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詭案?謎案?

蘇州河上還彌漫著濃重的晨霧。

船老大領著雷鳴遠和葉知秋來到河邊,遠望著一條漁船靠近岸邊,船老大說:“來了,來了,那就是阿福,就是他發現的屍體。”

船老大叫道:“阿福,阿福啊,你過來,你把那天發現屍體的情況給這兩位警官說一下。”

雷鳴遠對站在船上麵露怯意的阿福說:“阿福,別怕,我們沒別的意思,更沒有責怪你的想法,你如實說就可以了。”

阿福跳上岸,扭捏了兩下,撓著後腦勺說:“那天我們要趕早市,就起了個早,船走到這個地方,天還不大亮,我看見河麵上有個白花花的東西漂浮著,就用竹竿子捅了一下,等船劃近了一看,原來是具女屍,嚇了我一大跳,後來,我把它撈了起來,沒想到竟然是一具豔屍。”

雷鳴遠問:“阿福,你仔細想想,屍體真的是一絲不掛嗎?還是有什麽東西被忽略了?”

阿福想了想說:“其實也不算一絲不掛,她的腳脖子上,還耷拉著一條草繩子。”

“什麽,草繩子?”雷鳴遠和葉知秋對視一眼。

阿福肯定地說:“是條草繩,大概這麽長。”他用兩手比畫了一下,“後來,巡捕來搬屍體的時候,我親眼看見一個警官隨手把繩子解下來扔掉了。”

“扔在什麽地方了?”

“沒太在意。”

雷鳴遠小聲和葉知秋討論了一下,兩個人分頭在河邊的草叢裏尋找起來。不一會兒,葉知秋叫道:“在這兒。”雷鳴遠聞聲跑了過去,葉知秋手裏拿著斷了半截的草繩頭。

阿福過來一看,興奮地驚叫:“啊,對,就是這截繩頭!”

雷鳴遠仔細端詳著繩頭,解開衣服,脫掉,葉知秋不明所以,“探長,你要幹嗎?”

“另外半截繩頭肯定在水下,我下去看看。”說完,雷鳴遠一個猛子紮下水去。

過了片刻,雷鳴遠從水中露出頭來,手裏拿著半截繩頭,說:“你看,葉知秋,它拴在一塊水泥坨子上,估計是繩子朽了,被屍體拉斷的。”

葉知秋把雷鳴遠拉上岸,雷鳴遠擦著身上的河水:“走,回去再說。”

二人很快回到重案七科。葉知秋觀察著繩子兩頭的斷裂處。

雷鳴遠分析道:“今天收獲不小啊,這兩截繩子,說明幾個問題:第一,自殺的可能性排除,白菊肯定是被人殺害的。凶手殺死白菊後,利用某種運輸工具運到河邊,然後搭乘小船到了河中間,在拋屍前用這條草繩拴在她腳脖上,一頭拴在水泥坨子上,然後拋屍河中。凶手拴重物的目的是想讓屍體沉在河心不上浮,沒想到繩子斷了,屍體浮了上來。第二,蘇州河不是第一作案現場,而是第二現場。第三,凶手是個老手,他拋屍前扒光了屍體,目的是萬一屍體被人發現,也可以混淆視聽,幹擾警方的破案思路。”

葉知秋歎服道:“雷探長,你太高明了。那,我們下一步該怎麽做?”

雷鳴遠仰起頭道:“我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好像有人在暗中和我們玩捉迷藏。”

深夜十點半,雷鳴遠回到公寓。脫下警服,倒了杯茶,拿出報紙,坐在燈下,認真地看了起來。

雷鳴遠看完一張報,又拿起另一張仔細看起來,不時比對著兩張報紙上的文章。看了許久,困意襲來,起來活動一下四肢,抬頭看鍾,已經淩晨三點半了。

雷鳴遠感到整個案情被籠罩在一團迷霧之中,而且越研究,就越感到棘手。千頭萬緒中,他好不容易理出三個偵破方向,但讓他迷惑的是,不知道應該走哪一條路。

他左手邊是案情分析報告,右手邊是幾份報紙,他點了根煙埋頭仔細研究起來。

他拿起《新聞報》,一則畫著紅框的報道映入眼簾:

龜井菊子小姐於11月11日星期天一早離開公寓,並對守門人聲稱去虹口看父親。從那時起,便沒有人再看見過她。她行蹤消失、音信全無。現在我們雖然沒有證據可顯示她在星期天早上九點鍾之後還活在這個世界上,但可以確認的是,她直到當天早上九點鍾都還活著。隔了幾天,星期三中午,幾個船民在蘇州河公園附近的河麵上發現了一具漂浮著的女屍。這麽說來,我們可以假設菊子在離家後的三個小時內,屍體就被丟進河裏。換句話說,從她離開公寓到屍體被發現,也不過整整三天的光景而已。但如果她真的是被人謀殺的,那麽凶手就不得不白天殺人,並在當天午夜前完成棄屍,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一個犯下凶殘謀殺案的凶手,怎麽可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殺人,而非深夜呢?假設我們在河裏發現的死者真是菊子,那也就是說她沉屍河裏大約是兩天半,頂多三天的光景。然而,根據經驗,不管是溺水還是生前遭暴力對待致死,死後屍體才被丟進河裏的人,都得經過五天至十天的時間,屍體才能完全腫脹,浮上水麵。那麽問題來了,這具屍體何以能夠違反自然規律,不到三天時間就浮出了水麵呢?這一點很令人懷疑。再說,一個會冷靜犯下前麵所述種種殘暴惡行的凶手,不太可能連在屍體上綁重物,以防屍體浮出水麵的招數都想不到吧……

