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15.

三年的時間,是長還是短?

其實很長,長到對曾經愛過的人,消磨掉當初全部的悸動;其實也很短,短到還不足以忘記,深情相擁過的那個人。

記憶似乎在陽光泛暖的午後,從鬱鬱蔥蔥的綠葉間,浮動而逝。

四季更迭,轉眼間已經來至初夏,風還未烈,天還明媚,可惜再溫柔的風,也吹不透高樓聳立的玻璃窗。

上海,滿溢著懷舊氣息的城,時而溫柔,時而冷漠,無情地揚起高傲的嘴角,俯視著每一個懷揣夢想和欲望藍圖的人。

夏梔塗著淺淺的妝,穿著幹練的職業裙裝,踩著裸色細高跟,腳步輕快,朝著地跌站走去。此時是下班的高峰期,地鐵湧進一大批的人群,每個人都在尋覓最佳位置,為擠地鐵而蓄勢待發。

每次經曆擠地鐵這件事,夏梔感覺自己像熱粥中的一粒米,雖然地鐵裏的空調設施很到位,卻架不住人多擁擠汗流浹背,等她終於脫離人海,直奔回家的方向,打開公寓的大門,沁涼的夏風從陽台穿過客廳,整個身心才得以解脫。

她將衣服丟進洗衣機裏,去衝個熱水澡,片刻後裹著浴巾出來,坐在沙發上擦頭發,手機的微信提示音響起,打開發現是“好姐妹”群組,成員一共三個人,夏梔、鄭薇柒和萌萌。

“喂,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我和彭宇在一起啦!”萌萌的對話框裏,連發了好幾個幸福的笑臉。

“我的天,這是什麽爆炸性新聞,你跟那個渣男在一起了?”鄭薇柒發出一臉驚訝的表情。

“他追了我三年哎,我想總該給他一個機會。”萌萌害羞地說,“而且我也覺得自己還是喜歡他的。”

“你呀!”夏梔一陣唏噓。

鄭薇柒隨之感歎:“哎,真是人各有命,想想姐姐我貌美如花,怎麽就沒人來追呢?”

“你得了吧,現在都升職做總經理啦,我羨慕還來不及呢。”萌萌發送一個鄙視的表情,“什麽時候我爸也能這麽有錢,讓我當個經理過過癮,或者總監也行啊!”

夏梔對著手機笑了笑,連打出一串字句:“一定是薇柒的要求太高,把愛慕者都嚇得不敢露麵了。”

“這倒是有可能。”萌萌讚同著,“梔子,你呢,還好嗎?”

“我今天剛剛轉正,成為名雅珠寶公司的正式員工了!”夏梔早就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們了。

“那應該好好慶祝一下!”鄭薇柒發來一個豎起大拇指的表情。

“明天請我們設計部的人員吃飯慶祝。”夏梔回複著。

“這麽大方,回頭我和薇柒去上海看你,你可得帶我們好好吃喝玩樂。”萌萌調皮地說。

“當然。”

談話告一段落,夏梔看著手機屏幕黑了下去,心裏卻是暖暖的,真正的友情哪怕隔著萬水千山,依舊能夠傳遞到你的心裏,不論時長,依然如初。

想起萌萌剛剛的一席話,記得當年萌萌在學校引發的摑掌風波,沒想到此事的男主角,這麽多年不離不棄,執著追求,終於打動了萌萌,接受了他。

無論之前他是否有錯,三年的光陰也足夠原諒,不是誰都能有這份執著。

忽然心底泛起一股陳舊的酸澀,回憶倒帶,那些曾經美好的片段,終是輕易地逝去了。

都說任何事情抵不過時間,在白天與黑夜無盡的交替之後,多麽深刻的曾經,都會在無法衡量的速度中,或快或慢地流逝。

夏梔在這三年裏,因車禍昏迷,父親幾乎花掉了所有積蓄為她治療。也許是上蒼憐憫,一年後她醒來,克服種種困難,恢複健康,用兩年的時間完成了學業,成為S大頂尖的學者。

兩年的時間裏,夏梔心底最重要的那個人,音信全無,連芙蕾珠寶公司,因不明原因突然搬離。

仿佛遇見沈歐這件事情,隻是她這一年來沉睡的夢,夢醒了,一切都回到原點,夢中的所有,那麽真實又那麽迷幻,卻再無蹤跡。

直到她在電視上,看到娛樂新聞爆料,天星集團獨子沈歐,私下與某明星,也是業界富商的千金商議訂婚。

她怔怔地望著電視屏幕,看見沈歐在某時尚展會接受采訪,他表情冷峻,應付媒體記者的提問遊刃有餘,他就站在高高的位置上,習慣於閃光燈的聚焦,習慣成為備受矚目的焦點,仿佛遙遠得不可觸及的星辰,曾經一度給她可以靠近的幻覺與欣喜,如今退回現實,夏梔隻剩下眼底的淚水。

