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芙蕾公司的咖啡休息室永遠不缺花邊新聞,夏梔穿著墨綠色羊絨連衣裙,想要煮一杯溫熱的咖啡。

北市的寒冬好像漫長到不會結束一樣,落地玻璃窗外是吝嗇的陽光,不願對這座城市多灑一片暖意,但這不影響室內的地暖烘焙出熱情的八卦。

“哎,聽說這次沈總去了美國,似乎不回來了。”

“怎麽會,國內的公司總要有人打理。”

“不是有楊副總嗎?聽說特意從美國派遣過來,搞不好會升職。”

夏梔將杯子放在咖啡機前,咖啡緩緩流出來,停止的時候,她都忘記了去拿。

“該不會沈董事長的身體真的出問題了吧?”

“好像是呢,聽說住了一次院,沈總當然要回去主持大局。”

將黑棕色的**放入嘴邊,夏梔才發現自己忘記加奶油球和糖,待她調試好後,那兩名講八卦的同事也有說有笑地離開了。

冬季真的好肅寂,夏梔望著窗外光禿禿的枝杈,心裏莫名地出現這句話,可是為什麽仿佛不甘心的、在浮躁不安的情緒被寒冽的風吹得快要熄滅時,竟然在一杯咖啡的溫度中,漸漸複活。

他真的不會回來了嗎?

自從沈歐去了美國,論壇的那些關於她與他的緋聞也被清理得一幹二淨,就像從來都沒有發生過,如同煙雲一般來也縹緲,散也縹緲。

而關於他的點點滴滴,卻總是浮現在腦海裏,在她煮咖啡的片刻,在她回學院的路上,也在她獨自一人靜靜望著遠方的午後。

夏梔站在白色主題裝飾的休息室裏,午後的陽光反射的光線放入了緩慢的時間裏,給人一種陳舊的意味,連思緒都在漂浮的塵埃中放空。

她不明白自己怎麽了,對於這樣一個隻有過幾次交集的人,何必要去在意。

真的隻是幾次而已吧!她在回憶中一一翻找,卻發現那些畫麵清晰得如同真實演繹,為什麽她的印象如此深刻,是因為他給過她冬陽般溫暖的關懷?這樣的疑惑像浮在水麵的氣泡,凸起又破裂,最終隻剩下平靜的湖麵,無從回應那些問句。

冬季的黃昏是蕭寂的灰白,夏梔在離開公司時看見了高盛,他穿著一件淺灰色的外套,站在冷冽的風中對她笑著,笑容如同春光,明媚又清爽。

“可惜不能像從前一樣,騎單車載你回去。”時光仿佛都被這句話添上溫暖的舊色,高盛回味著曾經,層層波光在他的眼眸中泛起。

夏梔微微一笑,像一朵開在冬日黃昏的白梅:“那時候也經常徒步回去啊!”

“也對。”高盛發出邀請,“晚上要一起吃點兒東西嗎?”

“也好。”

兩個人坐公交車回去,在距離學院門口不遠的街角,選擇一家味道不錯的拉麵館就餐。

冒著溫熱香氣的餐廳裏,一切都似乎變得緩慢起來,將時間倒回,兩個人的話題也經常圍繞少年歲月的趣事展開懷念的演奏曲。當一件件舊事重提,高盛眼中的光亮像投入粼粼湖水的日光,閃閃爍爍。

原來這麽多年闊別,依舊不曾改變當初的情意。

隻是夏梔卻在些許微小的當下,還是察覺到來自高盛所傳遞的不同以往。

她能夠體會到他不同以往熱情的關切,能夠感覺到他清亮的眼中流露著不同以往的炙熱,卻隻能裝作全然不知,與他一起談笑風生,回憶當年。

以為在校園揮別,至此之後,便會回到各自的生活中,卻沒想到高盛每次都會在芙蕾公司等夏梔,並且與她一同吃晚飯,偶爾的早晨,他會提前買好早飯,在女生公寓的樓下等她。

鄭薇柒在清冷的晨曦中鍛煉回來,三五次碰見高盛,他對她投以微笑,隻是那種微笑與空氣中的幹冷也相差無幾。

“要不要我幫你送上去?”見到高盛站在冷風中,手中提著熱騰騰的早飯,鄭薇柒心裏湧上來絲絲針紮般的疼痛,可是她隻能微笑,卻隻能微笑,在滾燙的熔漿裏緩緩揚起一抹甜美,好像她血液流動的是糖漿一樣的微笑。