雷鳴遠在“五天至十天的光景,屍體才能完全腫脹,浮上水麵”一行下麵畫了一條紅線,後麵又畫了一個問號。

另一份報紙是《申報》,在頭版的下方有則畫著紅框的報道:

菊子案發生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星期,但法租界警方的破案進展不大,說毫無頭緒、一籌莫展也不為過。許多明眼人都知道,到目前為止,連破案方向都沒搞清,許多市民議論紛紛,義憤填膺,都在大罵警方無能、愚蠢。許多人認為這個命案‘其實沒有什麽特別之處’,因此,你會發現這個懸案一開始就被認為應該會很容易破解,警方也是這樣認為的。但這正是警方的可悲之處。就是因為有了‘一定很容易就會破案’的想法,反而會不那麽容易破案。而這也是當初為什麽警方那麽有把握破案,因而一開始不認為有必要祭出懸賞獎金的原因。警方普遍有種反射性的辦案邏輯,他們多半認為凶殺案發生的原因以及凶手使用的手法,絕對都有跡可循,他們會在腦海裏預設凶殺案的各種犯罪模式、犯罪動機,而且會根據過往的辦案經驗,認為犯罪的動機和模式不會脫離那幾種可能性。但也正因為這個案子可偵查思考的方向確實很多,一種假設說是‘情殺案’,一說是‘劫色案’,另一種又說是‘自殺殉情案’,不一而足,而且每一種假設看起來都有可能,都有成立的理由。如此一來,反而使這個案子千頭萬緒,千絲萬縷,疑雲重重,這等於暗示了這案子將變成一個無頭案,一個久拖不破的懸案。但這是公眾所不答應的。我們可敬的司法當局,是不是應該認真對待公眾的期待呢?

雷鳴遠覺得這篇文章的觀點頗有見地,而且是在譴責警方破案不力。篇末署名是“白梅”。白梅,她不是死者的同胞妹妹嗎?他心想,一定要盡快見這個女記者一麵。

他又拿起一份《新聞報》,紅框裏有則報道:

昨天有家晚報提到了菊子小姐曾經失蹤的事件。半年前有一樁引發大眾**的失蹤案,失蹤當事人正是龜井菊子小姐。當時她從工作地點領事署一樓突然失蹤。後來,據知情人說,菊子小姐在一星期之後平安無事地回到了領事署上班。除了麵容稍顯蒼白憔悴之外,一切看起來都很正常。據租界當局對外宣稱,她之所以離開一周,是去天津拜訪一位朋友,並沒有發生什麽引起轟動的大事。但據知情人講,菊子小姐失蹤的那一周,是在和一名荒****的德國海軍軍官廝混。據知情人推測,兩個人後來似乎起了口角,菊子小姐負氣離開,於是才得以平安返家。據知情人透露,這位海軍軍官名叫馮?施特雷,曾多次乘軍艦來上海,他目前正隨艦駐紮在法蘭克福基地。這名海軍軍官,受過良好教育,軍銜是上尉,而非一般粗俗無禮的水手。據目擊者稱,他們多次幽會的地點就在禮查飯店。如果這則報道屬實,那麽此次在黃浦江中發現的女屍,就不是菊子小姐本人,而一定另有其人,由於別的什麽原因充當了她的替死鬼。知情人還說……

“哦,這則報道有點兒意思。”雷鳴遠心想,問題更複雜了,又冒出來一個海軍軍官,而且是個德國人,這裏麵包含什麽意思呢……德國情人?兩次失蹤?幽會?如果這次也像前次一樣,是第二次失蹤,那死者就不是菊子?這個結論是可以成立的。但這可能嗎?領事和總監不都確認女屍確係菊子了嗎?文章這樣說,難道別有所圖,是不是有意要把水攪混?幹擾視聽?第一次失蹤提供了一個必然的邏輯,為的是讓人相信菊子還活著,這次隻不過是愛火重燃,愛心作祟,再陷瘋狂,甚至不排除與德國軍官私奔的可能性?從失蹤到私奔,順理成章啊,文章的作者在暗示什麽呢?是想把大眾的視線從失蹤引向私奔、墮胎或情殺嗎?

