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雙層障眼法

雷家公寓裏,三個大木箱子全部打開,幾本經書放在桌子上。

“當當當,當當……”有人用暗號敲門,雷鳴遠打開門,林風走了進來。

林風低頭看看滿箱子的佛經,讚許道:“鳴遠,你真是力挽狂瀾呀,聽說今天佛經差一點兒就讓日本人竊走了。”

雷鳴遠慶幸道:“是啊,如果不是事前得到情報,我們設卡攔截,現在經書已經擺上龜井的案頭了。”

白梅道:“真是老天開眼啊,失散的佛經總算回到母親懷抱了。”

林風歎道:“是啊,一千八百卷佛經總算合璧了,但難題也許才剛剛開始,我們如何才能把它安全運出上海?”

緘默良久,雷鳴遠沉吟道:“現在形勢十分嚴峻,日本人的戰時管製措施還沒有取消,宵禁還沒有停止,進出上海的各大路口都設有檢查站,人和貨物都要接受嚴格的檢查,顯然從陸路出境根本行不通。如果從水路出上海,各個碼頭對進出口貨物盤查得非常嚴,這樣三大箱子貨物不可能不被開箱檢查,而長江上有日本巡邏艇日夜巡邏,盤查來往船隻,萬一查出來,我們的一切努力都將前功盡棄。”

林風沉吟道:“你說得不錯,一定要謀定而後動。你有什麽更好的辦法嗎?”

雷鳴遠搖著頭說:“暫時還沒有。不過,我手裏還有兩張牌可以打,也許,我們可以利用國民黨的那台被扣押的印刷機做點兒文章。”

“你的意思是利用何許人的組織和他們的貨物?”

雷鳴遠很肯定地說:“對。”

老林站起身:“時間不早了,忙了一天,你們也該早點兒休息了。我相信你會想出出境的妙計來的。”

重案七科辦公室裏,雷鳴遠剛剛點燃一根煙,何許人就匆匆走了進來。

“老何,有事嗎?”

“哎喲,老雷呀,我的印刷機出事了。”

雷鳴遠起身關嚴了辦公室的門,小聲說:“又叫海關查扣了吧?活該,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不要走水路,你不聽嘛。”

何許人火急火燎地說:“您不是認識海關關長嗎?”

“認識關長有屁用,說什麽走私罰沒物品,一律不得放還,公事公辦。”

“我出五十根金條買路行了吧?如果還不行,再增加五十根金條我還拿得出。老雷,您再給疏通疏通,我相信你一定會有辦法的。”

雷鳴遠緩緩言道:“老兄啊,走私印刷機的事情鬧得滿城風雨,領事和總監都知道啦,如果關長給你開後門,別人一告發,他就得打鋪蓋卷滾回法蘭西,退休金就泡了湯,他可不想冒這個風險。”

何許人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道:“那,就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了嗎?”

雷鳴遠慢吞吞地說:“事情鬧到這一步,本來無可挽回了,但誰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呢,這不,為你絞盡腦汁想了條妙計,你可聽好嘍。”

何許人一聽有希望,湊過頭來,雷鳴遠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你知道我現在負責古董文物的打包裝箱工作,我可以打個報告給領事,就說海關查到了一批走私文物,需要一起匯總裝箱,運回法國。領事如果批準了,我就會帶人去海關,把他們查到的走私文物用卡車運回法蘭西銀行,這時候我就安排好人員暗中連同印刷機一起運出來。”

何許人一拍腦門兒道:“哎呀,這可太好啦,我何某真是三生有幸,結識了你這麽個願為朋友兩肋插刀的人。真是老天有眼,謝天謝地呀。”

雷鳴遠敲了敲門,走進了法租界領事辦。

愛棠正在看文件,抬起頭來。雷鳴遠請示道:“領事先生,有兩件事要請示您。”

“哦,說吧。”

“海關前天查到一批走私物品,需要一起打包,等船來了好一起裝船,運回法國,這是報告,請您批示。”雷鳴遠遞上報告,愛棠看都沒看就簽了字。

雷鳴遠又道:“還有,您還記得上次查獲的日本水上走私船嗎?”