高盛笑著,眼神清亮:“那就麻煩你了。”

鄭薇柒接過一份小籠包和一碗皮蛋瘦肉粥,保持著她甜美的笑容:“沒關係,舉手之勞。”

是什麽在心底一層層剝離,鄭薇柒在一步步邁進的台階上,也將當初與高盛在餐廳的場景倒帶回放。

“今天很高興能與你共進晚餐。”

“你穿這件紅色裙子很好看。”

“你很像我一個曾經見過的女孩,當時我覺得她很漂亮。”

這些話語在鄭薇柒的耳邊回響著,那時候的高盛笑起來燦爛如陽光,溫暖著鄭薇柒的心,也給了她希望的光芒。

卻在希望還沒孕育出花蕾的時刻,便被此時的高盛一把抓過丟進窒息的沼澤。

夏梔頂著蓬鬆的亂發,在衛生間裏洗漱,今天周末不用去上班,卻被高盛的電話叫醒,她在回味與周公釣魚的愜意,就看見鄭薇柒將一份早餐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

“給我買的嗎?薇柒,你真好。”夏梔唇間的尾音剛落,見到鄭薇柒濕潤的眼眶,她遊神天外的神經終於清醒過來。

“為什麽?”鄭薇柒的情緒在內心滾燙的熔漿裏醞釀許久,終於要順著淚腺決堤,“你當初不是說過,你和高盛隻是朋友嗎?你對他從來沒有別的想法嗎?當初是不是你鼓勵我去向他表明心意,當初你是怎麽說的你都忘記了嗎?為什麽如今他經常接你上下班,經常在周末的時候給你買早餐,夏梔,你怎麽可以這樣對我?!”

鄭薇柒的胸腔起伏著,難掩她的激動,夏梔知道這件事情,朝著她沒有預料到的方向前行,沒想到時隔多年,高盛對自己居然還會存在一些不同於友情的情愫。

“薇柒,你別誤會,我跟他並沒有怎樣。”夏梔伸出手,想要握住鄭薇柒的時候,卻被她揮開。

也是這一刻,夏梔覺得兩個人之間,開始凝結起透明的隔閡。

“不要再假惺惺的!”鄭薇柒怒不可遏,“一邊跟沈歐曖昧,一邊又攥著老同學不放,夏梔我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夏梔真的覺得百口莫辯,麵對高盛經常陪她下班這件事情,她確實婉拒過,可是高盛很固執,依然堅持下班接她。

“不是的,薇柒,我真的是希望你能和大聖哥在一起。”

“大聖哥!叫得多親切,多麽有優越感,恨不得讓我時時刻刻都知道你們的關係不菲。”鄭薇柒內心不斷蔓延生長的黑色花朵,長滿刺的藤蔓狠狠發揮它的鋒利,“如果你和他真的沒有什麽,你不是應該拒絕嗎?你為什麽沒有?”

鄭薇柒很多次見到高盛送夏梔回來,周末為她買早餐,偶爾邀請她去吃飯。而鄭薇柒與高盛微信聯絡的時候,他總是保持親切的語氣,卻又總是在溫暖的微笑上裹著一層疏遠的紗。鄭薇柒再也不能不將高盛的退避與夏梔聯係在一起。

“我真的沒想到,你會是這樣的人。”

所有的怨艾通通丟向夏梔,鄭薇柒已經放棄對友誼最後的權衡,當她再次見到高盛的時候,發現自己對他的情意一絲不減的時候,她已經無法控製自己不去撕裂所有阻礙她的人和事。

最終這場爭執,被萌萌從臥室出來的開門聲所打斷,她頂著鳥窩頭迷茫地看著夏梔與鄭薇柒,懶洋洋地打哈欠,明顯是剛剛被他們的爭執聲吵醒,“周末不睡懶覺,大早起吵什麽呢?”

