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血流射箭場

4月2日 星期六 午間12時30分

馬克漢緩緩抬起頭,用一種驚異的眼神看著萬斯。

“簡直是瘋了!”他激動地說,難以掩飾內心的恐懼感。

“不,不是這樣。”萬斯擺著手說,“從一開始我就想到了,是完完全全地抄襲照搬。”他擺出一副很輕鬆的樣子,我知道此刻他正在壓抑著內心的混亂思緒。“此時此刻,一定有人在哀悼不幸羅賓。你還記得這首歌謠的另一部分吧?”

——悼者是誰呢?

“是我,”鴿子回答。

“我哀歎逝去的戀歌,

因而我成了悼者。”

馬克漢的麵部神經抽搐了一下,手指不住地敲著桌麵。

“原來那就是靶心,萬斯。這起案件中一定隱藏著一個女人,或許就是爭風吃醋引發的矛盾。”

“越來越有意思了。整起案件如同一幕由大人扮演的兒童話劇,這下我們可有好玩的事情做了。現在我們要做的是,找出那隻蒼蠅。”

“什麽,蒼蠅?”

“這麽快你就忘了嗎?歌謠的下一句就是:

“‘——誰看到它死去?

‘是我。’蒼蠅回答。

‘我用我細小的眼睛,

看到了它的死亡。’”

“別這麽疑神疑鬼的,”馬克漢不耐煩地說,“這又不是小孩子在玩過家家,嚴肅點!”

萬斯無神地點點頭。

“有時候,小孩子玩的過家家也被視為人生的重要組成部分。”

萬斯的話讓人感到莫名其妙。“這起案子讓我感到興趣盎然,案情充滿了童話的色彩。一個已然上了年紀的、天生患有精神病的老孩子——完全是精神病的症狀。”萬斯猛地深吸一口煙,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惡之情。

“把詳細情形告訴我吧!在這樣一個渾渾噩噩、支離破碎的社會,我如何看清真實的情況呢?”

馬克漢再次坐了下來。

“實際上,現場的情況我也不太清楚。在電話裏我已經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訴你了。在這之前,迪拉特教授約我過去——”

“迪拉特?你是說那位有名的巴托藍特•迪拉特教授?”

“正是他。案件就發生在他家裏。你認識教授?”

“不,我隻知道他是科學界的一名泰鬥,最有名的數理物理學家之一。我收藏了他的很多本著作。言歸正傳,迪拉特教授叫你過去做什麽?”

“我已經和他相交將近有20年了。他以前在哥倫比亞學習數學。為了當上教授,又從事了幾年法律工作。教授發現了羅賓的屍體後就立即通知了我,大概在11點半的時候。我把案子委托給謀殺科的希茲警官,隨後就出門了。然後就打電話告訴你。希茲警官他們現在應該已經到了教授家了。”

“那麽教授的家庭狀況如何?”

“或許你也知道一些。大概在10年前,迪拉特教授就已經退休了。在靠近河岸大道的西75號街區有一棟房子,並領養了一名他兄弟的女兒,當時隻有15歲,他們一直住在一起。如今,這名女孩已經有25歲了;我大學時代的同學席加特•亞乃遜是個數學天才,教授在他大學三年級的時候收他為養子。現在他大概有40歲了,在哥倫比亞大學當數學講師。他曾經三次從挪威輾轉到這裏,他的父母於5年前去世了,教授非常器重他,認為他將會成為一名偉大的物理學家,因而才收他為養子。”

“我對此也略有所聞。”萬斯點頭說道,“就在最近這段時間,亞乃遜發表了一篇修正動體電氣力學理論的論文。這麽說,教授和亞乃遜以及那名女孩是住在一起的了?”

“此外還有兩名仆人。教授的收入好像挺不錯,他又是個引人矚目的角色。他家中經常聚集著當代的一批數學家。就像個大本營一樣;他的侄女非常喜歡戶外活動,有著自己的一個小型社交圈子。我曾經到他家去做過幾次客,哪一次都是賓朋滿座——幾個學理論科學的學生在樓上用功,而樓下的客廳也圍了一群熱鬧的年輕人。”

“那名死者又是什麽身份呢?”

“那個羅賓是蓓兒•迪拉特交際圈裏的佼佼者——已獲得了幾項箭術比賽的冠軍,同時也是一位熱衷於交際的年輕人。”

“對此,我已經從剛剛翻閱的一本關於箭術的書裏看到過他的名字。在最近的幾次箭術大賽上,這個J•C•羅賓都創出了佳績。此外,那個名叫史柏林的人也參加了一些大型的箭術比賽,成績僅次於羅賓。教授的侄女也會射箭吧?”

