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我是凶手”

4月2日 星期六 下午3點

我們再一次回到迪拉特家的客廳裏,迪拉特小姐讓我們留在那裏,她到書房的叔叔那裏去了,隨即萬斯在那裏展開他的工作。

“德拉卡先生,為了不讓你的母親擔心,我們才打算請你到這裏來,我們需要探究一些事情。你今天早上在羅賓死前,來過這裏,這個我們剛才提到了,現在你還有什麽要告訴我們的嗎?”

德拉卡坐在暖爐前麵,他好像正在仔細思考這件事,所以沒有馬上做出回答。

“大約是9點半,你到這裏,”萬斯接著說,“去找亞乃遜先生的。是嗎?”

“是的。”

“你到射箭場,是從地下室的出入口出去。”

“我一直都是走這條路的,沒有必要多繞外麵那一段路。”

“今天早上,亞乃遜先生不在家。是嗎?”

德拉卡點點頭說:“是的,他去學校了。”

“因為亞乃遜不在家,所以你就在書房坐了一會兒,並且和迪拉特教授聊了聊有關去南美的天文觀測隊的事情。”

“是的,王室天文學會為了實驗愛因斯坦的偏差理論而專程跑到南美去。”德拉卡解釋說。

“那你在書房停留了多久?”

“大約不到30分鍾。”

“然後去哪裏了呢?”

“去了射箭室,在那裏有一本關於西洋棋的雜誌。我翻閱了一會——最近有夏比洛和馬歇爾的棋賽,我坐在那裏想研究一下這個問題——”

“請等一下,德拉卡先生,”萬斯的聲音有些激動,似乎有掩不住的好奇。

“請問你對西洋棋有很大興趣嗎?”

“一點點而已。那種東西太花時間了,而且不需要數學理論,我認為那不具科學精神。”

“那你覺得夏比洛和馬歇爾的棋譜難嗎?”

“可能是這樣吧,與其說它太難,還不如說它太沒趣味。”德拉卡盯著萬斯,“隻要動一個看起來完全不需要移動的棋子就可以解決。答案就這麽簡單。”

“那你花了多長時間完成?”

“大約30分鍾。”

“也就是說,那時候應該是10點半了。”

“大概是。”德拉卡更往椅子裏麵坐了坐,但是可以看出來他的戒備心理仍然沒有放鬆。

“就是說,當羅賓和史柏林進入射箭室時,你還在那裏?”

德拉卡沒有像剛才那樣回答的幹脆,萬斯似乎沒有查覺到他的猶豫不決,繼續問道: “迪拉特教授說他們兩人大約是在10時來訪,然後在客廳坐了一會兒後,兩個人就到地下室去了。”

“那史柏林呢?現在他人在哪裏?”德拉卡充滿疑問的雙眼環視著我們每一個人。

“我們在這裏就是為了等他。”凡斯回答說,“希茲警官已經派了兩名部下去接他。”

“啊!是去接史柏林嗎?”德拉卡的眉毛揚了起來,他把胖胖的手指搭成金字塔形,然後把目光緩緩地移到萬斯的臉上。

“你剛才問我有沒有在射箭室看到羅賓和史柏林?是的,我遇見了他們,我正要回家的時候,他們剛好從樓梯上下來。”

萬斯探下身體,彎下腰,然後把腳向前伸直。

“那他們兩人當時的樣子是——我還是用比較委婉的詞語來說吧——他們之間看起來像不像發生了不愉快的事?”

萬斯問完了這些問題,德拉卡思考了好一會兒。

“聽你這麽說,我想起來了。”隔了很久他才說,“他們兩個看起來好像很冷淡。但是,我也不清楚是什麽原因。所以無法告訴你。而且他們兩人一進來,我就馬上走了。”

“那你剛剛說過你從地下室的出口出去,然後穿過牆邊的門,走到75街去。對不對?”

德拉卡沒有馬上作答,而是故意裝作毫不在乎地說:“是這樣的。每次在回去工作之前,我都喜歡到河邊去散步,先沿著河岸大道走,然後爬上馬車道,從79街繞到公園去。”

希茲聽完他的陳述,用充滿懷疑的語氣問道:“那你曾碰到過誰嗎?”

德拉卡惱火地瞪了他一眼,萬斯趕忙打起圓場。

“沒關係,警官。如果你認為有必要確認這件事的話,我們等一下再來印證好了。”然後萬斯又麵向德拉卡說:“你是在11點之前回到家,並且從正門進去的,是嗎?”

“是的。”

“那你今天早上有沒有看到可疑的事情?”

“我已經把我知道的全部都說明白了,除了我剛剛講的外,沒有別的了。”

“那你在11點30分左右,確實聽到你母親的喊叫聲了嗎?”

