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風浪本來告訴葉知秋,調查情況會直接向省委常委、省紀委書記孔坤之匯報。但是,葉知秋接到的通知卻是秦明副省長要先聽一次匯報。

匯報是下午2點30分,在二樓小會議室。鄭風浪一早特意把葉知秋叫到辦公室說:“知秋,調查組的同誌前段很辛苦,基本情況已查清楚,形成了調查報告。下午秦省長要聽匯報,你代表調查組先匯報,我再談意見。你好好準備一下。”

葉知秋本來想問,不是說直接向孔書記匯報的嗎,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了回去。

鄭風浪說:“向秦省長匯報的機會很難得,要體現出辦公廳的水平,你先把其他的事情放一放,集中精力做好匯報準備。”

在機關裏,匯報是一門功夫,匯報得好,領導就會留下好印象;匯報得不好,工作成效會大打折扣。葉知秋知道此次匯報的分量,關在辦公室將匯報稿熟悉了幾遍,對調查報告裏幾個生僻的字專門查了《新華字典》,搞準了發音,又反複考慮秦明會提到哪些問題,如何回答。

2點30分,會議準時開始。秦明臉龐消瘦,黑黑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端坐在坐北朝南的位置,不言自威。鄭風浪坐在左邊的第一個位置,其他的人圍著桌子坐了一圈。鄭風浪將工作組開展調查的經過作了簡要介紹,然後說:“下麵,請葉知秋同誌匯報。”

葉知秋按照準備好的稿子匯報,有時發揮一兩句,整個匯報條理清晰、簡潔精練。

秦明臉上沒有什麽表情,拿著一支紅色鉛筆在材料上劃著杠杠。聽匯報時,他的臉色凝重,不時地插問幾句話,葉知秋都能準確做出回答。

葉知秋匯報完,鄭風浪發言:“這次調查查清了三個方麵的問題:一是查清了事情緣由,調查清楚了發帖經過,鎖定了嫌疑對象,但要查出發帖人,需要公安機關正式立案偵查;二是最大限度消除了影響,沒有讓事態惡化,引發新的炒作;三是網帖裏反映官員入煤礦幹股的事情,由紀委牽頭核查為妥。”

秦明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說:“調查組工作認真負責,細致紮實,調查工作暫時先告一段落。至於下一步怎麽辦,大家等通知吧。另外強調一點,對調查情況,同誌們要嚴守保密紀律。”

散會後,葉知秋去了鄭風浪辦公室。鄭風浪甩給他一支煙,說:“知秋,剛才匯報得不錯。台上三分鍾,台下十年功。秦省長對調查組的工作給予了充分肯定。”

葉知秋說:“是您指揮調度有力。對了,不是說直接向孔書記匯報嗎?怎麽秦省長要先聽匯報?”

鄭風浪深吸了一口煙,說:“這事比較複雜。你不要問太多,按照秦省長的指示去做。我們這邊在調查發帖子的情況,省紀委那邊已經安排人在核查舉報內容了,好像是案審一室副主任易天水帶隊在查。”他的臉被繚繞的煙霧包圍著,看不清楚表情。

回到辦公室,葉知秋接到易天水打來的電話。易天水問:“知秋,你們已經開過了碰頭會啦?”

葉知秋感到奇怪,問:“天水兄,你怎麽知道?”

易天水說:“我們這邊在核查網帖舉報的內容是否屬實,等你們的材料過來再一起匯總,報孔書記。”

葉知秋說:“調查材料我寫好了,秦省長主持聽了匯報,明天就可以送材料過來。”

倆人又閑聊一陣兒。放了電話,葉知秋琢磨:這起網帖事件涉及兩個市委書記,網帖直接點名舉報陳大年,謠傳崔鴻鵠安排人發帖舉報,事情若不處理好,對倆人都有影響。這倆人又是副省長的熱門人選,牽一發而動全身。省委希望慎重、妥善處理好此事。為了防止幹擾,孔坤之一方麵直接交辦鄭風浪組織查清發帖經過,另一方麵安排易天水核查網帖內容。從目前調查的情況看,陳大年是否涉嫌違紀尚不清楚,說崔鴻鵠安排人發帖舉報查無實據。陳大年任過蘭縣縣委書記,秦明是蘭縣人,倆人肯定有交集,說不定關係還很深。因此,秦明主動提出聽匯報,就是要提前了解調查情況,掌握主動,防止事態擴大。

