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七歲·藍鳶尾·漩渦

【引言】

一生經曆一次的青春,

是承載於玻璃片上的標本。

我們穿過垂榕,

穿過連翹,

穿過廣玉蘭,

穿過珊瑚藤,

穿過時隱時現的悲喜和無常,

然後,

麵向太陽,

勇敢地成長。

和過去的自己告別,

成為一個更好的自己。

01 【有時候陽光很好,有時候陽光很暗,這就是青春。】

安七七的葬禮上。

每個人都穿著黑衣,戴著白花,表情蒼涼。

商言汐、伊娜、白潤盞、蔚藍、墨離、慕筱柔都出席了。

外麵下著雨,南方的天氣隻要一下雨,就變得陰冷、潮濕,如小孩哭過的臉頰,怎麽也幹不了。

空氣裏浮動著濃厚的悲痛和傷感,哭聲一片,讓人透不過氣來。

“商言汐,都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們的女兒!如果你不帶她去上網,不帶她去打架,她怎麽會死?”

“商言汐,你這個罪魁禍首,你這個害人精,你怎麽不去死啊,怎麽不去死?死的人應該是你!”

“商言汐,你還我女兒啊,還我女兒!”

悲痛欲絕的安七七父母對著跪在葬禮上的商言汐拳打腳踢的。

商言汐是四人幫姐妹團的頭,每次四人幫姐妹團的行動基本都是以她為首,他們當然把女兒死亡的最大責任歸咎到了她身上,他們一致認為是她間接害死了他們的女兒。

但是在法律上商言汐是沒有任何罪的,要論罪的話,重擊安七七頭部的那個女生才是有罪的。

出於愧疚和撫恤,商鎮禹在安七七出事那天就賠了很多錢給安七七的父母,那筆錢足以讓安七七父母衣食無憂地過完下半輩子了,但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是無論怎麽補償都消除不了的。

“叔叔阿姨,你們別打了,七七不是言汐害死的,我知道你們很難過,我們都很難過,言汐也很難過,請節哀順變……”蔚藍想要去阻止,被商言汐喝住:“別過來,讓他們打,是我害死的,七七是我害死的。”

商言汐的血液無法回流到心髒。眼睛裏一直源源不斷地流出眼淚,像是被人按下了啟動眼淚的開關,怎麽都停不下來。如同身體裏所有的水分,或者還有漂白過的血液,都以眼淚的形式流淌幹淨。

安七七的父母繼續瘋狂地打她、踢她、踹她、抓她,一下比一下重,一聲比一聲用力,他們像得了失心瘋一樣,仿佛隻有這樣做,那中年喪女的痛苦才能減輕一些。

商言汐從頭至尾都沒有反抗,她任由他們打倒在地,蜷縮成一團,打得鼻青臉腫,遍體鱗傷,嘴角出血。

大家都看不下去了,蔚藍和伊娜、白潤盞再一次去阻攔安七七的父母,安七七那邊稍微冷靜理智一點的幾個親戚也出來拉安七七的父母,把情緒失控的安七七父母拉扶進了裏屋,此事才停歇。

墨離一直站在邊上看著商言汐,沒有動,他知道他無須動,那麽多人自會幫她。

他也明白她的想法,她任安七七的父母打,是想減少一些她的罪惡感。

這個女生在他心中的印象,已經慢慢在改變。

02 【我希望記憶裏的你一直都好。】

軒寧高中都在瘋傳是商言汐害死了安七七。

原本口碑不好的她,更徹底成了一個別人眼中臭名昭著的壞女生。

學校BBS論壇上全都是關於她的各種壞評論和謾罵帖。

那些蜚短流長按照光的速度傳播著,商言汐每在校園裏走過一處地方,仿佛都能聽到,她並不避諱,更不會去反駁和理論。因為,怎麽辦?連她自己都覺得她是那樣的人,她真的覺得自己很壞。

商言汐不住回憶和安七七的相識、在一起的友情,想起安七七的各種好,想起她如陽光一樣燦爛的肉嘟嘟的笑臉,想起她每次奮不顧身地幫她打架,想起她吃東西時窸窸窣窣風卷殘雲地大快朵頤勁,想起她說的胖子有那麽多的好處,越回憶越痛苦。

年少時,我們總是很天真,天真地以為,有些人會永遠待在我們身邊,不會離開。

但命運是最殘忍的判官,它會宣判,誰誰誰會跟你在哪個渡口離散。

然後,你會明白,沒有哪個人的青春是真正完整無缺的。

安七七在十五歲的渡口跟商言汐離散,接下來的人生,那個缺口該由誰來補齊?