“沒錯,她非常喜歡弓箭!而且是河岸箭術俱樂部的始創者。俱樂部的常規射箭場就位於史柏林的住宅院內,他住在史卡斯提爾。而迪拉特小姐在房子的側院內也辟出了一塊射箭場。羅賓的屍體就是在那兒被發現的。”

“如此看來,史柏林應該就是最後一個和羅賓在一起的人。那麽,這隻小麻雀現在飛到哪兒去了?”

“還不清楚。在案發前,他的確是和被害人在一起的,可是等到屍體被發現時,他已經不知去向了。對於這條線索,希茲那邊或許會有更多的相關信息。”

“剛才你說,這起案件或許會有爭風吃醋的矛盾存在其中,你的根據是什麽?”萬斯慢慢垂下眼瞼,自顧自地抽起煙來。看似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實際上他所問的問題都存在一定的條理性——當然,也都是他非常感興趣的內容。

“迪拉特教授曾經告訴我,羅賓和他的侄女正在交往。所以我又問他,那個史柏林在他們之間又是什麽角色身份。教授才又告訴我,他也是蓓兒的追求者之一。在電話裏不好深入這樣的話題。但我從這番話裏得到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在追求迪拉特小姐這點上,史柏林顯然處於劣勢。”

“隻因為這樣,麻雀就把情敵寇克•羅賓殺了?”萬斯搖搖頭,繼續說道:“事情絕對不會這麽簡單。實際上那首童謠也隻給我們提供了模糊不清的內容,並沒有交代的事情的真相。我能感覺的到,這起案件應該另有隱情——讓人無法想象的殘酷陰謀。那麽,羅賓的屍體是被誰發現的?”

“是迪拉特教授。他在自家樓裏的小陽台上曬太陽時,看到羅賓倒在射箭場上,被人射穿了心髒,於是他就馬上下了樓——你知道患有痛風症的老人是無法快跑的,否則會有骨折的危險——當他到達射箭場時,羅賓已經成為屍體了,於是他就給我打了電話——從常規的做法來看,這是合情合理的舉動。”

“盡管現在還沒有抓到十分明確的線索,但冥冥之中,我似乎已受到了某種暗示。”萬斯站起身,“馬克漢,真相遠比你推想的複雜得多。普通練習用的箭是軟木做的,前麵裝有小箭頭,如果使用中等型號的弓,可以輕而易舉地穿透衣服和護胸板。現在,我們應當放棄麻雀在偶然的情況下用弓箭射死了知更鳥這一假設。實際上,這樣做也是破獲這起案件的關鍵所在。”隨後,萬斯走向門口,他招呼道:

“我們走吧。到現場去看看有沒有什麽有價值的線索吧!”

很快,我們就坐上馬克漢的車子進了城。穿過了第5街的中央公園,從第72街的路口出來。幾分鍾之後,我們就到了西區,駛入了第75街。右手邊——391號就是迪拉特教授的家,房子與河岸大道之間有一幢15層的公寓樓。在這個龐大的建築物的掩映之下,教授的家猶如一隻受到保護的鳥籠。

這是一棟灰色的老式建築,從已然變形的石灰岩材料可知,這棟房子的曆史一定很久遠。從宅基正麵看,約有35尺寬,房子本身的寬度約有25尺,其餘的地方都是空地。有一道約10尺高的石牆,隔在教授家和那棟公寓之間,正中留了一扇鐵門。

整棟建築保持了英國殖民時期的樣式。入口處向路邊延伸出一小段樓梯。用紅瓦鋪就的入口處,裝飾著4根白色的哥林多式門柱。占據著整棟房子正麵的,是二樓並排鑲有矩形玻璃的窗格,後來我才知道,這是書房的窗子。從總體上來看,房子整體充滿著複古的味道,給人一種踏實厚重之感。如此風景迷人的地方,很難讓人把它和凶殺案現場聯係到一塊。

兩輛警車停在房子的入口處,路邊聚集了十幾個看熱鬧的人。一名巡警靠在門邊的一根白柱子上,以一種百無聊賴的眼神掃視著麵前的人群。

一名年邁的管家接待了我們,把我們引到走廊左側的客廳裏。厄尼•希茲警官和他的兩名手下正坐在那兒等我們。警官站在中央大桌的旁邊,挾著一根香煙。當他看到馬克漢時,馬上張開手臂迎上前來。

“終於把你盼來了,長官!”希茲警官興奮地說道。他那原本焦灼的神情,現在似乎緩和了不少。“這起案件實在太蹊蹺了,存在著許多讓人想不透的疑點。”

警官此時才看到站在馬克漢身後的萬斯。他那輪廓分明的臉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久違了,萬斯先生。我就知道你一定會被這件案子吸引到這兒來的,看來我的猜測非常準確!這段時間以來,你都在忙些什麽?”

