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獸之鬥

找到馬車夫杜波後又過了三天,有一封信寄到了拉登所住的旅館,信的內容有點不可思議,是這樣寫的:

敬啟者:

這幾天,貴駕曾多次來調查夫人過世的事情。我也很偶然地發現了些線索,也許可以幫到您。不知道您還記得嗎?我曾說過晚宴那天,深夜大概一點左右我聽到了關門聲。我想向您說明一下這件事。雖然它不足以判斷凶手的身份,但卻可以幫助菲利克斯免受不白之冤。今晚波瓦拉先生有應酬不會在家。其他仆人也都要去參加婚禮,隻有我一個人在家。如果您能抽空過來,我會詳細地跟您講述這件事。

安裏·弗蘭索敬上

“奇怪了!”拉登想,“案件的難關都已攻克,所有的事情也都理順了,現在馬上就要破案了,他怎麽這時才想起要提供線索。還沒破案時,找過他很多次,他提供的信息都找不出有價值的線索。也罷,就當是錦上添花吧!”他看了下時間,現在是五點,波瓦拉不會在八點前出門,等過了八點再去找弗蘭索。

是什麽發現以至於老管家會寫信讓他過去?如果真的可以幫助菲利克斯擺脫嫌疑,說不定剩下那幾個疑點就也可以解釋清楚了。不過,這封信真是出自管家之手嗎?因為從沒見過管家的字跡,憑信本身是判斷不出來的。不過就事論事,也合情合理。還有一種可能,這是波瓦拉的又一個陰謀。也許他已知道我們即將查清真相,所以設下這個圈套,目的就是要把我引誘到他家,然後殺人滅口,或者趁機取走關鍵的證據。

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實在不敢完全相信這封信。拉登坐下來,前思後想,把這件事的各種可能性都羅列了一遍,得出的結論是波瓦拉不會冒險誘殺我,他應該趁著警方還沒抓捕他,攜帶巨款逃之夭夭才對。但無論如何,小心駛得萬年船。他走到話機旁,撥通了波瓦拉家的電話,問道:

“我找弗蘭索先生,他在嗎?”

“不在。”電話裏的聲音回答道,“下午他出去了,估計得七點半才能回來。”

“打擾了,請問你是?”

“我叫吉爾,是仆人。如果弗蘭索外出,我就負責看家。”

這樣看來也沒什麽值得懷疑的地方。雖然看上去正常,但對於潛在的威脅他還是不能放下心來,最後他決定,找個人結伴前行。

他打了一個電話:“馬萊嗎?今天可以不值班是吧?七點時我們一起吃晚飯,然後再出去走走。”

馬萊找到他時,拉登讓他看了信。同樣,馬萊也有拉登的那種擔憂。

“也許這隻是個詭計。”他說,“其實這封信就是波瓦拉寫的。如今他是困獸猶鬥,想盡辦法引你上鉤,好鏟除你。依我看,你還是帶著那把槍吧。”

“嗯,好。”拉登把槍揣進了口袋裏。

八點十五分左右,兩人來到波瓦拉家。拉登按響了門鈴,果然,來開門的正是波瓦拉!直接麵對他,兩人還是有點兒驚訝。但他戴著帽子,穿著一件黑色披風,前麵沒係扣子,露出了裏邊的晚禮服,看來正要出門。他的右手包著一條手帕,上麵滲出了血跡,臉上一副不高興的表情,看樣子隨時都可能發脾氣。他倆的到來使他有些疑惑。

拉登禮貌地說道:“我們是來找弗蘭索先生的。”

“那要請你們等一下了。”波瓦拉說,“剛才我要出門時,不小心把手給割破了,弗蘭索去幫我叫醫生了。我想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就會回來。你們可以去右手邊第四個房間等。”

拉登沒有馬上進去,他懷疑這是波瓦拉設計好的。現在隻有波瓦拉一人在家,有點兒詭異,不過他的手確實受傷了。

“你們想一直站在門口嗎?要麽就進來等他,要麽就過會兒再來。”