鄭薇柒沒有再言語,轉身走出公寓,夏梔甚至在她關門的一刹那,感覺到空氣中的決然碎裂成細小的形狀,重新拚湊成誤解的形態。

夏梔提起桌子上的早餐,顧不得萌萌的詢問,下樓沿著平坦的小路,走到高盛所住的男生公寓樓下。

高盛沒想到夏梔會來找他,興衝衝地下樓,發現她手裏還提著他買的早餐,難免疑問:“怎麽了?”

夏梔將早餐還給高盛:“大聖哥,以後不要再為我送早餐了。”

清冽的冬風吹熄了早餐的最後一絲熱氣,當它們重新回到高盛的手上時,他體會到傳遞而來的冰冷,是來自夏梔的內心。

“大聖哥,雖然我們的友情一如當年,但是很多事情,都已經不一樣了,而且現在我也不需要別人過多的照顧,這可能會給我帶來困擾,對不起。”

在她要轉身之時,高盛想要抓住最後的挽留:“是什麽困擾你?大聖哥隻是想像以前一樣,對待我的夏妹妹啊!”

夏梔忽然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一方麵是為了鄭薇柒,另一方麵夏梔真的隻能把他當成朋友,所以某些東西在還沒有成形之前,澆上一盆滾燙的開水,也許痛苦才會減輕到最小化。

“因為沈歐。”夏梔沒想到在她編織理由的最後時刻,脫口而出的是這句,“你也知道因為沈歐推薦,我才進芙蕾公司做實習生的。”

高盛覺得有什麽東西哽咽在喉,一如當年默默跟在夏梔身後,那句話想說卻始終說不出口。

“可是,夏梔。”他覺得再不說,隻怕這輩子都沒有機會了。

夏梔不敢去看高盛的眼睛,她不是傻瓜,對於他想要表達的情意,在這些天,她已經有所體會,才會因此對鄭薇柒感覺抱歉。

“大聖哥,我希望我們是一輩子的朋友,好嗎?”

關於“朋友”這種關係,真的微妙至極,尤其在男女之間,彼此很熟卻又不夠“熟悉”。男女間的“朋友”是一種很近又很遠的關係,是一種與戀人隻差一步之遙的關係。

可偏偏這“一步之遙”,其實是千裏萬裏。

因此高盛看見站在自己麵前的夏梔,對他豎立起朋友的屏障,是他無法跨越的距離。

大雪將暗夜的暮色照亮,在昏黃的街燈下,雪花像白色的星星墜落,數不勝數。而公寓裏的氣氛並沒有因為地暖的溫度上升,使其像明淨的窗戶上凝結的水霧一般折服,相反朝著夜裏的冰天雪地撞擊而去,找不到可以點燃柴堆的溫暖星火。

萌萌坐在沙發上敷麵膜,看著麵前的夏梔和鄭薇柒形同陌路,不知情的她,連怎麽打破僵局都束手無策。

“明天晚上,我訂了愛唱KTV的包廂,你們兩個一定要去。”氣氛幹燥得讓萌萌覺得臉上的麵膜都可以脫水成一張紙片了。

鄭薇柒沒有說話,窩在沙發裏看雜誌,倒是夏梔先開口:“薇柒,一起去吧,順便把高盛叫上。”

鄭薇柒從雜誌裏抬起頭,句句挑起嘲諷的旗幟:“叫他來是想當著我的麵秀恩愛嗎?”

夏梔覺得有必要解釋,她不想每天在忙碌的學習和工作之後,回到公寓還要麵對鄭薇柒的冷眼冷語,她不喜歡這種不和諧的關係與狀態。

“我和高盛說了,我們隻是朋友關係,叫他來也是……”

“那又怎樣,朋友也可以成為戀人。”鄭柒薇打斷了夏梔的解釋。

“我不喜歡他,從來都沒有。”

“不愛也可以當他是備胎。”

“你是這樣想我的?我們做室友兩年,你覺得我是這樣的人?”夏梔內心有點兒窩火。

萌萌嗅到十足的火藥味,在戰爭未爆發之前,她連忙起身製止,動作幅度大到她臉上的麵膜都掉落下來了,她說:“你們兩個這是怎麽了?有什麽事不能好好溝通?”