將網帖事件的前因後果和脈絡梳理清楚,葉知秋認為網帖舉報的事可能會就此打住,不了了之。隻有淡化處理,才是各方都能夠接受的結果。

因自己參與網帖事件調查,與這兩位在省內風頭正勁的市委書記有了交集,與古力誌的交情也更近了一步,這是他原來沒有意想到的。

調查組的事情告一段落,葉知秋回到檔案處上班。依舊是朝九晚五,上班下班,重複度日。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到了新學季,新生就要開學了。亮亮上學的事情仍沒有著落,李曉蕾催促了幾次,葉知秋又通過其他幾個渠道想辦法,都沒有取得實質性進展。

事情沒落妥,李曉蕾著急,忍不住數落說:“葉知秋,你聽著,為跟你到省城來,我丟了鐵飯碗不說,經常加班加點,看病人的臉色,挨病人的抱怨,這些都無所謂。但亮亮讀書的事,是頭等大事。如今父母掙再多的錢也好、當再大的官也好,孩子不爭氣又有什麽意義?現在的教育,是不能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亮亮進不了厚德小學,就輸在起跑線上了。以後他怎麽會有好的生活環境?你不要這不願求人、那也不願求人,該求人的時候還是要求人。現在辦事哪有不求人的?”

李曉蕾平時溫柔文靜,發起飆來卻判若兩人。葉知秋不敢應戰,夾著公文包落荒而逃。

念叨多了,葉知秋就煩躁,現在哪是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而是逼著父母們殘酷廝殺。但李曉蕾說得有道理,他無法發作,李曉蕾一提這事,他隻好說:“我正在找人,人家答應幫忙,在想辦法。想進厚德小學的人太多,關係戶多,學校難辦。”

李曉蕾不管這些,給知秋下了死命令,這周之內必須把亮亮入校的事情辦妥。

葉知秋找的關係裏麵,比較靠譜的是王建軍。前些年,王建軍做起牛奶生意,他賣的可不是一般的牛奶,而是讓學生喝的“放心奶”。在中小學校設置自選牛奶櫃,讓學生辦張牛奶卡,想喝什麽品牌的牛奶刷卡消費,家長隻要往卡裏存錢就行了。現在的孩子金貴,家長舍得往卡裏打錢。幾年下來,王建軍就賺發了。

做這種生意,不和教育局、學校搞好關係是玩不轉的。葉知秋打電話問,王建軍說:“市教育局的領導答應了,應該沒有問題。但要等符合條件的學生錄取完之後,再從新生名額缺口中想辦法弄個指標,發補錄通知。”

王建軍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葉知秋心底沒數,就想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多找條路子多一份把握,萬一王建軍沒辦妥還得有個補救方案。他想了想,自己比較可靠的關係隻有易天水、歐陽群這些嘉林老鄉了。尤其是歐陽群,省委組織部的處長打招呼,學校應該多多少少會賣些麵子。

葉知秋給歐陽群打電話,不便開口就提有事相求,隻說多日未見了,想約幾個老鄉聚聚。

歐陽群說:“你約好人,我來安排吧。”

葉知秋說:“那怎麽行,我請客怎麽能叫你買單?”

歐陽群說:“你那點死工資,能請幾次客?沒事,我有個親戚新開了家湘菜館,一直叫我去試試菜,提點意見。你召集老鄉,我安排好。”

葉知秋放了電話,不禁感傷。宏東公務員的工資不高,像他這樣的處級幹部,每月工資四千多元錢,扣除了養老保險、住房公積金、醫療保險、個人所得稅等,到手也就三千六百多。現在求人辦事,吃個飯是必需的,到稍微好點的餐館,一桌飯菜幾百元,加上兩瓶好酒、一條好煙,沒有一、二千拿不下來。費孝通先生說中國社會是熟人社會,找熟人好辦事,沒熟人就辦不好事。現在辦事是這個風氣,誰也免不了俗。

葉知秋覺得讓歐陽群請客不妥——自己求人辦事,怎麽能讓別人請客呢?他拉開抽屜,忽然看到唐夢雲的名片,想到上次陳大年說過,有私人宴請可以安排到景江市辦事處去。

葉知秋有些拿不定主意,猶豫了好一會兒,才撥通電話。

電話接通,那頭傳來溫柔的聲音:“您好,是葉處長嗎?有什麽吩咐?”