拉登決心進去等。還好兩人都是有備而來,隨身攜帶著武器。他走進大廳的同時,也把手伸進了口袋,握住手槍對準了波瓦拉。

他們進來後,波瓦拉關上了門,接著,就領著這兩個人到了弗蘭索的房間。屋裏黑漆漆的,波瓦拉先進去點亮了燈。

他說:“請進,別客氣,隨便坐。趁著弗蘭索還沒回來,我想跟你們說些事情。”

這太突然了,一種不安的情緒湧上了拉登的心頭,波瓦拉這樣做實在太可疑了。不過拉登轉念一想,對方是孤身一人,而他們是兩個帶著武器的人,實在不用這麽怕他。這個房間是波瓦拉先進來的,應該不會有什麽機關。

放好三把椅子後,波瓦拉說:“請坐。有些事我想請教你們一下。”

兩位偵探雖然坐下,但一點兒不敢放鬆戒備,拉登手裏緊緊握著槍。

“用這種方法把二位找來,真是很抱歉。不過,請你們聽我解釋,今天情況特殊,等我告訴你們後,就算你們不讚同我這樣做,也不會怪罪我的。首先我想讓你們明白,我知道你們來巴黎的目的。”他停下來,等待對方作出反應。拉登和馬萊隻是看著他,於是他接著說,“拉登先生,你曾登報尋找藍貝爾小姐是吧,我看到那則啟事了。後來,我發現有人跟蹤我,而那人正是馬萊先生和他的同事。為了搞清楚你們的身份和工作,我雇了一個私家偵探。當得知你們找到藍貝爾小姐時,我想很快你們就會找到那架打字機。果不其然,沒多久我就得到消息,你把那架瑞明頓七型打字機買了下來。你們找車夫杜波的事我也知道。拉登先生,你眼光獨到,我很佩服!”他又不說了,看到兩位客人,期待得到他們的回答。

終於,拉登回應道:“我們在聽,波瓦拉先生,請繼續。”

“首先,我要為把你們騙過來而向你們道歉,你們收到的那封信是我寫的。如果我在信上寫上我的名字,你們肯定懷疑我有什麽圖謀,猶豫之後,很可能就不來了。”

“我們會懷疑也是正常的反應。”拉登說道,“其實,為了以防萬一,我們還帶了武器。”拉登取出口袋裏的手槍,放在桌上,“如果你輕舉妄動,這把槍就會毫不猶豫地對準你。”

波瓦拉一臉的苦笑,說:“我能理解你們的擔心。你們會這麽警覺,我也覺得很正常。其實,我的手並沒有受傷,隻不過是在手帕上倒了些紅色的顏料。我這樣做,隻是為了想讓你們知道現在家裏隻有我一人,你們不用擔心。”

拉登點點頭,但他想聽正題,就催波瓦拉接著往下說。

波瓦拉看上去很憔悴,那樣子比實際年齡略顯蒼老。他的頭上生出了白發,臉色蒼白,好像在抽搐,眼睛裏透露著疲憊和憂鬱。看似平靜,但又好像是不知道從何說起而茫然無助。

最後,他好像是崩潰了,滿臉絕望,說道:“這件事使我痛苦至極,說出來也許能讓我獲得一絲平靜。啊!我遭到了報應!先不往遠處說,今晚把你們請來就是為了告訴你們真相,讓你們聽聽我的真心話。沒錯,我就是凶手,但也是個可憐的凶手。是我殺了她,就在晚宴那天。那晚之後,因為良心的譴責,我每天都度日如年,備受煎熬,可是我能說給誰聽呢?雅麗特死後,我地獄般的生活也就開始了。短短幾周的時間,我卻像過了十年。在調查逐步深入的過程中,終於,這種痛苦的煎熬使我不堪重負,忍無可忍。為求解脫,我決定把真相坦誠相告。”

波瓦拉沉痛的樣子和流露出來的真實情感,打消了拉登的疑慮,但有幾點他還要問清楚。

他問道:“波瓦拉先生,既然要自首,去警察局才是正常的程序呀,你為什麽要把我們叫到你家裏來呢?”