聽到警官這種誠懇的話語,不禁使我想到以前的情形。警官最初見到萬斯時的那種敵視態度,如今產生了根本的轉變。當然了,從兩人初次見麵以來,陸陸續續發生了不少案件。在萬斯與希茲警官相處的這段時間,彼此都被對方坦率直白的工作作風與辦事效率產生了敬佩之情,男人的友情也在對方內心深處慢慢滋生。

萬斯友好地伸出手,嘴角掛著微笑。

“實際上,希茲警官,我最近正在調查亞特蘭大人梅蘭•托勒斯失去名譽的真相,怎麽樣,非常奇特吧?”

希茲警官低聲說道:

“無論做什麽事,都以找出凶手的嚴謹態度來對待工作,我想陪審團的人一定不會為難你的吧?”我第一次聽到有警官對萬斯說出這樣一番恭維話。這不僅體現了警官對萬斯的敬佩之意,同時也可以看出這是一起相當棘手的案子。

顯然,馬克漢也已經覺察到希茲警官的不安情緒,他突然問道:

“那麽,案件到底有哪些讓人頭痛的地方?”

“並不像你想得那樣複雜,長官。”希茲答道。“我認為,凶手一定已被我們劃入涉嫌人員的範疇內。但我還是不能放下心來,好像總有某些讓人起疑的角落——他媽的真讓人心煩!總的來說,長官,這絕對不是一起簡單的殺人案件。”

“我明白你的意思,警官。”馬克漢略帶試探性地注視著希茲。

“你認為,史柏林就是真凶嗎?”

“除了他,還能誰呢!”希茲說道,語氣十分肯定,“可讓我放不下心的根本不是這件事。老實說,死者的名字讓人感到很可疑,而且他竟然又是被箭射死的!”警官的表情頓時又變得有些靦腆,猶豫了半晌,才又說道:“長官,你不認為這件案子很古怪嗎?”

馬克漢對此也表示讚同,點了點頭。

“這麽說來,你也想起那首歌謠囉?”希茲憋了半天,才吐出這麽一句話。

萬斯衝著希茲眨眨眼睛,表情很滑稽。

“你剛才說的那個‘史柏林’,就是鳥的意思。這是毋庸置疑的。此外,如果用德語的發音來衡量的話,就是麻雀的意思。這樣說來,麻雀用箭殺死了小知更鳥——很有意思的推論——是不是?”

希茲警官瞪大了眼睛,拖長了下巴,定定地看著萬斯,顯得很興奮。

“案子的血腥味真夠濃的!”

“這件案子一定跟鳥有關。”

“真讓人弄不明白。”希茲表情困惑地又重複了一遍。通常當別人告訴他另有隱情時,他都會惱羞成怒的。

馬克漢見狀,連忙說道:

“警官,說說這裏詳細的情形吧。教授家裏的人都傳訊的差不多了吧?”

“隻是隨便問了問而已,長官。”希茲把一隻腳伸到擺在中央桌子的桌角上,將滅掉的煙重新點燃,“我正等著你們過來呢,因為知道你跟樓上的那位老先生很熟;而我對整個案情也並不是很了解。我已經安排好一個兄弟在入口處守著,在法醫德瑞摩斯未到達之前,誰都別想接近那具屍體。法醫說一吃完午飯,馬上就趕過來;我從警局出來之前,也已經聯係好指紋科的人了。他們也應該很快到這兒的。除了安排好這些,其他的我還沒想到。”

“射死受害人的那支弓是什麽樣的?”萬斯插嘴問道。

“那可是案件的重要證物。根據迪拉特教授的說法,他是在巷子裏發現這把弓的,並且把它撿了回來。雖然上麵還有指紋,但已經很難辨識了。”

