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被肢解的雪茄

宋戴克拿來一把銳利的拆信刀,將外封拆開,發現裏麵有一個被數層廣告單包裹著的堅固的紙盒,打開盒蓋,一根被包在棉布裏雪茄,靜靜地躺在盒子裏。

接下來,我度過了人生中最痛苦的幾天。自從多年前從醫院離開,這麽長時間以來,我一直都生活在失意困頓之中,備感艱辛;我的心靈,似乎已經被無數次的希望落空和懷才不遇,以及生活中的苦役折磨的枯槁疲憊了,有如荒漠一般,毫無生機。對於未來,我也總是抱著一種混沌的不安定的感覺;但是,現在看來,所有我經過的任何痛苦都無法與近日來的悔恨相比,因為這段在我生命中最熾熱、最珍貴的戀情,正朝著無可挽回的結局一步步靠近。像我這樣感情豐富的人,雖然沒有太多的朋友,但是卻用情至深,每一次情感上的劇動,都會將我的能量耗盡,徒留下一個空虛的軀殼。在我看來,與發自內心的感情相比,建立在無情荒地上的愛情,就好像是一座建立在約拿墳塚上的窮酸清真寺一樣,而前者則是深埋地下的輝煌宮殿。

我曾經找借口給朱麗葉寫過一封信,並且很快收到了回信。這封回信的筆調坦誠而友善,讓我感覺到,就如同一般女人一樣,她並未因為我們之間的刹那情愫而對我大加譴責。但是同時,我也能深切體會到,她寫這封信的筆觸與先前有一些很微妙的差別,這就讓我更加肯定,我們確實即將分道揚鑣了。

我在別人麵前強顏歡笑,極力壓抑著內心的苦悶埋頭工作,但是我想,無論我如何掩飾,富有洞察力的宋戴克也已經料想到了事情的變化。不過他依然保持慣有的沉默姿態,沒多說什麽,隻是在平常和我的相處之中,除了和藹外,還多出了一些含蓄的同情與關切之情。

與朱麗葉分手後,沒過幾天,就發生了一件令人不太愉快的事情,盡管事情有些不好,但卻疏解了我們之間緊張的氣氛,也適當地將我的注意力轉移了。

那天晚餐後,我們一如平常地坐在舒服的椅子上麵,準備輕鬆地度過這段愉快時光。我們一邊抽著煙鬥,一邊討論著我們都很感興趣的話題。這時,郵差先生送信來了,看著一大袋的雜誌跟信件,除了一封是給我的,其他都是宋戴克接收。於是,我坐在那裏開始看信,還不時地向宋戴克那邊看一眼,驚訝地發現他有個奇怪的舉動———在拆每封信之前,他都要先將信封的正反麵依次檢查一番,而且態度非常認真仔細。

“宋戴克,”我開口道,“我發現你在看信的內容之前,總喜歡先研究一下信封的外表。雖然我也見過別人這麽做的,但我還是覺得很不可理解。既然信封裏麵才是信的內容,那又何必多此一舉,反複翻看信封呢?”

他平靜地回答道:“如果你隻是想知道寄信者是誰,那麽你說的就非常正確。然而,我的目的卻不是那樣。多年來,我刻意養成這個習慣———不隻是對信件,還包括任何我所經手的東西,為的是不會遺漏任何值得注意的線索。一個富有洞察力的人,並不是有什麽特異功能,而是他時時刻刻都會留心身邊的人和事;而所謂的洞察力,對我來說,也隻不過是一種毫無間斷的注意。實際上,從我多年的經驗發現,這種習慣用在察看信件上是非常有用的;我從信封上發現的一些線索和信息,常常會應用到內容上,並且是相當有價值的東西。舉個例子吧,通過剛才的檢查,我發現這封信曾經在封上後又被人打開過———很明顯,是借助蒸汽打開的。你看,這個信封有點皺皺的,上麵還被弄髒了,還能聞到一股煙草的味道,所以可以斷定,這封信曾經和煙鬥放在一起,可能是一起被裝進了口袋裏,擱了一段時間。至於信封為什麽會被打開過,剛才在讀信的時候,我已經發現,兩天前封信其實就應該寄到我手裏了,而且信上的日期還被巧妙地改成了15號,其實原本是13號。通過這些,我得出的結論是,寫這封信的人,一定有個不太可靠的夥計。”