他的目光中再也找不見她的身影,恍若她不曾來過一樣。

她隻好選擇離開,離開這個傷心之地,離開讓她充滿幻想的北市,孤身一人執意留在上海,進入名雅珠寶公司,曆經三個月的實習,終於成為一名設計師。

名雅珠寶公司雖然比不上芙蕾,但在業界也是小有成績,如今夏梔的出現,明顯為名雅帶來更多可能,設計總監非常賞識夏梔的能力,決意悉心栽培。可惜不過半月,名雅公司就傳出人事調動的聽聞,並且聲稱名雅公司可能會被某集團收購。

流言在各個部門傳得沸沸揚揚,可上級口風很緊,收購一事成了大懸念。

越是充滿神秘色彩,越發引起大家的猜測,這件事情已經成為茶餘飯後首選話題。

“夏梔,看你每天幹得這麽拚命,都不關心今後的前途嗎?”同事小優握著手中的咖啡,坐在白色皮椅上一臉憂愁。

咖啡機流出滾燙清香的黑咖啡,夏梔將杯子取出,放入兩顆奶油球和一袋糖。她坐在小優對麵,淡定地說:“有什麽好擔憂的,咱們設計部最不用顧忌此事,隻要拿作品說話就行。”

“哎,可不一定!”小優搖搖頭,“這次如果被某集團收購,到時候公司上級部門做一個大調整,就連咱們的設計總監可能都難於幸免,萬一換成挑剔或者品位不相投的領導,可就是另一番風景了。”

“那就由他去吧,我擔心也沒有用,還是做好自己最重要。”在夏梔的認知裏,靠實力遠比虛與委蛇來得長久。

小優撇撇嘴說:“你倒是想得開。”

“不然呢?像你這樣天天惆悵,難道就能知道結果了嗎?”夏梔放下手中的咖啡杯,“雖然前途不明,但是每天的太陽都是新的。”

“你這麽一說,還挺有哲學意味的。”小優笑出了聲,“哎,不過我可是聽說,這次收購,很有可能是天星集團呢。”

夏梔心中縮緊,仿佛被電擊一般,一瞬間的刺疼感,但是麵色上保持她慣有的淡然:“天星集團又如何,終究都是要被收購的。”

“可若是天星集團就不一樣啦,畢竟商業界的巨頭,咱們以後的靠山會更加穩固,而且——”小優一臉興奮,“據說天星集團總裁沈歐,可是鑽石級男神,我若能目睹他的真容,天天加班都願意。”

聽到“沈歐”二字,夏梔真的想克製自己,爭取同聽見“白雲”“陽光”這些字眼一樣尋常,可惜她做不到。

“沈歐”這兩個字,仿佛是歲月裏一首過氣的流行歌曲,隻是重新回放,心底還會浮現青蔥年月裏,最深刻的觸動。

夏梔默默告誡自己,一定要冷靜,保持內心無波瀾。可越是如此,她越不能靜心,像是患上某種強迫症一般,自己跟自己較勁,最後沒有輸贏,隻剩下疲憊。

她隻好不斷地告訴自己,不論天星集團是否收購名雅,她不過是一名小員工,做好本職工作便可,哪怕見到他,他也已經是別人的未婚夫,與她再無瓜葛。

可是為什麽她一遍遍地重複他的名字,敏感的心就一遍遍地產生疼痛感。

夏梔看著自己的臥室,窗簾上掛滿了她折疊的銀色星星,當初這樣裝飾純粹為了美觀,而如今,她看著這些紙星星,夏風微微吹進來的時候,顆顆星辰在輕柔的月光中閃爍,像墜落窗內的流星,帶著點點夢幻的銀色。

