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異的貨物

艾赫利先生是島洲海運公司的常務董事。今天他和往常一樣,在進入私人辦公室後,就開始了緊張、忙碌的工作。首先他把寄給他的郵件都拆開來看了一遍,然後又核實了一下當天必須要完成的公事,緊接著,審視了公司船隻的運營報告。幹完這些事情,他停了一下,稍作沉思,就把主任威爾·考克斯叫進了辦公室。

“今天早上,布魯庫奇號輪船就會從諾昂回來了吧?我記得那艘船上裝載的是葡萄酒,那些酒是諾頓·潘卡斯公司的。”他說。

“是的,我已經給碼頭辦事處打電話,向他們證實過了。”主任答道。

“為了避免像上次那樣,招惹太多的麻煩,我看還是派人去核實一下葡萄酒的數量,才能安心。這次派的這個人要處事仔細、謹慎!你有合適的人選嗎?”

“我覺得布洛頓可以勝任,他有過類似的經驗。”

“好的,這件事情就交給你了。另外,請轉告強森小姐,讓她過來幫我整理一下郵件。”

島洲海運公司簡稱I&C總公司,辦公地點在凡卡奇大道西端一棟大廈的三樓,是船運行業裏的佼佼者。這家公司能運載三百噸到一千噸的輪船有近三十艘,它們專門在倫敦和各個島的港口間來回穿梭。公司的管理有幾個自己的特色:第一就是運輸費用較低;第二,極其愛惜自己的船隻,雖然同行之間競爭激烈,但公司絕不會因此而讓船超速行駛;第三,服務範圍廣泛,隻要運輸的貨物不容易腐敗、潰爛,都能成為公司的交易對象。

湯姆·布洛頓正在辦公桌前埋頭苦幹,這時威爾·考克斯拿著幾個文件走了過來。

威爾打斷了他說道:“布洛頓!先停一下,艾赫利先生那裏交代了一個新任務。昨天晚上,諾頓公司的那批葡萄酒由布魯庫奇號輪船送達了,請你立刻趕去碼頭核對一下。還記得上次的事嗎?因為貨物數量不對,客戶不依不饒,公司為此費盡周折。所以這次無論如何不能有任何的差錯!給,拿好貨物清單。記住,不能圖省事兒而轉手交給碼頭工作人員去清點,你必須親自一桶一桶地核對!”

“是的,先生!”布洛頓回答道。

剛剛二十三歲的布洛頓,臉上還稚氣未消。充滿活力的他,動作敏捷。助理工作非常單調乏味,能夠暫時放下它們,到熱鬧繁忙的碼頭去轉轉,在他看來,是很少能遇到的好事情。於是,他迅速收拾好桌上的賬簿,仔細地將貨物清單放在口袋裏。然後,拿好帽子,他匆匆下樓去了,心情愉悅地踏上了凡卡奇大道。

現在正值四月初,早晨春風和煦,陽光明媚。一陣陰冷的春雨後,接踵而至的好天氣,讓人覺得空氣之中充滿了夏天的味道。因為剛下過雨,陽光更顯燦爛,讓人不由得精神舒暢。布洛頓輕快地走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當通往碼頭大道上應接不暇的車輛映入眼簾時,他內心的興奮溢於言表。

行進的途中有兩條蜿蜒崎嶇的小路圍繞著古代要塞,快速走過之後,再穿過幾座高大的燈塔,就直接到達聖卡特林碼頭了,布魯庫奇號輪船就停在那裏。

布魯庫奇號輪船有細長的船身,黑色的煙囪上有兩條綠顏色的線條,那是公司的標誌。它的發動機裝在船體中央,這艘船的載重量在八百噸左右。一年一度的駐港大修剛剛進行完,新刷的黑色油漆映襯的布魯庫奇號格外明朗、美觀。