也許,再也補不齊了。

有什麽辦法。

在命運麵前,年少的我們,那麽無能為力。

能做的,隻有更堅強,更珍惜友情,更善待活著的人。

逝者已矣,生者當如斯。

03 【23 ℃的氣溫。PH值為7的空氣。溫和的陽光。大體而言完美的一天。】

商言汐這段暗無天日的日子,是伊娜、白潤盞、蔚藍、墨離陪她度過的,另外還有一個慕筱柔,慕筱柔是墨離的地下女朋友,墨離走到哪兒她當然就跟到哪兒了。

在學校裏,隻有這五個人願意跟商言汐走近,這六個人自然而然慢慢成了經常在一起玩的好朋友,慕筱柔以前跟教導主任打報告那樁事早隨著時間慢慢淡忘了。

年少時的友情總是那麽簡單而純粹。

商言汐也想努力對他們每一個人好,抓住每一份得來不易的友情。

六個人經常一起吃飯一起玩遊戲,偶爾一起打扮成大人溜去酒吧,或去玩蹦極跳傘之類很嗨的極限運動,或隔段時間組織一次春遊秋遊野炊什麽的。

商言汐還是會偶爾帶著伊娜和白潤盞做出一些離經叛道的事,隻是不傷大雅的惡作劇使壞,搞得別人哭笑不得又無可奈何,而不是真的像個小太妹那樣仗勢欺人胡作非為,毫無原則底線,並且,比以往都收斂了一些。

第二年春天。

有一次在公園燒烤,其他四個人分工去買食材了,剩下商言汐和慕筱柔看管東西,商言汐無聊中隨手拿出手機來玩,慕筱柔盯著她的手機非常羨慕地說:

“你這是才上市的最新款蘋果手機吧?我在電視和報紙上見過。好新好漂亮。很貴吧?”

“嗯,這是我爸給我買的。”商言汐的語氣很平常,並不帶任何炫耀的成分,在她的生活裏,所有吃穿住行都是最好的,一個最新款的蘋果手機很平常。

但她並沒有想過,現在才二〇〇九年,一個十幾歲的高中生有一台最新款的蘋果手機,在這個年代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在這個年代,普通人家的孩子上高中時很多人都還沒有手機,能有一台雜牌子手機的就很不錯了,想都別想什麽蘋果手機。

“言汐,我真羨慕你,有一個那麽會掙錢的爸爸。我做夢都想當富二代,但我命不好,出生在一個很窮的家庭。”慕筱柔突然變得很傷感,春日的陽光打在她美麗如畫的臉上,皮膚透明的質感,幾乎要看見紅色的毛細血管。

“啊?你從來沒跟我講過你的家世,我根本就不知道。”商言汐很震驚。

“那麽差的家世說出去都丟人,我怎麽可能隨便跟人講?但現在我們都這麽熟了,是好朋友了,講出來也沒關係了。你知道我跟墨離為什麽會住校嗎?”慕筱柔說。

“為什麽?”商言汐問。

“因為沒錢,因為我們在長沙沒地方住。我們都不是長沙人,我們倆出生在湖南很偏僻貧瘠的一個邊遠小縣城,那裏很多山,交通和經濟都不發達,有些路都還沒修好,我每次從家裏出來去鎮上買東西,要徒步走很遠的山路,回去總是一身泥和汗。”慕筱柔說。

“我和墨離就是一個村的,我們從小一塊兒長大。我和墨離的父母都是農民,他們沒什麽文化,隻有一些蠻力,隻能靠種田、種菜、種樹、養豬賺點錢維持生活,根本沒有多餘的錢給我們,我和墨離活到這麽大都沒有過過什麽好日子。哦,對了,墨離的父親早年在長沙打過幾年的工,但在六年前他回了村裏了,再也不願出去打工了,也不知道是為什麽,可能覺得外麵的錢也沒那麽好掙吧。”