雷鳴遠又看了幾篇不同的報紙報道,陷入了思考。

這幾則報道傳遞的信息比較多,而且盤根錯節,一大堆似是而非的聽說、推測、分析和推理,把案件攪成了一團亂麻。

雷鳴遠蹙著眉頭,一根接一根地吸煙,仔細研究、分析著所有資料。

當抽完第六根煙的時候,他理清了思路,抽絲剝繭,條分縷析,終於發現三個疑點:第一個疑點是,這篇報道裏,多次提到有個“知情人”,而執筆者仿佛是個隱身人,他隱在後麵,假借“知情人”的口吻,向公眾傳遞了一個信息,即死者不是菊子,而是另一個和菊子麵目十分相像的人,可這一點分明是謊言,因為警方的驗屍報告已經確認,死者確係菊子。第二個疑點是,菊子和馮?施特雷多次幽會的地點在禮查飯店,那麽,禮查飯店應該是一個值得懷疑的地點,但這一點為什麽在警方調查報告中沒有提及?隻字未提,難道是警方的疏忽嗎?想到這裏,他又仔細翻了翻警方的調查報告,的確沒有找到有關禮查飯店的隻言片語。難道這是正常的嗎?第三個疑點,這篇報道,表麵上在引用“知情人”的話語,但口氣卻十分肯定,對案情的分析也絲絲入扣,甚至連德國軍官的名字、軍艦停泊在哪個港口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但這個德國人卻遠在千裏之外,根本無法查找。這種手法,在偵探術中就叫作“事出有因,查無實據”。一個無法查證的線索,隻能把整個案情引向死胡同。是誰想把案情引向死胡同呢,隻能是這個隱身人,這個向報社投稿的人。

雷鳴遠分析到這兒,腦海中一根弦被撥響了:“對呀,去報社查一下是誰向報社投的稿,不就可以知道這個人是誰了嗎?找到這個人,說不定整個案情就找到了突破口!”

對,就這麽辦。

突然,響起急促的敲門聲,有人在門外喊道:“雷探長,雷探長,我是葉知秋。”

雷鳴遠起身打開門,葉知秋匆匆而入:“雷探長,快,有新發現!有人在蘇州河公園發現案發現場,總監讓你馬上過去。”

雷鳴遠大驚:“哦,那快走。”

葉知秋駕著車開到蘇州河公園,雷、葉二人從車上跳下,向現場走來。現場已被法租界巡捕嚴密封鎖,圍著一圈繩子。幾架白熾燈把現場照得雪亮,幾十個巡捕在圍成一圈的警戒線中進行地毯式搜查,到處是手電筒的光柱在交叉和來回掃射。

一大群記者被攔在警戒線外,嘰嘰喳喳,吵鬧不休,有人試圖闖進封鎖線,但都被巡捕擋了回去。

雷鳴遠和葉知秋匆忙撥開人群,走到安東尼身旁。

“哢嚓”一聲,不知是哪個記者遠遠地拍了張照片。鎂光燈中有一件紅色的風衣閃了一下。

安東尼指著一個滿臉驚恐的中年婦女說道:“雷探長,我們剛接到一條重要的命案線索,是這位在公園開糖果煙酒店的女店主陳阿黛提供的,她發現這裏有幾樣可疑的東西,通知了巡捕房,我懷疑這就是第一現場。你跟我來。”

“第一現場?”雷鳴遠嘟囔了一句,跟著安東尼來到灌木叢中,他銳利的目光首先被三個大石塊所吸引。一塊上麵放了一件白色襯裙,第二塊放了一條絲質披巾,地上還散落著一把陽傘、一副手套、一塊繡有“菊子”字樣的手帕。

旁邊還有一些破碎的洋裝布條在樹叢間散落。地麵被踐踏得很零亂,灌木枝也被折斷,到處充滿了有人掙紮過的痕跡,像是被一大群人反複踩踏過的樣子。

雷鳴遠俯身細察,發現灌木叢和河岸之間隔著籬笆,籬笆牆倒塌了,地麵也有被重物拖行過的痕跡。這些痕跡一路延伸到蘇州河邊。

安東尼用肯定的語氣說:“毫無疑問,此處就是第一案發現場。”

雷鳴遠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很內行地仔細察看了幾塊石頭和上麵被丟棄的物品。然後,沿著石塊一路觀察著走來,一步步走到河邊,一麵揣摩著可能的作案過程。

在場的警員沒人說話,都緊盯著雷鳴遠的一舉一動。隻有陳阿黛過來向他陳述案情,嘰嘰喳喳的,說的什麽他根本就沒有聽懂。雷鳴遠自顧自地察看完了地麵、石塊和遺物。掏出根煙,點上火抽了一口,一屁股坐在河邊欄杆上,陷入了沉思。

他腳邊地上擺著個大型工具箱,像個百寶箱,露出照相機、放大鏡、電筆、鉗子、鑷子、滑石粉、藥水瓶、試管、指紋采集器、血液采集玻璃試片、尼龍登山繩等一大堆檢驗工具。

兩個鑒識室的工作人員戴著膠皮手套,很專業地正用鑷子把碎布條、手帕等證物一一裝入塑膠袋裏。

大約過了半小時,雷鳴遠回過神來,長噓了一口氣,對安東尼說:“讓鑒識室的人把現場和物證全部拍下來吧。”

安東尼揮了下手,幾個人上來“嘁裏喀喳”地拍照。

雷鳴遠下令:“現場要封鎖起來,白天要派人站崗,誰也不允許靠近。”

安東尼立即指定幾個巡捕,負責封鎖和保護現場的工作。

警務處大會議室又一次召開案情分析會。

參加會議的有雷鳴遠、葉知秋、孫探長、胡探長等人。

桌上堆著上海灘各大報紙,有《新聞報》《申報》《大公報》《大晚報》等數種,幾位探長輪番地看著報紙。

安東尼吊著臉最後走了進來,扔下一張報紙:“看看吧,最新出爐的《新聞報》,又有人給我們潑狗屎。”

陳探長抓起報紙,念道:“菜鳥探長走馬上任,警方假戲即將穿幫。”他念了念署名——何許人。

胡探長搶過報紙,道:“下邊還有謬論呢,說:法租警方破案已經山窮水盡,黔驢技窮,還別有用心地找了個完全的外行來充數,糊弄市民,搪塞輿論,轉移公眾視線……”