她終於承認自己失敗了,她根本忘不掉他,她還是會為他痛心,會想念他,可她不想再見他,如今他的身份,再見麵隻會更尷尬。

可惜更尷尬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和往常一樣的工作日,夏梔在自己的辦公桌前,計劃下一個展會的設計。

有腳步聲漸漸靠近,設計組長快步過來,匆忙地說:“夏梔,拿著資料跟我上去。”

夏梔沒有多想,找到提前準備好的會議資料,跟著組長進入會議室。直到落座,她都沒有察覺到,坐在會議大廳的最高位置上,一雙目光驚訝地望著她。

名雅公司的副總首先介紹:“這位是天星集團的沈總,以後就是名雅公司總裁,大家歡迎一下。”

夏梔聽到這句話後,會議室的掌聲像是為了掩飾她的震驚而響起,她真怕自己是幻聽,卻更害怕這不是幻聽。於是她一直低著頭,看著自己的文件,不敢抬頭去確認,不敢去麵對沈歐。

他是如何看待自己的?

是驚訝,還是平靜,或者陌生,就像從來不曾認識她一樣的陌生。

“大家好,我是沈歐,以後就是名雅公司的總裁,我希望你們不要因為名雅上層的變動,而影響了你們的工作,我向來喜歡看實力說話。”沈歐麵色沉穩,目光雖然寒冷,卻始終停留在角落裏的那個女孩身上。

“現在大家都做一下自我介紹吧,我們彼此認識一下,由你先開始。”他指著左邊臨近的職員。

沈歐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在會議室裏回響,夏梔的大腦程序瞬間全部死機,頓時感官全部消失,隻剩下茫然然的心跳聲回**,證明她還活著。

夏梔曾經不是沒有幻想過與沈歐的重逢,在S大修學的那兩年裏,她每天都在期盼著他能夠出現在他們常去的湖畔,或者學校的咖啡館,又或者毫無征兆地出現在她的麵前,對她溫柔地笑,或者展開一個大大的懷抱,可惜從未得以實現,隻剩幻想徒勞的空殼。

然而當沈歐即將訂婚的消息傳遍業界,夏梔再也不想見他,再見麵又算什麽呢?舊情人?陌生人?老校友?他不再是從前的他,她也不想看見現在的他。

可命運總是喜歡這樣捉弄人,你越是期待,就越是失望,越是害怕,就越容易噩夢成真。

如今沈歐以名雅公司總裁的形象坐在這裏,夏梔可以想象到他英俊不減的容顏、深邃冷漠的雙眸、強大的氣場震懾所有人,他剪裁合身的昂貴西裝妥帖著身,筆挺有型的身材展露無遺。

任憑她怎樣猜測他的模樣,卻始終不敢抬眼去證實她的假想。

“喂,夏梔,到你了。”

同事做完自我介紹,停留出一個很長的空白,像個未完待續的結尾,本就噤若寒蟬的氛圍,更加令所有人的神態懸浮而起,同事也隨著夏梔的心不在焉緊張起來,在她旁邊小聲提醒。

“什麽?”夏梔回神兒時,看見會議室裏的目光都齊刷刷地投射在自己身上,同事再次提醒,“自我介紹。”

夏梔見到設計組長的臉色,像要掉進沸水裏一樣的焦心急切,她隻好硬著頭皮,使勁兒壓抑著內心的忐忑,保持著冷靜甚至冷漠的音色:“沈總好,我是設計部的員工,夏梔。”

沈歐氣定神閑,右手卻用圓珠筆將桌上的文件紙劃出一道破痕,他定定地看著不遠處的夏梔,從始至終她都沒有正眼瞧過自己。

“我是舒怡均,芙蕾公司的首席設計師,以後就是名雅設計部的總監,請多關照。”

這句話如同悶熱難消的伏天裏,一場突然降臨的冰雹雨,砸的整個人透心涼,隨之而來是徹骨的冰冷,精神抖擻地打幾個噴嚏。

夏梔的目光聚焦在舒怡均的身上,她還是如從前一樣親和的笑意,仿佛對誰都願意關懷備至,可她卻始終都沒有瞧夏梔一眼,仿佛當她如同空氣。

會議結束後,得了遣散令,夏梔一刻也不想多停留,快步走出門,剛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同事便傳話:“新任總監讓你過去。”

敞亮的辦公室,舒怡均一身名牌服飾,高高豎起的馬尾辮,一雙“恨天高”將她的身形襯托得更加修長,完全一副著名設計師的派頭。見到夏梔時,她的臉上洋溢著如初的笑容:“夏梔,好久不見,剛才還以為是我眼花看錯了,現在看來真的是你呢!”