布洛頓想著,在那批葡萄酒被卸下船艙之前,自己必須趕到那裏,所以他加快了腳步。

時間剛剛好,等他趕到碼頭時,前艙艙口已經打開,酒桶正是裝在那裏,馬上就要卸貨了。

布洛頓站在船橋甲板上,一邊等著工人們把貨卸完,一邊忙裏偷閑,欣賞著四周的景致。

他看到船塢中,布魯庫奇號輪船後麵停的是席拉秀號輪船,兩艘船同屬於島洲海運公司,但後者是該公司的第一號巨輪。按照預定的行程,這艘船當天下午要開往可樂納與維科。席拉秀號的船頭高高聳起,正好與布魯庫奇號的船尾相互交錯。格萊特海運公司的船隻在席拉秀號的船頭前方,預定開往博魯瓦斯特和格拉斯哥。在水天相接的地方聳立著一個煙囪,幾縷煙圈嫋嫋升起,構成了一幅色彩鮮明又生機盎然的圖畫。在這艘船的另外一頭,屬於巴布克·彌爾曼公司的艾克丘斯號輪船,正要進港停泊。這家公司要與I&C公司競爭,爭奪同行業老大的地位。艾克丘斯號輪船的船長有“黑馬克”之稱,但之所以這樣叫他,是因為布魯庫奇號船的船長叫“紅馬克”,以便區分兩者。

看著這些船,足以使布洛頓浮想聯翩,他被引向了遙遠、神秘的奇幻世界。他時常幻想著,乘著這些船隻到哥本哈根、布魯托、裏斯本、斯貝幾亞以及其他令人向往的港口盡情暢遊,哪怕隻有一次這樣的機會也好。

前艙被打開,年輕的布洛頓拿著記事本進入船艙。很快,工人們開始卸貨了,他們用繩索捆上四個酒桶,將它們吊著卸下這艘船。每完成一次,布洛頓都會在記事本上記錄下來。他想卸完貨後,將自己的記錄與貨物清單核對一下就可以了。

一切進行得順利又快捷。那些酒桶非常沉重,為了讓它們不至於中途從吊繩上脫落,碼頭工人們用盡全力又推又拉。在艙口周圍的酒桶很快就全被卸下去了,現在隻剩下船艙深處的酒桶了,工人必須先把酒桶滾到艙口,才能開始吊運。

吊繩又拉動四隻酒桶慢慢升起來了。布洛頓記錄好後,把頭轉過去準備清點下一組,正在這時,一陣刺耳的叫喊聲響了起來。

“湯姆,危險!小心啊!”

突然,一隻強有力的手臂抓住了他,並拉著他不斷地向後退。慌亂中,他回頭一看,驚得目瞪口呆,那被吊起來的酒桶,忽然從繩索中脫落,現在正重重地砸向船甲板。幸運的是,吊桶子的繩子隻上升了四五尺,或許是因為桶子太沉重了,繩子負荷不了,猛然墜落。其中兩隻酒桶損壞了,情況不是很糟糕,但還是有葡萄酒從木製桶壁的縫隙間滲了出來。幸好其他的兩隻桶完好無損。工人們躲避得及時,從而幸免於難。

“喂,把那隻酒桶扶正!別讓葡萄酒再繼續往外流了!”工頭一邊察看著酒桶受損的情況,一邊喊道。

為了方便緊急修補,工人們將那隻正在滲漏的酒桶滾動到一邊,讓裂縫朝上放著。經過檢查後,確認第三隻酒桶沒有受損。但是,檢查到第四隻桶時,就出現了問題。

首先,它的外觀和別的桶不一樣。與其他酒桶比起來,它顯得更為結實,外觀也更加漂亮。這個酒桶的表麵塗了一層色彩明豔的淺棕色油漆,外麵還特意塗了一層亮光漆。僅憑這一點布洛頓就能認定,這個貨物不是屬於諾頓公司的。其次,很快,人們發現,這個桶裏裝的並不是葡萄酒,因為一些木頭刨花從桶子一端的裂縫裏露了出來。

“你之前見過這樣的桶子嗎?它看起來有些不對頭。”布洛頓向工頭霍克問道。霍克是I&C公司的施工工頭,剛才救了布洛頓的人正是他。

霍克是一個長相硬朗的男人,他顴骨突出,臉部棱角分明,下巴上留著褐色的胡須。他作為這裏的負責人跟布洛頓打過很多次交道,他的機智、工作能力和勤勉的工作態度深受布洛頓的讚賞。

“沒有,從沒見過!它看起來很結實,受到輕微的碰撞根本不會損壞!”霍克回答。

“嗯,看得出來!先把它豎起來,挪到一邊吧,不要妨礙了接下來的工作,過會兒再好好檢查看它有沒有受損。”