夏梔也站了起來,壓抑著她想要衝動的火氣:“鄭薇柒,我不管你怎麽認為的,我將高盛隻當作親人看待,如今我跟他說明我們隻是朋友,就不會發生你所想的那些事情,並且你喜歡他,那是你的事情,跟我沒有半點兒關係,高盛是個有思想的人,並不是你那些揮霍金錢就能得到的物品,感情終究是不能控製的,你自己去爭取是一回事,緣分深淺又是另一回事,不要有什麽事情都歸結於別人身上。”

說完這些話,夏梔嘴唇都有些幹,她轉身到餐桌前端起水杯大口大口地喝下去,想讓涼水灌進腸胃之後,澆滅她心頭的火氣。

鄭薇柒一直坐在沙發上低著頭,微卷的長發將她的神色遮擋,看不出什麽情緒,時間一分一秒地緩緩流逝,空氣猶如過山車一樣從幹冷上升到火熱,再下降至尋常暖如春意的溫度。

不知過去多久,她終於站起身來,歉意隨著言語流露出來:“夏梔,是我不好,誤會你了。”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柒薇。”夏梔說道:“之所以叫高盛來,也是想給你們拉近關係的機會,如果你有所顧慮,我可以不去的。”

“不必這樣,夏梔,你說得對,是我的終究是我的,不是我的,你在或不在,又有什麽關係呢?”

“你能這樣想就好了。”夏梔笑著。

“好啦好啦,都是好姐妹,不要再吵了。”萌萌拉過兩個人,緩和氣氛。

真正的友情大抵就是如此吧!無論曾經怎樣懷疑,無論曾經有何誤會,總能找到化解的出路,仿佛路麵上融化的白雪,在溫暖的陽光下蒸發,對於曾經帶來的寒冷再也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

夏梔在吵鬧的KTV裏居然會想出這樣一段話,雖然狹小的包廂被三五個朋友填滿,可是她依舊會感到莫名的寂寞與孤獨,這種感覺仿佛與生俱來,像個洗不掉的青色文身,深深刻在她的心裏。

手機屏幕自始至終都保持著黑屏的姿態,仿佛在淡定地瞧著夏梔時不時泛出一團棉麻難解的情緒,她將手機解鎖,打開微信,這動作簡單,卻流露出她有所想要得到回應的期待,直到她發現一條信息,來自沈歐的好友申請。

冥冥之中是什麽將彼此拉近,就連內心的期許,也會在不起眼之時發生強烈的碰撞,無法解釋的巧合,像從遙遠的銀河係隕落的辰星,那樣充滿迷幻的存在,卻是真實無疑的。

夏梔沒有猶豫,按下了同意鍵。

而這一切的發生,在長形沙發的另一端,被高盛專注的目光,看得清晰。

原本高盛接到邀請,並不想前來,可他還是來了,隻因為他還不想放棄夏梔。這份執著,來自青春年少的遺憾,也來自對當初的情愫難以釋懷的堅持。同樣因為這種堅持,也讓坐在他身邊的鄭薇柒,默默地注視他良久,試圖找些話題,來拉近彼此的關係。

“你喜歡喝什麽酒?”鄭薇柒搖晃著手中的酒杯,蜜桃果酒的香氣讓她的笑容看起來更甜美。

“沒有特別喜歡的,隻是不喝白酒。”高盛淺淺的笑意,溫暖卻難以靠近。

“酒量一定不錯吧?”