“你怎麽安排史柏林那邊?”這次是馬克漢問話。

“我們很容易就查到了他的地址,這個家夥在西卻斯大道有一幢別墅。我已經叫了兩個兄弟把他帶到這兒來。我在這兒審問了兩個仆人——就是剛才領你們進來的那位老管家,還有他的女兒——現在正在廚房裏忙個不停地中年婦女。但沒問出什麽名堂,他們對此都一問三不知。我想他們很有可能有意隱瞞了真相。嗯——隨後我就和教授的侄女談了一小會兒。”警官無奈地聳了聳肩膀,“真是個可憐的小姑娘,一副驚慌失措的樣子,總是哭個不停。我想,你們不必指望從她那兒會得到更多的線索。那兩個——”希茲一邊說著,一邊豎起大拇指,朝前麵窗戶邊上的兩名警察指了指,“就是史尼金和波克,兩人已經搜查了地下室、小巷子以及後院,可是沒有發現任何線索。以上向你匯報的,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內容了。噢,德瑞摩斯法醫和指紋科的人都到齊了,等會兒再審問一下那個史柏林,從他那兒應該會得到更多的信息。”

萬斯誇張地大聲歎了一口氣。

“警官,你未免太樂觀了點吧。那首歌謠可不是平白無故出現的,一定有什麽特殊的含義。如果我的直覺還算靈敏的話,躲藏在暗處的那個魔鬼一定正在拍手稱快呢!”

“誰知道呢!”希茲無精打采地看了萬斯一眼,回了一句,同樣感到沮喪。顯然他也同意萬斯的說法。

“警官,你可不要被萬斯的話嚇著了呀。”馬克漢轉到希茲的後麵,拍拍他的肩膀。“萬斯的腦子裏總是裝著一些稀奇古怪的想法。”隨後擺出一副自以為是的姿態朝門口走去。“在那些前來支援的人還未到達之前,一定要把現場保護好。現在,我要去和迪拉特教授,還有他的家裏人好好談一談。警官,剛才好像沒聽你提到過亞乃遜這個人。他不在這兒嗎?”

“這個人還在學校呢,不過應該快回到這來了。”

馬克漢滿意地點點頭,由希茲警官領著,來到大廳的走廊處。當他將要通過鋪著厚毯的走廊,進入後院時,從樓梯口處突然傳來奇怪的聲響。陰暗的上方,好像有一個女人在輕聲地抽泣。

“是你嗎,馬克漢先生?我叔叔知道你會過來的,所以他正在書房裏等你。”

“請等一等,我馬上過去。”馬克漢連忙說道,話語中充滿安慰與同情的語氣。“你也和他一起在書房等我吧,可以嗎?我也想和你談談。”

女孩輕聲答應著,隨即轉身上了樓。

穿過大廳,過了後院的一扇小門,我們麵前出現一道窄窄的巷子,前麵有一節木梯,直通地下室。下了樓梯,我們進入了一間矮天花板的房間,裏麵很寬敞。入口處外麵就是一片空地,在房屋的西側。大門被虛掩著。旁邊站著一位希茲派來看守屍體的警察。

這間屋子顯然是用來堆放雜物的,不過已經被改裝過了,外表被粉刷一新,成為箭術俱樂部的一部分。地麵上鋪著厚厚的地毯,一麵牆壁上,畫著各個時期射箭高手的肖像。左邊掛著一麵長方形的鏡子,鏡眉上題著“芬席貝利射箭隊的射箭場——倫敦1594年”幾行字,後麵畫著一幅畫,以大型射箭場為背景,一角畫著布拉第大廈,中間是西明司塔會館,最前麵則是威爾修會館。有一架鋼琴和唱機擺在房間角落處;裏麵還有許多把舒適的藤椅。一張鑲有花紋的長椅上,散著幾本體育雜誌。一張藤製的大桌擺在屋子的中央,旁邊有一個小型的書架,塞滿了各種有關箭術的書籍;有幾個箭靶靠在另一邊的角落裏,箭靶上金色的圓板、彩色圓圈,被從兩扇窗戶裏射進的陽光照得閃閃發光。門後的一麵牆壁上,掛著各種樣式的長弓,牆角處一個古典的收藏櫃占據了很大的一塊麵積。櫃子的上方懸著一個小型的壁櫥,裏麵塞滿了護腕、射擊手套、箭頭、弓弦等射箭道具。門到西麵的窗口間掛著一塊很大的木鏡,鏡板上裝飾著珍貴的箭頭。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精致的箭頭。

萬斯對這麵鏡板感到非常好奇,他拿出單片眼鏡觀察了好一陣兒,隨後才慢慢靠近。

“看得出來,這些箭頭是在狩獵或工作時用的,”萬斯對這些箭頭做著說明,“十分稀有——咦,真是奇怪,怎麽少了一件戰利品?連用來固定的小黃銅釘都被拽彎了,可見一定是被匆匆忙忙拿掉的!”