唐夢雲心細,早把葉知秋辦公室的電話存到手機裏了。葉知秋說:“唐主任,今晚幾個朋友想小聚一下,不知道放在辦事處方不方便?”

“熱烈歡迎。葉處長能到景江市辦事處來,是我們的榮幸。”唐夢雲說得很誠懇:“您有多少位客人?什麽時候到?”

葉知秋說:“五、六個人,下了班過來。”

唐夢雲十分熱情,說:“葉處長,我們這裏條件雖然有限,但您放心,食材可靠,廚師是景江人,保證能吃到地道的景江菜。”

葉知秋問清楚辦事處的位置,便約好易天水、歐陽群等幾位老鄉,叫上王建軍、薛鬆林作陪。

葉知秋提前半小時出了辦公室,想到晚上要喝酒,就沒開車,打輛出租車徑直去了。景江市辦事處在桂花路一個高檔寫字樓裏,葉知秋出電梯時下意識用手梳了梳頭發。

唐夢雲早已等在電梯門口,身姿婀娜,笑吟吟地說:“葉處長大駕光臨,景江辦事處蓬蓽生輝。”

葉知秋說:“給唐主任添麻煩了。幾個朋友小聚,又不想到外麵去,正好到辦事處來看看。”

唐夢雲帶葉知秋參觀辦事處。辦事處占了整整一層樓,廚房、餐廳、客房一應俱全,裝修雖說不上奢華,倒也溫馨舒適。唐夢雲介紹說,這層樓有1000多平方米,原來省城房價沒漲,寫字樓也就1萬元/平方米,當時的市委書記、市長覺得辦事處沒必要搞這麽大的場地,陳大年時任常務副市長,力排眾議,拍板買下來。市財政拿出1000多萬買下這層樓,又花了200多萬裝修,市裏有老幹部還為這事提過意見。過了一年後,省城的房價像春筍般直往上躥,這層樓五千萬都買不到了,市財政原來投的錢一下子翻了幾倍,景江的幹部就誇陳大年眼光長遠。

葉知秋看到客廳裏掛了幅“友朋歡聚”的字,寫得瀟灑大氣,仔細一看,是陳大年的墨寶,笑笑說:“陳書記的字真不錯,頗有大家風範呀!”

唐夢雲說:“辦事處成立時,特意請他題的字。他對辦事處很關心,有時到省城出差,會住在辦事處。”

葉知秋心想,辦事處實際上就是為領導服務的,領導哪能不重視不關心?自從撤銷駐京辦之後,駐省辦事處也大規模削減,但是為了維穩和接訪處訪,宏東省多個市仍保留了辦事處,有的迫於形勢就改個名稱,叫維穩聯絡站。

轉了一圈,唐夢雲請葉知秋到茶室休息。服務員沏了壺綠茶,倆人邊喝茶邊閑聊。唐夢雲聲音輕柔,舉手投足優雅,葉知秋看她柔情萬千,雍容而不失親和,不禁有些走神。

不一會兒,王建軍開車接著易天水、歐陽群到了,過了一會兒薛鬆林也來了。唐夢雲一一招呼,人到齊後,看菜肴準備得差不多了,便邀請大家入席。

眾人進了餐廳,見擺了滿滿一桌菜和兩瓶“景江特供”酒。唐夢雲笑著說:“我們這裏條件簡陋,菜倒是環保,土雞土菜都是從景江鄉下收購好再運過來的,廚師是特意請的景江師傅。要說在宏東吃景江菜,這裏最地道。”她打開酒瓶,逐一給客人斟酒,說:“葉處長特意交代了,要吃景江菜,喝景江酒。大家隨意慢用。”

