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亨利穿梭在狹窄的小巷中,他發自內心地感激越野摩托車上安裝的護手片,就像感激這輛車良好的性能一樣。有了護手片,他在轎車和貨車之間穿行時,手指關節才不會因為碰撞而受傷。畢竟在這裏,不管什麽車都能在街上隨意停靠。真的,想停在哪兒就停在哪兒,司機們似乎完全沒有留意到這輛從他們身邊飛馳而過的摩托車。

不過現在,亨利希望自己能多留意一下街道上的情況。他把追殺者甩掉之後就很想回到拜倫的住所,然後弄一個備用包。如果運氣好的話,拜倫和丹妮這時候應該已經前往安全的地方了,他不用再擔心他倆也會被卷入危險之中。不過,拜倫現在必須得找個地方開始新生活,亨利覺得自己下半輩子都會為此感到內疚。拜倫的小窩多美麗、多溫馨啊,如果不是他把拜倫拉進這攤渾水中,拜倫現在還在過他的逍遙日子。

卡塔赫納工作日的高峰期馬上就要到了,街道上的車越來越多,亨利開始擔心了。突然,他的麵前出現了一個通往海堤的向上的斜坡,看起來和他穿過的那些巷子一樣寬。他在心裏暗暗祈禱:“希望其他摩托車手不要默契地和我一起衝上去,遊客們也先別跑出來吧,現在還太早啦。”他腦海中浮現出一個畫麵——一群戴著草帽、穿著百慕大式短褲的遊客被他全部撞飛,就像保齡球瓶一樣。

他從斜坡衝上海堤。還好沒有遊客,也沒有其他摩托車,可能是因為在海堤上駕駛摩托車是犯法的吧。“那也沒辦法了,大不了把這一條罪狀加到我的違章記錄中去。”亨利心想。遠處的海堤向左急轉,轉彎處有一節向下的石階。摩托車可以下樓梯,雖然有點兒顛簸,但是這輛越野摩托車應該沒問題。隻要亨利自己能堅持住。

他回頭看看後麵,然後駕駛著摩托車慢慢往前開,又停下來查看兩邊的道路情況。“難道我終於甩開了那個渾……”

沒這麽幸運。

亨利聽到另一輛摩托車的引擎聲音正在靠近,速度很快,他知道這肯定不是剛才那個憤怒的車主借車來尋仇。引擎的聲音越來越響,但他還不能確定從是哪個方向傳來的。

突然,有什麽東西從左邊朝亨利飛來。他開槍把它打飛,然後發現那是一個安全頭盔。如果卡塔赫納有關於頭盔的法律條文,那另一輛摩托車上的人已經觸犯兩條了。亨利把格洛克手槍插回腰間,引擎聲又響了起來。下一秒鍾,他就看到那個小殺手開著和他一樣的本田越野摩托車從石台階下衝了上來。

亨利可沒時間看那個小渾蛋會怎麽把摩托車開過來。他用力擰了一下車把,猛地一擰油門,把摩托車頭蹺了起來,用後輪支撐著轉動方向,打算原路返回。一顆子彈“咻”的一聲從他左耳擦過。他繼續加速,俯身壓在車把手上,眼睛一邊看路,一邊從左後視鏡中看小殺手的身影。

他衝下斜坡,向左急轉彎,橫穿了兩條車道,希望密集車流能幫他擋一擋小殺手。就在他經過一輛色彩鮮豔的公交車時,他從後視鏡裏看到了自己的臉。一層水泥灰糊在他的臉上,還有一條一條凝固的血痕,這些血大部分來自他臉上被玻璃劃破的傷口。

“天啊,我比那個殺手更像變態殺手,”亨利心想,“怪不得被我搶了摩托車的男人那麽害怕,他不會以為我這個殺人魔要去殺下一個人吧?”

又一發子彈從亨利的左邊飛過,距離非常近,他仿佛聞到了火藥的味道。他從腰間掏出格洛克手槍,手臂繞過前胸,向後還擊。子彈擊中了小殺手的肋骨,他整個人抽搐了一下,但沒有流血,也沒有摔下摩托車,甚至連棒球帽都沒有掉下來——那帽子肯定是用膠水粘在他頭上的。不過,從後視鏡中能看到小殺手的表情——他很生氣。

小殺手穿了防彈衣,亨利並不意外。他想:“那顆子彈的威力應該足以讓他跌下摩托車了,他可真是一個堅強的渾蛋。”亨利把手槍插回腰間,又橫穿了兩條車道,但小殺手再次跟上他。