“好久不見,沒想到如今你已經成為芙蕾公司首席設計師,更是名雅設計總監,恭喜你。”夏梔的笑容永遠溫和清爽。

舒怡均謙和地笑著說:“如果當初你能回來,說不定你已經在芙蕾獲得比我更好的成就。”她靠在寬大的書桌前,“不過,這幾年你去了哪裏?為什麽突然離開芙蕾?”

“一言難盡。”夏梔並不想將過去都透露給她。

舒怡均輕鬆地聳聳肩,不再追問,而是說:“如今能見到你真好,希望以後我們相處愉快。”

夏梔淡淡地回以微笑,沒有將敘舊放在心上,可之後的舒怡均,非常刻薄和挑剔。設計組每次上交的作品,都至少被退回三次,對夏梔更是變本加厲,而舒怡均自己帶過來的一組,總是順利通過,並且享受任何優先權。

“總監到底是什麽意思啊?明顯就是刁難,生怕搶了她一組的風頭。”公司餐廳裏,小優撥著碗裏的菜,抱怨著舒怡均的作風。

夏梔坐在她對麵,夾起一根青菜:“也許她是在磨煉咱們。”

小優哀歎地把紅燒肉放進嘴裏,一邊嚼一邊說:“夏梔,你總是把人想得太好了,我想她肯定是希望借這次機會做出一些成績,畢竟她這個過氣的設計師,能夠成為名雅的設計總監,已經是最後的機會了。”

“過氣的設計師?”夏梔不解地問,“她不是芙蕾公司的首席設計師嗎?應該頗有名氣才是。”

小優嗤之以鼻:“當年倒還給業界帶來不小的震驚,可是如今,作品一件不如一件,芙蕾公司首席設計師的地位岌岌可危啊!”

“當年是指?”

“你不知道嗎?好歹你也是混設計圈的,未免太孤陋寡聞了吧!”小優嘖嘖地說,“芙蕾公司在歐洲展會上大放光彩,全憑舒怡均的作品,那個作品還被歐洲譽為‘最動人的愛情’呢!”她邊說邊翻動手機屏幕,遞給夏梔看,“喏,這就是當年歐洲展會上的作品。”

手機屏幕上的珠寶清晰無比,夏梔確信不是自己眼花,她的味覺瞬間消失,麵前再可口的飯菜都變得如同嚼蠟,取而代之活躍起來的,是她內心深處的驚濤駭浪,翻江倒海之勢,險些就將她整個人淹沒。

這件珠寶轟動全歐洲的力量,此時衝擊著她的四肢百骸,她甚至在幾秒鍾內覺得自己全身發麻,連小優的手機都掉在了餐桌上。

“喂,夏梔,你怎麽了?”小優從來沒有見過夏梔這麽蒼白的臉色,讓她有些緊張和擔憂。

“我,我沒事。”夏梔抓獲最後一道理智的光,在腦海裏不斷提醒自己要冷靜,別衝動。她做事一向自控力很好,可是這件事情上,她恨不得立刻衝到舒怡均麵前質問她。

那顆被譽為“最動人的愛情”的珠寶,明明就是三年前她出車禍的那天,親手交給舒怡均的“唯愛”設計。

之後,夏梔完全心不在焉,她的內心處於深度糾結,是否有必要找舒怡均對質,畢竟舒怡均屬於剽竊罪,對她的設計作品嚴重盜取。可事情過了這麽多年,又從哪裏找來證據,證明這件作品是夏梔的呢?可如果就這樣裝作沒發生,夏梔又心有不甘。

這樣反複的思慮,讓夏梔心頭沉重,直至挨到了下班,她提著包走進電梯,拿出手機翻開微信,在“好姐妹”群組裏發了一條信息:等我回家,有件很嚴重的事情跟你們商量。

而然,當電梯門“叮”的一聲打開,夏梔欲抬步要走,卻被眼前的人擋住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