“記得呀,不是抓了幾個人,查到了幾億偽鈔嗎?”

“對,主事者是一名叫滕森的少佐,但租界法院就是不放人,說是罪行特別嚴重,數額特別巨大,判了滕森死刑,今天就要執行。”

“啊,有這回事?哦,我想起來了,他們報了一份死刑名單,讓我看看。”愛棠隨手拿過一份文件簿,打開來,查了下名單,說,“還真有這個人,你的意思是?”

雷鳴遠建議道:“我覺得不要為了一個無足輕重的人得罪了占領軍,現在是非常時期,我們不要主動去招惹日本人,以免惹火上身,我看還是放了吧。”

愛棠想了想道:“是啊,日本人得罪不起呀,放了吧。你去辦吧。”

雷鳴遠拿出一份打印的釋放證,放在台麵上,愛棠看了看,簽了字。

雷鳴遠敲響了海關關長辦公室的門,走了進來,菲利普關長起身與他握了握手,二人在沙發上落了座。

雷鳴遠問:“關長先生,聽說你查扣了一台走私的印刷機?”

“是的,怎麽?”

“領事讓我來把這台機器領回去。這是批文。”雷鳴遠出示了批文。

“為什麽要領走呢?我還準備拍賣呢。” 菲利普接過批文看了看。

雷鳴遠聳聳肩,道:“至於為什麽,要去問領事。”

菲利普無奈地說:“那,好吧,你開車來了嗎?”

雷鳴遠說:“我開的是轎車,你派個卡車送一下吧。”

“好。”

雷鳴遠駕駛著轎車駛進海關停車場,緊跟著一輛大卡車駛了進來。

雷鳴遠下了車,看著卡車掉頭倒了過來。到了車場門口,車停下,司機和幾個海關關員下了車,幫助把三個大箱子搬下了卡車。

雷鳴遠指了指車庫,又開來一輛叉車,將箱子一一叉進去。

卡車開走了。一路車行如風,很快到了一個地庫,打開鐵門,雷鳴遠看了看放在角落裏的裝印刷機的箱子,反身走了出去,把庫房鎖嚴實了。

一輛警備車駛進一家民居小院,雷鳴遠和葉知秋從車上走了下來。二人打開後廂蓋,幾個便衣把三個裝佛經的箱子搬了下來,搬進一個車庫。

眾人合力掀開一塊大帆布,露出裏麵的五個大假鈔箱子。這是滕森的假鈔箱子。

葉知秋撬開假鈔箱子,裏麵滿滿當當的全是假鈔,最上麵的假鈔有些發黴變質了。雷鳴遠拿起一遝假鈔聞了聞,做了個手勢,幾人開始七手八腳地把假鈔全都起了出來,堆在旁邊。

雷鳴遠又把剛才搬來的三個箱子起開,把裏麵的佛經全都拿出來,再把它們一本本地平放在假鈔箱子的底層,在上麵鋪了一層油紙,最後在上麵放上假鈔,蓋上箱蓋。

雷鳴遠把幾人叫過來,小聲叮嚀幾句,便衣都明白了他下一步的行動,上車駛出。

雷鳴遠和葉知秋回到警務處。

何許人問:“雷探長,是不是有好消息要告訴我啊?”

雷鳴遠笑著說:“當然嘍,我是為印刷機的事而來的。”

“這麽說你已經把機器從海關裏弄出來了?”

“那是當然,咱從不食言。上次從匯豐銀行竊取佛經,你老兄又出人又出力,可是幫了大忙,我今天還你一個人情,印刷機還給你,而且分文不取。”

何許人雙手作揖道:“啊,太謝謝啦!兄弟的腦殼算保住了。印刷機在哪兒,我們一起去搬吧。”

雷鳴遠說:“你想過沒有,你的機器怎麽出得了上海灘呢?”

