉上有了笑容。“白晶身上還有不少毛病,讓群眾認可難啊。小全,我是信任你的,你要在群眾中多做做工作。”

此後,單治在一些場合,借表揚黃隱捎帶著表揚了白晶:“現在要想推動工作全麵上水平,沒有人才不行。第二次世界大戰,蘇美打敗了法西斯德國,蘇聯人看重了德國先進的機器和設備,而美國人把大批的德國科學家運回國。美國後來為什麽成為世界超級大國,這和它重視人才資源是分不開的。小平同誌提倡,尊重知識,尊重人才,所以他選的接班人,也都是人才,是專家。江總書記是上海交大畢業的,朱鎔基是清華大學畢業的。說到我們局,這些年,盡管我們的工作有一定成績,但我們的創新意識還不夠,各方麵還有很大差距。主要原因是,我們對人才重視不夠。我們正式大本生就有兩個嘛,一個是黃隱,一個是白晶。我認為我們沒有做到人盡其才,讓他們發揮作用不夠嘛。他們是‘六八三五’式的幹部,是最應當倚重的人才,要給他們壓擔子……”

白晶向支部遞交了一份思想匯報。冷薇原來是支部書記,對白晶入黨的事不積極,一拖再拖,結果整整拖了兩年。後來在單治的授意下,支部改選把冷薇弄了下來。如今黃隱是支部書記。黃隱拿著白晶的思想匯報來找小全。

“提拔白晶的信號,老大已經發出,我們不能無動於衷。為了晶妹妹高升,我們既要做好必要的鋪墊,又要做好輿論準備。這是白晶的思想匯報,編一期簡報發給全局,再來一個編者按,最好有單治的批示什麽的。”

哈小全心想,這樣不等於把她往火上烤嗎?要真是夠意思的,就應當做點實在的,把白晶入黨的事提到議事日程,盡快召開支部大會討論,該填表的填表,該調查的調查。管那麽多?但他還是照黃書記的指示辦了。哈小全先請黨組書記單治看了白晶的思想匯報,並請求單治寫幾句肯定的話,單治不假思索,欣然命筆。簡報發下後,底下人們議論紛紛。

一些女同誌頗有嘲諷意味地說:“不愧是大學生,用的都是高水平的詞。可惜,就是有點掛著羊頭賣狗肉。”

哈小全送簡報給冷薇,冷薇見了,隻掃了一眼就沉下臉來,一下抓起來,三把兩把撕了,扔進紙簍裏。“哈小全,你記著,以後你少拿這些肮髒東西給我看,我怕髒了我的眼。”

黃隱在一邊說:“人家也是‘六八三五’,時機成熟了,該進步了,你得另眼相看了。冷局。”

“別給‘六八三五’丟人了,破鞋一個,她個白骨精也配?”

哈小全急忙噓了一聲:“我說局長大人,你小點聲。”

“你們供著、敬著他們,姑奶奶我不怕!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冷薇的聲音依然很大。

哈小全急忙從副局長室出來,這個冷薇有點太肆無忌憚了。老單啊老單,不要再按照自己的邏輯思考問題了,不然會眾叛親離的,你也該醒醒啦!

12

單治搬新家了,兩室兩廳,四樓,一百二十平方米。據他自己講,他在部隊轉業的時候存了一些錢,海南、東北賺大錢的戰友又支援了一部分,他終於圓了多年的心願。哈小全沒有多想,前一段時間,單治和事務所的所長確實跑了趟海南,回來時,單治曾經露透過這層意思,而且還開玩笑,說到了海南才知道身體不好,他說完大夥都會心地笑了。

哈小全和冷薇、黃隱及部分科、所長們來道賀,白晶也一同來了。大夥湊錢買了一件價值不菲的工藝品作為賀禮。大家對單家寬敞的客廳、豪華的裝修不斷嘖嘖稱奇。單治的妻子忙不迭地給大家斟茶倒水,一口的家鄉話,她雖徐娘半老,但仍有幾分姿色,身材依然苗條,一頭秀發依然黑亮。白晶竟然若無其事地和單夫人套近乎,幫著幹這幹那,和單夫人有說有笑的。黃隱偷著在底下對哈小全說,單大嫂子要人材有人材,要品行有品行,老單幹什麽非得和那個白骨精攪和在一起?哈小全搖搖頭,隻是笑笑,不置可否。哈小全安排大夥和單治一家到飯館熱鬧了一回,自然他不讓老單掏腰包,又走了光明副食老秋的賬,盡管哈小全的心態完全變了,但這已經成了他的慣性,他時時處處都能想出或做出讓單治開心的事。