眾人見了,知道這桌飯菜唐夢雲頗費了心思。

酒過三巡。葉知秋提起亮亮讀書的事情,不免發了一通牢騷。

易天水說:“現在的教育是個大問題。優秀的師資、生源都往這些名校擠,而這些名校往往注重的是升學率,基本都采取應試教育模式,培養了一大批高分低能的孩子。”

薛鬆林說:“說什麽就近擇校,其實大家都清楚,那是場麵上的話。我們電視台就針對名校收‘擇校費’做過暗訪調查,節目編好了,台長不同意播。記者、編導發牢騷,台長教育他們,多種花少栽刺,這種新聞調查播出來,家長們看了會鬧事,影響社會穩定。見他們還不痛快,台長提醒說,你們的孩子想不想進名校?想進名校讀書就別編這類節目。這麽一說,他們才猛然開悟。”

眾人皆笑。

歐陽群發感慨說:“不播最好,就算播出來也沒有什麽實際意義。這是個社會問題,不是哪個職能部門能解決的。現在孩子讀書,考的是家長。家長有本事,孩子就能進名校。我聽說一個單位有幾個子弟想就近入讀厚德小學,單位一把手親自出麵請校長吃飯,說盡好話,校長死活不答應。結果這個單位以捐助辦學的名義捐給學校20萬元,才接收了五個子弟入校。”

王建軍說:“現在學校、老師都把學生家長當資源。我做生意忙得要命,但是隻要孩子的老師要辦什麽事情,我立馬停下手頭的事,想盡一切辦法去辦。生怕沒辦好老師不高興,冷落、委屈了孩子。”

葉知秋便端著酒杯,敬歐陽群,說:“我兒子到了入學年齡,托建軍想辦法進厚德小學,如果搞不定,隻能請你出麵了。省委組織部的領導發個話,效果肯定不一樣。”

歐陽群實話實說:“我在厚德小學沒有朋友。厚德小學畢竟歸市裏管,我這塊省委組織部處長的牌子也未見得能唬住人。但我妻妹在市教育局工作,也許在厚德小學有點關係。我托她試試看吧。”

葉知秋連聲道謝,一口幹了杯中酒。

易天水卻頗有些不以為然,說:“說來說去,這種風氣還不是你們這些家長慣壞的?一邊說社會風氣不好,一邊自己卻在破壞社會風氣。”

葉知秋放下酒杯,歎了口氣說:“天水兄你是黑臉包公,但鍘刀卻鍘不到我頭上來。說起來我也算有個一官半職,但這個社會風氣,我改變不了,隻好去順應它。其實我未必就非要讓孩子去讀厚德小學不可。這讀書啊,還是要看個人努力。當年我在農村裏讀書,那是什麽條件,不也一樣考出來了嗎?可我老婆那人你不知道,自己怎麽樣都無所謂,但兒子的事比天還大。她搬出那套‘人生起跑線’的理論出來,我怎麽反駁都是徒勞。這事要辦不成,她是不會跟我善罷甘休的。”

在座之人心有所感,紛紛點頭。酒足飯飽,眾人謝了唐夢雲,告辭而去。

唐夢雲送葉知秋下樓時,順口問了一下亮亮的情況,說:“葉處長,你別太著急,車到山前必有路,孩子總會有個學校讀書。”

過了兩天,葉知秋突然接到厚德小學招生處的電話,要他去領入學通知書。葉知秋歡天喜地往學校趕,心想歐陽群果然有辦法。到了招生辦,人頭攢動,排了很長的隊伍,排隊的家長個個喜氣洋洋。

輪到葉知秋,工作人員仔細核對好學生信息和家長身份後,遞過一張大紅的入學通知書,要他在“領取人”表格上簽名。葉知秋看到通知書上寫著兒子的名字,仔細核對無誤後,高興地簽了名,又細細問清開學時間、入校班級等事宜。

葉知秋小心地把通知書放進口袋。兒子就要到這所名校讀書啦,此時此刻看著校園裏的一草一木和綠色的垃圾桶都覺得格外親切。他打電話向老婆報喜,李曉蕾聽了欣喜萬分,提議晚上帶亮亮一起到外麵吃牛排,慶祝一下。

葉知秋打電話給歐陽群表示感謝,歐陽群卻說:“這麽快就搞定了?我可不敢貪功。我還沒來得及跟妻妹說呢,本想今天在我嶽母的生日宴上當麵跟她說的。可能是你那個賣牛奶朋友出的力吧。不管怎麽樣,事情辦好就行,恭喜恭喜!”