“所以,我和墨離從小讀書都很刻苦努力,因為我們想考出那個小縣城,想出人頭地,想以後掙大錢了讓家裏人過上好的生活。我和墨離都是以特優生考進來的,所以學校免了我們三年所有的學費和住宿費,還有餐補。”

“墨離在課外打了好幾份工,我和他平時的零花錢就出自他打工的收入,我本來也想幫著他打工的,但是他說我身體弱,要我專心學習,他一個人打工就夠了。他一直很保護我。”

慕筱柔說了很多,商言汐認真地聽著,心裏震驚連連。

慕筱柔是公認的校花,墨離是公認的校草,他們倆在人前看著優雅又美好,氣質非凡,完全沒有小縣城來的土氣和窮酸,如果她不說,商言汐真的看不出他們的家世是如此讓人同情。

墨離是那麽冷傲的人,自尊心極強,他一定在用盡所有努力維持著他和慕筱柔看起來跟長沙普通家庭孩子無異的表象。

商言汐的內心湧上一股很複雜的感情。

“筱柔,聽你說了這些我很感慨,謝謝你告訴我這麽多,說明你很信任我,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我知道墨離自尊心很強,我也不會告訴他我知道了他的身世的。你有什麽困難盡管找我,我能幫的我都一定會幫的。你需要錢嗎?我現在可以給你。”商言汐說著,從書包裏掏出一張銀行卡。她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除了錢還有什麽能幫他們的。

“謝謝你,我不需要,”慕筱柔推拒了,“我現在並不缺什麽,墨離課餘打工的收入已經夠我們兩個花的了。我告訴你這些並不是想讓你同情或幫助我,隻是覺得作為好朋友,我們都是平等的,我沒有必要對你隱瞞。如果你知道我和墨離家很窮後還不嫌棄我們,還願意跟我們做好朋友,那我就覺得很慶幸了。”

“我當然不嫌棄你們,做好朋友哪需要什麽貧富之分呢?我們無法選擇出生、無法選擇父母,但我們可以決定自己的人生方向。每一個生命都是平等的,都值得被尊重。你和墨離都很優秀,你們在我最黑暗的時期都沒有離開過我,能夠有你們這樣的朋友我很開心。”商言汐拉著慕筱柔的手,很真摯地說。

“有你這樣的朋友,我也很開心。”慕筱柔甜美地微笑。

“你們倆在聊什麽呢?聊得這麽開心。”沒過多久,墨離他們四個回來了,提著大包小包的燒烤食材。看到她們倆在聊天,便隨口問了一句。

“在聊你很帥呢。”商言汐眨巴著亮晶晶的大眼睛,鬼靈精怪地回了一句。

“嗯,這倒是實在話。”墨離大言不慚地收下了她的讚美。

“喂,言汐,你怎麽不聊我啊?我也很帥啊。你仔細看看,我的顏值不比墨離低吧?”蔚藍的話裏好像有了一點酸梅汁的味道,他邊說邊放下食材,湊到商言汐跟前去了。

“人家也很帥呢。”還沒等商言汐發話,白潤盞也娘聲娘氣地湊了過去。

大家一陣爆笑。

“笑什麽?難道人家不帥嗎?”男兒身的白潤盞故意蹺起蘭花指,擺了一個非常妖嬈的S形妖精POSE。

大家笑得更厲害了。

“帥帥帥,你們三個都帥,你們是至帥無敵的三劍客,帥出了宇宙新高度,行了吧?”商言汐笑著接話,然後一腳踹在白潤盞的屁股上:

“別嘚瑟了,趕緊燒烤啊,我餓了。”

“Oh my god,我的白褲子!商言汐,你賠我的白褲子!”比女生還尖利的叫聲衝破蒼穹,但沒什麽威力,隻引來了一陣更大的笑聲。

香噴噴的燒烤活動進行了一段時間後,伊娜提議:

“多麽美的春光啊,咱們六個人來拍張合照吧。現在多拍些照片,可以留作青春的紀念啊。”