何許人感到事情相當棘手,緊皺眉頭說:“不瞞你說,我們在日本占領軍中曾發展過一個內線,是個中佐,但不巧的是,這家夥被調走了,我們一時半會兒找不到更合適的內線,唉,難啊!”

雷鳴遠笑道:“如果我給你推薦一個人呢?他叫滕森。”

“滕森?你說的是那個原水警巡邏隊隊長滕森嗎?”

“對,正是那家夥。”

“你怎麽認識滕森?”

“上次我們查抄了一條水上走私船,滕森就是船長,現在他人還在我們法租界監獄裏關著呢。”

何許人說:“我跟滕森可是老朋友了,他還是我們的保護神呢。我和他也是不打不成交。”

“是老朋友就好辦。”

“你有什麽計劃嗎?”

“滕森有五箱假鈔在我手裏,他的這批假鈔是要運到三鬥坪的,再從那裏偷運進國統區,以達到擾亂國統區金融市場的目的。而你這部印刷機也要運到重慶,不是也要經過三鬥坪嗎?”

“是啊,去重慶當然要經過三鬥坪。”

“那麽好,你把印刷機藏進滕森的假鈔箱子裏,神不知鬼不覺地就可騙過日本人的水警檢查站,可以安全地夾帶出境,這樣豈不省事?”

何許人聞言大喜道:“哎呀,好計一條,妙計一條,這樣我就不發愁機器被查到了。”突然,何許人愣住了,臉色極其難看,“滕森這家夥……狡猾透頂啊,論起心機和智謀來,他在日本人裏是數一數二的,他怎麽才能相信我並且幫助我偷運機器呢?印刷機可屬於違禁品啊,他如果知道了,是絕對不肯幫我的。”

雷鳴遠俯身在何許人耳旁,如此這般地說出一番話來,何許人聽得頻頻點頭。

雷鳴遠、何許人和葉知秋來到存放假鈔的民居小院。

裝印刷機的箱子已經拉來,幾人將箱子卸了下來,搬進鐵皮門內,何許人親手打開箱子蓋,掀開油紙,看見整部機器完好無損,通體油光鋥亮,散發著陣陣油墨的清香。

雷鳴遠指著角落裏的五個箱子道:“那就是滕森的假鈔箱子,現在我們把印刷機拆解開來,再把零件藏進這些箱子的底層裏。”

一聲令下,眾人開始拆解機器。葉知秋叫來的都是熟練工人,不一會兒,機器就被拆解開,分成了十幾個比較小的零部件。

葉知秋撬開假鈔箱蓋,先搬出來假鈔,當然他沒有碰到最下麵的佛經。假鈔被堆在一旁,再把用油紙包好的機器零部件一個一個地放進五個大箱子裏去,最後上麵再蓋上滿滿的假鈔,合上箱蓋,釘好。

雷鳴遠用棉紗擦淨手,對何許人道:“我們去見見你的老朋友滕森吧。”

法租界監獄。雷鳴遠、何許人、葉知秋三人走進典獄長辦公室裏。

典獄長說:“雷探長,你是來領人的吧?”

“是的。領事還是擔心日本人會瘋狂報複,所以對滕森進行了特赦。” 雷鳴遠拿出那份有領事簽名的釋放信,交給了典獄長。

典獄長看了看信,說:“好,你們跟我來吧。”然後領著他們來到了滕森的監室。

隻見滕森龜縮在牆角,破衣爛衫,蓬頭垢麵,一雙充血的小眼睛從半尺長的頭發裏射出一束凶光,緊張地瞪視著三人。

典獄長對滕森道:“滕森先生,有人要見你。”

滕森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抬起頭,緊張地望著三人。

雷鳴遠板著臉,指著身旁的何許人道:“滕森先生,你還認識他嗎?”

滕森瞥了何許人一眼道:“認識,何探長嘛,老朋友啦,怎麽,你是來給我送行的嗎?”