葉知秋怒道:“這個何許人,和雷探長競爭失敗了,就使下三爛的手段,這篇文章完全是在發泄私憤嘛。”

陳探長氣憤地說:“這個家夥我可知道他,開了個狗屁福爾摩斯偵探社,專門破一些珠寶失竊案、人口走失案、背婦**案,可牛皮吹得震天響。”

胡探長嘲笑道:“是啊,他的拿手好戲是,自作自為加上自吹自擂,上海灘走紅發跡的秘訣他可是玩得爐火純青啊,他寫文章吹噓自己是‘中國的福爾摩斯’‘亞洲的波洛’,吹著吹著,他就真成了上海灘上搶手的大神探了。”

安東尼擺了下手:“好啦,不必理睬他了,沒錄取他,他這是報複,但是非自有公論,上海市民也不全是傻瓜,下麵我們言歸正傳,大家談談看法吧。”

陳探長道:“我看昨晚蘇州河公園現場就是第一作案現場,那麽多物證已經足夠形成證據鏈了,我這兒還有幾封讀者來信。”隨後念起信來,“案發前後,有人發現一夥地痞流氓,整日在公園附近喝酒、打牌、賭博,而白菊很可能是被這幫流氓癟三所害。他們一夥強奸了白菊,然後殘暴地虐待並殺害了她,又把她拋屍蘇州河中。”

胡探長說:“我不同意老陳的意見。你看《新聞報》上說:白菊小姐於11月11日早上離開了公寓,並對守門人聲稱去虹口看他父親。從那時起,便沒有人再看見過她。她行蹤消失、音訊全無。可沒過多久,幾個船民在蘇州河公園附近的河麵上發現了一具漂浮著的女屍。”

葉知秋問:“胡探長,你的意思是他殺?”

胡探長說:“是的,這個‘他’是誰呢,再看這篇報道,據知情人講,白菊失蹤的那一周,是在和一名荒****的德國海軍軍官廝混。據知情人推測,兩個人後來似乎起了口角,白菊小姐負氣離開,這名海軍軍官名叫馮?施特雷,曾多次乘軍艦來過上海,他目前正隨艦駐紮在法蘭克福基地。據目擊者稱,他們多次幽會的地點就在禮查飯店。如果這則報道屬實,那麽白菊很可能是被施特雷害死的,所以我的結論是情殺。”

安東尼煽風點火:“這下案情更複雜了,又冒出了一個德國海軍軍官施特雷,有沒有可能呢?權且當作一條線索追查一下吧。但我還是認為,白菊是自殺的,人為什麽好端端地會自殺呢,很可能她和這個海軍軍官鬧了矛盾,為情所困,深陷泥潭,無力自拔,最後自殺了結。”

葉知秋道:“總監的推論也許可以成立,但上麵諸位的推論是互相矛盾的,陳探長說是歹徒奸殺,胡探長說是施特雷情殺,而總監大人說是自殺,總不能三個方向都正確吧,也許還有第四種可能。”

安東尼不滿地問:“那你說還有哪種可能?”

葉知秋撓撓頭皮:“我還沒捋清思路呢。我聽雷探長的。”

安東尼最後說:“好了,大家下去再想想,有了進展再碰頭,散會。”

雷鳴遠和葉知秋心情沉重地走進重案七科。

雷鳴遠把那張報紙貼在看板上,歪著頭看著大標題和登出的自己的大幅相片,自嘲地苦笑著,做了個鬼臉。

葉知秋泡了杯咖啡,端給雷鳴遠。

葉知秋說:“雷探長,要不我去馬林斯基咖啡館看看,說不定能買到一些相關的情報呢。”

雷鳴遠有些詫異:“馬林斯基?”

“對,您來上海不久,還不知道馬林斯基,那兒對外是個咖啡館,實際是上海灘的情報中心,各國的情報販子都在那兒交易情報,什麽軍事的、政治的、經濟的,各個國家的、有關國共兩黨的情報一概都能買到。” 葉知秋說。

“啊,還有這一說呢?這倒是可以利用一下。”

雷鳴遠還深陷案情之中,他感到整個案情被罩在一團迷霧之中,而且越研究就越感到棘手。千頭萬緒中,他好不容易理出三個偵破方向,但讓他困惑的是,他不知道該走哪條路。

一回到公寓,他就立刻攤開卷宗,左手邊是案情分析報告,右手邊是幾份報紙,他點了根煙埋頭仔細研究起來。

第二天中午,法蘭西銀行行長藍道曼和行長助理史密特向奔馳轎車走來。二人上了車,駛出警務處大院。

這輛車是安東尼總監的專車,藍道曼借來一用。

藍道曼對坐在後座上的史密特說:“史密特,我們的車什麽時候才能修好?”