地上擺著很多個箭壺,上麵插滿了射箭用的箭頭。萬斯彎下腰從箭壺上拔出了一個,遞給馬克漢。

“真看不出來,這麽一個小箭頭會射穿人的心髒;不過這種箭頭確實能夠將站在80碼開外的鹿射死。但從鏡板上取下的狩獵箭頭為何會不見了呢?這一點十分可疑。”

馬克漢緊閉著嘴巴,緊鎖眉頭。他明白,此刻遇到的這起案件又是十分讓人頭痛的。檢察官將箭扔到椅子上,大步走向門外。

“去看看現場和屍體的情況吧!”

春日的陽光,融融地照在我們身上。可是總有一種莫名的孤獨感襲上我的心頭。當我們站在一塊狹窄的、用碎石鋪就的空地上時,仿佛被圍困在四麵是懸崖峭壁的低穀裏一樣。前麵是一棟公寓內壁,慘白的顏色,連一扇窗戶也沒有,高聳在一旁。教授的房子隻有4層樓而已,但以現在的建築標準來衡量的話,差不多有6層樓的高度。盡管我們所站立的地段位於紐約市的中心地帶,可除了從教授家那扇朝向76號街的突出的窗戶外,任何人誰都無法看到我們。

後來我們才知道,這間射箭室本來是屬於德拉卡夫人的。這個女人在這起案件中,充當了一個悲劇性的角色。房子後窗的良好視線被幾棵高大的柳樹擋住了。即便從前麵提到的側麵突出的窗口處觀察,也隻能看到我們所在空地的一部分。

顯然,萬斯也很快注意到了那扇凸形窗口。在他一邊觀察那扇窗口的時候,臉上顯出耐人尋味的表情。直到那天午後,我才推敲出到底是什麽使得萬斯又開始思考。

從75號街教授家的石牆至76號街的德拉卡家的同一麵石牆這一塊麵積都屬於射箭場的範圍,有一塊場地上包捆著枯草,就築在德拉卡家石塘邊的淺砂場旁邊。兩道牆的間隔大約有200尺。除了男子特殊射擊項目以外,各式常規的弓箭比賽都可以在這塊場地上舉行。

教授家的房子占地深約為135尺,而德拉卡家的占地深為65尺。由於作為兩家界線的鐵柵欄妨礙了射箭場上的練習,所以拆除了劃為射箭場的部分。射箭場的對麵也有一條分界線,背向德拉卡家,現在那裏坐落著一棟公寓房,占據著76街與河岸大道的一角。在這兩座龐然大物之間是一條狹窄的巷道,直通射箭場。但高高的圍場成為隔離射箭場的分界,巷道的盡頭也被上了鎖的小門所阻。

為了便於案件的記述,我特意對這些建築的分布作了詳細的說明,因為建築上細部排列和所處地形對案件的偵破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在此我特別提出幾點值得讀者注意的細節。首先是射箭場上和迪拉特家房後二樓的陽台;其次是,從德拉卡家二樓的凸形窗口向75號街的方向眺望,可以俯瞰整個射箭場。再次就是兩棟公寓間,從河岸大道通向迪拉特家內院的那條窄巷。

射箭室的門外就是死者羅賓被發現的地方。他仰躺著,雙臂伸開,雙腳向上縮,頭側向射箭場朝向第76號街的方向。死者大約35歲,中等身材,稍稍有些發福。圓臉,留著棕色的胡須,鬢角剃得很潔淨。身著灰色法蘭絨運動套裝,內有一件淡藍色綢衫;腳上穿著一雙暗紅色的牛津鞋。腳邊有一頂象牙色的呢帽。

屍體旁流出一灘血漬,早已幹涸。然而真正讓我們感到寒毛倒豎的是從屍體的左胸筆直伸出的細小箭頭。刺出體外的箭頭約有20寸。傷口四周浸濕了一片黑色的血跡。

裝飾在箭幹上的那枝漂亮的羽毛已被血染紅。箭的周邊有兩道藍色的線條,看得出這是那種專門在喜慶場合使用的漂亮箭身,這和血腥的謀殺場麵顯得格格不入。我如同置身於一場兒童鬧劇之中,對於眼前發生的血案,沒有一點現場感。