萬斯很嚴肅地問這個問題,他的身體一動也沒有動,我能看出來他在強忍著自己的情緒,可這一個細小的情節波及到德拉卡,萬斯感到吃驚,看著德拉卡從那張矮椅子上站了起來,而且盛氣淩人地看著萬斯。在他細小的眼睛裏閃爍著激動的光芒,他的嘴唇哆嗦著。那兩隻向前伸出的手微微彎曲著。

“你究竟想說什麽?”德拉卡的音調尖銳而高昂,“我不是已經告訴你們我聽到了母親的叫聲了嗎?我不知道為什麽我母親要否定這件事。我隻能告訴你們,我聽到她在房裏來回走動的聲音,而且11到12點她一直在她的房裏,我也一直在我的房間裏,我想,你們不能證明這一點。至於我房間裏幹什麽或是在哪裏,這些不是你們應該得知的。我根本不會回答。”

身材矮小的德拉卡發起脾氣的樣子十分可怕,希茲覺得他是個危險的人物,於是趨身向前。而萬斯沒有動,繼續抽著他的煙,看得出來他沒有安撫對方的意思,“德拉卡先生,今天我們就請教到這裏吧。你完全不需要這麽激動,你母親的叫聲也許和凶案發生一點關係也沒有,我隻是隨口問問而已。”

聽完了這些話,德拉卡用盡力氣似的坐到椅子上。

就在這個時候,迪拉特教授的身影出現在客廳門口。他身後站著亞乃遜。

“發生什麽了?”教授問道,“我聽到這裏爭吵的聲音,所以特地過來看看。”然後教授冷靜地看了一眼德拉卡,“不要這樣就把你嚇倒了,蓓兒才真夠受的呢!”

萬斯站了起來,好像想解釋什麽,結果亞乃遜先生指責德拉卡說,“你必須學習自製,阿爾道夫,動怒是會縮短生命的。你不是一直在研究宇宙嗎?為什麽會為了這一點小事就大動肝火呢?”

“這隻蠢豬。”德拉卡氣喘籲籲地說道。

“德拉卡!”亞乃遜嚴厲地製止他,“人類都是豬,隻是會站立的豬而已……來吧,我送你回去。”席加特扼住他的手腕,走下樓去。

“實在抱歉,吵到您了。”萬斯向教授道歉說,“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他突然失去了理智。您看,當警察不是件愉快的事。不過,我們還是要急需處理那些事情的。”

“是的,但是能不能請你們快點結束呢?德拉卡。請你們體恤蓓兒。你們回去之前,我們再碰一次麵好了!”

說完這些,迪拉特教授就回到上樓去了。馬克漢眉頭緊皺,雙手交叉在後麵,在房間裏來回踱步。

“德拉卡,你覺得這個人怎麽樣?”檢察官停在萬斯跟前揚著頭說:“很顯然,他不是一個快樂的人。不論在精神上還是肉體上,他都有病,而且他是個天生的說謊者,有著非常的聰明靈活的腦袋,在非實用方麵德拉卡的推理能力相當的強。不過,也不能說我們今天一無所獲。那個男人他有所隱瞞,他沒有說出他所知道的全部。”

“這麽說也可以,”馬克漢說,“現在一提到11點到中午的這段時間,他就變的敏感。”

“我就像個俘虜,被他盯著不放。”萬斯說。

“不要以為這個男子對我們沒有幫助。我們不能對他掉以輕心。”

“我也這樣認為!”萬斯讚成道:“雖然到目前一切進行得不算順利,但是多少得到一些消息。那位容易發怒的數學天才為我們提供了許多有趣的推理線索。德拉卡夫人的態度也值得我們注意。能夠知道他們兩人的心事,也許就能夠找到破案的關鍵了。”

希茲剛才一直死氣沉沉的,隻是做個旁觀者,冷眼看這發生的一切,直到現在,他又重新燃起了鬥誌。

“馬克漢先生,恕我直言,我們隻是在白白地浪費時間而已,隻是討論這些問題,能得到對時間起實質效用的幫助嗎?我們現在應該把重點放在史柏林身上。等我的部下找到他——問題的核心也許就隨之出現了。那個男人暗戀著迪拉特小姐,心裏嫉妒羅賓——不僅是因為女人,他還嫉妒羅賓的箭術比他的好。教授聽到他們談論的可能就是這些內容,他們在爭論一些事。根據證詞,羅賓被殺前不久,他們才一起下樓去的……”

“是的。是的。而且,”萬斯不屑地說道,“那個男孩的名字就是麻雀的意思,對不對?天啊,警官,事情絕對不會這樣簡單。我可以肯定這是一起計劃周詳並嫁禍於人的凶殺案。”