何許人寬慰地笑笑,道:“哪裏話,滕森君,我不是來送行的,我是來救你出獄的。”

滕森猛地吃了一驚,道:“救我出獄?”不禁張大了嘴巴,露出滿口焦黃的牙齒,眼裏迸發出生命的亮光。

雷鳴遠正色道:“滕森先生,本來嘛,你的罪行很嚴重,公開走私假鈔,數額巨大,法租界法庭判了你死刑。但是,你的這位朋友何探長不顧自身安危,出手相救。他幾次三番地找到我,還找了租界法官,上下使錢,反複向我和法官求情,讓我們高抬貴手,放你一馬。我要是不答應他呢,顯得我不近人情,這個嘛,還是由他來親口告訴你吧。”

何許人說道:“滕森先生,我們當年走私違禁品被你抓獲,可你卻對我們網開一麵。我們成了朋友之後,我的生意越做越大,我們運輸的都是古董,可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讓我們賺了很多錢,我的一直想找個機會報答你。當我們聽說你因走私假鈔而落入法租界巡捕手中時,我們不能坐視不管,決定拿出全部活動經費來拯救你。因為我們知道,離開了你在長江上的關照和一路綠燈,我們在上海灘根本無法立足,生意就失去了保護傘和通行證。好在這位雷探長是個深明大義之人,力排眾議,四處斡旋,最後說服了法官,決定對你網開一麵。滕森先生,我現在愉快地通知你,你,自由了。”何許人兩手一攤,做了個滑稽的表情。

滕森不敢相信,道:“我真的自由了嗎?”

雷鳴遠從皮包裏掏出一包資料,在手上掂了掂說:“這是你涉嫌犯罪的全部調查資料,現在,它們成了廢紙。”說著,他掏出一個打火機,點著了資料,不一會兒,資料變成一堆灰燼。

滕森上前一把抱住何許人,熱淚奪眶而出,道:“好朋友,我現在才懂得,什麽是患難時刻見真情,你讓我怎麽謝你才好。”

何許人道:“嘁,小把戲,不用謝,這都是朋友應該做的嘛。不過,我當然也有一事相求,不知滕森先生肯不肯幫忙?”

滕森來了精神,道:“當然幫,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嘛。”

何許人誇獎道:“好,夠朋友。是這樣的,滕森君,我有一些東西想帶出上海,一時找不到路子,不得不請你出手相幫啊,就像以往那樣,嘿嘿,開個綠燈,關照一下。”

滕森明白他的暗示,道:“沒問題,包在我身上!你說吧,什麽東西?”

何許人詭秘一笑,壓低聲音說:“嘿嘿,老兄,其實就是些假幣,上司讓我把它們運到三鬥坪,你看能不能放在你的箱子裏一起運出去?你以前是管緝查的頭兒,你的箱子誰敢查呀,我想搭個順風車。”

滕森慷慨地說道:“這個好說,沒有問題。”

滕森轉頭對雷鳴遠道:“雷先生,大恩大德,無以回報,請開條件吧。”

雷鳴遠舌舔上唇,裝出一副貪婪相,道:“條件嘛,我想一百五十根金條應該不算多,要知道,其中有一半是要打點上司的。”

滕森諂笑著說:“好說,百十根金條算個什麽呀,我出去後一定照付。”

典獄長走了進來:“滕森先生,你的出獄手續已經辦好了。”

滕森跟著三人一起乘車來到了一個民居小院,一進門,雷鳴遠指著角落裏的五個大箱子道:“滕森先生,那是你的五個箱子,裏麵的假鈔一分不少,現在完璧歸趙,你可以把它們運走了。”

滕森笑眯眯地走到箱子跟前,拿起一柄起子輕輕一撬,箱蓋打開了,裏麵滿滿騰騰都是簇新的、綠油油的假幣,滕森兩隻眼睛登時放出光來。

何許人說:“滕森君,我的假鈔剛才已經放進去了,一共是五千萬法幣,就放在最上麵三層,等船到了三鬥坪,您把它拿出來還給我就行了。”

滕森翻看了一下,道:“沒問題。何先生,這麽說來,你要跟這批貨一起走?”