萬斯眯縫著眼睛,把手插進上衣口袋,從上麵俯視著屍體。表麵上看來似乎十分輕鬆自在,然而事實上我知道,此刻他的大腦正在集中眼前所看到的景象做著飛速的思考。

“這支箭好像很奇怪。”萬斯解釋道,“箭是用來射殺大型獵物的——唔,一定是從剛才看到的民俗館裏拿來的。而且是一擊命中——準確地插入了肋骨之間,毫不遲疑的。真是可怕……馬克漢,能達到這種箭術水平的人絕非凡人。雖然存在凶手偶然命中的可能性,但要取這麽一位壯漢的性命,也絕非易事。顯而易見,這起案件一定是事先謀劃好的,這根狩獵用的箭頭一定是從那間屋裏的鏡板上弄下來的——”正說著,萬斯突然彎下身子來探查屍體。

“唔——真是有意思!你瞧,箭尾竟然是壞的——這樣一來,這根箭根本不可能是從弓上射出去的。”萬斯轉過身對著希茲說道:“警官,那把弓——迪拉特教授是在哪裏發現的?離那個俱樂部的窗口應該很近吧?”

希茲直了直身子,回答道:

“沒錯,教授是在窗外發現了那把弓。我正等著指紋科的人過來檢查,那把弓現在暫時放在鋼琴上。”

“我猜想,上麵可能隻有教授的手掌紋。”萬斯掏出了煙盒,從中抽出另一根香煙,繼續說道,“我們可能連指紋都看不到。”他定定地看著希茲,眼中充滿疑惑的神色。

“你是怎麽知道那把弓會在離窗口不遠的地方被人發現,萬斯先生?”警官對此十分不解。

“從理論上講,根據死者屍體的位置來判斷,應該會在那兒發現那把弓的。”

“這麽說,凶手是從近距離射出箭的嗎?”

“並不是這樣的。”萬斯要了搖頭,說道,“我的意思是,羅賓的屍體腳朝向地下室的門口,而手臂伸長,腳朝上縮著,這一切都說明他是因心髒被射中而死的。”

希茲還在努力消化著萬斯分析出的種種跡象。

“嗯,是這樣的。”他對萬斯的說法表示讚同,“假如經過一番掙紮的話,死者身體應該縮成一團才合理。即便沒有出現這種情況,頭部也應該是向上仰的,腿伸得直直的,手腕往回縮才對。”

“沒錯,正像你說的那樣。我們再瞧瞧那頂帽子,假如死者是向後倒下的話,帽子應該會掉到屍體的後麵,而不是在腳邊。”

“咳——萬斯,”馬克漢的聲音不同尋常,十分尖銳:“你的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唔——什麽零碎的東西都有。不過如果將這些細節從頭捋一遍的話,我發現其中有諸多的疑點。也就是說,我的思路告訴我,使這位先生成為屍體的,不是弓箭的錯。”

“怎麽可能?!你胡說些什麽——”馬克漢大聲說道。

“馬克漢,我也無法說清楚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想。怎麽說呢?或許這起案件給了我許多不詳的預感。”

正當萬斯說著話時,地下室的門突然被打開了。在波克警官的引領下,神采奕奕的德瑞摩斯醫生走了進來。他和我們每一個人熱情地握手打招呼,之後就一直盯著希茲警官,眼神中充滿了不滿。

“我說——希茲警官!”醫生拉下了自己的帽子,像個醉漢似的嘮叨個不停,“一天24個小時中,我隻用3個小時的時間來吃飯。可你倒好,每次都在我享用這段寶貴的時間時把我叫過來驗屍。因為你的‘體貼入微’,我早晚會得胃病。”在發了一通牢騷之後,醫生才開始著手檢查羅賓的屍體,看過之後,他誇張地吹出一聲口哨:“這種殺人手段真是罕見。”

隨後醫生屈身蹲了下來,熟練地翻檢著屍體的全身。

站在一旁的馬克漢看了一陣兒,隨後轉身對希茲說道:

“警官,在醫生驗屍的這段時間,我要到二樓迪拉特教授那兒和他談談。”隨即他又對醫生說道:“醫生,在你驗完屍回去之前,請通知我一聲。”

“唔——知道了!”醫生應道,頭也沒抬起來。他順手翻過屍體的側麵,檢查著頭蓋骨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