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是珍妮·拉西特嗎?”

此時,拉西特坐在銅地咖啡館裏她的常駐座位上。窗外,薩凡納城漸漸醒來了,而她卻盯著如龍的車流發呆,等待著自己的任務,不過今天的任務好像睡了個懶覺,遲遲不到。聽見有人喊她,她轉過身一看,一個高個子、深色皮膚的男人站在身後,她覺得眼熟。這個男人戴著一個緊緊的藍色摩托車頭盔,穿著一件緊身的彩色襯衫和一條黑褲子,胸前挎著一個用舊了的帆布包。

拉西特想起來了,難怪那麽眼熟,他是一個摩托車送信人,而且很可能就是每天早上都撞到她的那個。

“誰找我?”拉西特知道自己聽到答案後肯定不會高興的,因為在她用過的人中,沒有一個會把重要消息交給摩托車送信人。

送信人從包裏掏出一部手機,說:“女士,有您的消息,來自轉給我一千羽毛幣[1]的男士。”

“這位男士有名字嗎?”拉西特俏皮地問。

“他叫‘轉給我一千羽毛幣’。”

拉西特原本想問他這位男士有沒有短一點兒的名字,還是算了,這個自作聰明的家夥指不定正等著她問呢。於是拉西特用冷酷的眼神緊緊盯著送信人,心想:“也許我應該給他一槍。”正好她的包裏就裝著一把左輪手槍,在他的膝蓋上開一槍,既不會要了他的命,又能讓他痛得生不如死,而且能幫他轉行去找一份沒那麽討人厭的工作。就當是一個小小的教訓,提醒他以後不要在小個子的女士麵前油嘴滑舌。然後拉西特示意他可以念出那一條消息了。

送信人清了清喉嚨,大聲念出手機屏幕上的文字:“你好,珍妮。在你第二次殺我之前,考慮一下……”

拉西特的餘光能看到附近的人都轉過頭來看她,似乎對這個坐在這裏喝咖啡的淡定殺手感到好奇。拉西特非常努力地克製自己,心想:“不要做出任何反應,不能讓敵人看出他們對你產生了影響,否則你就成了人家刀俎下的魚肉了。他們隻是想恐嚇你,讓你看起來像個又蠢又瘋甚至令人害怕的瘋婆子。”

“你住在卡羅爾·格羅夫大道1362號,安全警報密碼是1776。”送信人接著說。越來越多顧客往這邊看了,有的伸長了脖子,有的甚至站起來看。該死,看來我要搬家了,拉西特怒火中燒。而且在打包行李的時候她最好把安全警報的密碼給換一下。

“你每天早上6點12分起床,在6點42分你會喝一杯特濃低咖啡因豆奶拿鐵。”送信人繼續大聲讀著,顯然很享受這個過程,“每天晚上,你會站在客廳窗戶邊上喝豪帥金快活酒,看《法醫檔案》。”

送信人不說話了。拉西特以為他隻是暫停緩口氣,但是他點了一下屏幕,就把手機塞回包裏。看來這就是全部信息了。拉西特不由得感到失望,這麽虎頭蛇尾可不像亨利的作風。

不過,咖啡店裏麵的顧客似乎以為這場戲還沒有結束。拉西特此刻真的想把這個送信人的膝蓋給廢了,順便讓坐在她左邊的那一對瞪大眼睛的情侶也殘廢好了,她正想象著那個場景,手機忽然響了起來。她按了一下耳朵上的藍牙耳機,接聽電話。

“我是拉西特。”她說得幹脆利落。

“你的十點鍾和兩點鍾方向都有槍手,”亨利說,“離開那個位置,否則你馬上就會死。”亨利說話那麽有禮貌,好像在真心幫助拉西特似的。

拉西特馬上抬頭,從窗戶往外看,仔細掃描位於十點鍾和兩點鍾方向的建築大樓。這兩棟摩天大樓都是玻璃牆麵,此時正反射著強烈的太陽光,所以她什麽也看不見。那裏可能什麽人也沒有,也可能有一隊人馬正從高處瞄著她。雖然拉西特覺得前者的可能性比較大,但是她太了解亨利了,不敢冒這個險。如果今天一定要死,她也不想死在一間咖啡店裏,被那個自作聰明的送信人和一堆咖啡因攝入過量的潮人圍觀自己斷氣的全過程。

“如果我覺得這世界需要第二個我,那我早就去生孩子了。”亨利說道。

拉西特舔了舔嘴唇,說道:“那個計劃開始的時候,我還沒有加入組織呢。你應該知道才對。”她的語氣生硬又專業。如果她用一種無聊而乏味的語調說話,那些圍觀群眾應該就會失去興趣了。

亨利大笑:“哇,這可真是典型的國情局式回應啊。永遠給自己找借口,什麽都不承認,事情敗露了就……躲!”