“還行。”

聊天似乎總是這樣戛然而止,在安靜的高級餐廳,在喧鬧的KTV包廂,在獨處的咖啡店裏,任何時候的高盛,讓鄭薇柒總是覺得他明明距離自己這麽近,近到可以聞見他身上清新的薄荷香氣,近到她一伸手就可以碰到他。可惜她明白,她其實夠不到,真的夠不到,哪怕真的伸出手去抓他的衣角,她還是夠不到他遠在天邊的內心。

而高盛熠熠如陽的目光,總是靜默無言,投入夏梔那抹孤獨又安靜的影子裏。

這也許是鄭薇柒難以控製憤怒的源頭,在她一次次推翻敏感的猜忌裏,最終所謂的懷疑卻是真相,可是她也明白,夏梔從來不會說謊,她若真的喜歡高盛,一定會明確地告訴自己。

“喜歡”這件事情,根本沒有誰對誰錯,也無法控製,不能按照你的所思所想去安排,隻能聽天由命。

鄭薇柒卻不想放手,她為了愛,甘願放手一搏。

手機上是放大後的圖片,一片藍色如琉璃的海洋,與無邊際的天空相接,形成一道純淨的風景線。夏梔凝視這片海良久,這是沈歐的微信頭像,她將其收回去,見到對話框裏的空白,不想去猜測沈歐的用意,因為沒有任何期待和從不波動的內心,才不會有所失望與傷害,但她不得不承認,內心並不能做到沉寂無聲。

來電鈴聲打斷她的思緒,夏梔見到屏幕顯示的名字是嵐淩,心知在周末肯定有急事,她疾步離開包廂,來到安靜的走廊下,接通了電話。

周末的芙蕾公司人跡寥寥,白熾燈下的辦公樓裏回**著夏梔的腳步聲,嵐淩已經在辦公室裏等她許久,將一份文案放在夏梔的麵前,神色平靜。

“這次‘十二星座’的主題偏偏與米羅公司的主題相同,如今計劃已經無法更改,況且這次的作品大多我比較滿意,隻是有三個星座的設計與米羅相差無幾,我不想因為此事惹上不必要的麻煩。”

夏梔將文案打開,發現樣圖的對比確實有些相似,她將文案重新合上,淡定地說:“這次是我的疏忽,放心吧,總監,我明天就將新的圖樣交到你的手中。”

嵐淩金色的眼鏡框裏難得露出笑容:“很好,我就喜歡你的這份自信。”她站起身來,拍拍夏梔的肩膀,“其中兩個星座本來是舒怡均負責的,可她現在在外地出差,隻好辛苦你了,這也是一次證明的機會。”

“我明白的,總監。”夏梔拿過文案,目送嵐淩離開,她其實非常感謝嵐淩突來的電話,否則在高盛與鄭薇柒的目光下,她都無處遁形。

其實她早就察覺到,高盛那雙眼神中滿是要訴說的話語,讓夏梔隻能選擇回避,甚至不願與他多語,而她的離開,也可以讓鄭薇柒有更多的空間與機會。

空****的寫字樓裏,隻有夏梔這層亮著如白晝的燈光,她將思緒專注在工作上,不作他想,起身到休息室裏衝一杯熱咖啡,決定熬夜趕出三個新穎的作品。

專心致誌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當她埋頭苦幹到困意來襲,才發現已經是深夜一點了,隻是設計的圖樣才進行到第二個。

夏梔為自己打氣,將手邊的咖啡喝幹,起身離開到休息室又重新煮一杯,待她回來的時候,眼睛的餘光瞥見一抹影子進入了嵐淩的辦公室。

半夜三更,寂靜無人,夏梔隻當自己的眼花,不願意疑神疑鬼,但聽見嵐淩辦公室裏傳來拉動椅子的聲音時,夏梔心裏急竄出來的危險信號,讓她的大腦一瞬間空白,脊背被冷汗浸透,傳來的涼意召回她幾絲理智,客觀地分析如果是歹徒應該隱藏在暗處才更有利於行動,如此招搖過市可不是明智之舉。

這樣的想法讓夏梔慌亂的心得到輕微的安定,在沒有確定之前,她放輕腳步悄悄地朝著嵐淩辦公室方向移動,一探究竟。

卻不想裏麵的人突然走出來,險些與她撞個滿懷。

“喲。”來人也被夏梔的出現引出驚詫的語氣,在刺眼的燈光下並不難分辨出彼此的樣貌。

在接近深夜兩點的時刻,浪漫的童話故事早就落下帷幕,故事中的灰姑娘也已經沉沉睡去並且打著驚天動地的呼嚕聲。

因此夏梔不敢相信,她認為最不可能出現的人,就站在她的麵前。

沈歐英俊的臉上浮起一絲笑意,黑藍色筆挺的西裝將他的疲倦襯托出一種美意:“在加班?”