“好。”大家紛紛讚同,都湊到燒烤攤的一個方向,飛快擺好了POSE。

“等下,這樣不好拍啊。”伊娜將手機調到拍照模式,使勁把手機往前舉著,比來比去的,也還是拍不出六個人同框的比較好的畫麵。

“別說我手短啊,我的手已經夠長的啦。”伊娜說。

“沒人說你手短,你的手已經長到可以跟黑猩猩媲美了,”商言汐笑著說。

“哢嚓!”青春在此定格。

最後,白潤盞還很煞風景地帶著娘娘腔來了一句:

“多拍幾張,不帥的照片我肯定是要刪掉的。記得發給我,我還要PS一下的。”

04 【愛情就像沙漏,心滿了,腦子就空了。】

因為友情,商言汐的傷痛慢慢被撫平,對父親的態度雖然因母親的事還有怨言,但也好了一些。

他們都在慢慢長大。

如浮草開出伶仃的花。

如春筍脫皮,節節拔高,挺立成青翠的毛竹。

如香樟首尾相連地覆蓋住這個城市所有的蒼穹。

這樣慢慢到了高三。

商言汐十七歲了。

舞象之年。

隨著時間的流逝,也不知從何時起,商言汐發現,每每看到慕筱柔跟墨離郎情妾意出雙入對的樣子,商言汐心裏都會湧上一股說不出來的酸疼。

那種酸疼就像打翻了一個醋壇子,壇子碎了,醋液滿地都是,壇子的碎片還紮到了她的手,紮得滿手的窟窿。

就算她是在看她最喜歡的心理學書的時候,隻要墨離和慕筱柔的身影一出現,她馬上就會很敏感地去瞟他們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

跟墨離講話時她會動不動就心跳加速。

他無意識地對她的友情之好都會讓她浮想聯翩、傻想很多。

經常會看著墨離發呆或自己一個人發呆。

以前大大咧咧的,現在看場電影或聽到一首好聽的情歌都會有點多愁善感。

經常無端地在新浪博客和騰訊QQ空間,還有QQ簽名寫一些有關墨離的東西或風花雪月的矯情文字。

甚至發神經偷拍了墨離和慕筱柔的背影合照,匿名去天涯社區發帖子問網友們“你們說這兩個人配不配”。

看到網友們的回答大多都是“很配啊,光看背影就是男神女神啊,身材和氣質都很完美,天造地設的一對啊。樓主你到底是出於什麽樣的心理拍的這樣的照片問的這樣的話”,看到這些評論,商言汐的心裏就湧上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有一次,在學校圖書館,墨離看了很久的書後,不小心側趴在書桌上睡著了。