亨利把最後一個字大聲地吼了出來,拉西特照做了,雙手捂臉想擋住飛濺的玻璃碎。但是沒有什麽玻璃碴,也沒有從十點鍾或兩點鍾方向射過來的子彈,眼前隻有盯著她看的送信人,好像她發了瘋似的,這整個咖啡館的人可能都以為自己在看什麽真人秀吧。

“現在給這個善良的摩托男孩小費。”亨利居高臨下地命令道。

拉西特坐直了身子,把頭發捋整齊,挺了挺肩膀。她用食指指著送信人說道:“你……”然後降低音量,手指向外轉九十度指著前門,“可以走了。”

送信人轉身時朝她冷笑了一下,拉西特也回之以冷笑,送信人離開時,機車靴踩在地板上發出了“嗒嗒”的聲音。如果這個送信人真以為自己在這裏上演了這麽一出鬧劇後還能拿到小費的話,那她可真要衝他膝蓋開上一槍了,就當是免費給他上一課。

不過,好消息是,咖啡館裏的人看到送信人離開,以為這場真人秀終於結束了,於是又把注意力放到了自己的手機、平板或筆記本電腦上。隻有坐在左邊的那一對情侶還在看她,他們好像還在期望更戲劇化的結局。

拉西特轉過身,刻意背對其他顧客,這樣她才能好好檢查一下對麵的大樓裏和街道上有沒有狙擊槍。她仔細觀察了十點鍾和兩點鍾方向的高層和地麵,始終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亨利一定是在嚇唬她,她幾乎可以肯定這一點,不過幹她這一行的,“幾乎肯定”沒有危險可不足以保命。

“我綁架了你一個手下,”亨利說,“丹妮爾·紮卡列夫斯基。她想回去。”

“行。”拉西特決定給紮卡列夫斯基一點兒教訓。

“她和我一樣愛國。”亨利接著說,“但是她和我又不一樣,她還想用接下來幾十年的時間給你們這些騙子賣命。你必須保證她的生命安全,沒得商量。記住,我現在可是在保護著你的。十點和兩點方向,珍妮。”

拉西特好像隱隱約約聽到咖啡吧員在喊“珍妮的特濃低咖啡因豆奶拿鐵”,但此時外界的任何聲音對她而言都隻是背景雜音。

“你不能……”她剛開口。

“我隻會把她交給在卡塔赫納追殺我的那個人,”亨利搶過她的話茬,“不要讓其他人來接她。”

“哦?你是想和家人團聚嗎?”珍妮冷笑一聲,“真幸福啊。”

“繼續,珍妮,”亨利說,“你馬上就會成為我免費暗殺的第一人。他多快能到布達佩斯?”

拉西特又冷笑一聲:“五分鍾怎麽樣?能應付得來嗎?”

電話另一頭沉默了很久,拉西特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亨利這個自以為是的渾蛋,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

“可以。”亨利說。拉西特聽得出來亨利是在強裝鎮定,他知道自己已經身在暗處了。“午夜時分,她會在沃伊達奇城堡的院子裏等。享受你的拿鐵吧。”他掛掉了電話。

噢,當然,她一定會很享受這杯拿鐵的——就像亨利享受接下來的厄運一樣,不,她會比亨利更享受。話說回來,她應該早就能喝拿鐵了才對——她的拿鐵呢?拉西特回過頭去看取飲品的櫃台,眉頭緊緊皺在一起,心情像狂怒的雷暴雨。如果咖啡師忘了做她的拿鐵,那她可要不客氣地爆發了。她一定會讓咖啡師留下一輩子的心理陰影。

亨利往後靠在椅背上。丹妮看著他生氣的模樣,開始期待他的耳朵裏冒出煙來。拜倫讓服務員再給他們送三杯意式濃咖啡,但是丹妮覺得亨利不需要再攝入咖啡因了。不過,約定的時間是午夜,他們又受時差影響而感到困倦,所以還是很需要喝點兒咖啡打起精神的。好吧,其實隻有她一個人受了時差影響——拜倫是一個親切隨和而且不管什麽場景都應對自如的人,丹妮甚至覺得他應該從來沒有頭痛過。至於亨利,丹妮認為他應該是蜘蛛人的秘密化身。

拜倫用手肘碰了丹妮一下,說:“你不知道吧,AMF的意思是——”

“上路吧,狗東西,”丹妮接著他的話說,“我知道的。”

拜倫和亨利同時盯著她看,真是出乎他們意料。

“喂,拜托,”丹妮翻了個白眼,“你們當我是五歲小孩嗎?”

亨利搖搖頭:“現在該問的問題是,他怎麽會知道我在這裏?”

[1] 基於scrypt算法的加密數字貨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