剛掛了電話,就有電話進來,葉知秋一看,是唐夢雲的電話,唐夢雲問:“葉處長在厚德學校吧?”

葉知秋以為她在附近,連忙看了看四周,問:“你也在學校?”

唐夢雲輕笑了一聲,說:“禹校長打電話告訴我,說通知你到學校領通知書了,我估計你這會兒在學校。”

葉知秋這才明白,是唐夢雲幫了忙,連聲謝道:“非常感謝唐主任,你可幫了大忙,改天我請你吃飯。”

唐夢雲俏皮地說:“你別一口一個唐主任的,叫得這麽官氣。事情辦好就行了,有些事呀,交給基層同誌來辦,要相信基層同誌。”

葉知秋笑了,說:“孩子入校是大事,沒想到能夠這麽順利地辦好,真要好好謝謝你!”

放了電話,葉知秋心生感激。這麽麻煩的事情,托了好多人,一直辦不下來,唐夢雲隻是在酒桌上聽到,就記在心底,不聲不響幫忙辦了。這是個多麽善解人意的女子啊,葉知秋對唐夢雲更添無限好感。

把兒子讀書的事情辦妥,葉知秋卸下心頭包袱,一身暢快。晚上,葉知秋帶著李曉蕾和亮亮到了宏東最高檔的一家西餐廳吃牛排。餐廳環境雅致,女服務員靚麗甜美,服務周到。亮亮第一次到這麽高檔的西餐廳吃飯,興奮得又笑又叫。李曉蕾知道這家西餐廳收費貴,趁服務員走開,悄聲對葉知秋說:“你少點些,夠吃就行了。”

葉知秋心情好,不在乎花錢,豪氣地說:“你們放開吃就是,這點錢咱們還是消費得起。亮亮讀書的事情辦妥了,不就等於賺了一大筆錢嗎?”

葉知秋點了三份西式牛排、一盤意大利空心粉、一份海鮮披薩、一碗蘑菇湯。吃牛排時,李曉蕾一會兒看看亮亮,一會兒又看看知秋,見兒子吃得興高采烈,老公忙著接遞餐盤,便露出一臉幸福。

一家人好久沒有這樣高興過。回到家,李曉蕾安頓亮亮睡下,對葉知秋說:“我先去洗澡。”結婚以後,“洗澡”就成了葉知秋與李曉蕾之間的暗號。隻是葉知秋提出的多,李曉蕾主動的次數屈指可數。

李曉蕾洗漱出來,葉知秋眼睛一亮,她竟穿了一件粉色的蕾絲吊帶衫,笑吟吟地望著自己。李曉蕾的身材保養得好,皮膚白皙細膩,雙峰飽滿挺拔,像沒生孩子時一樣。葉知秋興致勃勃地抱著她親吻起來。李曉蕾今晚顯得很主動,一味逢迎著男人,似乎獎賞他辦了件大事。

葉知秋在**來臨的那一刻,突然想到了唐夢雲。過了一會兒,李曉蕾沉沉地睡在他的臂彎裏,呼吸輕緩如嬰兒。葉知秋卻不知為何沒有絲毫睡意,心緒如脫韁的野馬在曠野裏狂奔。

檔案處的日子波瀾不驚。李心平帶著趙磊到市縣調研去了,準備起草政府辦公廳係統檔案管理規範化的工作意見。李心平本來想讓葉知秋去,但是趙磊說好長時期沒有出差了,想“接接地氣”。葉知秋懶得爭,借口說手裏還有事,由他跟著李心平去了。

葉知秋閑著無聊,查閱了國內外一些資料,發現網絡管理是當前世界各國政府頗為頭痛的一件事情,國外有專門研究網絡輿情的機構和組織,而國內網絡管理領域研究還剛剛起步,麵對互聯網發展迅猛衍生出來的一係列問題,無論監管部門、網絡媒體還是廣大網民,都有些無所適從。一些網站和論壇處於無序狀態,論壇、微博上充斥著不負責任、偏激、混淆視聽的帖子和留言。特別是網絡輿情容易失真和誤導群眾,輿論“綁架”司法、影響政府決策的現象越來越突出,網上網下的輿情往往交織、放大,而少數職能部門對網絡的種種亂象顯得束手無策。