那時,正值秋日的午後。

外麵的天空湛藍澄澈,雲朵如棉花糖一般美妙。

校園裏的梔子樹葉翠綠欲滴。

圖書館外牆的爬山虎排山倒海般地攀爬蔓延,有一路迎風招搖的白的粉的薔薇花。

陽光軟如手指,從玻璃窗裏照射進來,撫摩著商言汐看書的臉。

商言汐一轉頭,就看到了墨離的睡顏,因為他就坐在她旁邊。

如果時光可以停留在那一年。

如果自此後山河崩裂,日月無光。

如果她年少的骨骼,破滅成灰,可以在風中亙古融合。

無論有多少的如果,她無論如何都不會忘記那幅畫麵,那是記憶裏怎樣可以輕易逼出眼淚的畫麵。

十七歲的墨離,安靜地睡在她的旁邊,眉目如畫,臉頰瘦削,有著叫人窒息的俊美。

他輕輕地合著眼睛,睫毛濃密細長,陽光在上麵閃爍,頭發在藍皮書的映照下泛著微微的海水藍。

他今天穿著整潔的黑色襯衫,沒有染發,沒有打耳洞,沒有像其他男生一樣因為耍帥而少扣幾粒襯衫扣子。

他不溫柔不貼心,很板正,帶著與生俱來的疏離和高傲,就算在睡夢中,他的嘴角也沒有一絲笑容和舒緩。

但他就是這麽吸引人。

他的周身散發著淡淡的薰衣草香,混合著秋日午後陽光的味道,愈加疼痛地侵蝕商言汐的感官。

這是世上絕無僅有的一個墨離。

商言汐怔怔地看著他,看了很久很久,然後,在某一個時刻,她聽見了自己骨骼劈啪作響的聲音,渾身的血液都炸開。

她無法抵擋身體裏一波一波的暈眩。

她在長長的暈眩裏發不出聲音。

有一刹那,她真的很想吻下去。

對著他完美絕倫的嘴唇,毫不猶豫地吻下去。

哪管他有沒有女朋友,哪管他本人願不願意,哪管周遭的人會怎麽看。

但是這個念頭一躥到她的腦子裏,她就覺得自己瘋了。

紅暈迅速爬上她青春的臉頰。

商言汐拿起書本,捂著自己發燒的臉,幾乎逃一般地跑了。

跌跌撞撞跑到外麵的時候,商言汐不小心撞到了白潤盞和伊娜,差點把白潤盞撞倒在地,但她連對不起都忘了說,就驚慌失措地跑了。

伊娜和白潤盞很是納悶兒。

他們倆觀察了她很久,發現她最近確實是越來越不對勁了。

某天下課時間,伊娜翻出一本星座書,對著同桌商言汐說:“來來來,親愛的,我給你分析分析你最近的運勢。”

“啊?你說什麽?”商言汐正托著腮發呆呢,根本沒聽見她說什麽。

“我的天啊,你真的是中毒不淺呀,你沒發燒吧?”伊娜很擔心地摸了摸她的額頭。

“去去去,沒事少煩我。”商言汐推開她的手。

“言汐,要不要吃零食?我給你買了一大堆你愛吃的零食。”蔚藍從課桌裏掏出一大包零食,站起身來稍一向前就放到了商言汐的課桌上。

蔚藍現在是商言汐的後座,原本這個位置是安七七的,自從安七七去世後,這個座位空了下來,大家一看到這個空空的座位就都很傷心,有些跟安七七不熟的同學看到這個空座位還覺得很瘮人,蔚藍就跟老師提議,把自己調到了這個位置上。

現在,蔚藍跟白潤盞是同桌了。

“不吃呢,我減肥。你給伊娜和白潤盞吃吧。”商言汐把那一大包零食丟給伊娜。

“哈哈,謝啦,”伊娜接過零食,分了一半給白潤盞,然後撕開一包熟食雞腿,啃了起來,邊啃邊啪啦啦地翻星座書,“嗯,就衝你這堆零食,我也得幫你算算你最近的運勢。呃,雙子座,雙子女……讓我看看……”

“天!”伊娜突然從星座書裏伸出腦袋大叫,唬得白潤盞趕緊湊過去看。蔚藍也從習題中抬起了頭。

“怎麽了?怎麽了?有什麽驚人的發現?”白潤盞忙不迭地問道。

“星座書上說,言汐最近有桃花劫,愛上了一個人,她最近所有的不對勁都是她陷入愛情的症狀表現,而且,有可能是單戀……”伊娜還沒說完,商言汐就用手捂住了她的嘴。

“你小聲點,學校禁止早戀呢,你現在胡謅這些亂七八糟的,是想要把我陷入怎樣危險的境地啊?”商言汐驚恐慌亂地說。

“我沒有胡謅啊,這是星座書上說的,這個係列的星座書,是在星座學裏很權威的,一般都算得比較準的。有些東西,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哦。”伊娜說。

“什麽狗屁星座啊,我才不信呢!全都是一派胡言!我對星座一點興趣都沒有!你少給我灌輸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了!星座什麽的都是騙那些沒腦子的女生的!你平時不是挺冷靜的嗎?怎麽也像七七一樣研究起這些……”商言汐還沒說完就突然噤聲,她猛然想起安七七生前除了吃之外最喜歡的就是星座了,她不由得悲從中來,沉默走掉。