史密特答道:“行長先生,是發動機故障,可能還需要兩天。”

司機邊開車邊笑著說:“行長大人,您就別客氣了,總監的車閑著也是閑著。”

藍道曼笑笑,沒再吭氣。

後座上,史密特看見駕駛座後兜裏有一個文件袋,有些好奇,抽出來一看,突然掉出一遝相片,仔細一看是白菊屍體的照片,從照片上可以明顯看出脖子上的勒痕。史密特先是驚訝了一陣,接著詭秘一笑,將相片悄悄塞進自己兜中,再不動聲色地把文件袋塞回座椅背套。

馬林斯基咖啡館就坐落在霞飛路中段,是座三層紅磚小樓,既不顯山也不露水,顧客也不多,但它在上海情報圈裏,可是大名鼎鼎。這裏對內的名稱是“遠東情報俱樂部”,管委會都是白俄富商。但這裏的會費昂貴得驚人,因為這裏經營著天下最貴的商品——情報。情報俱樂部裏做的是一樁樁非常賺錢的生意,這也就是為什麽會有好幾百名世界各國自行開業的“職業間諜”和“情報販子”常年匯集於此的根本原因。除了職業間諜外,在這裏混的大多數人不領政府薪水,全憑倒賣情報過日子,即使沒能發大財,至少也可以讓他們交得起這裏昂貴的會費,同時還能在租界中混得光鮮體麵、人五人六。

眼下國難當頭,局勢艱危,情報顯得愈發重要,行情一路看漲。各類情報,無論是商業的、政治的、軍事的,國與國之間的、人與人之間的,都是一座座金礦,值得有心人大挖特挖。在這裏賣情報的,行話說就是“開盤口”,哪條情報最值錢?哪類情報最熱絡?哪種情報最燙嘴?哪路情報最燒心?他們都心有靈犀,眼角眉梢間都是學問。這裏潛規則盛行,人人都有多重身份,從沒人隨隨便便開盤口,什麽情報要放出來,什麽情報要捂一捂再放,什麽情報要淹掉它,什麽情報專門賣給誰,上頭都是有學問、有名堂、有妙用的。最妙的是誰想買什麽情報本身也是可以賣錢的情報。

在馬林斯基交易情報,有不少明規則,比如要交易哪國的情報,買賣雙方就要從花瓶裏抽出一支代表該國的絲絹做的國花擺在桌麵,比如法國是鳶尾花,英國是月季花,蘇聯是向日葵,美國是玫瑰花,日本是櫻花,中國是牡丹花。有意思的是,代表國民黨的是梅花,代表共產黨的是海棠花。

這些絹花的擺放也是有講究的,比如豎向擺放,說明沒有情報消息可售,而橫向擺放,說明有情報和消息出售。

在情報價格方麵,從行家透露出的內幕來看,交易的情報分成“五類”“二十個等級”,價格也是隨行就市、水漲船高。最低價的屬於“消息類”的本地情報,包括政商名流和演藝明星的豔聞、醜聞、花邊趣聞等,情報價格由一千至五千元法幣不等;第二類屬於“國內情報”,包括國民黨和共產黨的動向、部隊調動、戰略態勢等,一萬元至五萬元不等;第三類屬於“租界情報”,包括英美租界和法租界的情報,五萬元至二十萬元不等;第四類屬於“國際情報”,二十萬元至五十萬元不等;第五類屬於“日軍動向”情報,五十萬元至八十萬元;如果是關乎一國命運的戰略情報,甚至可以達到一百萬元。

一樓大廳,有頭有臉的中外人士進進出出,十分熱鬧。

史密特走進大門,回身窺望一眼。侍者領他上了二樓,來到密室,史密特掛好大衣和毛皮帽子,落了座。侍者立刻端來了熱氣騰騰的咖啡。

另一扇門悄然打開,黑澤走了進來,臉上掛著高深莫測的笑。

圓桌正中擺放著一個花瓶,裏麵插著不同的絹花,每支絹花代表著一個國家。

史密特把一枝代表法國的鳶尾花擺在桌麵,橫著擺放(橫著擺放是有情報要賣出)。

史密特抬眼望著黑澤。

黑澤把一枝代表日本的櫻花橫著擺放在桌麵,迎著史密特的目光,二人會意地點頭致意。

史密特問:“您就是大名鼎鼎的黑澤洋勇先生吧。”

黑澤道:“是的,正是在下,可大名不敢當,我哪比得上法國著名銀行家史密特先生啊。”

史密特笑了笑:“哼,銀行家?那是在法國,現在在上海,我隻是法蘭西銀行的行長助理。”

黑澤道:“可我聽說你深得愛棠領事賞識,能當藍道曼先生半個家呀。”

史密特隨意地揮了下手:“一個家、半個家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給黑澤先生帶來一份見麵禮。”

黑澤立刻瞪圓了眼睛:“哦,那很好啊,我聽說法國人對朋友慷慨大方,今天倒要領教一下。”

史密特拿出一個信封,遞給黑澤:“這裏麵的東西,我想你和你的上司都會感興趣。”

黑澤抽出信封裏裝著的相片,相片上白菊脖子上的勒痕非常明顯,黑澤心裏有數了,把相片塞回信封,裝進懷裏:“是白菊的?”