亨利駕車急轉,拐進一條狹窄的小巷,飛馳經過一幅畫著妖嬈美女的巨大彩色油畫——這油畫有一幢大樓那麽高。亨利又轉了個彎,衝進一個廣場,把廣場上的一群鴿子嚇得紛紛撲騰起來。他擠進一條小街,街道很窄,一次隻能通行一輛摩托車。從小街出來,他又到了大馬路上。

右手邊是卡塔赫納的都市區。見識過色彩明亮的老城區後,都市區那些超現代建築組成的天際線顯得突兀和刺眼。亨利又掏出手槍,想再射擊一次,卻發現沒有子彈了。真要命。他把空彈匣彈出來扔掉,把手槍插回腰間,想把口袋裏的新彈匣拿出來換上。正在這時,小殺手又在他身後向他射擊。

他單手握著彈匣,反手塞到腰間的手槍裏,什麽也沒有弄掉,非常穩當。拜倫以前下過一百塊錢的賭注,賭亨利不可能在炮火攻擊下成功換彈匣。如果這一次能活著回去,那亨利就要告訴拜倫他輸了。不過,他最好先給拜倫賠一幢新房子再去收賭資。又一顆子彈與他擦肩而過。亨利看了一眼後視鏡,卻沒有發現小殺手。

“不應該啊……”該死的子彈一直朝他飛來,亨利也還能聽到他身後摩托車引擎的轟鳴聲。亨利又看了一下後視鏡。有一瞬間,他的腦海中甚至浮現出小殺手騎著摩托車在屋頂上跳來跳去的荒唐畫麵。“難道他能從地上飛到天上?”亨利一邊想著,一邊在公交車附近穿梭。終於,他從右後視鏡中看到了摩托車的身影——小殺手還真的不在地上。小殺手騎著摩托車在一麵牆上飛馳,那麵牆的厚度和摩托車車輪的寬度一樣,剛好能容下。

亨利笑了,“看來這小子就是喜歡一邊殺人一邊炫技。”但問題是,這麵牆隻剩下二十米長了,而且牆的高度有十米——就算是越野摩托,從這麽高的牆上跳下來也不能繼續開了。除非小殺手長了翅膀,否則他就不能繼續耍帥了。

突然,亨利聽到了警車鳴笛的聲音,而且離他非常近。“也許他也會想要在警察麵前秀一秀呢。”小殺手好像聽到了亨利的想法,他擰了一下車把,加大油門,然後把摩托車往側邊一扔,摩托車從牆上飛下來,朝著亨利撞去。

亨利立即加速,像大炮發射出的炮彈那樣衝了出去,半秒鍾後,小殺手的摩托車就摔到了他剛才的位置,炸成了碎片。“是了,警察肯定會被他這招震驚到的。”亨利正想著,就感覺身後的警車好像停了下來。他猛踩一腳刹車,回過頭看。

兩輛警用摩托車攔住了小殺手,後者正站在牆上憤怒地盯著亨利。“這可真不錯,”亨利心想,“如果這個小家夥跟他們說自己把摩托車扔下來是為了保命,就更搞笑了。”但是,警察們還沒來得及掏出槍來,小殺手就從牆上跳了下來,按住他們的頭,然後用力地撞在一起,把兩個警察撞暈了。然後他騎上其中一輛警車——也是本田的越野車。顯然,在卡塔赫納,騎這種摩托車才是最佳的選擇。亨利猛地擰下油門,飛也似的離開。

亨利駛離了主大道,回到老城區狹窄的小路上,但是小殺手一直緊緊跟在身後。“如果甩不開他,那我隻能把他從摩托車上打下來了,”亨利心想,“一槍可能搞不定,五六槍應該沒問題。”

亨利與小殺手拉開了距離。他開著摩托飛速行駛到一座木橋上,把橋兩邊的行人都嚇得不輕。他急刹車,轉過頭對著來時的方向,掏出格洛克手槍,靜靜地等待著。一秒鍾後,那輛警用摩托車出現了。亨利立刻朝它開火,橋上的人驚恐萬分,抱著頭四處逃竄,有的人甚至從橋上摔了下去。

小殺手把摩托車頭立起來,用後輪支撐著躲避子彈,姿態優雅,仿佛在舞蹈一般。亨利沒有射中他,隻好擰下油門繼續逃命。他從左後視鏡看到,小殺手原本想朝他開槍,但又放下了手,開著摩托繼續追。