蔚藍看著她消失在教室門口的背影,麵上浮現一層薄薄的憂傷。

05 【一個人可以很天真簡單地活下去,必是身邊無數人用更大的代價守護而來的。】

高三是青春生命裏激流的一段,卻又要逆流而上。

一旦進入高三,商言汐就感覺高考在獰笑著向她招手了。

光想象,她就知道,高考絕對會是一場沒有硝煙卻殺人於無形的戰鬥。

所以,高三的功課很忙,大家都在為高考做準備。

每個人的課桌上都堆滿了小山一樣的書和資料。

教室、食堂、走廊、天台、廁所等到處都有啃書複習的身影。

黑板上早就貼了很醒目的高考倒計時的牌子。

班主任經常不厭其煩地像複讀機一樣在班上重複著“孩子們,高三了啊高三了啊,要抓緊啊要抓緊啊!時間就是金錢,要爭分奪秒啊”之類的話。

伊娜和白潤盞都被這種緊張的氣氛感染,開始看書了。

更別說墨離、慕筱柔和蔚藍這三個學霸了,這三個都是學校很看好能考上“重本”的尖子生。

商言汐的成績差,但她一點都不上心,她現在都沒有想明白要考上大學的意義在哪裏。

商鎮禹看她每天放學回到家還是在看她的心理學書、沒有一點備戰高考的模樣,氣得把她房間所有心理學書都搜出來一把火燒了。

“爸,你幹什麽?”

“看看看,我讓你看。”

熊熊的火焰之下,爆發了父女倆空前的大爭吵。

“你憑什麽燒我的心理學書?那是我的夢想。你把我的夢想燒了,我不會原諒你。”商言汐帶著哭腔對商鎮禹說。

“你還有臉質問我?光看心理學書能考上大學嗎?這些根本跟高考一毛錢關係都沒有。你如果考不上大學你就是廢人一個,全世界都會拋棄你。你已經十七歲了,怎麽還是這麽不懂事?這麽明顯的道理你不知道嗎?你真的是太不爭氣了。”商鎮禹又氣憤又痛心。

“是,我不爭氣,我就是不想上大學,我就是覺得考上大學沒有什麽意義。我就不信隻有上大學才能出人頭地。”商言汐氣憤之下頂撞父親。

“這個社會就是這麽現實,就是隻有考上大學才能出人頭地。你也許要說有些人沒有讀大學也成功了,那是極個別極個別,而且他們都不是不願意上,而是很多條件受限上不了才沒有上的。那些沒文化的,他們如果要成功,要付出比一般人多十倍百倍甚至千倍的努力,更多沒文化的都活在社會底層,他們的辛苦和屈辱是你體會不到的。這裏明明有條上大學的康莊大道可以走,你為什麽要那麽愚蠢,活得那麽辛苦?等你以後後悔,你就晚了。”商鎮禹說。

“好,我愚蠢,隻有你聰明,全世界就你最聰明。你別跟我講大道理,我根本就不聽。反正我不想上大學,我的人生由我自己來決定。”商言汐氣鼓鼓地說。

“你能決定什麽?你現在整個思想都是錯的。你這是在逃避。你肯定是知道自己成績差,考不上,所以索性自暴自棄。”商鎮禹說。

“對,我知道我肯定考不上,別說本科,我覺得我連專科職校都考不上,那我為什麽要參加高考?考了等於沒考,隻是浪費時間,有什麽意義?”商言汐說。

“你怎麽能說這樣的話?你現在還沒努力還沒考,你怎麽知道你考不上?你就是懶惰鬆懈、好逸惡勞、不思進取。我怎麽會生出你這樣的女兒?你到底是不是我商鎮禹的女兒?”商鎮禹英俊的臉都氣得漲紅了。

“你商鎮禹的女兒應該是什麽樣子?應該是十分完美、勤奮刻苦、功課優秀、挑不出瑕疵的是吧?對不起,我讓你丟臉了。你當初就不應該生我!你當初也不應該結婚!你結了婚又不好好對我媽!如果不是你,這個家會變成現在這樣嗎?你以為你賺了很多錢你功成名就,你就是一個好爸爸嗎?你除了錢你還有什麽?你對我失望,我對你更失望!”商言汐連珠串似的說了一大堆。

“你……”商言汐的那些話,就像無數根針,直直地紮進了商鎮禹的心髒,瞬息之間,他的心髒被紮成一個血肉模糊的螞蜂窩。

他張開嘴,喉嚨卻像被塞住的水管,無法出聲。

女兒……女兒竟然那麽無法體諒他的苦心。

心髒的難受牽動了全身,牽動到四肢百骸,商鎮禹覺得身體的某一處格外的窒痛,好像是胃部,他本能地捂住了那裏。

他此刻的臉像蠟一樣的黃,嘴唇都發白了,額頭上的神經似乎在突突地跳,眼睛深陷,他的身體開始控製不住地發抖,汗珠子冒了出來。

“撲通!”