“有可能是寫信的人把信件帶在自己的口袋裏啊。”我反駁道。

宋戴克回應道:“這種可能性很小,他沒有必要將信封用蒸汽打開再封上,這樣多麻煩,他可以直接把信拆了重寫嘛。但是他的這個夥計可就不能這麽做了,因為這是一封私人信件,主人親手將收信人的姓名和地址寫在了上麵,他無法模仿主人的筆記。還有,據我了解,我的這位朋友從不吸煙。這個例子是很容易看出來的。現在,我給你看另一個更精細的東西,你好好看看,然後將你的發現告訴我。”

說著,他遞給我一個用細繩綁著標簽的小包裹,標簽上顯示的是用打字機打上去的地址,標簽背麵寫著一段印刷體文字:“詹姆斯·巴雷特父子公司,煙草製造商,倫敦和哈瓦那。”

將包裹接過來,仔細檢查了一番,我並沒有什麽特別的發現,“恐怕對我而言有些困難,我惟一發現的,就是這個地址打得挺糟糕的,除了這個,我就看不出這包裹哪裏不對勁了。”

“嗯,你的這個發現倒是很有趣,”宋戴克拿回包裹拿說道,“現在,讓我們一起來逐一將這個東西檢查一邊,記得將我們所看到的記下來。首先,我們來看這個標簽,它隻是一般行李用的標簽,任何文具店都能買得到,並且還附有它自己的細繩。而一般廠商通常會用一種較大的標簽,並且將它係在綁包裹的繩子上麵。不過這些隻是小事,關鍵是看標簽上的地址。就像你說的,打字效果很差。對了,你對打字機了解多少?”

“很少。”

“怪不得你認不出這種機型呢。這個標簽上的字,是用一種叫布林克德菲的打字機打的,這種型號的打字機性能非常良好,不是一般廠商處理日常事務所用的機器。我們暫且不說這個,來討論一下重點:在布林克德菲公司所製造的多種型號的打字機中,一種專為記者和作家所設計的供他們書寫文章之用的打字機最為輕便。據我看來,這個標簽上的字,恰好就是用這種打字機打出來的,所以我覺得這個現象相當特殊。”

“你怎麽就這麽肯定是那種機型呢?”我感到疑惑不解。

“從標簽上的星號判斷出來的。其實那原本是一個輸入錯誤,打字的這個人看來是生手,他本來想按大寫鍵,卻錯按了符號鍵。因為我知道,這種星號鍵隻有這種書寫文章用的專用打字機上有,那是附帶的一種符號鍵,我在之前逛打字機商店時發現了這個現象。所以,我覺得這是一個不合理的現象,廠商為什麽會選擇這種不太適合商業用途的打字機呢?!”

聽了他的解釋,我覺得很有道理。“是的,”我同意道,“仔細想來的確很奇怪。”

“下麵,”宋戴克繼續說道,“我們從文字本身著手,你會發現,這些字分明是新手打的。因為他有兩個地方忘了空格,還打錯了五個字母,並且還將大寫錯打為星號,這樣的情況出現了兩次。”

“是啊,看起來打得亂七八糟的,搞不懂他為什麽不重打一遍,把這個標簽丟掉算了。”

宋戴克說:“嗯,這個問題問得好。為了尋找答案,我們得把標簽翻過來,看它背後的情況。你看,這上麵所寫的公司的名稱,其實並不是直接打上去的,而是先印在另一張紙片上,再把紙片用糨糊粘在標簽上。這個辦法真是太笨拙了,而且又很費時。再來仔細觀察這張紙片,你就會發現,它的尺寸和標簽的大小非常吻合,但卻是用剪刀剪的。這真是令人吃驚!可以看出它的邊緣剪得不是很直,而且不是刀片,而是用剪刀剪的痕跡。”

說完,他將包裹交給我,還給了我一副閱讀鏡,透過鏡片,我的的確確看到了他剛才所提到那些特別之處。

“不說你也知道,”他繼續說,“如果是用機器裁剪,那麽紙片的邊緣應是非常整齊的直線,我想應該沒有哪個正常的生意人會想要用剪刀來剪的。我認為,有人先用剪刀將這張紙片剪好大小,然後再粘到標簽上去,這些動作不僅費時,還很麻煩,實際上是很浪費金錢的。其實他直接把公司名稱印在標簽上不就得了嗎?這多簡單呀!”