“我了解。但我是要交代自己的罪行,在家裏說出來會容易些。其實就算是在家裏,要說出來也不簡單,到了警察局就更難以啟齒了。我不能忍受麵對一些根本不能理解你的警察和記錄員。所以有件事要拜托你,我會把事情的真相全部講出來,你有任何問題也能得到解答,但我不希望被打斷。對於我們之間的談話,我隻希望能盡早結束,你就可以完成你的工作了。在法庭上,我一定供認不諱。對此,你還有別的意見嗎?”

“沒有,我會耐心地傾聽!”

“謝謝你這麽說,這下我可以放心了!”好像是受到了鼓勵,他低沉的聲音開始講述了,“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我還是從頭說起吧。我會做出這麽可怕的事,你們知道是為什麽嗎?大概的情況我想你們都了解了,雅麗特在巴黎學畫時曾和菲利克斯相愛;菲利克斯去她家提親時,遭到她父親的堅決反對;我為她傾倒,請求她嫁給我,很幸運她接受了,就這樣我們結婚了。但可想而知,我們的婚姻一定會失敗,這是從一開始就注定的。雖然我對雅麗特的愛沒有半點兒虛假,但她卻根本不在乎我。她不可能同菲利克斯結合,因此對婚姻不抱什麽希望了,所以才會答應嫁給我。我們的婚姻生活開始不久,我就發現了這個問題。雖然她不是有意的,也沒有故意折磨我的理由。但對我而言,她的錯誤無法原諒。我們之間的隔閡越來越大。最後,兩個人共同生活要付出耐心互相忍受才能繼續。就在我們夫妻關係陷入僵局的時候,我結識了菲利克斯,請他到家裏來做客,不過我是前幾周才知道菲利克斯就是雅麗特曾經的戀人。你們別誤會,我不是想要詆毀他們。就算我們夫婦同床異夢是現實,她也並沒有要和菲利克斯私奔,菲利克斯也無心要把她拐走。而且,據我所知,他們隻是很好的朋友,除此之外,並沒做過任何越軌的舉動。對於這一點,我有必要說明,並且也很欣慰。

“事實上,於我而言,他們的過去並不是最讓我難過的,我無法原諒的是雅麗特對我的這種惡意傷害。她的心明明在別人身上卻同我結婚,而我因此也失去了獲得幸福的機會。於是,我隻好在婚姻之外尋求安慰了。很偶然的,我和一個女子相識,她是我做夢都想得到的那種女子,於是我開始憧憬,相信我們在一起可以生活得很美好。但是我們的戀情不能公開,雖然常常約會,但要避開人們的視線。這是很折磨人的,經過慎重考慮,我們不能再繼續這種見不得人的關係了。我實在忍無可忍,下定決心要解決這個問題。晚宴的那天夜裏,終於讓我想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

“在我把那個可怕的夜晚發生的事情告訴你們之前,有一件事想讓你們知道,我泯滅良知,痛下毒手後,才過了一個星期,我愛的人就患上惡性肺炎,並於四天後離開了人世。這就是我的報應,這是老天應該懲罰我的,也許這隻是開始。”

波瓦拉講述的聲音更加低沉了。表麵上看他語調平靜,實際上卻在盡力壓抑著自己的情緒,以免自己因為過於激動而暈倒。

他接著說:“在晚宴即將開始的時候,在大廳走廊上我偶然間遇上了來訪的菲利克斯,就招呼他進了我的書房,給他看銅版畫。我買的雕刻品也剛送來,還裝在桶子裏沒有拿出,桶子就放在書房裏。我們聊了一會兒雕刻品的事兒,但並沒有討論要如何購買的話題。

“那晚發生的事情,一直到我處理完事故出了工廠都是事實。本來我以為可能會耽擱到很晚,真正辦完事時比預定的時間早了很多。晚上十一點我走出工廠,到夏多裏去換車才能回家。這些事和警方的記錄都一樣,但接下來的事情就不是事實了。我從電車上下來,並沒有遇到什麽美國朋友,我也沒有散步,那樣說隻是為了使自己十一點到一點之間的行蹤合理化。