霍克親自動起手來,他的雙手緊緊抓住桶身,使勁兒將它滾到船艙邊上。可是,他要把桶身豎起來的時候,發現它太重了,自己一個人辦不到。

“我看這裏麵裝的不隻是刨花!”霍克說,“這麽重的桶子我還是第一次見。要不是它太沉重,也許就不會發生剛才的事故了。”

於是他叫來一名工人,和他一起把桶子受損的部位朝上,立在了那裏。

為了檢查酒桶受損情況,布洛頓朝霍克走了過去,想在這段時間裏,請他幫忙代為核對酒桶的數量。

他剛往前走了約六英尺,就有一個閃閃發亮的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它還掩映在酒桶裏掉出來的木屑中。布洛頓連忙彎下腰,把東西撿了起來。親愛的讀者,你一定可以想象出他看清手裏東西時的吃驚神情。他手裏攥的可是一枚價值一英鎊的金幣!

他迅速地看了一眼四周,發現除了霍克之外,別的工人對這邊發生的事情渾然不覺。

“再找找看!”霍克也被驚住了,他壓低嗓門兒,“說不定還有呢。”

布洛頓伸出手繼續摸索著。在一小堆木屑中,他又發現了兩枚。他的震驚可想而知。

那三枚金幣被他放在掌心裏,他無法將視線從它們身上移開。這時,霍克壓低聲音,驚呼了一聲。他將身子放低,好像是在甲板上撿起了什麽東西。

“老天!這裏還有一枚!”霍克用很低的語調說道。

他彎下腰,從桶的後麵撿起了另外一枚金幣。

“難道我們挖到金礦了?”

布洛頓鎮定地把撿到的這五枚金幣裝進了口袋,然後,又看似若無其事地掃視了一遍甲板,但並沒有再發現其他的金幣。

“金幣是不是從你口袋裏掉出來的?我剛才那麽用力地拉你。”霍克問。

“怎麽可能是我的,我哪有金幣,要真是我的就好了。”

“也許是別人掉的?剛才彼得和威爾遜也在這裏呢。”

“應該不是。我想,這件事情還是不要聲張。照我看來,金幣很可能是從那個酒桶裏摔出來的。”

“酒桶?我實在想不出有誰會把金幣放進桶裏運送。”

“按照常理,是不會。可是,如果金幣不是裝在那隻木桶裏的,除了木屑,那裏麵還裝了什麽東西,讓它如此笨重,以致從繩子上脫落?”

“要說也是。布洛頓先生,我們把木桶的縫隙再弄大一些,看看裏麵到底裝了什麽東西,怎麽樣?”霍克略作沉思說道。

布洛頓深知這樣做違反公司的規定,可此刻,他強烈的好奇心已經占據了上風,他有些猶豫不決。

見狀,霍克說:“放心吧,我會非常小心的,不會加大桶子的受損程度。”

聽到這話,布洛頓鬆口了。

“我覺得這件事有必要查清楚!也許這裏麵的金幣本身就是來路不明的,所以應該要查個明白。”他對霍克說。

霍克笑著走了。不一會兒,他就拿著鋼錘和鋼鑿回來了。

由於猛然間墜地,才使桶子崩裂的,所以,箍著桶子的銅片也在外力的作用下脫落了下來。幸好鐵箍沒受什麽影響,仍緊緊地箍著桶身,才使銅片沒有完全脫離。

為了擴大裂縫,霍克使勁把銅片往上推。縫隙在不斷地擴大,大量的木屑漏了出來,同時,又有幾枚金幣滾下來,落到了甲板上。兩人驚得麵麵相覷。

剛剛發生的意外,使工人們還都驚魂未定,這會兒,都還將注意力集中在吊繩上的四隻桶子那兒呢,根本沒有注意到身邊發生的事情。於是布洛頓和霍克不動聲色地撿起了所有的金幣。這回掉出來六枚,布洛頓還是將它們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裏。然後,他和霍克假裝漫不經心地掃視了一遍甲板,沒什麽收獲,此時兩人心裏滿懷著疑惑。他們回到木桶旁邊後,布洛頓提議說:“把裂縫再弄大一點兒,你覺得怎麽樣?”