何許人說:“那是當然嘍,為了確保安全,我必須時刻跟我的貨在一起,我可不想半途再出狀況。”

滕森爽快地說:“沒問題,你連我都信不過嗎?我也跟船一起走。”他轉頭對雷鳴遠說,“雷探長,請幫我把這五個箱子運到英租界怡和碼頭,我將從那裏乘坐直達三鬥坪的客輪。”

雷鳴遠道:“好。”說完,向葉知秋和後來的便衣交代了幾句,葉知秋叫人開來了叉車,叉車將五個箱子鏟起,在眾人的幫助下裝上了卡車後廂,滕森和何許人上了車,葉知秋將卡車駛出院子,向英租界的怡和碼頭駛去。

雷鳴遠知道,要想在日本人的重重關卡之下把貨物偷運出上海,隻有夾帶出境一條路。他想到了一個雙重障眼法,巧妙地利用了走私犯滕森的假鈔箱子,把佛經藏在箱底,上麵放上何許人的印刷機,最上麵才是假鈔。這樣,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騙過日本人的水警檢查,安全地將佛經一起夾帶出境,這種甲騙乙,乙騙丙的做法,把兩個魔鬼套得死死的,寫下了世界間諜史上的神來之筆。

到了怡和碼頭,車直接駛進碼頭的貨場,來了幾個工人,將五個箱子卸了下來。

滕森對何許人說:“何探長,我先去打個電話,然後去買船票,不知道有沒有明天到三鬥坪的客輪,請你在這裏守著箱子。”

不久,滕森回到貨場,把一張船票遞給何許人:“今天已經沒船了,我買了明天順風號客輪的頭等艙票。”

林風公寓。林風滿意地稱讚道:“鳴遠,我算服你了,使了個雙層障眼法,一個騙一個,把兩個魔鬼套得死死的,連三十六計裏都沒有這麽高明的計策。”

雷鳴遠笑道:“對付魔鬼就要用魔鬼都想不到的辦法。”

林風又轉頭道:“白梅同誌,你這次護送‘貨物’北上,任務光榮而艱巨,為了確保安全,我派了三名同誌暗中隨行保護你和‘貨物’,你一上船即到三等艙319號室找一個叫李全有的人,接頭暗號我明天送你上船時再告訴你。”

白梅道:“我記住了。”

“另外,據內線情報,滕森和何許人住在同一個艙室,頭等艙5艙室,到時船上一定會有日本便衣特務隨行保駕,你要盯緊,注意安全。”

“明白。”

“順風號的終點站是三鬥坪港,上級讓我通知你,船將在宜昌到三鬥坪中間的樂天溪小型碼頭臨時停靠,這時候,我川東遊擊隊將向輪船發起突然襲擊,登船搶奪這五個箱子。你們船上的四個同誌要裏應外合,配合遊擊隊消滅船上的鬼子,確保搶劫行動順利完成,任務明確了嗎?”

“明確了。林老師,我看你就不必跟船了,有我一人和三個接應就夠了。”

林風搖了搖頭:“不行,此事幹係重大,佛經可是無價之寶,不容有失。明天我們同船走,但要裝作彼此不認識,我會化裝成司爐工。”

“明白。”

林風拿出兩張票,遞給白梅一張:“這是順風號的船票,二等艙208號艙室,我在二等艙282艙室。”

白梅接過船票。

林風起身道:“你們早點兒休息,明早八點半怡和碼頭上見。”

早上八點,順風號輪船正在上客。

白梅戴著一副花邊墨鏡,穿著一件湖藍色的棉旗袍,打扮成一個中學老師的模樣,走上船。她俯身於船欄杆,裝作不經意地一回頭,看見林風粘著一撮小胡子,穿一身中式棉布長衫,經過檢票口走了過來。