“在夏多裏換了車,我坐上了去奧瑪的火車,從大街上步行回家的。大約在十二點二十分或是十五分的時候到了家門口。

“我站在台階上,正準備用鑰匙開門。這時,有微弱的光線從客廳裏透出來,原來客廳窗子上方的遮陽板掀起了一小塊兒。那條縫隙的高度正好方便我觀看,於是我就透過縫隙往客廳裏看。我看到我的夫人在房間的一頭坐著,菲利克斯則在那裏站著,臉朝向窗外,背對著窗站在那裏。我有些意外,嚇了一跳。但想到這兩人現在正單獨相處,我忽然計上心頭。那個計謀使我的心撲騰撲騰跳個不停,呆立在那裏,都忘了拔出鎖孔裏的鑰匙。雅麗特與菲利克斯正在幹什麽,就算他們什麽都沒做,我就當成他們做過什麽不就可以了。這時,菲利克斯轉過身來,像平日一樣手舞足蹈地說著話。雅麗特到她自己的房間裏取出了一包小小的東西,出來後交給了菲利克斯。我並不是離得很遠,看清楚了那是什麽。菲利克斯收好了那個東西,看得出他很看重它。然後,兩人就去了大廳。沒過幾秒,門就打開了。

“我在陰影處藏了起來。‘啊,瑞恩!’雅麗特的聲音滿含感情,‘瑞恩,你真是好人,難得的好人!我很高興你願意收下它。’

“菲利克斯似乎也很激動:‘太太,我也為能幫得上你一點兒忙而由衷地高興!’

“他下了樓梯。雅麗特說:‘希望你能給我寫信。’

“‘好,我會寫的。’好像他是這麽說來的。然後,他就急匆匆地走了。

“雅麗特關上了門,我失望極了,有種人生破滅的感覺。不僅僅是破滅,她還是我追求幸福道路上的絆腳石。頓時,我的心中對這個女人的憎惡就像海浪一樣難以平息。而那個菲利克斯,就是他造成了我一生的不幸,對他的嫉妒之情我也是無以複加,雖然他毫不知情。當時的我就像是被魔鬼上身,甘願任罪惡的念頭擺布。內心的恨使我變得異常冷酷,我已經被罪惡吞噬,變成了另外一個人,站在那裏的根本就不是我。我又取出鑰匙,小心翼翼地將門打開,悄無聲息地跟著雅麗特進了客廳。她很冷靜,像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她的若無其事使我更加憤怒。對她我已經非常了解了,我下班回家時,她就是這樣來迎接我的。

“她就那樣走到角落的一把椅子旁,正想坐下來時,這才發現我,她像是受了驚似的輕叫了一聲:‘拉布爾,怎麽不出聲,嚇我一跳!才回來嗎?’我把帽子往旁邊一丟,她注視著我,抬高聲音喊著:‘拉布爾!你怎麽了?你這是什麽態度?’

“我站在那裏沒動,隻是盯著她看,盡量使自己顯得平靜。但其實,我心中的怒火已經熊熊燃燒,血液就像熔化了的岩漿,四散奔流撞擊著血管。‘沒什麽。’我答道,沙啞的聲音裏透著恐怖,好像說話的是另外一個人,‘作為丈夫,這件事真是讓人難堪。回到家時,看到自己的夫人在跟別人情意綿綿。’

“無疑這句話打擊到她了,她後退幾步,跌坐在椅子上,臉色是那麽蒼白,直盯著我看。她呼吸都不勻稱了,聲音抖得厲害,說著:‘啊!拉布爾,你不要誤會!事情絕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我可以對天發誓,我什麽都沒做過!請你相信我,拉布爾!’

“我向她走過去,身心已被魔鬼控製。我想她一定是看到了我眼中的憤怒和仇恨,臉上現出了驚恐之色。她想要喊叫,但隻能發出沙啞而微弱的聲音。她麵無血色,就像一個幽靈,冷汗不斷地從額頭上滲出。

“這時,我已逼近她的身旁,像被人控製了一樣伸出雙手握住了她那細長的脖子,我能感覺得到我手上的力氣在不斷地加大。她好像已經知道我的意圖,滿臉的恐懼,手在空中隨意地亂抓著,她是想抓一根救命稻草嗎?

