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滴血的鑽石
“啊?戴假發、穿長袍的職業醫生?”我驚訝地問。
“是的,就像披著狼皮的羊。”他笑著回答道。
理查德·鮑威爾紀念館,1677年毀於一場大火,重建於1968年。
牆壁上鑲嵌的四塊石板,在這道回廊三角牆下形成了帶狀的裝飾。石板上篆刻著的文字,簡單地記錄了這座建築物的曆史。它是一座坐落於英國高等法院徒步區北端的高大建築物。當我漫不經心地看著石板上的文字時,心中不免產生兩種迥異的感受,一方麵,我為這巧奪天工的雕刻感到驚歎,它竟然和建築本身形成了一種靜穆的美;另一方麵,也低回於理查德·鮑威爾所處的那個動**年代而久久不能平靜。
當我轉身準備離開的時候,空****的回廊上出現了一個人影。那人的衣服十分簡樸,頭上還頂著一個假發,他這副形象倒和四周古老的氛圍相匹配,有如神來之筆,使這畫一般的景色一下子活子起來,吸引我駐足觀望。隻見這位律師站在門口,翻閱著手上的一卷文件。他把捆綁在文件上的紅帶子拉開,然後抬起頭,目光恰巧與我相接。剛開始,我們隻是像陌生人那樣相互致意,但是瞬間發現彼此很熟悉對方的容貌,律師臉上的冷峻立刻轉變為溫暖的笑意。這個好似圖畫中的人現在已經走下台階,向你伸出了歡迎的手。
“噢,親愛的裏維斯,”律師開心地叫道,“真是太巧了,看到你真好!我時常會想起你,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呢!哦,感謝上帝!讓我在內殿法院(Inner Temple,英國培養法律人才的四所法學院之一)見到你,這簡直就像那句諺語‘把麵包扔到水裏’,現在麵包又被扔回來了!”
“我比你還驚訝呢,親愛的宋戴克(Dr. John Evelyn Thorndyke),”我回答道,“你的那片麵包回到手上時,至少還是片麵包,而我那失而複得的麵包卻變成了奶油鬆餅或小饅頭。當年與我告別的是一位受人尊敬的醫生,現在站在我麵前的醫生竟然變成了一個身穿長袍、頭頂假發的律師。”
宋戴克聽著大笑了起來。
“你這家夥竟然把老朋友比喻成小饅頭,是不是有點不妥啊。”他說,“你或許可以這樣說:當你離開的時候,他隻是一條毛毛蟲,但是後來他蛻變成了美麗的蝴蝶。這種變化好像也不如你意,因為這件長袍的下麵隱藏著一個希波克拉底(古希臘一位名醫,有醫藥之父的稱譽)。當你聽完我對這個蛻變過程的解釋,你就會了解了;如果你今晚有時間,我們敘敘舊。”
“我目前沒有什麽工作,”我說,“隨時都可以。”
“那麽今晚7點到我住的地方來吧,”宋戴克說,“我請你吃牛排,然後再喝點酒,好好聊聊。但是現在我馬上要去法庭一趟,不能多聊了。”
“你家住在那個古雅的回廊裏嗎?”我問。
“不,不是,”宋戴克回答道,“我還真希望住在那,想想自己穴居的洞口要是有那些吸引人的優雅的拉丁碑文,那我自己都會隨之變得偉大。我家還要往前再下上走一段,門牌號是6A。”
然後我便隨他一同穿過回廊,走向王廳街,其間他用手指了指他那棟房子的方向。
當我們走到中殿大道北端的時候,宋戴克和我說了聲再見,便曳著他那隨步起舞的長袍向法院走去,而我則向西轉向了亞當街,那裏是醫學界人士常常流連的地方。
聖堂的鍾以一種低沉、緩慢的音調敲了七下,好像在為自己的過錯表示歉意———打破了這份悠遠的寂靜。我經過米契法院門廊的轉彎處,來到了高等法院的徒步區。
此時的徒步區除了我,沒有第二個人。我慢慢地走到6A。雖然我這位老朋友已經將那個難看的假發換成了氈帽,並且穿上了夾克,但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你還是那麽準時,”宋戴克走上前熱情地招呼我,“準時是一種神聖的美德,哪怕隻是一件小事。我剛從法庭回來,我帶你參觀一下我的小窩吧,它雖然簡陋,但卻是我的避風港。”
我們走過大門,經過一段台階,來到一扇厚重的外門前,我看到門上有一排白色的字,那就是朋友的名字。
“雖然從表麵上看好像難以親近,”宋戴克一邊說,一邊把鑰匙插了進去,“但是裏麵可是相當溫馨的。”
這扇厚重的門是朝外開的,裏麵還有一扇厚羊毛氈的內門。宋戴克伸手為我把門推開,在前麵帶路。
“一會兒你會發現這個地方很神奇,”宋戴克說,“它將辦公室、博物館、實驗室以及工作室融合在一起,是一個多功能的房子。”
“你忘了說餐廳,”一個個子矮小的老人補充說道。這位老人正用一根玻璃管緩緩地倒著葡萄酒,“先生,還有餐廳呢。”
“噢,是啊,彼得,”宋戴克說,“好在我知道你不會忘的。”
宋戴克看了一眼火爐邊小桌子上的食物,這些就是我們今晚的餐點。
“告訴我,”當我們開始品嚐美味的時候,宋戴克說,“自從六年前你離開醫院,你都經曆了哪些事情?”