這時,滕森和何許人一起有說有笑地向輪船舷梯走來。

滕森頭戴著獺皮帽,架著副金絲邊眼鏡,十足像個闊綽商人。而何許人身著長衫馬褂,打扮得衣冠楚楚,流露出一副紳士派頭。

雷鳴遠上了甲板,向二人迎了上去。

滕森一見雷鳴遠,熱情招呼道:“雷探長,您真是太好了,這麽忙還親自來送行啊,可見您是多麽守信用。”

雷鳴遠笑道:“貴客遠行,豈能不送啊。我祝你們旅途愉快,一帆風順。何探長,這一路您可要照顧好滕森先生。”

何許人笑道:“從今天起,我不當探長了,改行當保鏢了。”

滕森抬手把一個牛皮箱子遞上,道:“雷探長,感謝您的關照,請收下吧。”

雷鳴遠收下箱子,道:“好,滕森先生也是個信守諾言之人,那我就不客氣了。”

雷鳴遠揮手告別,下了船。

滕森和何許人有說有笑地走過,何許人沒有認出白梅。

白梅眼睛不經意地一瞥,突然看見一男一女兩個外國人提著兩個大牛皮箱子走了過來,與她擦身而過,進了二等艙門。其實他們是瓦西裏和歌麗婭。

頭等艙5號艙室。滕森和何許人正在吃雞喝酒,何許人舉著杯子道:“來來來,滕森君,幹!”

滕森搖搖頭,道:“不行的,中國酒好喝,就是勁兒太大,你自己幹。”

何許人仰脖幹了酒,擔憂地道:“滕森君,你說沿途會不會查船啊?”

滕森不耐煩地道:“你已經問第三次了,老兄,有我在,誰敢查呀。”

何許人還是不放心,道:“那些貨物不會有事吧?”

滕森撕下一條雞腿,道:“有什麽事?誰會去動它?喝你的酒吧。”

何許人說:“不行,我們還是一起下去看看吧。”

滕森吃一大口菜,道:“我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何許人說:“好吧,我自己去,不過你得借我軍裝用一用。”

“借軍裝幹什麽?”

“裝成日本人啊,守衛不敢攔我。”

滕森用筷子點著何許人的鼻子:“哎呀,你呀,一看就是沒走過私活兒。疑神疑鬼的,自己拿。”

穿著日軍軍裝的何許人出了艙門,挺直腰板,邁開四方步,大搖大擺地向樓梯間走去。他看見輪船已經出港,這時迎麵走來了瓦西裏,但他一下沒認出來,瓦西裏認出了何許人,趕緊走向自己的包房。

二等艙230艙室。歌麗婭正斜倚在床頭,對鏡整妝。

瓦西裏推門進來:“喂,歌麗婭,你猜我看見誰啦?”

“誰?”

“那個偵探何許人。”

“哦,這麽巧,他也乘這班船?”

“他沒認出我。”

“這說明你的化裝術是過關的。”

“喂,電台呢?”他發現電台不見了,四處翻找。

“不用找了,我扔海裏了。”

瓦西裏一拍腦袋,道:“噢,上帝。你怎麽能幹這麽蠢的事呢?你對我有意見,盡管提,不要拿電台撒氣嘛。”

“我還敢對你有意見呀?你不是發酒瘋就是摔家具,要不就是投降日本人。”

“誰投降日本人了?這罪名可安不到我頭上,我隻是建議回國,主動投案自首。”

“回國還不如投降日本人呢,你殺了內務部的人,契卡會放過你嗎?”

瓦西裏臉紅到脖子,道:“我再說一遍,人不是我殺的。好了,歌麗婭,我們和好吧,好嗎?我不是聽你從的建議,去延安嗎?”

歌麗婭嘴撇得老高,道:“哼,聽從?可你並不情願,對嗎?”

瓦西裏笑道:“情願,當然情願。組員全叛變了,經費斷了,收入沒了,不去延安,去哪兒呢?”

歌麗婭正色道:“你聽我說,在組織行將崩潰的前夜,我們唯一的出路,就是去延安,找中共最高層,講明事情的原委,求得對方的同情和諒解。如果中共高層願意出麵與蘇聯上層溝通,說明誤殺特派員完全是一場人為的誤會,或許契卡還能讓我們返回國內,接受組織的審查,洗清我們的罪名。”

瓦西裏舉起雙手,道:“我同意。你告訴我,電台真的扔了嗎?”