史密特點了下頭。

黑澤接著道:“很好,史密特先生,果然是份厚禮。我們大和民族對真正的朋友都很慷慨,從不吝嗇,您,開個價吧。”

史密特笑著伸出兩個巴掌,猶豫了一下,翻著白眼想了想,翻了一下手掌。

黑澤打開一個手提箱,從裏麵拿出二十根金條,放在桌麵上,推了過來。

史密特把金條裝進自己手提箱裏:“黑澤先生果然出手大方,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

黑澤笑道:“史密特君是法租界的重量級人物,我想引薦先生和我的老板龜井太郎先生見個麵,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史密特說:“我正想結識龜井先生呢,中國有句古話說得好——多個朋友多條路,少個敵人少堵牆嘛。”

黑澤起身,握著史密特的手:“那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您等我電話。”

一個侍者端著盤子走過來,史密特放了一遝傭金,和黑澤走出房間。

早上八時整,安東尼準時走進了警務處總監室,撥了通電話:“喂,領事先生吧,我是安東尼,嗯,案子還在研討,開過兩次會了,意見不統一,姓雷的那小子已經完全被我繞進迷魂陣裏去了,嗯嗯,是的,我會密切注意的,您就放心吧。”

安東尼放下電話,想了想,又拿起另一部電話。並讓下屬把雷鳴遠叫過來。

安東尼一見雷鳴遠就問:“雷大探長,這幾天你們研討得怎麽樣了?案子有什麽進展嗎?”

雷鳴遠緊皺雙眉:“進展啊,可以說一點兒也沒有,我至今腦子裏一團亂麻,理不出個頭緒來。”

安東尼嚴肅道:“三個偵破方向,一個情殺,一個奸殺,一個自殺,你到底選哪一個?”

雷鳴遠假裝糊塗:“選哪一個呀,我還……真沒想明白。”

安東尼壓住怒火:“好了,不用胡思亂想,瞎蒙亂猜了,就按我說的,從自殺入手偵破,要快,不然,我們警方真要給上海市民的唾沫淹死了。”

雷鳴遠苦笑道:“自殺的可能性不是早就排除了嗎?總監先生您忘了?”

安東尼一下板起了臉:“我沒忘。可你上任已經多少天了,七天了,我的大探長,你不會這麽無能吧?”

雷鳴遠正色道:“我是無能,如果你嫌我不稱職,可以撤了我,要不我就自動辭職。”

安東尼凶狠地盯著雷鳴遠,雷鳴遠也正視著他的眼睛,二人用眼神較量著。

僵持了一會兒,安東尼緩了緩語氣道:“好了,雷大探長,我是信任你的,你一定能把案子破掉,不要有所顧慮,放開手腳幹吧。”

雷鳴遠站起身,呆呆地走出門去。

剛回到重案七科,葉知秋立刻匯報:“探長,我查了一下所有報紙,那個所謂的‘知情人’一共出現三十八次,提到德國海軍軍官施特雷的報道,一共有六份。”

雷鳴遠眼睛頓時亮起來,道:“哦,這麽多?”他緊張思考一陣,對葉知秋說,“這樣,我們分頭行動,你去各報社查這個投稿的‘知情人’,我去禮查飯店查海軍軍官。”

“好。”葉知秋抓起警帽,二人一起走出房間。

雷鳴遠走進禮查飯店大堂,前台小姐問:“請問先生要住店嗎?”

雷鳴遠說:“不,我找你們的前台主管問點事。”

“好,請稍等。”小姐進去了,不一會兒,一位男主管走了過來。

主管問道:“請問警官先生,有何貴幹哪?”

雷鳴遠遞上警官徽章:“我們查案,碰到一個德國人,他叫馮?施特雷,他在你們禮查飯店住宿過,請您查一下他住的是幾層幾號房間。”隨之遞上一個寫有名字的字條。

主管看了看字條:“請等一下,我來查查看。”主管搬出幾個登記簿,翻看起來。

主管從一大堆登記簿中抬起頭來說:“沒有啊。”他又翻了幾本,道,“對不起,警官先生,我查遍了全年的登記,沒有叫施特雷的德國人在我們酒店住宿過。不信你自己查。”主管遞上厚厚幾本登記簿。

雷鳴遠查了一本又一本,最後,搖搖頭:“是沒有這個人,對不起,打擾了,謝謝。”

半小時後,雷鳴遠回到重案七科,對俯身書寫的葉知秋道:“老葉,我去過禮查飯店了,根本沒有一個名叫施特雷的在那裏住過,這顯然是個謊言。”

“我早知道是謊言。施特雷這個人根本就是捏造出來的。”

“你那邊怎麽樣?有收獲嗎?”

葉知秋笑道:“當然。我去了《新聞報》《申報》《大公報》《大晚報》《晶報》《字林西報》,確實有一個匿名者頻繁給它們投稿,地址是:上海中央郵政repond.x-ch-237。”

“原來這是個郵件留局自取的代號呀。”

“對。我去了中央郵政總局,查到了這個人,你猜他是誰?”

雷鳴遠緊張地問:“是誰?”

“他是……”葉知秋俯身在雷鳴遠耳邊悄聲說了一個名字。

雷鳴遠大驚失色:“啊,是他?真的是他?”眼裏充滿了困惑和不解。

葉知秋堅定地點點頭。

雷鳴遠喃喃地說:“他為什麽要這麽做,難道凶手是他?不可能啊!或者他是凶手的同夥?再不就是凶手的幕後指使人?”

葉知秋聳聳肩,一味地搖頭苦笑。

雷鳴遠點燃一根煙抽起來,葉知秋問:“探長,這案子,我們還要再查下去嗎?”

“當然要繼續查下去,即使我們知道是他,也不能說明找到了凶殺的證據,隻能算案情有了突破,找到了方向,但離最終破案,還有相當一段距離呢。”

龜井公館一樓客廳裏,龜井邊品嚐著日本茶道,邊冥思苦想。黑澤走了進來,龜井抬頭問道:“怎麽樣,有收獲嗎?”

