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烈烈寒風被遮擋在窗外,公寓裏的地暖永遠保持著春天的溫度,舒適中帶著些許懶散的意味,令人昏昏欲睡。

睡在夏梔左邊床鋪的萌萌打的呼嚕如雷響動,夏梔每次讓她注意睡相,萌萌的經典回複是:“我睡著了怎麽能管得住自己?”夏梔也常常拿出“你將來的男朋友半夜醒來,一定會以為身邊睡的是樓下賣瓜的老漢而報警”來作為反擊。

但萌萌不以為然,夏梔表示無奈。

床頭燈散發著昏黃的光,映照著芙蕾珠寶公司的實習合同,條款明確指出實習期間成績出眾,畢業便可成為公司正式職員。夏梔似乎在這份合同上,看見了美麗的橄欖枝散發出斑斕的光澤。

她回想那日,西市暴雪停息後,沈歐的賓利車載她回北市,她怕在學校下車引起轟動,便選擇了人潮湧動的商業街與沈歐道別。

“記得好好考慮。”

這是沈歐臨行前說的最後一句話,仿佛魔咒一般,在夏梔的腦海裏揮之不去。

去,還是不去?夏梔知道這是個夢寐以求的機會,但是通過沈歐得到的,她並不想與沈歐有過多瓜葛。夏梔典型的天秤座糾結症又犯了,這份實習合同遲遲沒有簽。

同樣的夜晚,沈歐在他的單身公寓裏,望著落地窗外的夜色,腦海裏都是夏梔,那夜粉紅的臉頰,可愛又動人,令他嘴角上揚。他看了看日期,夏梔關於合同的事情還沒有消息,他不得不承認,他想見她。

次日清晨,沈歐來到了女生公寓樓下,他還是那副冷峻的神情,在路邊的石階佇立,惹得周圍無數女生心情激**,將寒冬的空氣升溫成一種春暖花開的錯覺。

夏梔抱著書打算去上專業課,被沈歐幾步攔在公寓門口,他看著夏梔的眼睛,問道:“實習的事情,是否該給個答複?”

“嗯……”追問之下的回應顯得有些倉皇,夏梔心裏的決斷日趨明顯,眼下見到沈歐,又重拾顧慮,“其實還沒想好。”

“這次芙蕾公司招收實習生,機會難得,錯過了可就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你要把握住。”沈歐循循善誘,對夏梔邁進第一步做出推動。

恰巧明燦的陽光從雲層中掙脫,恰巧一片枯葉落在夏梔的頭發上,又恰巧被沈歐看到,順其自然地抬起手為她摘下。氛圍在描述中,而不是在描述的句子外點出。

這樣似親近又留有疏離的動作,讓夏梔覺得窘迫,於是與沈歐拉開一些距離。

她問出在心底很久的那句話:“為何要幫我?”

沈歐難得漾起一絲淺笑,他回應道:“機會永遠留給努力的人,你是難得的人才,我相信你會做得很好。”

似乎隻差這一步,沈歐的話仿佛公證員最後的判決,夏梔心裏堆積的顧慮瞬間粉碎,像座一吹就散的沙丘,並沒有外表看起來那樣堅不可摧。

“好,下周我就去報到。”

沈歐將手插入大衣的口袋,“第一天報到,記得給嵐淩留個好印象。”

夏梔猜想他口中的嵐淩,一定是芙蕾珠寶公司職位不低的領導。

機會總是留給努力的人。這句話夏梔不僅認同,也是她為夢想努力的座右銘。她堅信沒有付出就沒有回報,如今她做到了,但這還不夠,還隻是她人生旅程第一站列車剛剛響起的汽笛而已。

“我的天,你說什麽?”萌萌尖叫起來,春意**漾地飄到夏梔的身邊,“你說你收到了沈歐的邀請?沈歐?男神?邀請?我是不是在做一場春夢!”

夏梔手裏還拿著實習合同,坐在沙發中用黑色簽字筆在上麵寫下自己的名字,她悠然地回應犯花癡的萌萌:“又不是邀請我做他婚禮上的新娘,你至於激動成這樣嗎?”

“梔子,你這是天上掉餡兒餅了!”萌萌喜出望外,“沈歐相中你了!”

夏梔欲哭無淚,一直以來都無法理解萌萌的思維,總是能將重點放偏了位置。

手機來電終於冷卻了萌萌犯花癡的狀態,夏梔看著屏幕上陌生的電話號碼,帶疑問地按下通話鍵。

“哪位?”