葉知秋聯想到互聯網炒作景江市的事情,不禁對當前網絡輿情應對有很多感悟。思考越深,越有興趣,葉知秋一時興起,寫了一篇《加強網絡輿情應對之策》的文章,探討黨政機關幹部如何提升應對網絡輿情的能力,提煉出“抓早、抓小、抓引導”七字訣。

文章寫好後,葉知秋仔細讀了幾遍,覺得觀點鮮明、實用性強,把文章打印了10多份,往省政府總值班室每個省領導的信箱裏放了一份。

郭凡向葉知秋推薦新近流行的一種叫“微信”的社交軟件,並幫葉知秋用手機申請了微信賬號。葉知秋倒騰半天,熟悉了微信的用法,發現微信比QQ更有意思,除了交友手段、聊天兒方式多樣,微信將很多功能巧妙地融入手機中,實現了智能手機跨平台交流,讓人們在碎片化時間裏隨時隨地傳播信息。

葉知秋發現唐夢雲的微信名叫“人淡若蘭”,便發了添加好友的請求。過了一會,唐夢雲就有了回複。葉知秋一條一條翻看起她發布的微信。這些微信多是原創,一張圖、幾段話,寫得極有文采,發得最多的,是她讀書後的隨感。

唐夢雲最新發的微信是讀了台灣作家舒國治《流浪集》後的感悟,她寫道:“世道再難,也要呼吸順暢,未能一日寡過,恨不十年流浪;人生再苦,也要襟懷坦**,不可失去夢想。每個人都盼望著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每個人都想擁有轟轟烈烈的愛情,可是挎起背包的刹那,才會發現還有那麽多的放不下。在舒國治的心中,流浪、走路、喝茶與睡覺,是生命的優雅。或許,每個人心中都有一個滿世界流浪的自己。”

碰巧的是,葉知秋正好在讀《流浪集》。《流浪集》是今年的暢銷書,高居各類讀書榜單榜首。葉知秋平日裏不太喜歡讀這種文藝腔的書籍,但是欣賞舒國治瀟灑磊落的浪子情懷。唐夢雲寫的這段話,讓他頗有同感。他點讚評論道:“我正在讀這本書。在我看來,流浪最大的好處是丟開那些平常自認為最重要的東西,還原最真實的自我。”

唐夢雲很快回複:“葉處長也讀這麽小資的書?隨手寫的幾句話,讓你見笑了。我蠻喜歡舒國治的書。流浪是需要勇氣的,很多人因為害怕而不敢邁出第一步,他們承受不了那種風塵仆仆。長期身處繁華喧鬧的他們,不敢嚐試一個人在萬籟寂靜下的孤寂,害怕突然間的安靜。所以說,流浪,需要義無反顧;流浪,亦需要三分勇氣,七分坦**!”

葉知秋寫道:“流浪最大的魅力在於下一秒不知道會發生什麽,會遇到什麽人和事。每個人都會有四海為家的情懷,然而大多數人會把想法放在心裏,隻有少數人才有走一走的勇氣。”

唐夢雲回複道:“有了流浪的心念,那麽對於這個世界,不多取也不多予。清風明月,時在襟懷,常得遭逢,不必一次全收也。”這段話後附著一張笑臉。

葉知秋知道這是《流浪集》中的一段話,用在此處恰到好處,感慨唐夢雲的聰慧。他換成私聊模式,寫道:“對了,謝謝你幫忙,亮亮已經報到上學了。哪天有空兒,我請你吃飯?”

唐夢雲回複道:“不用客氣。有空兒再約。”

葉知秋感謝舒國治,這位素未謀麵的作家拉近了他與唐夢雲的距離。倆人對一本書有著相同的理解和感悟,思想的親近更勝肉身,這種感覺非常奇妙。晚上臨睡前,葉知秋把倆人寫的話翻出來又細細讀過一遍,腦海裏浮現著夢雲柔情萬千的神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