黑澤喜形於色道:“這個史密特是個貪財的家夥,以後我們完全可以利用他,在法租界和法國銀行的心髒部位釘進一根釘子,今天初次見麵,他就賣給我一份重要的東西。”

龜井接過黑澤遞上的信封,從裏麵抽出一遝相片,龜井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急切地翻看著。

黑澤指著照片道:“這是菊子驗屍的照片,你看看這脖子上的勒痕,說明菊子肯定是被法國人掐死的。”

龜井表情複雜,有悲痛,有困惑,有怒火,側頭思考良久。

龜井醒悟道:“菊子暴露了,法國人已經知道她是我們安插進去的臥底了,這才痛下殺手。可恨呀,我們一定要想出辦法,狠狠地教訓一下這幫畜生,叫他們知道我龜井太郎絕不是好欺侮的。”

“先生,我有一個不成熟的想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龜井看了黑澤一眼道:“想法?很好,這說明你開始用腦子了,跟法國人鬥,要學會看棋看五步,光靠一兩個回合是勝不了他們的,必須在心機和頭腦上智勝他們。”

黑澤大膽進言:“我認為,我們應該把菊子的屍體挖出來,讓法國人的罪行大白於天下。”

龜井立刻板起了臉道:“蠢!法國人能讓你挖?他們費盡心機、大玩花招掩蓋起來的罪惡能輕易讓你得到?做夢去吧你!我倒有一個辦法,哼哼,要讓屍體自己從墳墓裏跳出來!”

黑澤大驚道:“啊,先生,這這這……這屍體能……能跳出來?”

龜井詭譎一笑:“嘿嘿,走一步詭棋打亂法國人的陣腳,這步棋,鬼就鬼在要分三步來走……”龜井在黑澤耳邊小聲交代著,聽得黑澤連連點頭。

報館一條街街頭。

小販們手揚報紙,高聲叫賣:“看報啦,看報啦,法國墳山昨夜鬧鬼,無名豔屍冤魂不散!”

另一小販揚手叫賣:“看報啦,看報啦,白衣女鬼披頭散發,墳山上演夜半歌聲!”

許多路人紛紛買報,交頭接耳,議論不休。

黑澤走進龜井公館大客廳,興衝衝地說道:“龜井先生,我們按您的計劃行動,效果不錯,整個上海灘都轟動了。”

黑澤遞上幾份報紙,龜井陰笑著看報:“嗯,這下法國人徹底慌了。”

一輛大卡車開進陵園,從車上跳下幾十個日本浪人,頭紮白布條,腰纏布腰帶,手拿各種工具,衝到白菊墓地前麵,就要挖墓。

陵園負責人匆匆趕來,大喝:“哎哎哎,你們要幹什麽?這裏是法租界,隨便挖墓是違反國際法的!”

浪人頭領道:“白菊是我們日本人,她在這裏死不安寧,頻頻鬧鬼,我們讓她換個平安的地方。”說著,一揮手,手下人開始掄鍬揮鎬,大肆挖掘起來。

陵園負責人哀求道:“你們不能挖,不能挖呀,攪擾了死者,上帝會發怒的!”對手下人說,“快快快,快去報警。”

一巡捕立刻給安東尼打了報警電話。

這時,白菊墓前,已經被日本浪人挖開一個大口子,十幾個浪人正奮力挖掘,突然,一大群法國巡捕衝了過來,包圍住了這幫浪人。

巡捕隊長向天開了一槍,接著大喝一聲:“都停下來,想造反啊,誰讓你們挖墓的?光天化日之下,敢到我們法國人的地盤來鬧事,活膩歪了是吧,你們誰是領頭的?”

浪人一時間被鎮住了,浪人頭領獰笑著晃上來:“我是領頭的,怎麽樣?有本事你抓我呀,你不敢!法國人的地盤?還好意思說,你們的政府都垮台了,你還不識相!我告訴你,整個大上海都是我們日本人的,我們想怎麽幹誰也管不著!況且,白菊是我們日本人,我們想讓她換個地方安葬!”

隊長怒道:“放你的狗臭屁,日本人怎麽啦,日本人也要遵守國際法,你信不信,你再違法亂挖,老子就敢開槍!”

一群浪人圍上來,大喊:“你敢?開槍啊!”巡捕們不得不節節後退。

許多市民前來圍觀,人群中,雷鳴遠和葉知秋喬裝成平民,擠在人堆裏窺伺著。

安東尼匆匆從後麵趕上來,站在碑石上高喊:“大家都別吵啦,聽我說一句,我是法租界警務處處長安東尼,你們要想遷墳不是不可以,但不能采取不正當的手法,私闖亂挖!這裏是法租界,連你們政府都承認我們的合法性和獨立性。所以我奉勸各位回去,大家相安,如果你們一定要遷墳,就請你們的領事來談判,談判你們懂吧?我相信沒有解決不了的問題,是吧?”