商言汐看到父親直直地栽倒在了地上。

“爸!”

06 【長大就在一瞬間。】

湘雅醫院。

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彌漫在空氣中。

走廊裏人來人往的,有穿著白大褂的醫生或護士,也有穿著病號服的病人,或神情不一的病患家屬們。

這是一個神奇的地方,能見證生老病死、生離死別、悲歡離合、人間萬象。

商言汐一個人呆呆地坐在走廊的長椅上,表情凝重。

之前突然在家裏暈倒的父親現在已然蘇醒,就躺在病房裏,醫生說無大礙,隻是勞累過度加情緒激動所致,休養幾天便可出院。

縱然是這樣,商言汐的心情依然輕鬆不下來。

就像是橫亙在血管裏的棉絮,阻礙著血液的流動,都快凝結成血塊了。心裏是這樣滿滿當當的壓抑和難受。

父親是被她氣進醫院的。

這段時間又是安七七的祭日。

商言汐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反省自己。

她突然認識到自己原來這麽壞這麽壞,比自己以前所認為的還要更壞上無數倍。

之前她間接害死了自己的好友,現在又氣得自己的父親住院,天下還有比她更惡毒的女生嗎?

她該怎麽辦?她還有得救嗎?

那種巨大的愧疚感和自我厭惡感像千斤重錘一樣壓在她的身上,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言汐。”蔚藍來了,提著一些水果和營養品,坐到了商言汐的身邊。

之前商言汐打過電話給他,所以他知道了商叔叔暈倒住院的事情,就及時過來看他了。

“言汐你怎麽一個人坐在這裏?怎麽不去病房裏守著你爸爸?”蔚藍溫柔地問。

“我……我不知道該怎麽麵對我爸。他一定很恨我,是我把他氣得住院的。出來透透氣也好。我爸現在醒了沒事了,有管家在病房裏照顧他呢,有什麽事管家會叫我的。”商言汐回答。

“那好,我現在先進病房看看商叔叔,順便把東西送了。我待會兒再出來陪你,跟你聊天,你坐在這裏等我哦。”蔚藍說。

“嗯。”商言汐點頭。

沒過多久,蔚藍就出來了,他跟商言汐一起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跟商言汐說話。

“我剛剛去看了你爸爸,他雖然蘇醒了,但還是很憔悴,臉色不太好,笑容非常勉強,神情落寞,鬱鬱寡歡的,眼睛裏有濃重的憂愁,我覺得,你這次真的傷到他了。我看他這樣,我心裏也不好受。”蔚藍語氣沉重地說。

商言汐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尖,沒有說話。

“言汐,你實話跟我說,你一直如此忤逆你父親,是不是有心結?”蔚藍認真地看著商言汐說。

“我……”叫她如何說得出口那些殘酷的緣由。

“我記得你十歲前不是這樣的,你十歲前很乖、很聽話、很孝順,一點都不叛逆、不淘氣,和你父親的關係很好,喜歡上學,成績也好,是父母和老師眼中都引以為傲、無須操心的好孩子。”蔚藍說。

商言汐僵直地坐著聽著這些話,臉色漸漸變得煞白,手在身側握緊成拳,指甲深深地嵌進肉裏。

那些努力想要忘掉的記憶被人硬拉扯著暴曬在空氣中,就像黑暗裏有人握著刀柄在心髒裏深深淺淺地捅著。

她猛然唰地站起來,衝著蔚藍大喊:“別說了!十歲前的商言汐已經死了!死了!”