希茲毫不退縮地說:“我不認為這是什麽完美的計劃。史柏林這個家夥拿起了弓,然後從牆上取下一支箭,追在羅賓後麵,放箭射穿他的心髒。”

萬斯歎了口氣說:“你把發生的一切看得太單純了,警官。事情不是你所說的那麽簡單的。想想看,有多少漏洞。第一,沒有人能用箭射穿一個正在活動的人的心髒,而且剛好射中肋骨間這個空隙。第二,羅賓頭蓋骨的裂痕,不是在跌倒時碰裂的。從裂痕上就能看出來。三是帽子掉在腳邊,如果是一個人自然倒下,那他的帽子不應該是在那裏的。第四,箭尾壞了,壞的箭尾不能搭在弦上。第五,羅賓是被從正麵射殺的。在凶手拉弓、瞄準的時候,羅賓會有時間呼救的。第六……”

萬斯突然打住了。

“等等,警官,我們漏了一件事。人被射中心髒時,一定會大量出血。尤其是凶器無法像塞子那樣堵住傷口時,更是如此。射箭室的地上一定還有血跡。快走,到門口的附近找找看。”

希茲猶豫了一下,就在他疑惑的一瞬間,從警多年累積下來的經驗告訴他,萬斯說的話一定不能忽視。於是他也不情不願地走了出去,消失在門口。

“萬斯,我現在才第一次發覺你提到的都是本案的重點。”馬克漢神色凝重地說,“光看羅賓的樣子,我就已經知道,這次碰上了一個相當難纏的凶手了。”

“這不是件有趣的事。”萬斯的表情是難得一見的認真,“凶手一定是個自比拿破侖的瘋子,他頭腦聰明——換句話說,他是個具有西次元觀念的狂人。”

馬克漢完全投入到推理,顧不得手上的煙。

“希茲好像沒有摸到頭緒。”不久之後,他說。

“是的,光說一些廢話。”萬斯回答著。“如果我們在射箭室找不到和羅賓死亡有關的任何線索的話,我們這個案子就會更難辦了。”

似乎關於證物還有一些線索,幾分鍾後,警官有些沮喪地回來了。“輸給你了,萬斯。”警官突然說,“一語中的。 警官直率地表達出他對萬斯的讚賞; “地上完全沒有血跡,不過,水泥地上倒有個黑色的印記,今天早上不知是誰用濕毛巾擦過了,現在還沒幹呢!地點就在你所說的門邊不遠處。而且,那上麵還蓋了一條地毯。但是,這樣 也不能證明史柏林是無辜的呀!”警官悻悻地說,“搞不好他在屋裏殺了羅賓呢!” “然後,清理幹淨血跡、擦拭弓箭,再把屍體、弓搬到射箭場去,然後悄悄地溜走……為什麽要這樣做呢?……射箭並非室內運動,警官!而且,史柏林要用弓箭殺人是太容易了。結束羅賓生命的那一箭,絕不是偶然射中的。”

萬斯正說著話的時候,帕第剛好下樓,他經過客廳,打算回家。就在他走到門口時,萬斯突然站起身來,朝他走了過去。 “請等一下!帕第先生。 帕第恭敬地回過身子。 “我還有一件事想請教你。”萬斯說,“你說你今天早上看見史柏林和碧杜兒從牆邊那扇門出去了。你能夠確定除了他們之外,沒有看見別人嗎?”

“是的。我記不起來還有誰了。”

“我在想德拉卡先生的事。”

“哦?德拉卡先生?”帕第跟隨著重複了一遍,然後搖了搖頭說:“我不記得有他!但是,也許我沒有注意到,別人進出那棟房子也說不定。”

“是,是的。”萬斯直爽地問:“那麽,德拉卡先生下西洋棋的程度如何?”

被問到這個問題帕第顯得很驚訝。

“他可不是一般的棋友。”帕第小心翼翼地回答,似乎是怕自己的言語引起誤會似地解釋道,“他是一名優秀的理論分析家——對於西洋棋的理論,他了解的相當透徹。但是,讓他一坐到棋盤前卻完全不會下了。” 帕第說完話禮貌地離開了,等帕第離開後,希茲瞅著萬斯。

“看樣子”警官說道,“想要得到那個駝子的不在場證明的人,不隻有我一個人。”

“啊!是的,看來,實際的情形卻和當事人所言不符。”

這時,大門被用力地打開了,走廊裏響起了急促的腳步聲,三個男人一同走進房裏。其中兩個是刑警,另一個男子30多歲,個子高高的,外形英俊。

“就是他,被我們抓到了,警官。”一名刑警得意洋洋地報告著。“他打算從這裏直接回家,我們剛好就把他逮住了。”

英俊的史柏林的眼裏寫滿了不安和憤怒。

希茲向前跨了一大步,打量著他。

“好家夥,你想溜掉嗎?”警官咬著香煙說,煙隨著他的嘴唇上下舞動著。

史柏林的臉頰紅透了,嘴巴卻緊閉著。

“怎麽,你不想辯解嗎?”希茲憎惡地看著他然後說道,“難道你是個啞巴嗎?現在你可以講話了!”警官看著馬克漢。

“怎麽辦?把他帶回局裏去?”