“不知過了多久,我鬆開手,腦子裏沒有任何意識。鬆開手後我走到一邊去了,這時我發現,她已經沒有了呼吸。我的腦袋還被憤怒占據著,看著死去的她那滿臉的恐懼,我得意揚揚。至於菲利克斯,我能做些什麽呢?我同樣非常恨他!就是他使我失去了愛情,打碎了我的人生美夢。我想馬上追出去,把他殺了。我就像瞎子一樣,跌跌撞撞地摸到了門邊。

“這時,又一個邪惡的想法冒了出來,那個男人不是想跟雅麗特結婚嗎?那我就把她送過去給他。得不到活著的人,有具死屍也會很滿足吧!”

因為激動波瓦拉全身顫抖,語調尖銳,他停了下來,好像這個世界上隻剩他一個人了。這段回憶使他變得非常狂亂。稍微沉默了一會兒,他才慢慢地平靜下來,接著說:“把屍體送給菲利克斯,這就是我下一步要做的事情。這樣做可以使我對他的憎惡之情得到發泄,而且,一旦他想要逃走,就會被懷疑,而成為嫌疑犯。我想著怎樣把屍體送給他呢。突然,我的腦袋了閃現了裝著雕刻品的桶子,它就在隔壁書房裏,是個理想的運輸工具。

“我來到書房,從桶子裏取出雕刻品,然後把屍體搬進來,裝了進去。為了擺脫自己的嫌疑,我煞費苦心,脫掉她晚宴時穿的鞋子,造成走出家門的假象。又用很多的木屑將屍體固定住,防止它在桶裏左搖右晃。我用一把刷衣服的刷子清理了多餘的木屑,並且清理幹淨,然後就將蓋子蓋好,蓋得很緊,乍一看,好像還沒被動過。

“我就是想要人們認為,雅麗特和菲利克斯私奔了。為了使這件事可信,有兩件事必須要做:一、她穿的衣服要顯示她要外出,我把晚宴鞋拿到她的房裏,隨意往椅子前一扔,讓人感覺她換了衣服出門了。我還藏起了她的皮外套、帽子及散步用的鞋子,把這些東西放在了我房間的行李箱中,為了保險我還上了鎖。

“二、製造雅麗特留書出走的假象,所以我要偽造一封信,以她的名義寫給我的。當時倉促來不及寫信,我就找了一封以前的信往信封裏一裝了事。我在信封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當然要模仿雅麗特的筆跡,完成後我把信放在了書桌上。

“我花了四十五分鍾完成這些事情,做完時差不多一點了。我擔心會有遺漏,就又仔細地看了一遍房間。我確定沒事了要走出客廳的時候,發現一個閃閃發亮的東西,就在雅麗特剛才坐過的椅子旁邊,走過去一看,原來是她的胸針從衣服上掉下來了。好險,差點把這麽重要的物證給漏掉了,我當時就出了一身冷汗。我把它撿起來放進了夾克口袋裏,然後戴好帽子,重重地關上門就出去了。

“我到香榭大街散了一圈步,就再次回家了。到家時,我用鑰匙把家門打開。出去時我用力的關門就是為了讓管家聽見,而且他也真的聽見了。我想,因為雅麗特不見了,他現在肯定正在擔憂。我故意表現得很難過,加深了他的不安,而他也沒有任何懷疑。

“我在書房裏一直坐到天亮,思考著該怎樣行動。想來想去,都覺得桶子的問題很難解決。這是德比耶魯公司的桶子,轉天他們就要收回,到哪裏去弄這樣一隻空桶呢?

“隻剩一個辦法了。要想得到一個相同的桶子,隻能再去訂購一個雕刻品。當然,不能由我來做收件人。於是,我想可以冒充別人的名字寫一封訂購信,收件地址就寫車站的寄送處,我再到那裏去領回桶子。

“這樣做還是會有紕漏,警方遲早會找到我。這時我想到了一個絕佳的收件人,就是菲利克斯,我要以他的名義寫訂購函。我告訴警方,晚宴那天我跟菲利克斯提起了雕刻品的事,他也感興趣想訂購一套,就算他不承認,警方還是會懷疑他。菲利克斯的真實地址是不能用的,要不然他就會收到兩隻桶子,我還是會暴露。最後,我怎麽做你們都知道了。我先按照菲利克斯的手跡寫了一封訂購函,上麵地址是我想要的,然後我複印了一份,周一晚上,信就被投到了德比耶魯公司的郵箱裏。周二早上我打了個電話,問清楚他們什麽時間寄送,用什麽方式寄送。然後我到倫敦領走了那隻桶子,把它藏在了一個小倉庫。”

“請等一下。”拉登說,“你可以將語速放慢一點兒,否則我跟不上。剛才你說你寫了一封假訂購函,還複印了一份,然後才投進了德比耶魯公司的郵箱。我不太明白為什麽要這樣做?”