不久,哈小全就聽說,組織部和紀檢委派審計局到事務所查賬,據說是接到了舉報信,查出了近一年來先後有幾筆大額支出——約五十萬元的樣子,都跑到了市局事務所的賬麵上了。追查到市局,市局事務所的人說,錢都讓區事務所的人提走了。最後,事務所長隻好如實交待,那五十多萬元,給單局長買房子了。單治這一段時間,上上下下緊忙活,找了這個找那個,據說很見效。區領導隻是狠狠批評了他,“我說過多少次了,你們想解決房子問題和我打招呼,我給你們想辦法,不要自己弄,弄不好就會出問題。果然,出問題了。”可後來就悄無聲息了。哈小全想或許真是不了了之了。

哈小全看見單治有一次站在副局長門口,對冷薇和黃隱甩閑話:“我知道是誰寫的舉報信。想讓我不好過,你想錯了。你不平衡,你配嗎?老子把半生都獻給了部隊,你做過什麽貢獻?”說完,轉身氣哼哼地回了自己的辦公室。

13

有天晚上,單治把司機打發走,讓哈小全開車,他帶著白晶去赴宴,兩人一上車手便緊緊地握在一起。對方是一家私企老板,點了一家豪華的大飯店,也帶了一個小秘,堪與白晶媲美。私企老板花錢闊綽,張口就要了四瓶茅台,點了鮑魚、大閘蟹、三紋魚等名貴菜。這讓哈小全也很驚訝。

酒至半酣的時候,對方老板端起滿滿的一高腳杯茅台,一飲而盡。

“請單局長高抬貴手,這次的事就別罰了。我們情願交點谘詢費。”

單治也把杯中酒幹了:“老板這麽夠意思,你們的事情好商量。我們反對單純罰沒的觀點,始終堅持在執法中服務,在服務中執法。我們一方麵要加大執法力度,反對不正當競爭,創造公平、公正的市場環境;一方麵必須要規範企業行為,幫助企業學法、知法、懂法、守法,創造誠實、守信的經營環境。這是大理論的話,咱再說點實在的,企業是我們這些機關幹部的衣食父母,你們是納稅人,是你們養活了我們。我們不應當再高高在上,總扮演管人的角色,要徹底轉變觀念,要增強為企業服務的意識,要為區裏留住企業,要和企業交朋友,要真正為企業辦實事,解難題。小全,一定要宣傳我這個觀點。”

單治已經基本改變了家鄉的口音,使用的是一口比較標準的普通話,他字斟句酌,講得相當有水平。大家一哄而起,都向單治端起了杯子,單治也為自己說得頭頭是道頗為自得,情不自禁地和白晶對視了一下,他又把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哈小全暗自好笑,這個單治能把死人說活了,還能顛倒黑白。他今天這麽賣力,無非是吃了人家的好酒、好菜,而且還另有所圖。他們來的時候,在汽車上,單治親口對小全、白晶講,今天咱不光吃他的、喝他的,還要收他一兩萬谘詢費,最後還得讓他感謝咱。

白晶有事提前打的走了,單治最後達到了目的才肯罷休。大家散了,單治顯然喝得有一點多,走路有些打晃,舌頭有些發短。

哈小全驅車直奔單治的老宅。心想,這麽晚去老宅幹什麽?剛才在席間,見白晶和單治嘀咕,想是兩人在這裏幽會。這老小子真有心計,買了新房,留著舊房好在這裏幹苟且之事,真是一舉兩得。

到了小區的門口,單治說:“小……小全,你回去吧,我等會兒打的走。”

“您定個點,我來接您,您別客氣。”

“不用了,太晚了。”說完,單治下車晃悠悠地走進小區。

哈小全見單治的包沒拿,就在刹那間,一個惡作劇的想法進入了腦海。他迅速打開單治的包,拿出手機,撥通了同學的手機,這部手機現就在哈小全的身上,同學昨天來串門丟在他家的,今天讓同學來拿人沒來,正好現在派上用場。他拿出手機接通了,就把單治的手機放回包裏,並不拉拉鎖,然後迅速追出去。單治正要上樓時,哈小全叫住了他:“單局長,您的包。”單治接過包來,往腋下一夾,晃晃悠悠地上了樓。