“嗯,是啊,沒錯。不過我現在還是想不通,這家夥為什麽不把標簽丟掉,再重打一張。”

“再看看這紙片,”宋戴克指著商標對我說,“它有點褪色了,但卻褪得相當均勻,所以我猜它應該是泡過水的。現在我們可以先假設是這種情況。那麽,它可能是有人從其他包裹上取下來的,可能隻有這麽一張,所以他將另一個包裹泡水,然後取下紙片,曬幹,經過裁剪,再粘到這個標簽上。如果他先將紙片粘上去,然後才打上地址,那麽,雖然將地址打得亂七八糟,可他不願冒險再泡一次水將紙片撕下來,因為他怕會徹底毀了這紙片。”

“所以你猜想有人在這個包裹上動了手腳?”

“先不急著下結論,”宋戴克回答說,“我現在隻是將這件事當個例子講給你聽,想要你明白,檢查郵件的外表,也可以獲得許多非常寶貴的資料。現在,就讓我們將它打開,看看裏頭有些什麽。”

宋戴克拿來一把銳利的拆信刀,將外封拆開,發現裏麵有一個被數層廣告單包裹著的堅固的紙盒。打開盒蓋,一根被包在棉布裏的雪茄,靜靜地躺在盒子裏。

我感覺眼前突然一亮,“奇奇拿普立!宋戴克,是你的最愛呀。”

“是啊,可這又是一樁怪事。如果我們稍有不慎,很可能就會讓它輕易過關了。”

“說實話,我真的看不出有什麽不對勁,”我說,“也許你覺得我腦筋轉不過彎來,但請告訴我,某家煙草商給你寄來一枝雪茄煙的樣品,這有什麽奇怪之處嗎?”

宋戴克平靜地回答道:“我想你還記得剛才看到標簽上寫的東西吧?不管怎樣,我們還是先看看這些廣告傳單上怎麽說。哦!太好了,就是這裏:‘巴雷特父子公司,在古巴擁有廣袤的土地,一向隻以自己栽植的煙草來做雪茄。’看清楚了吧,因此,他們完全不可能會從印度取材來製造奇奇拿普立。……一個在古巴種植煙草的廠商,給我送來一根印度雪茄,難道這還不夠稀奇嗎?”

“那麽,你從中得出什麽推論?”

“主要是得出一個心得,那就是,這枝雪茄的確是少見的精品,不過,就算給我一萬英鎊,我也不會抽一口。我們還得要謹慎檢查才行。”

於是,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對高倍放大鏡,先將雪茄表層仔細檢查了一番,又開始檢查雪茄的兩端,邊看邊說道:

“仔細查看較小的這一端,”說著,將雪茄和放大鏡一同遞給了我,“然後將你的發現告訴我。”

拿著放大鏡,我將雪茄整齊截麵上的每一個細節都仔仔細細看了一遍,說道:

“我看到中心的卷葉微微張開,好像有人用細鐵絲穿過似的。”

“我覺得也是,”宋戴克同意了我的看法,“既然現在我們得到了一致的意見,那就有必要再對它作進一步的研究。”

他取出一把鋒利的小刀,將雪茄放在了桌上,用刀將它從中線整齊地分為兩段。

當雪茄裂開成兩段後,宋戴克驚呼道:“看,就是這個!”

我默默地看著被剖開的雪茄,在較小的那端,大約半英寸的地方,有一小圈像白灰一樣的東西,均勻地散布在煙裏,顯然,是以液態注入的。

看了好一會兒之後,宋戴克終於開口說話了,“估計又是我們那位天才朋友幹的,”說著,拿起其中一段雪茄,又仔細看了看,“這個家夥不但思維縝密,而且還極富創意。真希望他能將他的天賦運用到其他方麵。倘若有一天他真的惹禍上身,我會為他深表遺憾的。”

“宋戴克,這是你的責任!”我開始激動起來,“這個冷血動物必須要立刻得到法律的製裁。這樣的敗類對整個社會來說是一大威脅,必須立刻將他鏟除掉。你真的能猜出寄這東西的人是誰嗎?”

“嗯,我想我應該不會猜錯。看來他這回沒那麽聰明了,竟然留下了尾巴,這樣我就能更加確定他的身份了。”

“啊?他留下了什麽?”