“我可以解釋一下。我是在巴黎的時候寫的那封假訂購函,但是我要讓德比耶魯公司注意到這是倫敦寄來的信,於是我從倫敦寄來的信件上撕了一張郵票,貼在了信封上,上麵的郵戳是用油墨畫上的。周一深夜,我趕去庫若內魯把信投進了郵箱。第二天一早,德比耶魯公司收到的訂購函上就能看到英國郵票和巴黎、倫敦的郵戳了。”

雖然這個凶手如此殘忍冷酷,實在是讓人生厭,但對於他能這樣巧妙地安排,拉登和馬萊也不得不佩服。參與這個案件偵查的偵探,都認為周二在倫敦收到的那封信,肯定是在周一寄出來的。而當時,表麵看來菲利克斯在倫敦,波瓦拉是在巴黎。既然這樣,那封信就是菲利克斯寫的了。但沒想到,大家都被騙了。

“那麽,為什麽你還要把這封信複印一份呢?”拉登追問。

“我要讓德比耶魯公司以為這封訂購函是從倫敦寄過來的,同時還要留一份物證,證明菲利克斯是凶手。寫完信後,鋪上透明紙我仔細地將信描了一遍。在倫敦時,我到聖馬羅山莊去過,在那裏用菲利克斯的筆和墨水,又描了一遍影印的信,還故意用上了吸墨紙,所以上麵才會留下菲利克斯的筆跡。”

雖然不應該讚歎,偵探在心裏真是很佩服,波瓦拉能這樣巧妙地耍些陰謀詭計。

“收到桶子後,我把它運到一個倉庫裏,然後支走了馬車夫。一個人取出了桶子裏的雕刻品,裝進了我提前準備好的旅行袋裏。我撕下桶子上的標簽放進了口袋,重新貼上了一張寫著‘北停車場傑克收’的標簽,當然我就是傑克。

“你們已經找到杜波了,應該了解真相了,菲利克斯收到的裝著死屍的桶子是直接從我的房子寄送出去的。再訂購雕刻品我隻是為了要那隻桶子,取出裏麵的東西後,我就把它送回德比耶魯公司了。

“我就是要把死屍寄給菲利克斯,這樣就可以達到目的了。可以想象得到他在打開桶子,看到死屍的瞬間的情景,他肯定會驚訝、恐懼,因此遭受難以形容的沉重打擊,這也是我最希望看到的。而且這樣警方就會把他列為嫌疑犯,對他進行監視,他就會代替我承擔罪責,而我則可以免於遭受法律的製裁。為了讓警方認定菲利克斯就是凶手,我又仔細謀劃了一番,偽造出菲利克斯的犯案證據,讓他無法脫逃。

“我必須用雅麗特的名義寫一封信,說她已離家出走了。我搜遍了她的書桌,找到她所有的字跡,用她的口吻給自己寫了一封信,並把信給了警方。寫完信後,我銷毀了全部帶有她字跡的東西,所以並不害怕警方比對字跡。

“接著,我想讓菲利克斯收到桶子的同時,引起警方的懷疑,該怎樣做呢?三周前,我不經意地去了多旺森德咖啡館,突然,神經性頭痛發作,我就換了座位進了小房間。恰好在這時,菲利克斯也來了,我看到他遇到了一些朋友,並跟他們聊了起來,也聽到了他們的談話,從中得知了菲利克斯和他的朋友羅迪要合夥買彩票。我覺得這件事可以利用一下,於是決定以此事寫一封信給菲利克斯,當然就像你們看到的我是以羅迪的名義寫的。接下來的事就都是你們知道的了。