“沒辦法,完不成我怕嵐總監將我遊街示眾。”夏梔故作調侃的姿態,“沈總怎麽這時候過來了?”

“剛下飛機,處理一些事情。”他拿著嵐淩事先放好的文件,朝著自己的辦公室走去,“你忙你的,早點兒做完早點兒回家。”

夏梔看著沈歐走進辦公室,她還沒能適應當下的情景,什麽在心扉浮起又沉落,燈光依舊明亮,空氣依舊寂靜,一切都沒有任何變化。那麽是什麽在她的心裏不甘心地想要長出脆嫩的小腦袋,試圖探望這個世界呢?

她將自己手中的咖啡杯放回辦公桌上,又回休息室重新煮一杯,不加糖隻放奶油球,她一直記得沈歐的口味。

走進辦公室,夏梔無聲地將咖啡放在沈歐的桌上,沈歐注意到並且抬眸看她,她施以微笑,動作流暢自然,溫熱的咖啡恰如其分烘暖彼此之間的距離。

“謝謝。”沈歐肅冷的俊臉上,浮動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像重置原點,夏梔看著自己麵前的構思,將思緒收回,再無想其他,安心設計,一晃又過了兩個小時。

蟄伏於暗夜的晨曦,還沒有蘇醒,夏梔校對自己的理念,整理好文案,放在嵐淩的辦公桌上。

經過一宿的工作,夏梔覺得渾身每個關節都處於緊繃的狀態,她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險些打到走過來的沈歐。

“要不要去吃點兒東西。”沈歐雙手插入口袋,麵色和緩。

夏梔來不及答複,沈歐便對她說:“這次不許再拒絕,我有話對你說。”

淩晨四點鍾,選擇餐廳的餘地並不多,隻有一些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與快餐店,沈歐便打算邀請夏梔去他的公寓,讓陳姨為他們做一些。

夏梔想起當初喝醉酒在沈歐家發生的一切,至今還耿耿於懷,便說:“我想到一家不錯的店,要不要去試試?”

狹小擁擠的桌椅,並不算幹淨的環境,裝飾豐富卻陳舊的擺設,老板是很樸實的鄉鎮人,煮麵的手藝在這裏小有名氣。

夏梔坐在這裏,比坐在高檔餐廳裏要自在輕鬆許多,相比之下的沈歐,就顯得與此處格格不入。

兩碗熱騰騰的拉麵端上來,夏梔將筷子遞給沈歐,他輕笑接過,沒有對其質疑衛生的程度,大口吃麵的動作讓人覺得親近,又不失他獨有的風度與貴氣。

夏梔忽然出了神,覺得這樣優秀的男人,有哪個女人不愛慕,成為S大的男神,他確實不容置疑。

沈歐在吃飯的時候不會多語,這也體現了他受過很嚴格的教育。餐桌前顯得極為安靜,在淩晨五點鍾的時候,冬日的嚴寒好似將天空都凍住了,如墨的夜色像一塊巨大的黑曜石,默默地散發著瑩透的暗光。

離開麵館的時候,沈歐開車送夏梔回去,隻是這個時間女生公寓還沒有開門,夏梔坐在副駕駛上,糾結自己該去哪裏。

“夏梔。”

“嗯?”