“沒問題。”霍克回答,“這件事太詭異了!我先撬開桶子的木板壁,你用我的帽子接住裂口裏漏出來的東西。”

霍克用鐵錘敲落了本來就已經鬆脫的銅片,於是,桶子一側出現了一道差不多有六英寸長、四英寸寬的裂縫。很快碎木屑差不多填滿了帽子,布洛頓去掉黏在銅片上的木屑,然後捧起帽子放到木桶上,兩個人便開始急切地在木屑中搜尋起來。

“哇!我的天哪!”結果讓霍克有些興奮,但他還是把聲音壓低了喊道,“這裏麵有很多金幣!”

正像他說的,在帽子裏他們又找到了七枚金幣。

“加上之前的,有十八枚了!”布洛頓又將金幣收進口袋,然後用極其不可思議的口氣說,“這個桶子裏如果裝滿了金幣,那保守估計也得有個幾萬英鎊!”

兩人禁不住又重新打量了一下桶子。心裏都想著,這隻酒桶有什麽特別之處嗎?除了結實、美觀之外,它和別的桶子一樣。但誰又能想到,這樣一個普通的酒桶裏裝的都是金銀財寶呢?霍克禁不住蹲下身來,從裂縫朝裏麵窺探。突然,他好像看到什麽,驚得一連後退好幾步。

“布洛頓先生!”因為興奮,他的嗓音都有些沙啞了,“快看,快看這裏!”

布洛頓也蹲下身子,朝裂縫裏看。就看了一眼,他猛地後退幾步,躲避開去。

這次他看到了什麽?木屑當中居然有幾根人的手指頭!

“這回事情更複雜,更不尋常了!”他害怕地低聲說著,就好像突然遇上了大災難。但是,他不願相信自己看到的,於是很快又像如夢初醒似的,大聲地否定自己的猜測道,“沒什麽嘛,那是一件雕刻品!”

“什麽?一件雕刻品?”霍克提高聲音說,“你可別搞錯了,那是件雕刻品嗎?肯定不是!那是一具死屍!”

“光線太暗了,根本看不清!你去拿盞燈來,我們看清楚點兒,怎麽樣?”

霍克拎來了一盞手提燈。布洛頓馬上把它放到了裂縫那兒,順著光線往裏看去。現在,他的第一印象得到了證實,那不僅是一根纖細的女性手指,而且還有一枚閃閃發光的戒指套在上麵。

“到了這個地步,隻能將事情追查到底了。霍克,幫個忙,把木屑撥開好嗎?”布洛頓挺直身子說。

布洛頓又把帽子放到了裂縫的下麵,霍克則用尖頭鋼棒小心地將手指周圍的木屑挑開。沒多會兒,手指周圍的木屑被清幹淨,除了手指,手腕也逐漸露出來了。慢慢地整條**的手臂出現了。剛看到手指的時候,布洛頓就覺得她是個高貴、優雅的女子,現在看到整條手臂,他的想法得到了進一步的印證。

布洛頓把帽子裏的東西,都倒在了木桶上,從中又找出三枚金幣,並將它們放入了同一個口袋。然後他又繼續查看桶裏的情況。

這隻讓人產生眾多驚訝和疑問的木桶,比普通的葡萄酒桶大一點兒。它高約三英尺六英寸,直徑大概有一英尺六英寸。從那個裂縫推測,桶壁的厚度至少有兩英寸,所以正如前麵所提,它非常結實。可能是桶壁太厚了,不容易彎曲,所以與別的桶子相比,它更接近一個圓筒形,而使它的兩端比別的桶子大很多。怪不得霍克剛才費了那麽大的力氣也沒能把它立起來。除此之外,桶子外圍的鐵箍也不是一般的鐵箍比得了的,它們不是用平常使用的薄鐵片,而是用堅固的鐵條做成的。桶子一端的底部,用大頭針固定著一張厚紙板做的標簽。標簽上的筆跡有些生硬,看來是外國人寫的:

倫敦西區 多特亞·德特路 西卡博街141號

瑞恩·菲利克斯先生

途經諾昂及海峽

標簽底部蓋著印章,顯示這裏麵裝的是“雕刻品”。並且,上麵還附加了寄件人的姓名和地址:

巴黎 庫若內 康坦森道 布羅潘斯街

雕刻品製造業 德比耶魯公司

桶的底端標著“請退回”的黑體字樣,是用英、法、德三種文字寫的。

布洛頓仔細地觀察著標簽上的筆跡,他覺得也許能從中找出些蛛絲馬跡,但結果使他大失所望。當他拎著的手提燈向前照時,忽然,他發現了新的線索,並為此精神一振。

標簽上寫著寄件公司的廣告語,在廣告語和收件人姓名、地址之間的線條加了框,除此之外,還用黑色的粗線把它們分隔開來。這條斷開的直線引起了布洛頓的注意。他認真研究了一下,線條的中間部分有經過裁剪的痕跡。因為有漏洞,便又用標簽來貼補好。由此可見,收件人菲利克斯的名字是寫在後來貼上的半張標簽上的,並不是在最初的那張標簽上。修補的手法嫻熟、巧妙,如果不仔細觀察,根本就看不出來。這個發現開始時讓布洛頓非常的困惑。但是,他還是試著猜測了一下,來解開心中迷惑,也許湊巧寄件公司的標簽不夠用,所以就拿舊標簽來將就著使用。

有很多的金幣裝在桶子裏,還有那露出來的肢體可能是一具死屍的一部分。這是一起非常怪異的案件,一定要想辦法解決才行。布洛頓心裏靜靜地打算著。

布洛頓站起身來,眼睛盯著那隻怪異的桶子陷入了沉思,想著這件事該怎麽解決才好。

他堅定地認為,這隻酒桶涉及一起重大的犯罪案件。這個時候,最理智、最正確的做法是將事情的真相沒有任何隱瞞地向上級報告。但他到這兒來的任務是核對葡萄酒的數量,難道能把這個任務放到一邊,不去理會嗎?他開始有些左右為難了。但很快,他又將所有的顧慮拋開。他深信,桶子事件非常嚴重,它的嚴重性足以使自己的行為得到諒解。況且,他並不是對自己的任務完全地置之不理,因為現場還有貨運經辦人。他是一個沉穩謹慎的人,做起事來從不馬虎,深得布洛頓的信任。實在不行的話,可以從碼頭辦事處再調過來一個人。打算好了,他下定決心這就回總公司,去向董事艾赫利先生報告這件事的始末。

“霍克!”他說,“這件事非比尋常,我要回總公司去報告一下。你在這兒先盡量把它恢複成原來的樣子,然後留在這裏。除非得到艾赫利先生的指示,不要讓這隻木桶離開你的視線範圍。”

“嗯,好的,布洛頓!”霍克讚同道,“這是很明智的做法!”

於是兩人先把灑落到甲板上的木屑歸攏到一塊兒,又都放進桶裏。霍克把拆下來的木板放回原處,然後用鐵錘敲緊,又用釘子釘牢。

“我先走了,等我的消息!”布洛頓說。

就在他準備離開的時候,從船艙上走下一位紳士跟他搭話。這位中等個頭的紳士膚色發黑,下巴上濃黑的胡須呈倒三角的形狀,一看就知道是個外國人。他頭戴一頂呢帽,帽簷向上卷起,帽頂凹陷,身上的藍色上衣十分考究,腳上穿著一雙短筒白靴。自始至終,他都笑臉盈盈,看起來一副風度非凡的樣子。

“請問,你是I&C公司的職員嗎?”他用流利而略帶外國腔的英語說道。

“是的。我是從總公司來的。”布洛頓答道。

“嗯,這麽說有事兒問你就可以了?巴黎德比耶魯公司通過這艘船運送了一隻桶子給我,裏麵裝的是雕刻品。我想知道我的貨物到了沒有?”他掏出來一張名片給布洛頓看,那上麵印著的字樣正是:倫敦西區、多特亞·德特路、西卡博街141號。瑞恩·菲力克斯先生。此時的布洛頓敏感地意識到,他的名片顯示的內容和桶子上貼的標簽的內容一致。他假裝仔細地看名片,實際上心裏在盤算著該怎麽應對目前的狀況。他想,眼前的這個人如果真的是收件人,那麽一旦知道桶子已經到了,就會馬上要領走。他是沒有理由,也沒有權利拒絕他那樣做的。可是,他先前已經想好,要先向公司報告這件事,不能讓他把貨領走。所以他想先以“貨物還沒清點,不知道有沒有送達,不過可以派個人幫你查”的借口,拖延一下時間。