“第二天,周一晚上,我做出打開桶子的樣子,打開時散落了一些木屑,接著撕下桶子原來的標簽,收了起來。後來,我又一次打開桶子,按照紙條上所寫的數額裝了五十二鎊十先令進去。我叫來管家,囑咐他德比耶魯公司的人來收桶子時,就讓他們把這隻桶子帶走。我告訴他,接下來的三天我要出趟遠門。於是第二天一早,我乘著早班車趕往倫敦。

“周一,我喬裝打扮了一番,買了假胡子裝成菲利克斯的模樣。旅行途中,我處理掉了雅麗特的衣物,在一個沒有人的甲板上,把裝著她衣物的行李箱丟到了海裏。到了倫敦,我直奔那家貨運站而去。剩下的兩天,我主要就是在安排運送桶子。這邊的事情弄完,我就到菲利克斯家,也就是聖馬羅山莊去了。那個地方並不難找,用點兒心,就能找到。經過仔細觀察,我確定沒有人在房子裏。接下來我要進到房子裏去,很幸運,讓我發現了一扇沒鎖的窗戶。我進了房子來到書房,借著手電筒的光,我用菲利克斯的墨水重新描了一遍那封訂購函,並且特地用吸墨紙吸幹。我知道隻要這張吸墨紙被發現,菲利克斯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我想過,在這件案子中人們會發現,菲利克斯不存在殺人動機,還會認為菲利克斯品行良好,不會殺人。這就需要我製造一個動機,使他殺人成為可能。為此,我以一個女子的口吻寫了一封信給菲利克斯,讓人以為他始亂終棄。寫好的信,被我很隨意地塞進了他的衣服口袋。看到信,大家就會猜測,也許雅麗特因為這封信和菲利克斯爭吵起來。兩人越吵越激烈,以至於菲利克斯情緒失控,錯手將雅麗特殺了。

“站在書房門口,我又想到一件東西可以使菲利克斯的嫌疑加大,那就是雅麗特的胸針。要是人們在椅子後麵發現它,肯定就會認為這裏就是她的遇害地點。我的目光定在了長絨窗簾前的那把矮背椅子上,就是它了。我走過去把胸針掛在了椅子背後的窗簾上。做這些時,我是非常謹慎的,因為我不能留下任何線索。

“我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們了。如果不是你,我不會敗露。還有什麽地方需要我解釋的嗎?”

拉登說:“有一點我還想不通。周一時,在夏蘭頓咖啡館,有人聽到你打電話給管家和工廠,為什麽實際上卻是在周二從加萊打的電話呢?”

“這好說!周一我隻是拿著話筒,裝裝樣子,其實根本沒打電話。我往話機裏塞了一根小木棒,是沒辦法撥號的。還有嗎?”

“沒了。”拉登答道,心想這個家夥真是又狡猾又聰明,“你已經把所有的事情都講明白了?”

“還沒完呢!”波瓦拉說,“我還要補充兩點。這個給你們,請看!”拉登看到他手裏有封信,看來是給自己的。

這兩人自然就移動身體向前,去看那封信。就在這時,隻聽見突然響了一聲,燈隨之滅了。又有聲音傳來,波瓦拉的椅子倒在了地上。

“快去,打開門!”拉登喊著,跳了起來。他趕緊打開了隨身攜帶的手電筒。馬萊正要往門那邊跑,但因為沒看見倒在地上的椅子,被絆倒了。拉登的手電筒照到門口時,已經晚了,門已關上。門外傳來一聲低沉的怪笑,似乎是在嘲笑兩人還是沒能躲過他的詭計,“哢”的一聲,他們被鎖起來了。

拉登對著門開了幾槍,門外已經沒有動靜。馬萊衝到門邊,抓住門把使勁扭動。

這是一扇向裏開的門,門板又平滑,根本找不到著力點,手有勁兒也沒處使。但不能坐以待斃,手使不上勁兒,就用身體撞,但這道門真的很結實,不管怎麽使勁,它就是紋絲不動。

“去窗戶那兒!”拉登喊道。兩人飛一樣跑到窗戶邊上,窗戶倒是很快就打開了,但窗戶外麵有層護窗,是用鋼製的鐵架做成的,他們還是逃不出去。

兩人一起用力,還是無濟於事。慌亂之中,馬萊突然找到了電燈的開關。他打開開關,燈並沒有亮起來。

“拉登先生,幫個忙,用你的手電筒照一下!”他喊著。他們發現一根釣魚線纏在了開關上。沿著線尋找,發現地板上有一個小洞。拉動釣魚線,就會帶動開關切斷電源,燈自然就滅了。

“怎麽會這樣!”拉登說,“難不成還有同謀?”