亨利沿著眼前的小路一直開,發現自己回到了高速公路上,左邊是綿長的海堤。這一段海堤好像比之前的要厚一些,但是亨利沒有找到上去的路。他四處張望,突然,右後視鏡爆裂開來,隻剩下幾塊玻璃和便宜的塑料。他盡可能地俯下身子,等著看有沒有其他東西會炸開,希望不是他的頭。

什麽動靜也沒有。他看著左後視鏡,發現小殺手一直在扣動扳機,滿臉怒火。“這渾蛋終於沒子彈了。”亨利還以為那小子的手槍會像電影裏的魔法手槍一樣永遠不缺子彈呢。身後的引擎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小殺手快要追上他了。

亨利又笑了。小殺手沒子彈了,但亨利還有——目前還有——他可沒打算把子彈浪費在空氣中。他圍著前麵的小轎車繞圈,小殺手正要跟上來時,他朝側麵轉身,一槍將轎車的左前輪打爆了。

亨利剛扣動扳機就後悔了,他看到司機臉上露出了驚恐的表情。轎車失控了,輪胎由於爆胎發出了“吱吱”的氣流聲,車輪鋼圈和地麵摩擦出了飛濺的火花。小殺手向左換到另一條車道上,繼續追。轎車和一輛SUV撞在了一起,但小殺手甚至沒有用餘光瞟他們一眼。

“嗬,這可真是好極了。”亨利想,擰下油門加速。他剛引發了一起交通事故,卻絲毫沒有影響到那小子。不過,他的罪惡感馬上就被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代替了。“這條路怎麽這麽眼熟呢?難道他和那小子又兜了一圈?”

不,不是在兜圈,亨利認出了這條路。他的心像被石頭壓著一樣沉重,因為他看到了前麵那幢亮黃色的建築。“拜托,讓拜倫和丹妮待在房子裏麵吧,當然,如果他們已經遠走高飛就更好了。”亨利在心裏祈禱著。但是,他們沒有離開。他飛馳而過時,拜倫和丹妮就站在一起,臉上掛著無比震驚的表情。他們已經認出他來了,接下來,他們也會認出小殺手。

亨利又轉了個彎,向著老城區中心開去。也許他能把小殺手騙到小巷子裏。

警笛聲似乎離他越來越近。亨利忍不住想:“動作怎麽這麽慢!”小殺手已經來到他的左邊和他並駕齊驅了。他看著左邊那小子的臉,一陣惡寒貫穿全身。亨利在小殺手的臉上看到了滿滿的殺意——那臉、那表情、那騎摩托車的動作,與自己如出一轍——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正在他努力說服自己時,小殺手擰動車把撞上了他。

以前也有人用這種摩托車衝撞的招數對付亨利。他已經學會了順應衝撞調整重心和摩托車傾斜的角度,以此化解傷害。亨利看到那小子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突然感覺誌得意滿。“都說了我沒那麽好解決,”亨利在心裏默默地想,“現在驚訝還太早了,吃我一招再說。”他急轉彎用摩托車頭朝小殺手狠狠撞去,同時使出一記左勾拳用力地打在對方的肩膀上。

小殺手的摩托車劇烈地搖晃了幾秒,但也很快恢複了平衡,似乎對他來說恢複平衡就像動動手指一樣簡單。亨利剛學會恢複平衡的技巧時,也差不多是他這個年紀。這技巧需要花費很多時間去練習,亨利已經不記得自己磨破過多少件衣服、擦破過多少層皮了。他比這小子年長將近三十歲,現在他隻希望他的技術也能領先這小子三十年。

“如果這都傷不了你,沒關係,還有一個大驚喜。”亨利想著。

小殺手沒想到這個老頭兒居然這麽難纏。

亨利鬆開油門降速,從後方繞到小殺手的左側。“好了小夥子,看看你的弱側能不能防住我。我比你多活了三十年,還會很多你沒見過的把戲和招式呢——你要怎麽辦呢?”