“梔子,我是大聖哥。”

慵懶的午後,溫熱的咖啡散發出誘人的氤氳香氣,咖啡廳裏顧客三兩進出,安謐的氣氛烘托出一種適宜的沉澱感,通常這樣的時刻,最適合說出心裏珍藏已久的話語。

“梔子,聽說你已經有男朋友了?”高盛桌前的咖啡所剩過半,他似乎已經醞釀很久,在提出問題時,不自覺地輕咳一聲。

詫異在夏梔的眼中一閃而過,像一顆飛速流逝的星星,瞬間歸於平靜的黑夜,她說:“已經分手了。”

話語如同寂靜夜裏的燭火,在夏梔的眼中熄滅,卻在高盛的神色中點燃,光芒微弱到還不足以撐起歡呼雀躍,卻救贖了難以釋懷的希望。

“總要有個原因吧。”高盛笑容柔和,掩蓋住心底的浪潮。

目光望向咖啡館門口的夏梔,並沒有察覺高盛眼中微妙的變化,“兩地相隔,終究難聚好散。”

“嗯,也對,畢竟不能時常見麵。”高盛低頭,喝幹杯中已經微涼的咖啡,“一開始我見到成績單上你的名字,就想來你們係找你,但是家裏突然發生了一些事,一直無暇顧及。”

“家裏發生了什麽事?”門口空無人影,夏梔將視線收回。

“沒什麽,已經快解決了。”高盛不願多說,笑容像陽光下清新的薄荷葉,給人舒適又清爽的感覺。

“這些年沒見大聖哥,好像變了不少,又好像從未改變。”久違的回憶在與高盛見麵時,如同倒播的電影,鋪展著懷舊的氣息,將畫麵一排排重新展現。

初中時期的夏梔,臉頰泛著青澀與純真,背著布包走十分鍾的路程上學,高盛住在她家隔壁,兩家鄰裏關係不錯,高盛也經常去夏梔家串門,兩個人的友誼日漸深厚,上下學總會結伴而行。在懵懂的花季雨季的時代,男女生之間似乎也不再止步於簡單的友情,對於“喜歡”這個字眼兒,像是剛剛破土的新芽,探出一顆脆嫩的小腦袋,想對這個繽紛的世界一探究竟。因而夏梔時常會被問到關於高盛的問題。“他是不是喜歡你?還是說你喜歡他?”“別不承認了,在一起就在一起,有什麽好說不出口的。”“兩個人一起上下學,下雨天都沒改變過呢!”

是什麽在心裏躍躍欲試呢?夏梔自己也不能了解,花季裏那些模糊的情愫,忽明忽暗之間,想要捕捉卻無從得手,像個投入暗湖之中的月影,最終得到虛幻的假象。她不願情誼變成無結果的拖延,也怕因此耽誤學業,寧願選擇在萌芽未破土前扼殺,就在那時候,她對高盛的情意,如同冰球順著滾梯滑落,以驚人的速度觸地時壯烈地破碎。

時隔多年,如今夏梔看待高盛,真的如對待舊友那般,親切、溫暖,卻僅此而已,再無其他。

“那個時候的你,總是默默低頭走路,安安靜靜地看書,那麽乖巧。”高盛眼中裝滿了對當時的懷念。

緬懷的話匣子才剛剛打開,高盛眼中浮現出當年缺乏勇氣的自己,默默跟在夏梔身後,預備已久的話像根魚刺卡在喉嚨,任憑如何施救也難以吐露。匆匆光陰晃眼而過,心底的那句話,成了精心醞釀的美酒,淡淡地散發著迷人的醉香,在歲月裏安睡。他以為青蔥年少的悸動,會永遠封存在舊時光裏,如今意外重逢,早已死寂的某些東西再次複蘇,跳躍在他的內心,漸漸膨脹,他就在眼下做了一個決定。

“有些話,其實,很早就想對你說了。”

“夏梔,好巧啊!”鄭薇柒亮麗的紅色絨裙在她纖細的腰肢間顯現出美麗的弧線,也是這一抹紅豔不費吹灰之力將高盛欲吐的話語,再次凝成一根卡在喉嚨的刺。

夏梔顧盼許久,卻裝作與鄭薇柒偶遇,她故作輕鬆地說:“薇柒,你也過來喝咖啡嗎?正好一起啊!”

在公寓的時候,鄭薇柒握著夏梔的手臂,請求道:“夏梔,既然高盛與你是舊識,能不能幫我一次?”

這次偶遇不過是一場精心策劃的劇情,為了讓高盛與鄭薇柒更多接觸,夏梔願意充當牽線搭橋的紅娘。

“這不是學霸高盛嗎?又見麵了呢。”鄭薇柒化著精致的妝,為了這次見麵特意打扮一番。她確實漂亮,是那種明亮亮的漂亮,仿佛金黃色的向日葵,永遠追著陽光的方向,從來不將自己的美麗掩藏。她身邊不乏異性追求者,可心間執著於對高盛的眷戀,任何人都不曾走進她的心。

“你好。”高盛禮貌性地回應,沒有過多親切感,反倒在他有限的笑容裏,將空氣形成一道透明的阻隔,“正好我還有些事情要去忙,梔子,下次見。”他起身的動作幹淨利落,這種幹淨利落的狀態一直持續到他推門離去,連背影都沒有留下一絲婉轉的餘地。

失落感滿滿地堆積在鄭薇柒的心裏,她轉過身看向身邊的夏梔:“他就這樣走了?他就這樣走了啊。”重複的兩句話語氣不同,所表達的意思有所改變,前者是難以相信,後者是無奈地接受。

夏梔明白鄭薇柒此時的心情有多麽糟糕,語氣平和地安慰道:“別急,起碼也算見過麵了,以後我常約他出來,漸漸就會熟絡的。”

鄭薇柒默認地點頭,她可不願意相信還沒有開始的失敗,至少挫敗感應該出現在她的表白被拒之後,而不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