“噢!這是一個十分有趣的小問題。”

他神色愜意,舒舒服服地躺在了安樂椅上,將煙鬥裏裝滿煙草,感覺我們即將要討論的問題無足輕重似的:

“嗯,讓我們一起來想想,這位天才朋友究竟給我們留下了什麽線索。首先,我們要弄清楚他這麽急於置我於死地的原因是什麽。一般來說,要麽為財,要麽就是因為私人恩怨。可是這兩種都不太可能,因為首先我一點也不算是個有錢人,並且我遺囑中的內容也隻有我自己知道而已。說到私仇,就更不可能了,據我所知,我個人並未與人結仇。這樣,就隻有一種可能了,就是與我的工作有關,也就是說和我在犯罪和法律方麵的研究工作有關。現在,我正在進行的一樁驗屍工作,其研究的結果將可能作為最有力的證據指控某人謀殺;但事實上,即使我今晚意外死亡,對於整個案子來說,也不會有多大影響的,因為有人可以接管我現在所做的事情,史派司教授和其他毒藥專家都是很好的人選。至於我手上的另外一兩件案子,也是同樣可以交給別人去做,他們可以做得跟我一樣好。因此,我覺得我們的這位朋友之所以想要置我於死地,和這幾件案子應該都沒有關係,而是因為在他看來,我手上現在正握有一些有關他的獨家資料,他認為在這個世界上,我是惟一一個懷疑他並能夠控告他的人。現在,我們可以先假設確實有這麽一個人存在,他犯了法,並且隻有我一人掌握了可以控告他的證據。於是,這個人想要盡快將我除掉,以為這樣就可以高枕無憂,其實他不知道,我已經將我所知的一切都告訴給了第三者。以上就是我們得出的一點推論:寄這個問題雪茄來的人,認為我掌握了有關他的獨家資料。

“不過,接下來的一個推論更加有趣。既然在他看來,我是惟一一個懷疑他的人,那麽我應該從未將我對他的懷疑泄露出去才對,否則別人肯定也會懷疑他。可是既然我沒有跟別人說,他又怎麽會對我產生懷疑,覺得我在懷疑他呢?很明顯,他一定也掌握著某種獨家消息。也就是說,我的懷疑應該是正確的,要不然他就不會警覺到我在懷疑他了。

“其次,他選擇的是一種不常見的雪茄。為什麽他會送奇奇拿普立,而不是巴雷特公司出品的像哈瓦那這類常見的雪茄呢?看來他對我的特殊偏好都很了解,於是就特地送來奇奇拿普立,就怕我將這雪茄轉送給他人。由此我可以推論出,這位朋友一定對我的嗜好有所了解。

“第三點是有關這位先生的社會地位。我們暫且稱呼他為X先生。要知道,巴雷特公司可是一個大企業,並不會隨便給張三、李四或王二麻子寄他們的廣告單和樣品的。通常他們隻會把樣品寄給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士。至於X先生是怎麽得到樣品的,我覺得可能是由於原來的樣品被夥計、職員或者當地的服務人員給私吞了;但最有可能的是X先生本人收到了包裹,然後又將樣品調包,而且X有獲取劇烈鹽毒的方法。這樣,這個假設就更可能是真的了。

“也就是說,X有可能是一位化學家或者從事醫藥工作的人?”我大膽猜測道。

“那倒未必,”宋戴克回答道,“先行的毒藥法令很不健全,而且執行的力度又不夠,任何一個懂得基本藥理知識的有錢人,都可能得到他想要的毒藥。但社會地位也是其中一項十分重要的因素,因此據我估計,X先生至少屬於中產階級層麵的人物。

“第四點是有關X的個人特質。但憑這件事情,就足以證明他既聰穎智慧,又富有常識,可以說是一個同時擁有了天賦和謀略的人。從這個雪茄的設計上,不難看出,為了以防萬一,他不僅充分發揮了自己的聰明才智,還非常富有創意,采取了這種特殊的做法。他之所以選擇這種雪茄,或許是基於以下兩個原因:一,這種雪茄最可能對目標人物產生強烈的**力,使他立刻將它吸食掉;二,一般人在抽這種雪茄的時候,通常不會將尾端截掉,因此,這樣毒藥就不可能被發現。從這個設計中,我們不難發現,X還對化學知識具有某種程度的研究。因為他所采用的這種毒藥,並不是僅僅依靠被人吸入到口腔,在唾液中溶解才會產生效用。事實上,隻要煙草末端燃燒起來,所產生的熱氣流就會上升,並且聚集到較冷的另一端,這樣,毒藥就會被溶解,整個毒液都會被人吸入口中,這才是它發揮毒性的主要方式。X對這種毒藥特質的掌握,以及所做的精心設計,都不得不讓我覺得他就是那位使用天才子彈的腳踏車騎士。這次他使用的毒藥是一種白色的非晶體,而天才子彈中的毒藥則是一種白色的非晶體溶液,化驗的結果證實,那是一種所有堿毒之中最毒的毒藥。