小殺手又要用摩托車去撞亨利,但是亨利馬上就察覺到了,並且側滑閃避。小殺手緊接著朝亨利使出一記左勾拳,亨利縮起脖子躲開,但還是感覺到自己的頭發被拳頭掃過。亨利向左變道,調整了一下,穩住摩托車,那小子迅速跟了過來,好像他們倆的摩托車被繩子拴在了一起似的。亨利減速,那小子也減速,亨利猛地加速,卻發現小殺手的摩托車也如影隨形,不明就裏的人也許會以為他們在做雙人摩托表演,不過以每小時八十公裏的速度表演可有點兒危險。

“你這個小渾蛋!”亨利在心裏生氣地罵他,轉過頭一看,卻發現小殺手沒有因為成功追上他而露出得意或高興的表情——小殺手好像有點兒害怕他。

“該結束了。”亨利的手伸向腰帶準備掏出手槍,與此同時,小殺手向前猛衝,駕著摩托橫在亨利麵前。

電光石火間,一切都結束了。亨利在腦海中慢速回憶著剛才發生了什麽。

小殺手把摩托車的後輪蹺了起來,往左邊用力一擺。亨利往後躲,但肩膀還是被砸到了。旋轉的車輪磨爛了他的衣服,雖然因此產生的疼痛很短暫,但卻是錐心的痛。亨利和摩托車一起倒在了地上,粗糙的路麵磨破了他的牛仔褲和皮膚,又是一陣刺骨的痛。不過,在那個瞬間,亨利唯一的想法是希望別人不要把他的器官拿去捐贈。

亨利感覺右腿外側像著火一樣滾燙,但還是努力地集中注意力,認真檢查自己有沒有骨折。還好,沒有。“我可以把這一條加到檔案裏麵:‘此人沒有老婆、沒有孩子、沒去過巴黎,也沒有骨折。’”他一邊想著,一邊趴在地上,準備用手掌和膝蓋支撐自己站起來。

在人行道上,人群開始聚集,人數也越來越多。顯然,卡塔赫納的市民沒有見過被修理得這麽慘的人,所以全都被吸引了過來。從他們的表情來看,他的樣子應該非常令人惡心,但應該還沒有惡心到不能上鏡。有少部分人是直接盯著他看的,大部分人都把手機攝像頭對準他,盯著手機裏的他看,還有幾對情侶遊客用相機對著他拍。門羅說得沒有錯,一個小時後,他可能就會變成網絡紅人,新聞的標題則是《摩托狂人棄車逃生》。

亨利想起了門羅,想起了他們曾經經曆的事,就在因為失去他而快要變得悲痛時,亨利把這種情緒壓了下去。現在還有其他事情要做,最重要的是先厘清頭緒。他現在眼花繚亂,而且有點兒頭暈——不,不止一點兒,他站起來後發現自己暈得厲害。他挺直了腰杆慢慢往前挪,但很快又倒向一邊,趴在一輛停在路邊的車上。他的內耳好像還沒從剛才那場已經結束了的摩托競賽中反應過來——它無法判斷亨利現在是要沿著馬路飛奔還是要轉彎。遠處警笛大作,搞得像世界末日一樣,這可對他一點兒好處都沒有。

這時,亨利聽到了熟悉的越野摩托的引擎聲,正衝著他靠近,比警笛的速度快多了。亨利深呼吸,想著:“看來我和那小子的孽緣還沒有結束。該死。”

亨利一瘸一拐地從人群裏走到馬路中間,一來希望小殺手能離無辜群眾遠一點兒,二來他站在繁忙的車流中,小殺手要靠近他也沒有那麽容易。

不過,馬路上的車並沒有起到他想要的效果。開到他身邊的車要麽減速繞行,要麽幹脆停了下來,看來今天確實不是他的幸運日。“我是應該躲在人群中呢,還是應該自己一個人去麵對殺手避免誤傷無辜呢?”已經沒時間考慮了——圍觀的人群和車輛太多,而他滿腦子都是引擎的聲音,根本沒辦法思考。

亨利的視線突然有了焦點,看到了那輛朝他徑直飛來的摩托車。它像一支矛、一道閃電,又像一枚導彈,最該死的是,亨利現在像中了邪一樣死死地定在原地動彈不得。他隻能站在那裏,身體輕微抖動著,等著小殺手開摩托車碾過他的身體。“說不定剛才的警笛聲中還包含了救護車的警笛呢,不過,照今天的形勢看,應該不太可能了。”

“我是不是閉上眼睛比較好,”亨利考慮著,不過現在的他連閉眼都做不到,“今天好像什麽事都不對勁。果然不是我的幸運日啊……”

再過幾秒鍾,摩托車就要撞上亨利了,小殺手捏了一下刹車,力度非常準確,摩托車的後輪再一次蹺了起來,前輪穩穩地抓地,圍觀群眾不約而同地倒吸了一口涼氣。亨利曾經用了幾個月的時間練習才能做到不讓自己飛出去,之後又用了更長時間去訓練,才能維持這個動作三秒鍾,可這個小子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就秀了兩次。