“我的經曆三言兩語就能講完,”我略帶苦澀、無奈地說,“真的沒有什麽稀奇的,就像你所知道的那樣,我把錢都花光了。交完學費,我就變成了一個窮光蛋。雖然那張醫學文憑具有超乎想象的致富潛力,但是這種潛力畢竟和現實存在極大的差距。事實上,平時我都是靠當人家的助理或代理醫師過活。目前正巧沒什麽事兒,所以我把名字填入了特西維職業介紹所的名單裏。”
宋戴克聽著,雙唇抿了一下,表示遺憾地皺著眉說:
“真可惜,親愛的裏維斯,”他立刻說道,“像你這樣一個有能力且受過專業訓練的人,怎麽會落魄到這種地步,竟然和那些一無是處的閑散人一樣,隻能做些零工。”
“你說得很對,”我同意地說,“這個僵化而愚蠢的時代將我的才能全部埋沒了,可是我又能怎麽樣呢,我那博學的兄弟?如果貧困對你窮追不舍,並趁隙襲擊你,還用一大塊厚布將你那三萬瓦的燭光掩蓋,哪怕你具有高人一籌的聰穎光輝,恐怕也會因此而黯淡無光。”
“是的,你說得太對了。”宋戴克低聲說道。
“好了,”我說,“現在來談談你吧,你說過要給我講講你的故事的。我一直很好奇是什麽因緣,竟然讓眼前這位約翰·艾文林·宋戴克先生從一名職業醫生搖身變成法界名人。”
宋戴克恣意地笑了一下,說:
“其實並沒有什麽轉變,約翰·艾文林·宋戴克仍然是一名職業醫生。”
“啊?戴假發、穿長袍的職業醫生?”我驚訝地問。
“是的,就像披著狼皮的羊。”他笑著回答道,“是這麽回事:六年前,在你離開醫院後,我仍然留了下來,然後包攬了所有大大小小例如助理實驗師或監護人之類的工作。於是我奔走於化學實驗室、物理實驗室、圖書館,還有驗屍房;同時完成了我的醫學和科學博士學位。本來我計劃著做一名驗屍官,但是沒過多久,老西德曼突然宣布退休———你還記得西德曼嗎?他曾教過我們醫藥法學。於是我又填補了他的空缺,意外地被榮升為講師。從而我放棄了驗屍官的念頭,安心地住進了這個寓所,等著事情自己找上門來。”
“那你都遇到什麽樣的事了?”我問道。
“五花八門,什麽事都有,”他回答道,“一開始,我隻是協助警方做一些毒藥謀殺案的分析。漸漸的,我的影響力和能力都大大增加,目前隻要是與醫學或自然科學有關係的案件,他們總會找到我,希望得到我的幫助。”
“可是據我了解,你還經常以律師的身份在法庭上答辯啊。”我說。
“不是經常,隻是偶爾,”宋戴克回答道,“我在法庭上扮演的是法官和律師的頭號難題———科學證人的角色;平時我根本不會在法庭上出現,而是在幕後做一些引導調查方向、分析結果,或向律師們提供一些———在盤詰證人時———可供利用的證據或建議。”
“這比當醫師的講師有意思多了。”我開始羨慕你了,“當然你的成功也是天經地義的事,因為你總是拚命工作,你的能力也就無容置疑了。”
“的確,我一向對工作認真負責,”宋戴克自豪地說,“目前還是這樣,但是我會嚴格地將工作時間與休息時間去分開,不會像那些可憐的開業醫師,常常被人從餐桌上拖走,或者深更半夜被人叫醒看急診,去他的———誰在外麵?”
他的這番話好像是對自己的恭維所下的評論。這時外麵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我應該看看是哪個家夥,”他站起身說,“真希望這個家夥能夠明白‘請勿打擾’的意思。”
宋戴克大步流星地走過房間,用一種很難稱之為客氣的語氣對門外的人招呼著。
“這麽晚了還來打擾您,真是抱歉,”門外傳來一個滿懷歉意的聲音,“但我的客戶正急著要見您。”
“進來吧,魯克先生。”宋戴克不自然地說。
門口走進來了兩位男訪客,其中一位男士的外表看上去像狐狸一樣機警,大約四五十歲,身上有一股法律界人士的氣息;另一位則是一個高雅英俊的年輕人,看著很舒服,但是他麵色蒼白,又有一些不安,顯然他正處在一種極度激動的狀態下。
“好像,”那位年輕人看了一眼我和餐桌,說道,“我們來的不是時候———都是我的錯,宋戴克醫師,如果我們打擾了你,請你告訴我,我們可以再約一個時間。”
宋戴克敏銳地看了他一眼,態度變得溫和了許多,說:
“我想你的事情一定很要緊,別說什麽打不打擾的話了,這是我的朋友,和我一樣都是醫師,你知道,醫師都是二十四小時待命的。”
當這兩位訪客走進來時,我早已站起來向他們致意了。見此情景我推說要到堤防上散步,過一會兒再回來,可是那位年輕人阻止了我。
“請不要因為我的事而刻意回避,”他解釋道,“我現在要告訴宋戴克醫師的事,明天會變成人人皆知的事情,沒什麽可保密的,所以你沒必要這樣。”
“既然如此,”宋戴克說,“我們到火爐前坐吧,馬上把你的事告訴我。我們已經吃過晚餐了,正等著喝咖啡呢。”
於是我們把椅子往前挪了挪,準備聽魯克先生說出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