安東尼望著浪人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龜井公館大客廳,黑澤走進來,對拿著名棋譜在複盤的龜井道:“先生,按照您的部署,村山帶著一群浪人去法國墳山挖墳,大鬧了一場,巡捕出動了一個中隊,連警務處處長安東尼都來了,我看法國人是徹底坐不住了。”

龜井把一粒棋子點到棋盤關鍵點位上道:“安東尼來了?主角是該出場了,我的計策成功一半了,今晚他們勢必會采取行動,你們要按照第二步計劃,派出……”龜井越說聲音越低,黑澤頻頻點頭,眼中冒出陣陣陰光。

法租界領事辦,愛棠和安東尼坐在沙發上分析挖墓事件。

安東尼說:“這幫日本浪人來者不善,我懷疑他們背後一定有人指使。”

愛棠很肯定地說:“指使者不是別人,就是那隻千年老龜,不光是挖墓,連那個女鬼也是他搞的名堂,但我始終想不明白,他玩的這一手又一手,究竟為了什麽?”

安東尼不屑地說:“這還不簡單,挖出屍體,龜井就會看見白菊脖子上的勒痕,這樣他們就抓住了把柄,就會興師問罪,就會為動武找到借口,那樣的話,我們就徹底被動了。”

“是啊,龜井這隻老狐狸,嗅覺超級靈敏,他一口就咬在了我們的要害處,我們怎麽應付?真是悔之無及呀,早該一把火燒掉屍體,不至於後患無窮。唉!”

“對,燒掉,”安東尼一拍大腿,“還是領事先生棋高一著啊,我們悄悄地把屍體挖出來,用另一具屍體掉個包,把真屍體趕緊燒掉,毀屍滅跡,杜絕後患!”

愛棠沉吟良久:“事到如今,隻能如此了。你,連夜帶人去挖屍,換屍,注意,擴大警戒圈,千萬不要驚動任何人,明白了嗎?”

“明白。”安東尼起身匆匆離去。

重案七科的辦公室裏,雷鳴遠和葉知秋也在研究下午的挖墓事件。

葉知秋問:“探長,你說日本浪人挖墓和裝神弄鬼之間有沒有聯係?”

雷鳴遠道:“當然有聯係,不過這些都是序幕,今晚上演的才是主戲,我們早點去現場盯著,我估計安東尼會有大動作。”

葉知秋拿出兩件緊身夜行衣,遞了過來。雷鳴遠看了看腕表,接過了夜行衣。

冷月高懸,大地一片白茫茫。

白菊墓附近,有一大群巡捕在揮鍬掄鎬,使勁刨著,後麵不遠處,站著一排拿槍的巡捕,圍成一個大大的警戒圈。

安東尼背著手往坑裏看著,一麵催促著:“快快快,動作怎麽這麽慢啊!”

巡捕們加緊了施工的速度,不久,一副棺材被刨了出來,一個吊臂伸來,底下有人將繩子固定在蓋子上,一聲 “起吊!”棺材蓋子被吊起,幾個巡捕將裏麵的女屍起了出來……

另一個土包後麵,又有幾個人頭伸出來,向挖開的墓坑張望。

土坑裏,一個裹著白布的屍體被放了進去。一聲“蓋棺!”吊臂將棺材蓋重新蓋上。

挖出來的女屍被平放在地上,安東尼走過來,低頭掀開白布,露出白菊青灰色的臉。安東尼用手電照了一下,揮了下手,屍體被裝進一個尼龍屍套裏。

幾個巡捕抬著屍袋來到陵園前的卡車旁邊,車上的巡捕伸手幫忙,將屍袋抬上了卡車。

安東尼向司機交代了幾句,然後走向自己的轎車,發動引擎,把奔馳轎車開向馬路。

馬路上,安東尼自己駕駛著奔馳轎車開在最前麵,後麵緊緊跟著裝有屍體的法式大卡車。

不遠處,一輛黑色的雪佛蘭轎車緊緊跟著前車。

最後麵,是雷鳴遠駕駛的福特轎車,葉知秋手拿望遠鏡,緊張地盯著前麵的車輛。

很快就到了東郊火葬場。

車進了火葬場,奔馳轎車停下,卡車緊跟著也停下了,有人從後車廂抬下了屍體袋。

安東尼下了車,向迎上來的火葬場主任說:“劉主任,我有一具屍體要焚化,請你馬上安排。”

劉主任看著屍體袋抬了進來:“屍體先放停屍間吧,對不起總監先生,真不湊巧,焚化爐的爐絲燒斷了,還沒來得及更換新的。”

安東尼凶狠地瞪他一眼:“渾蛋,你是不是故意搞名堂啊,聽說你們收了錢才燒屍,有沒有這回事?我可沒錢給你,你必須馬上給我燒掉,誤了事看我槍斃你!”

劉主任連連作揖:“總監大人,爐絲真的壞了,不信你自己看。已經派人去南京買了,估計明早能夠趕回來。”

安東尼來到焚化爐邊,劉主任打開熔爐門,安東尼探頭進去看了:“看樣子你沒說謊,這樣吧,屍體要放好,誰也不許接近它,我要派人監督,我明天一早再來。”

停屍間是一個大屋子,裏麵有一排排抽屜,巡捕抬著白菊的屍體袋進來,劉主任指著一個抽屜:“就放在這個格子裏吧,很安全的。”屍體袋被幾個巡捕放進了二層的一個格子裏,關上了櫃格門。

安東尼走到門口,指著三名巡捕:“你們三個今晚在這兒值班,不許睡覺,不許擅離職守,任何人接近屍體就開槍報警,聽明白了嗎?”

巡捕立正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