他剛要這樣回答,就又改變了主意。因為那隻受損的桶子,現在就在靠近碼頭的船艙那兒的牆邊立著。站在艙口碼頭的附近,很容易就能看到它。沒準兒,那位外國紳士一直在注意他們倆,把他們如何撬掉桶子上的木板、如何取出金幣的事全都看在眼裏了。要是他真的看見了那隻桶子,隻要往前走兩步,根據上麵的標簽,自己的謊言馬上就要被揭穿了。這種情形絕對有可能發生,顧慮到這一點,布洛頓便決定告訴他實情。

“是的。”他答道,“寄給你的貨已經到了,而且恰巧,它就在我身旁。因為相比之下,這個桶子跟其他的葡萄酒桶不太一樣,所以我們才剛從中把它分出來。”

菲利克斯顯然有些詫異,認真地看著布洛頓,說:“謝謝。我很喜歡收藏藝術品,希望能早點兒看見那件雕刻品。運貨的馬車我已經安排好,現在可以領走嗎?”

他有這樣的要求早在布洛頓的意料之中,所以他也準備了一套巧妙的應對之詞。

“這個我答複不了您,”他客氣地說,“因為這件事不是我負責的,所以我沒有權利決定。為了讓您能夠早些得償所願,還是請您按照正常的提貨手續,到碼頭辦事處去辦理吧。正好我也要去那裏,您請跟我來吧!”

“啊,好吧,謝謝!看來隻能這樣了!”這位陌生的紳士有些無奈。

走的時候,布洛頓又擔心自己剛才的言行有什麽疏漏,萬一自己剛才和這位紳士說的話,被霍克誤解了,要是紳士又回來要求領貨時,沒準霍克就把桶子交給他了。想到這兒,布洛頓又回過頭來,衝著霍克大聲喊道:“霍克,還記得我說的話嗎?在艾赫利先生的指示到來之前,你可不能自作主張!”

霍克揮了揮手表示明白。

目前,年輕的布洛頓需要馬上解決以下三件事情:

首先,他要回公司報告,好讓董事能查明這件事;其次,在總公司還沒有決定怎麽處理之前,不能把這個桶子交給提貨人;最後,他必須想辦法讓紳士和碼頭辦事處人員不對這件事產生懷疑。

想要同時達到這三項要求,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布洛頓有些拿不定主意了。他一邊往辦事處那兒走,一邊在想辦法,忽然他靈機一動,回頭對那位紳士說:

“請您稍微等會兒,我去找個人,來幫您解決問題。”

“謝謝你!”

一個屏風將辦事處的房間分成了兩個部分,布洛頓穿過屏風,來到了處長辦公室。他對處長說:“休斯頓先生,由布魯庫奇號從巴黎運來的桶子裏,有一個是寄給前麵這位叫菲利克斯的紳士的,現在他要求領回自己的貨物。雖然貨已經到了,但艾赫利董事認為這貨有些地方需要再核查一下,所以要我通知你,在艾赫利先生下達明確的指示之前,這件貨不能讓他領走,一定要等他清點之後再作決定。他會在一個小時之內打電話聯係你的。”

休斯頓如墜雲霧之中,滿臉疑惑地看著他,點了點頭道:“哦,我知道了!”

布洛頓這才和處長從辦公室走出來,介紹菲利克斯先生給他。

布魯庫奇號上還有其他的工作需要交代一下,布洛頓便進到另外一間辦公室。隻用了幾分鍾,他就把事情交代清楚出來了。當他經過碼頭辦事處前台時,正好聽到菲利克斯很生氣地說:“如果真是這樣,我這就去找艾赫利先生。我倒要聽聽,他為什麽要這樣為難我!”

布洛頓心裏暗說:“我要比他早趕到公司!”於是,他立刻奔出碼頭叫出租車,可是這時他越是著急,越是一輛車也叫不著。索性,他讓自己靜下來,好好地想想對策。他想,也許菲利克斯早就準備好了車,而自己仍因攔不著車,在苦苦等候。又或許就在自己等車的這段時間,他已經到凡卡奇大道了。怎麽辦?怎麽辦?