“史柏林先生,我想你肯定不會反對我們在這裏問你兩三個問題吧?”馬克漢冷靜地說。

史柏林看了一眼地方檢察官,隨即把目光緩緩地移向萬斯,萬斯鼓勵似地回應著他。

“你們要我回答什麽問題?”史柏林很明顯地抑製著自己的情緒說道,“當我被這幾個粗暴無禮的人推出來的時候,我正打算著過我的周末!他們二話不說,甚至不給我通知家裏人的機會就把我帶到這裏來了。難道現在你們又要把我帶到局裏去嗎?”史柏林滿腔不滿地看著希茲。

“好吧!你們這群混蛋,隨便你們吧。”

“史柏林先生,你今天早上幾點離開這裏的?”萬斯的語氣冷靜而不帶情感,但是這種語氣對暴躁的人有很強烈的安撫作用。

“大約11點15分吧!”他回答:“剛好趕上從中央車站開往史考斯帖的11點40分的火車。”

“那麽,羅賓先生呢?”

“我先走的,根本不知道羅賓什麽時候回去的。他說他要看蓓兒•迪拉特小姐。我在射箭場和羅賓分手的。”

“那你碰到了德拉卡先生嗎?”

“碰到了。當羅賓和我走下地下室的時候,他也正好在地下室。但是,沒多久他就回家了。”

“他是從哪裏走的?從牆邊那扇門出去的?還是經過射箭場再出去的呢?”

“我記不清楚了——實際上,我根本沒有注意過他。對了,你們問我這些幹什麽?”

“今天早上羅賓先生被殺了。”萬斯冷靜地說:“就發生在11點前後。”

這時,史柏林的眼珠好像要蹦出來似的。

“被殺了?這怎麽可能……是誰殺了他?”史柏林的嘴唇發抖著,舌頭也要打結了。

“隻能說,目前我們還不知道,”萬斯回答道,“他的心髒被箭射穿了。”

這個突然的消息讓史柏林目瞪口呆,神情恍惚不定,一隻手忙亂地伸到口袋裏去找香煙。

希茲更靠近一步,下巴微微揚起。

“大概你能告訴我們事情的真相吧?誰殺了他?——用箭。”

“我怎麽會知道呢?你們認為我知道?你們為什麽認為我知道?”史柏林喃喃自語似的辯駁道。

“很簡單,”警官繼續說,“因為你嫉妒羅賓。為了那個女人,你在這個房間和羅賓發生過激烈的爭吵。對吧?射箭你是最拿手的,所以——”

警官瞇起了眼睛斜睨著他,咧開了嘴輕蔑地說:“除了你之外,誰還會有殺他的動機呢?而且別人也看到最後與他在一起的男人是你啊!不論怎樣推測,你殺死他都是最合理的解釋。”

一股厭惡的情緒在史柏林的眼中升起,他的身體僵硬了起來。

“所以,你們就來質問我?”他的聲音也僵硬起來,“那弓找到了嗎?”

“找到了,”希茲惡作劇似壞笑道,“就在你曾經去過的那塊空地上找到的。”

“是哪種弓?”史柏林的身體一動不動,望著遠處。

“哪種弓?”希茲重複了一次,“就是普通的弓——”

萬斯一直盯著這個年輕人,直到這時他才插嘴說道:“警官的意思,是女人用的弓,史柏林先生,大約5尺6寸長,非常輕——可能不到30磅重!”

這時史柏林身體不再僵硬了,放鬆了很多,慢慢地深呼吸了一下,嘴角泛起一抹嘲弄的微笑。

“是做什麽用的?”史柏林說,“你們認為我有逃脫的時間?……是的,人是我殺的。”

希茲似乎很滿意他的答案。

“你是個聰明人。”警官依然挑釁地說道,同時向兩個刑警打了暗號。 “把這個人帶回局裏去——坐我的車,就在外麵。在登記之前,先把他安置在拘留所,等我回到辦公室後再辦手續。”

“走吧!”一個刑警站在走廊裏,命令史柏林。

但是,史柏林沒有理會他的命令,而是轉頭望著萬斯求助。

“如果可能的話,我——”他說。

萬斯搖搖頭,拒絕了他。

“不,史柏林先生,現在你最好不要見迪拉特小姐。她非常痛苦,你去是沒有什麽用的……快振作起精神吧!”

史柏林沉默了,麵向兩位刑警,跟隨他們一起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