沈歐將車子停在一個空曠的路邊,街道上隻有三兩輛車行駛而過,夏梔凝望著漸漸染成青藍色的夜幕,知道黎明即將來臨。

她還在等著他的話語,卻發現是一個深遠的寂靜,回頭的刹那,她見到他的眼裏滿是璀璨的星光。

“我做不到。”沈歐溫暖的手掌輕輕貼撫著夏梔的臉頰,這動作親昵曖昧,讓她險些忘記呼吸。

“那些關於我們的帖子,以前的已經刪除,以後也不會再有,可是——”他留下一個長長的尾音,長到像一列呼嘯而過的火車,迎麵而來是無法躲避的疾風,將夏梔的心間吹出皺褶,擦身過後留下空****的鐵軌,無聲息地等待著。

“可是,不想你,我做不到。”

夏梔不語地看著他,沈歐的眼中滿是柔情,仿佛暖心的流水,一滴滴落入她的眼中。她不想被這蒙矓的美好所迷惑,手指甲漸漸嵌入肉裏,想通過疼痛讓她感到一點兒真實的清晰。

“夏梔,我想你。”

夏梔,我想你。

最後的清醒在這句話裏,在時隔兩個月的光陰裏,在無數次將思念的否決裏,無法挽救地漸漸墜落。

那絲絲繞繞一點點深入的喜歡,那試圖扯斷卻漸漸黏合的好感,在這一刻,在夏梔的心間,不顧一切地迸發。

是什麽理由呢?會有什麽樣的理由?夏梔一直都堅信,任何事情都有原因,可是愛情,緣分,來了它就是來了,似乎隻要在某一刻,你站在這裏,就會迎接上天早已安排的恩賜。

喜歡就是喜歡,也許根本不需要理由,遇見就是遇見,因為彼此注定的緣分。

當破曉來臨,照亮整個天空,夜幕像垂落的紗幔,無影無蹤。夏梔看著第一縷金燦燦的朝陽,在他們停靠的長街盡頭,散發驕傲的光芒,恍如死寂之後的重生,人生一切悲歡離合,都變得微不足道。

隻是夏梔悸動之後終於恢複平靜的內心,在這道光芒漸漸升起之後,卻在緩緩下沉。

“對不起。”她終究沒能走出這一步,打開車門背對著朝陽離去。

沈歐坐在車內,望著後視鏡裏夏梔的背影,臉上飛揚的期許,也在這一刻緩緩消失了。

疼痛挑戰著鄭薇柒每一根頭部神經,她不舒服地呻吟一聲,翻身之時感覺渾身酸麻,像被誰點到了麻筋,多動一下都覺得疲憊。可也因此讓她睡意全無,她睜開茫然的雙眼,瞧著自己正躺在陌生的房間,溫暖的棉被將她包裹,但這樣的溫度仿佛還不夠,有一隻貪婪的大手又將她緊攬在懷。

像是被一盆雪水從頭頂澆灌下來,刺心的冰涼惹得身體陣陣打戰。鄭薇柒不僅困意徹底消失,還多了幾分驚慌,轉頭時她的鼻尖距離高盛的鼻尖隻差幾毫米。

陽光愜意而散漫地伸進他們的房間,將兩個人臉上的尷尬覆上一層薄薄的光,反倒在空氣緊致的曖昧裏,呈現出一種忽遠忽近的答案。

鄭薇柒隻覺得窒息,動作極速地抓過被子將自己裹起來,露出光潔的肩膀絲毫不減性感。她驚訝萬分地看著麵前的高盛,開口道:“我們,你,我們怎麽回事?”

“昨晚好像喝多了呢。”高盛揉了揉自己蓬鬆的頭發,長期健身帶來的美好線條暴露在鄭薇柒的眼底,讓她瞬間紅了臉。

記憶在腦海裏翻江倒海,在夏梔離開KTV時,高盛追她到大門口,心裏依然有什麽在繼續慫恿他,他說:“梔子,我送你過去吧?”