“不。”馬萊大聲說,“你看這裏!”他把手電筒照在了波瓦拉坐過的椅子上,那把椅子現在倒在地上,左側扶手上有一根線和地板上的小洞相連。

這時,他們想要探尋個究竟的心思淹沒了恐懼。拉登打開開關後,馬萊拉動了椅子,隻聽一聲響動,電源又斷開了。

“這個家夥簡直是個魔鬼,他聰明得有點兒過頭!”馬萊自言自語道,“看來,他把電源切斷了。”

“沒時間想這些了,馬萊!當務之急是我們得出去!”兩人屏氣凝神把全部的力氣都灌注到了肩膀上,奮力衝向了那扇門。試了兩三次,沒有一點兒效果,隻好放棄。

“怎麽辦?”馬萊已經開始喘粗氣了。

“瓦斯和木炭,他想用哪個?”

“到窗口那兒求救?”

“窗外是庭院,還有護窗!”

突然,升起一股輕微的難聞的氣味。他們感受到了一種死亡降臨的恐懼,而且這種感覺越來卻強烈。他們來到門的旁邊,才知道那股難聞的氣味是木頭燃燒時發出來的。“渾蛋!”馬萊罵道,“他在放火,想把我們燒死在房子裏!”

沒有什麽門是牢不可破的!兩人在全力撞著門,不一會兒滿臉都是豆大的汗珠,可門還是那樣堅不可摧。房間裏已經開始灌進濃煙來了。

馬萊突然喊道:“用手電筒照一下這邊!”他把槍對準鎖頭,連開了幾下。

“不要把子彈用光了!還剩幾發?”

“兩發。”

“看看那鎖怎樣了。”

鎖已經壞掉了,卻並沒有影響門的堅固。

房間的牆角處有個沙發,馬萊說:“我們用這個沙發試試。”

房間裏已經被濃煙占據了,空氣越來越少,呼吸是越來越困難了。搬沙發幾乎耗盡了他們的力氣,好不容易才把它搬過來。他們讓它的一端對著門,然後拚盡全力去撞門。連撞了四次,終於有了木頭碎裂的聲音。他們充滿希望,以為看到曙光了,但仔細一看大失所望,原來掉下來的隻是右下角的鑲板。

“弄掉左邊的鑲板!”對於任何生存的可能,兩人都會嚐試。

濃煙躥進了房間裏。突然,不遠處傳來了劈裏啪啦的聲音,拉登知道情況越來越糟了,火勢已經非常猛烈了。

“時間不多了,馬萊!”

他們想盡了辦法,作了各種嚐試,可仍然看不到希望。

“手電筒!”馬萊聲音嘶啞地喊著,“快點兒,不然我們就要葬身火海了!”

他取出手槍對著門,連打數槍。子彈的痕跡在門上形成了一條直線。濃煙使兩人不住地咳嗽,以致產生了耳鳴,但這些都顧不得了,他們使盡全身的力氣朝門再次撞了過去。這次,門總算鬆了。

終於,他們逃出困境了!

“快走,馬萊!”拉登踉踉蹌蹌的像個醉漢,一邊走一邊對著身後喊,可是卻沒有人回答他。他轉過頭來,看到助手已經暈倒在濃煙密布的地板上,動彈不得。

拉登隻覺得頭要爆炸了,已經無法思考,出於本能,他跑到馬萊身邊,拉著他的手就往門洞那邊拖。耳邊好像有千百萬匹馬在奔跑、嘶叫,胸口好像被一塊大石頭給壓住了,拉登覺得根本就喘不上氣來,然後就是天旋地轉一片黑暗,拉登倒在了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