哈小全把車開到一個隱蔽的地方,拿出手機聽著。

“哈小狗走了?”果然是白晶。

“打……打發走了。”

“這個人看著傻乎乎的,一副忠心耿耿的樣子,其實內裏壞著呢!咱可真得防著點!說不定,一會兒,跑上來砸門,人家沒別的意思,說天太晚了,怕你打不上車,在樓下等著你。”

“你……你……你呀,一朝遭蛇……蛇咬,十年怕井繩。怎麽會呢?小寶貝兒,快……快來吧,你可饞死我了。”

“你先別碰我。先抽支煙。一嘴的酒氣。我問你,我這正科怎麽辦?”

“小寶貝兒,你著……著什麽急呀,我現在正為你鋪……鋪墊呢。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再說,再說……”

“別碰我!你再不老實,我就走。”

“我……我現在剛擺脫了麻煩,咱可不能再讓姓冷……冷的抓住什麽把柄。”

“我看呀,就得先把姓冷的擠兌走。”

“小寶貝兒,心……心夠黑的,你以為擠兌姓冷的那麽容易?把姓冷的擠兌走,給你騰位置,想跟我搞夫妻店?”

“誰跟你搞夫妻店?我不能白跟你一場!再說,過不了兩、三年,你要退居二線了,說話不管用了,我依靠誰去?”

“再靠個領導不就結了,到時我決不糾纏你。”

“放屁!你個沒良心的,你不想想你自己,到那時候你還能相信誰、依靠誰?你現在把我提上來,將來你退了,我還能照顧你。成天就知道幹那事,這些事你想過嗎?”

“別生氣,小寶貝兒。我是誰?我高瞻遠矚,早替你想好了。我為了你什麽都幹了,我先是耍了手段,讓黃隱、哈小全他們落了空,現在正積極為你作鋪墊。等你提了正科,事情就好辦了。”

“你怎麽那麽糊塗,再耗它兩年,你還沒超過三十五歲,他們都快四十了,還能和你競爭嘛。”

“缺德的,你心最黑了,要是……了,非……殺……咯咯……”

哈小全聽那麵信號越來越弱,後來則完全斷了,想必是單治的手機沒電了。哈小全一切都明白了,他恨恨地咬著牙,單治真是在耍我,而且都是為了這個騷娘兒們、白骨精。他關手機時,不禁嚇了一身冷汗。幸虧單治的手機沒電了,如果他發現他的手機開著,且看到顯示的手機號碼,後果真是不堪設想。想到這裏,哈小全才意識到真是有點大意了。

14

哈小全在心中反複策劃著一件事。

這天,他感覺時機成熟了。又是一個赴宴的日子,白晶又提前退席。今天是單治的司機開車。騎自行車回去的路上,哈小全用一家公用電話向白晶的愛人通報了消息。他捏著鼻子,聲音極其難聽:“您是白晶的愛人嗎?我不想讓您再蒙在鼓裏了,再受到傷害了。請您快去幸福路幸福裏5棟501室,看一看白晶幹的好事。您可別說有人向您通風報信,您就說您自己早盯上了。”

“好,謝謝你。我早就看出這娘們兒有問題了!他媽的!您是說幸福路……噢,幸福裏5棟501室。”

第二天,哈小全就聽說,白晶的愛人在單治的老宅子將單白二人捉奸在床,據說,他把門使勁撞開,看見兩個人赤條條地正在**。他第二天告到紀檢委,紀檢委找單白二人談了話。

沒過幾天,組織部向單治宣布了一項決定:鑒於近一兩年來,單治同誌的所作所為,已不再適合擔任局一把手,經研究,單治同誌調離現崗,到區政協任正處級調研員。就這樣,單局長的時代翻過去了。

單治調走了,冷薇開始有了笑容,黃隱又深入分管科室抓工作了。哈小全向臨時主持工作的冷局長提建議,能否辦一個小夥食,解決大夥中午吃飯問題,冷薇欣然同意。他們預感到燦爛的前程就在腳下了。

但是,沒過一個月,組織部長陪同新的一把手和一名副局長來報到了。從此,局領導班子齊了。三個人的心卻一下子涼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