這時他急中生智,奔進了附近郵局,給總公司打了個電話。他的電話被總機直接接到了艾赫利先生的辦公室。他將今天的怪異事件從容地報告給了艾赫利先生,並說,這件事關係到一名自稱是菲利克斯的男子,此刻,他正驅車趕往公司去見艾赫利先生。簡單地把事情說了一遍後,他又補充說:“董事,恕我冒昧,希望您能聽從我的建議,菲利克斯趕到公司的時候,請您暫且回避一下,不要見他。一會兒我會繞開辦公大廳,從後門直接進入董事辦公室。我當著您的麵把這件事再詳細地報告一遍。等我向您匯報完,您再作決定,可以嗎?”

“我還沒弄明白呢!”電話那頭兒的董事說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現在我不方便說太多。但是請您相信我,等我報告完,您就會明白了!”

“好吧,你回來吧!”

布洛頓走出郵局時,一輛出租車就停在了他的麵前,真是讓人哭笑不得。他還是趕緊上了車,朝著凡卡奇大道疾馳而去。

“噢,布洛頓!你到了。”艾赫利先生說,“快坐下來!”

走到辦公大廳的門前,他對威爾說:“我接到一個電話,有緊急的事情要處理。接下來的半個小時不想被打擾,也不接待任何客人!”然後,他就把門關上並上了鎖。

“我完全按照你的要求做的。我相信這件事一定是非同小可,要不然你不會有這樣的要求。那麽,現在可以說說,是怎麽回事兒了嗎?”

“好的,先生,謝謝您聽從我的建議。這件事要從碼頭的一個意外說起……”

布洛頓把在自己在碼頭遇到的一切事情都說了出來。自己在碼頭進行核對酒桶、發現金幣和女屍的肢體以及如何應對菲利克斯和怎麽交代碼頭辦事處的,都非常詳細地匯報給了董事。最後,他把口袋裏的金幣掏出來,放在了董事的辦公桌上,它們堆起來像一座小山。

有好幾分鍾,兩人都保持著沉默。

聽到這樣的事情,艾赫利先生覺得太不可思議了!但是,看到布洛頓這位青年如此的篤實,如此的坦誠,使他對這件事又深信不疑。他暗自思忖著,自己的公司是通過合法的途徑獲得利益的。加有封簽的貨物,隻要付了運費,無論桶裏裝的是大理石、金幣還是小石子,公司就隻管托運,不再過問其他任何事情。剩下的任務就隻是依照合同準時準點地將貨物送達目的地,如期交付。就算是有人把金幣謊報為藝術品要求托運,海運公司也無權過問,那是海關的權責。但是,當明顯的犯罪嫌疑被發現時,依據事實報警也是公司應盡的義務。桶子裏發現了女性屍體的殘骸,很明顯會涉及刑事犯罪,公司不能置若罔聞!想到這兒,艾赫利先生就下定了決心去報案。

“布洛頓!”艾赫利先生說,“這件事你做得對!我們這就去倫敦警察廳報案,到時候,你再把詳細的情形複述一遍。這樣做,我們也算是做到公民應盡的責任了!你按照剛進來的路返回去,把車叫好,到凡卡奇街的馬克巷口等著我。”

布洛頓剛走出去,艾赫利先生就取下自己的衣帽,走出了辦公室,並把門鎖好,然後向辦公大廳走去。

“威爾,我出去一下,估計兩小時後才能回來。”艾赫利交代道。

聽到董事的話,辦公室主任送上一封信,說:“是的,先生!十一點半的時候,有位自稱是菲利克斯的先生來過。我告訴他您正在處理事情,請他稍等。可是他不願意等,就向我要了一張紙和一個信封。這是他給您的留言。”

拿著信,董事又返回了辦公室。打開信封的同時他還在納悶兒,自己是在十一點十五分到十一點四十五分的半個小時內謝絕會客的,他十一點半來的,難道連十五分鍾也不願意等嗎?既然是專程從碼頭趕過來要見他,為什麽又離開的如此匆忙呢?可是當他打開信封,就更加困惑了,因為信封裏什麽都沒有!