“其實那個天才子彈可以說就是一個皮下注射器,而這次從雪茄中發現的毒藥,是以液態的形態,被皮下注射器注入到雪茄中去的。由此,我們可以做出一個假設:製作天才子彈和毒雪茄的是同一個人。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就不得不佩服這位X先生的淵博多才和心靈手巧了,並且他的手藝可非常不一般啊!———從他設計的天才子彈中就可以看出來。

“以上就是我們歸納總結出的事實。不過這裏還可以再加一個:X先生最近還曾經購置了一台二手的書寫型布林克德菲打字機,或者至少上麵安裝了一個書寫專用的活字輪。”

他的最後一點推論讓我有些吃驚,“這我就不懂了,為什麽會這樣想呢?”

“噢,隻是一種猜測而已。”他回答道,“不過我覺得和事實相差無幾。首先,從標簽上可以看出,他犯了幾個錯誤,顯然還不習慣於打字;由此我推論,他擁有打字機的時間肯定並不長。其次,標簽上的字是用布林克德菲打字機打出來的,並且通過誤打上去的星號判斷,這台打字機的機型屬於書寫專用機。此外,從機器的磨損程度可以推斷出打字機的使用年限。你看,上麵有些字母已經不再清晰了,比如最常用的‘e’,看起來就相當模糊。所以,如果若這台打字機是新近才買的,那就必定是二手機。”

“但我覺得,這台打字機也可能不是他自己的。”我反駁道。

“當然,那也不是不可能,”宋戴克回答道,“但如果考慮到保密的問題,我覺得他自己買的可能性比較大。不過無論怎樣,我們現在已經能夠指認這打字機了。”

他把標簽和放大鏡一起遞給我。

“你再仔細看看,上麵的‘e’一共出現了五次;分別在Thornyke,Bench,Inner和Temple中。現在你應該可以看到了,在每個‘e’的圈圈的頂端,都有一個很小的斷裂,這可能由於打字機敲擊到小而堅硬的物體所導致的。”

順著他的指示,我仔細察看著,“嗯,我看到那個斷裂了,這是最能用來辨認打字機的線索了。”

“是啊,幾乎可說是決定性的證據!”宋戴克回答道,“如果還能在他住處找到什麽證據的話,就更奏效了。現在,我來把X先生留給我們的所有資料整理一下:

一、在X看來,我手上握有他的某項獨家資料。

二、對於我的嗜好和習慣,他已經有了某種程度的了解。

三、他是一個有一定財富和社會地位的人。

四、他天賦聰穎,又博學多才,並且掌握了機械製造方麵的技能。

五、他可能在近期購買了一台二手的書寫用的布林克德菲打字機。

六、他所用的那台打字機,無論是不是他自己的,都可以用‘e’這個字母的特征來加以辨識。

“我想,通過這六點,以及X可能是個腳踏車高手和擅長射擊來複槍的推測,你或許可以將‘X=?’這個方程式解開。”

“恐怕我還沒找到足夠的資料,”我說,“不過你應該有,如果真是這樣,我不得不再次提醒你,這是你的社會責任———不僅僅是為了你的當事人,還有你自己的存亡———這關乎到X的利益,所以你必須在他得逞之前,盡快將他繩之以法。”

“我知道,我一定會在必要的時候采取行動,不過現在暫時可以任他逍遙法外,我有我的理由。”

“這麽胸有成竹?你真的知道他是誰?”

“嗯,我想這道方程式我是可以解開的。我的確像你說的那樣,掌握了一些你沒有的資料,比方說,我現在手頭上就有某個天才人士的秘密,不過在沒能證實他有可能是玩這些漂亮花樣之前,我是不會出麵指證他的。”

“我對你的洞察力和從細節中推理的能力實在是佩服得五體投地。”我把剛才做好的筆記放到一邊去,說道,“不過直到現在我還是無法理解,你是怎麽做到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就斷定那根雪茄可疑。你似乎是立刻就對它產生了懷疑,並開始尋找毒藥,在我看來沒有跡象表明裏麵藏有毒藥啊!感覺你從一開始就很有把握。”