歌麗婭笑了笑,指了指上鋪最裏麵的衣服堆,道:“在那兒藏著呢,怕被水上巡邏隊查到。”

瓦西裏這才鬆了口大氣。

何許人到了輪船底艙,看見貨物平安無事,就吹著口哨返回,來到頭等艙艙室門外,剛要開門,突然他停下了,轉過身,抽出根煙卷,點著吸了一口,噴出一大口煙霧。他雙手支在護欄上,沐浴著凜冽的江風,望著滾滾的江水發呆。他知道,明天下午船就到宜昌了。在宜昌港,會有一個團的國軍突然襲擊,大隊人馬會衝上來搶奪印刷機。到時候他和這位老朋友滕森就會立刻翻臉,刀槍相向。必要時他得先動手。他想起這些年,這個家夥還是很夠義氣的,幫了不少的忙。但又想到滕森的雙手沾滿了中國人民的鮮血,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鬼,何許人咬著牙和“友情”“義氣”“良心”做了訣別。

白梅拿著一份雜誌,來到三等艙319號艙室,敲響了艙室的門。

有人問了聲:“誰呀?”一名戴眼鏡的男子打開了門。

白梅對暗號:“先生,我這兒有新一期的《良友》雜誌,願意買一份嗎?”

男子答道:“我不看《良友》,隻看美國雜誌《流行時裝》。”

白梅笑道:“哦,我沒有,但有法國的《美酒佳釀》。”

男子激動地說:“啊,你是白梅同誌吧,快快快,快進來。”

白梅被男子迎進房間,房間裏還有兩名男子,都坐在桌旁。

白梅說:“你是李全有先生吧。”

男子說:“對,這位是老方,這位是小張,我們是受昆山區委的派遣,一路上保護你和佛經的。”

“好,有了你們,我就更加有信心了。”

“佛經在什麽地方?”

“藏在裝假幣的箱子裏,這個箱子的主人是個日本人,叫滕森,所以不怕日本人查,比較安全。”

“原來采取的是夾帶出境的辦法呀?”

“對,一共是五個箱子,箱內還藏有一部印刷機,這部機器是國民黨教育部文保會的,它的主人叫何許人。”

李全有說:“等船過了宜昌,在三鬥坪的前一站我們就要準備了,川東遊擊隊會在樂天溪小型碼頭發動進攻,我們要配合遊擊隊,先下手為強,搶到這些箱子並保護起來。”

白梅說:“對,我住208號室,隨時可以來找我。”

順風號正在長江江麵平穩行駛,突然,兩條日軍快艇開了過來。

快艇上有人揮旗高喊:“停船,停船,我們是皇軍水上緝私隊,例行檢查!”

大副匆忙跑進船長室,船長慌忙跑到船頭,俯身下望,看見船頭架著一挺機槍,有十幾名鬼子官兵站在艇上。

船長擺擺手說:“得得得,停船吧。”

主引擎熄了火,船停了。

緝私隊順著繩梯爬了上來,帶頭的是中隊長尾崎獸男,後麵跟著十幾個端著短槍的士兵。

船長迎了上去,假裝熱情地招呼道:“太君,別來無恙啊?我是船長於得海。”

尾崎走了過來,接過證件看了看,問:“於船長,船上有沒有夾藏走私物品?”

於船長笑道:“嘿嘿,太君,我是長江上最大的良民,從不幹走私販私的勾當。”

尾崎說:“如果我查出來,整條船就要沒收。”

於船長拱手道:“可以,隨便查。”

尾崎下令道:“先讓乘客集合到甲板上來。”

於船長擺了下手,大副拿著擴音筒向艙室跑去,一邊跑,一邊喊:“查船啦,查船啦,大家都到甲板上集合。聽見沒有,一個不留,全上甲板。”

先是稀稀拉拉上來幾個旅客,慢慢地人越來越多,最後幾乎站滿了整個甲板,人們都緊張地看著這群日本軍人。

白梅在人群裏發現了林風,二人交換了一下目光。

尾崎正要揮手,突然,一個日軍少佐從人群裏走了出來。尾崎道:“這不是滕森少佐嗎?”