他收好信,把它夾在了隨身攜帶的備忘錄裏,又走出辦公室,去和早就在計程車裏等候的布洛頓會合。在計程車飛奔前往警察廳的途中,艾赫利把他收到怪信的事告訴了布洛頓。

“這太奇怪了,”布洛頓也非常詫異地說道,“這件事太詭異了!剛在碼頭菲利克斯遇到我時從容不迫,一點兒也沒有匆忙的神色。”

一年前,這家海運公司遭遇了一起精心策劃的連環盜竊案。因為這件案子,艾赫利先生和警察廳的兩三名警官熟絡起來。其中有一位幹練的警官與他的關係尤其密切,每一次和這位警官打交道,都非常輕鬆愉快,並且效率很高。這次他想都沒想就要求見這位警官,幸好這位警官也在。

“中午好,艾赫利先生!真是難得,什麽風把你吹來了?”班利警官把他領進辦公室說道。

“你好,警官!這位是我們公司的職員,叫布洛頓。有件事他要向你報告。”

和布洛頓握過手後,班利警官將房門關上,然後,又拉了兩把椅子過來。

“二位請坐!”他說,“不管是什麽新鮮事兒,我都洗耳恭聽。”

“布洛頓,你把今天遇到的事,再跟班利警官說一遍吧。”

於是布洛頓又將他到碼頭核對數目,發生意外,發現那隻怪異的桶子及裏麵裝的金幣和女性手臂,後來又遇到菲利克斯要求提貨的事情,非常詳細地講述了一遍。

警官聽得很仔細,同時還做著記錄。在布洛頓講述的過程中,警官沒有說一句話打斷他。直到布洛頓停止了敘述,警官才說:“布洛頓先生,很感謝你,把這件事的經過講述地這麽詳細。”

這時艾赫利先生說:“抱歉,容我稍作補充!”他把菲利克斯去他的辦公室找他,還給他留了信的事也告訴了警官,並且把菲利克斯留給他的信拿了出來。

“寫這封信的時間是在十一點半嗎?”警官說,“現在的時間是十二點半。或許這是一件重大的刑事罪案。艾赫利先生,現在你能不能到碼頭去一趟?”

“當然可以!”

“我們不能再浪費時間了!”說完,班利警官便把倫敦的信息冊放在了布洛頓麵前,“請你幫個忙,把那位菲利克斯的地址查出來。我要作一下安排!”

沿著多特亞·德特路的序列查閱,可布洛頓根本就找不到西卡博街。

班利正在撥打電話,聽到布洛頓查詢的結果說:“跟我料想的一樣,我們馬上出發去碼頭!”

他們走到警察廳的中廳,早已有一輛計程車停在那裏等著了,裏麵還坐著另外兩名便衣警察。班利三人上車後,汽車便疾馳而去,奔向碼頭了。

路上,班利對布洛頓說:“你能盡量詳細地描述一下菲利克斯的相貌嗎?”

“他看上去有些柔弱,中等身材偏瘦,皮膚顏色偏深,有點兒黑的那種,頭發和眼睛也都是黑色的。看外表應該是個外國人,依我看不是法國人就是西班牙人。下巴上留著倒三角形的短胡子,頭上戴的呢帽不是綠色的就是褐色的,上身穿著做工精細的藍色上衣。腳上穿的則是淺色的短筒鞋,還有綁腿。雖然沒有仔細看,但我想,他是個穿著講究、嚴謹認真的紳士。在他的左手手指上,還戴著一枚鑲有鑽石的戒指。”

坐在一旁的兩名便衣警察也仔細地聽著。與班利警官低聲交流之後,一時間大家都沒再說話。

計程車停在了布魯庫奇號停靠的碼頭的另一側。布洛頓最先下來,走在前麵帶路。

“那艘船就是布魯庫奇號了!從艙門進去,就能夠到達前艙。”

兩名便衣下車之後,這五人便一起走向了布洛頓所指的艙門。他們從舷門穿過去到了升降口,從那兒朝船艙望去。

“桶子就在那裏!”布洛頓伸手指著說道。可是突然他定住了,說不出話來。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人們往前望,隻看到空****的船艙。至於霍克與桶子,連影兒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