她的聲音吸引了走廊裏來來往往的人的注意,大家都停下腳步或轉過頭來,帶著疑問地看向這邊。

蔚藍束手無策,忍不住擁住了她:“言汐,你冷靜一點,有我在,你不用害怕任何東西。”

商言汐在他的懷抱中慢慢安靜下來。

“來,我們去沒有人的地方好好說。”蔚藍把商言汐拉到醫院一處僻靜的亭子裏。

商言汐的心情相對剛才平複了一些,眼淚緩慢地流下來:

“我母親是在我十歲時跳樓自殺的,這個消息你應該也知道,當時不少人看見了,隻是大家諱莫如深。我母親就死在我麵前。她從樓上跳下來,直接砸在了我麵前,鮮血濺了我一臉一身。你當時沒有在現場,你根本無法感同身受。我眼睜睜地看著我最愛的親人慘死在我麵前,但是我什麽都做不了。我那個時候才十歲,我怎麽可能經受得了那樣的打擊。”

“後來我整夜整夜做噩夢,到現在也還是經常做噩夢。”

“大家都說,我母親跳樓自殺是因為我父親出軌,我也去質問過我父親,他供認不諱。所以我一直怨恨父親,他的任何話我都不想聽,如果不是因為他我母親就不會自殺,他帶給母親的傷害,我要用我的方式都如數還給他。”

“所以我變得叛逆,變得不愛學習,變得不再像十歲前的我。我根本就回不到十歲前的樣子了。我的家已經變成了這樣,最愛我的媽媽都不在了,我優秀給誰看?”

商言汐的眼淚一顆一顆地往下掉,滴在手背上,很燙。

“言汐,也許你錯怪了你爸爸,”蔚藍一邊心疼地掏出白手帕給她擦眼淚,一邊說,“我認識商叔叔那麽多年,他深愛你媽媽,身邊根本沒有其他女人。”

“我不會錯的,所有知情的人都這麽說,我爸也親口承認了。”商言汐說。

“那些知情的人是如何知道真相的?”蔚藍問。

“我不知道。”商言汐說。

“有些事情,不能光用耳朵聽,也不能光用眼睛看,而要用心去仔細分析。耳朵聽到的有時候可能會是謊言,眼睛看到的有時候也可能會是假象,隻有我們的心才最明亮。”蔚藍無比認真地說。

“你的意思是,我爸在對我撒謊嗎?怎麽可能?我媽的自殺難道另有原因嗎?”商言汐說。

“我現在也不太確定,但我推斷,有這個可能。也許你父親有不得已的苦衷。你給我一點時間,我想我會調查出真相的。”蔚藍說。

商言汐對他的話半信半疑。

“傻瓜,別想了,你現在想不清楚的東西,隻會讓你徒增煩惱毫無益處。你要相信我,我這麽分析一定有我的道理。你現在隻要好好準備高考,其他什麽都不用想。”蔚藍握著她的雙肩,看著她的眼睛說道。

“嗯,”商言汐點頭,突然如醍醐灌頂、茅塞頓開,“我想通了,我開始想好好學習了。我爸一直都不怎麽讚成我喜歡心理學,也覺得我成績差沒能力考上大學,我想證明給他看。還有,我希望考到外地去,離開我爸爸,比如北京,這樣,我們父女倆見麵少的話,也許彼此之間就不會有這麽多的爭吵和傷害了,也許關係會改善。”

“嗯,你這樣想是對的。言汐,加油吧,你的高考功課我會輔導你的。你這麽聰明,隻要努力,一定能考上一個很棒的大學的。我們一起加油。”蔚藍微笑著對商言汐說。

“嗯嗯,一起加油!”商言汐跟蔚藍碰拳互勉。

之後,在蔚藍的建議和陪同下,在商鎮禹出院這天,商言汐硬著頭皮就上次的爭吵跟父親道了歉。

“爸,上次的事對不起,我不應該惹您生氣,都是我的錯。以後我再也不會這樣了。我也會從現在開始好好學習,努力備戰高考,爭取考上一個好的大學,不讓您失望。”

雙子座女孩是很倔強也很自尊很愛麵子的,她能這樣低頭鼓起了很大的勇氣。

商鎮禹表麵冷冷的,但最終還是原諒了她,低沉地說了一句:“蔚藍,拜托你輔導她的功課。”

“放心,一定的,商叔叔。”蔚藍答應得很爽快。

醫院外,昨夜的驟雨已經停了。

整個城市被衝洗得很幹淨,散發著淡淡的泥土芬芳。

天空越來越亮,帶著暖黃的光暈,太陽眼見著要掙紮著擠出雲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