滕森笑道:“對,是我,尾崎君。難得你還記得我。”

尾崎恭敬地敬禮道:“當然記得,我還是您一手栽培起來的呢。不過,少佐先生,恕我無禮了,職下職責所在,不得不查。”

滕森笑道:“這船上有我的貨,是什麽貨,不說你也應該知道,我看就不要查底艙了。”

尾崎明白了長官的暗示道:“好,底艙就不查了,房間要一個一個地查,仔細地查,去查!”

十幾名士兵衝進走廊,逐一檢查房間。

尾崎討好地說:“大隊長,您看,我這個中隊長已經當了五年了,這個嘛……”

滕森拍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我會讓你坐正的。”

一士兵從遠處跑來,手裏抱著一個包,喊道:“報告,重大發現!”

尾崎的臉吊長了,道:“什麽地幹活?”

士兵報告:“是一部德國微型電台。”

尾崎大驚,道:“啊?” 尾崎端詳著電台,走到人群麵前。

尾崎上尉突然拔出指揮刀,大吼道:“誰的電台,站出來!”

沒人吱聲,全體都低著頭,連大氣都不敢喘。

尾崎上尉吼道:“我再問一遍,誰的電台,站出來!如果沒人承認,全體槍斃!”

人群開始**,人們互相看著。

尾崎揮刀道:“機槍預備……”

一名士兵臥倒,架起了機槍,對準了全體乘客。

“別開槍,是我。”瓦西裏站出隊列。

歌麗婭跟了出來道:“還有我。”

尾崎上尉好奇地看著兩個外國人,慢慢走近道:“電台是你們的?”

瓦西裏平靜地說:“是的,跟他們無關,請放了他們。”

尾崎上尉下令:“你們跟我來。”

上來兩名士兵,將二人押著走向船長室。

尾崎審問道:“報上你們的姓名、職業、年齡和國籍。”

瓦西裏遞上良民證道:“長官,這是我的良民證,我叫瓦西裏,是白俄,十月革命後流亡到中國,因為懂外語,後來進入匯豐銀行做翻譯工作,這是我的女朋友歌麗婭。”

歌麗婭也遞上自己的良民證。尾崎接過兩個證件,仔細地看了看。

尾崎上尉問:“你也是匯豐銀行的雇員?”

歌麗婭平靜地回答:“是的。”

尾崎問:“那,電台是怎麽回事?”

歌麗婭解釋道:“是這樣,我是銀行發報員,我們的電台完全是商業用途,我們用它與上海分行和香港總部聯係,以使總行隨時知道內地金融業務的進展情況。”

尾崎滿麵狐疑道:“商業電台?我怎麽看著像是軍用電台呀?”

瓦西裏狡辯道:“絕對不是軍用的,而是民用的一般商業電台,你看,這是我們用的密碼。”

瓦西裏遞上一個小本子,尾崎接過,翻開來看了看,全是些亂七八糟的數目字。

尾崎想了想:“這樣吧,船快到宜昌了,到時候你們跟我走,先查清你們的底細再說。”

瓦西裏爭辯道:“太君,我們真的不是奸細和走私犯呀,請放了我們吧。”

尾崎訓斥道:“放屁,你再強詞奪理,就請你們吃鞭子。來人,帶下去,關起來。”

士兵押著瓦西裏和歌麗婭走了出去。

尾崎來到甲板上。他向船長走過去,說道:“讓乘客各回各的房間吧,不許喧嘩,不許串門!”

船長如臨大赦,向旅客們宣布:“大家回去吧,都老老實實地,不許聲張,不許串門。”

“哄”的一聲,眾人向各自的艙室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