“是的,”宋戴克回答道,“也許你說得對。我能一下子想到雪茄有毒,其實是和我的一段經曆有關。”

他凝視著壁爐中的火焰,雙眼閃爍著喜悅的光芒,輕笑了幾聲,說道:

“我想,之前我應該講過的,搬進這屋子的初期,我無所事事。當初我一心鑽研醫學與法律綜合應用行業,獨創出新的方法,並且逐漸形成了屬於我自己的科學體係,之後自然而然地進入到了一個見不到成果的時期,因此空出了許多時間來。不過現在看來,那段時間也不是完全無所事事的,因為我利用那段時間,思考各種將來可能碰到的案情,並由此建立出了一套假設理論。由於許多案件都和毒藥密切相關,所以我對這個主題就特別留心。有一次,我將一些王室名流和大臣假設為受害者,並計劃出一係列的謀殺事件,我將自己所具有的特殊知識、技能以及天賦,應用於每位謀殺者。我仔細探索著這些假想受害者的生活習慣,準確地了解他的盟友、朋友、敵人或侍從,細心觀察他的飲食起居情況,以及活動用的工具、服飾的來源等等,這些事情每一件我都必須了解得一清二楚,以確保能夠將他置於死地,同時,又能夠讓謀殺者得以安全脫身。”

“我想那些大人物們如果知道自己曾經被如此關注過,肯定會受寵若驚的。”我故意諷刺道。

“嗬嗬,這的確有些恐怖。舉個例子來說,如果首相大人知道一位有心人已經對他進行了如此周密的觀察和研究,甚至連他的死亡步驟都做了精密計劃,那他肯定會不寒而栗的。當然,我的真正目的是要將這些理論應用到具體的個案當中,由此找出問題所在,進而找到理論中最有效和有用的部分。我將這些各式各樣的犯罪內容詳細地記錄在日誌上,還將它們鎖在保險櫃裏,以確保萬無一失。每當一個案件完成之後,我就開始角色轉換,從受害人的角度出發,將犯罪遊戲重玩一次。可以說,每件案例之後,我都加了一段附錄,目的是通過這些記述來更好地分析案情。現在,在我的櫃子裏已經有六本這樣的案例記錄了,並且每一本上都記得滿滿的;我可以保證,這些記錄不但極富教育意義,更加有很強的參考價值。”

“嗯,我很讚賞你的這種做法,”我真心地回答道,不過一想到這種做法的詭異性,就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如果這些東西不小心落入壞人之手,就有可能成為誘人犯罪之物了。”

“放心吧,我相信沒人能夠將它們讀懂。”宋戴克自信地回答道,“因為我采用的速記法根本沒人可以破解得了,我當初故意這麽做,就是怕其中的內容泄露出去。”

“那麽,目前為止,你假想的案例有沒有在實際生活中上演過?”

“有一些假想變成了現實,隻是在我看來,他們的計劃都不夠完美,並且在實際操作過程中也不夠靈活。比如這次的雪茄事件就是其中之一。當然,我自己還從未用上這麽漂亮的手法呢!至於那天晚上的意外事件,則可以看成是我的另一個案例的修正,不過比起我的策劃,還是稍遜一籌。實際上,我遇到過的所有複雜且極具創意的案子,都可以從我的檔案記錄中找到更為完整且精練的原型。”

聽了他的話,我陷入了沉思之中,不斷地回想著我這位天才朋友的奇特個性,以及他在這個社會舞台上所扮演的特殊角色。但是想到現在籠罩在他身上的不祥陰影,我又立刻被拉回了現實之中,於是,我再次回到正題,嚴肅地說:

“宋戴克,既然這歹徒的動機和所有偽裝都已經被你看穿,那接下來你怎麽打算的?你會將他送上法庭接受法律的製裁以確保你的安全,還是會不動聲色地任由他策劃實施另一起更為危險、殘忍的謀殺行動?”

“現在的情況還沒有完全弄清楚。”宋戴克回答道,“我會先把這雪茄放到一個較為安全的地方。等到明天,你可以和我一起到醫院去找齊德洛醫師,請他對這個毒藥的性質加以分析。之後,我們再視具體情況而定,看看應該有何打算。”

雖然對於他的這些說法還不是很滿意,但我知道強求也是無濟於事的。於是,看到他將雪茄包起來關到抽屜裏後,我們便將這件事情暫時擱置了下來,至少我們都不會在口頭上再提起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