“不,不用了。”夏梔的臉上寫滿禮貌的淡漠,將高盛拒之千裏,她攔下一輛出租車,回眸一笑,“高盛,很多事情應該學會放下,我們都不一樣了,不是嗎?也許轉身之時,你會看見陽光就在身後。”

追他們出來的鄭薇柒,因為距離較遠,沒有聽清楚夏梔的話語,卻見到高盛回頭,凝視自己的時候,眼神充滿難以辨解的情緒。

“包廂裏怪悶的,要不要去個安靜一些的地方喝一杯?”鄭薇柒甜美的笑意是她最自信的招牌,她看得出夏梔對高盛的冷漠,也看得見高盛對夏梔的失落。而一個男人最容易倒在另一個女人的懷裏,是他的失意,和她的溫柔。

這一切不過是鄭薇柒的精心策劃,當高盛同意的那一刻開始,便一步步掉進了她溫柔的漩渦。

酒吧裏充滿微醺的醉意,鄭薇柒故作朋友的姿態與高盛碰杯:“瞧你,怎麽無精打采的,因為什麽,是不是夏梔?”

高盛輕輕一笑,將空白留得自然,並投以拒絕回答的姿態。

鄭薇柒不以為意,為他倒上一杯酒,仿佛隻是氣氛剛好,無聊地閑談。

“我認識夏梔這兩年,覺得她確實是個好女孩,隻是在感情方麵,總是掩藏得很深,若不是——”她舉起酒杯,享受地喝下,看似不經意的舉動,將懸念控製得恰到好處。

“因為什麽?”高盛麵對夏梔的事情,總是特別沒有抵抗力。

“其實她自己沒有說過,可是最近我們都有察覺,她看手機的頻率越來越多,無意間被我發現,她總是盯著沈歐的微信名片發呆。”鄭薇柒內心黑色的花朵,閃爍妖嬈的光澤。

高盛握酒杯的動作微微用力,眼中的黯然遮掩不住,鄭薇柒仔細觀察他的神情,假裝不知道地感歎:“夏梔真的很幸運,沈歐可謂S大男神,多少女孩子芳心暗許,不過這也是必然的結果,畢竟夏梔也足夠優秀。”

“那你呢?”高盛突然話鋒急轉,“你有沒有喜歡的人?他喜歡你嗎?”

鄭薇柒臉上近似珠光亮麗的笑容一下子全部消失,委屈如同暴雨天氣下坍塌的泥石流將她整個心房重重吞沒,悶疼的感覺逼她險些掉下眼淚。

“有,可是他喜歡別人。”她的紅唇幾乎要顫抖,“我喜歡他很久了,可是他喜歡別人也很久了。”

“那麽他現在跟他喜歡的人在一起了?”高盛提出的疑問,像個尋找慰藉自己的答案,又像是對鄭薇柒的一種試探。

鄭薇柒緊緊抿唇,一口喝幹酒杯裏的藍色**:“並沒有,他喜歡的人不喜歡他。”

高盛得到這個答案,眼中多了些許察覺的光芒,他曾經有過懷疑,也曾經有過設想,但鄭薇柒的話語,終於讓一切都塵埃落定。

原來他沒有記錯那個夕陽下穿紅裙的女孩,原來他沒有誤會她對自己的情意,原來這一切就像一場戲劇性的追逐,她愛著他,他卻愛著夏梔。

黑夜總是能將想要隱藏的一切掩蓋得很好,總是能將想要揭露的一切蒙上層層撩人的魅色。

也許是酒精催發的作用,也許是心事深藏的太久終於忍受不了寂寞。酒店的燈光將氣氛渲染出一種升華的曖昧,酒不醉人人自醉,鼓動著浮燥的心,想要做點兒什麽。

是的,一切都那樣渾然天成,如同水熱了會沸騰,冷了會結冰一樣自然,若做出什麽突兀的逆行,反倒覺得刻意破壞。高盛遵循著這無限向前的曖昧指引,薄唇輕輕吻了鄭薇柒,手指輕輕地退掉了她的裙衫。

待一切結束,最後一滴酒精隨著時間與朝陽揮發殆盡,剩下**過後的疲倦與重新拾起的平靜,能否在這樣的空間裏,找到一絲蛛絲馬跡,證明愛情,曾經來過。

鄭薇柒在高盛滿是愧疚的眼光裏,終於失望了。強顏歡笑,大抵是形容她此刻的表情,她失落地笑著說:“沒關係,我不會逼你負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