小殺手看著亨利的眼睛,亨利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看到小殺手轉了一下車把,摩托車像在跳芭蕾舞似的轉了起來。亨利看得太專心了,完全沒有想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麽,直到那個旋轉著的後輪朝他的方向擺過來,將他拍飛,第二次。

亨利撞向一台停在路邊的轎車,他感覺自己剛才雙腿離地了。

“這賤人居然用摩托車扇了我兩次!”亨利感到不可置信,拽著汽車門把手慢慢站起來。他看到轎車司機慌慌張張地從副駕駛那一側開門跑了,還想著自己是不是應該去道個歉。“真不好意思,雖然我投了撞車險,但是我隻有坐在車裏麵,保險公司才會賠錢。”

亨利轉過身來,剛好看到小殺手放下車輪,把車身側過來,準備用後輪扇他第三次。亨利緊緊貼著車門,雙腿用力一蹬,後翻身跳到了車頂上,摩托車後輪和亨利隻差了幾英寸,亨利甚至能感受到摩托車減震器散發出的熱量。

小殺手把車身擺正,車輪和地麵摩擦發出尖銳的噪聲。這一次,他把車頭蹺了起來,給足了油門,然後鬆開手讓摩托車自己向亨利撞去。亨利在車頂上踉蹌著躲開了。摩托車前輪把轎車的車窗撞得粉碎,強大的衝擊力讓亨利從車頂上摔了下去,他躺在了地上,氣喘籲籲,這一次是真的動彈不得了。

但是亨利必須動起來,因為小殺手是不會放過亨利的,他就像一台永不停歇的殺人機器。亨利掙紮著想站起來,但也隻能往後爬。小殺手一步步逼近,手裏還拿著一把格鬥軍刀。亨利發現他的呼吸很平穩,手臂上的肌肉也呈現出很放鬆的狀態。他的臉像花崗岩一樣冷酷、剛毅,眼中隻有對完成任務的執著。專業殺手不會放棄、不會失敗、不會死。專業殺手一定會完成任務。小殺手馬上就要完成他的任務了,而亨利全身僵硬,無法動彈。他什麽都做不了,小殺手也知道這一點。已經沒有什麽事情能阻止他了結亨利。

亨利每一次外出執行任務時,都會做好有去無回的打算。像他這樣手裏握著這麽多條人命的人,某天也一定會成為別人的目標。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善終。他從來沒有否認過這一點,並且很好地接受了這種現實。

他曾經想象過很多種結束生命的方式,但他從來沒想過自己會這樣死去。他絕不可能想得到。因為他不可能想到會有這樣的人存在——一個和他一模一樣的殺手。

也許叫他“小亨利”更合適。此時此刻,亨利又看到了和自己完全相同的動作,小殺手走路的姿勢,甚至是他握刀的手法。不僅如此,亨利還很清楚“小亨利”接下來會做什麽,知道他會如何破解自己的防禦動作,怎麽和自己搏鬥,亨利能預知他的每一個動作,兩人也許能無休止地打下去,就好像在和鏡子裏的自己戰鬥。

也許這場戰鬥原本真的無法停止,但是亨利現在隻有在地上爬的力氣了,而且很快,他會連爬的力氣都耗盡,戰鬥就快要結束了。這小子能毫不費勁地結果他。他可以用刀在亨利大腿的股動脈上紮一刀,讓亨利靜靜地失血而亡。

讓亨利更難受的是,“小亨利”到現在都沒發現他們倆長得很像。亨利想不到有什麽比這更糟心的死法了。

“至少這臭小子的棒球帽不見了。哼!”

警笛的鳴叫聲突然從他們身旁傳來。亨利聽到身後有兩輛警察巡邏車停下來了,隨後又有好幾輛在街上緊急刹車,發出了尖銳的“嘎吱”聲。小殺手眼神閃爍,看了看亨利,又看了看從車上下來的警官們,思考著這是怎麽一回事。亨利向後轉頭,看到每一個警察都是怒發衝冠的樣子。“他們肯定也不喜歡‘小亨利’。”亨利想著,又回過頭來,想看看小殺手會不會瘋狂到試圖和一群憤怒的警察動手。

不過他已經看不到小殺手了,他消失得無影無蹤。亨利現在能看到的,除了老城區的一大半居民以外,就是從四麵八方趕來圍堵他的警察,他還真沒想到卡塔赫納警察局會有這麽多人手。每一個警察都惡狠狠地盯著他。

亨利舉起雙手,等著警察逮捕他。

幾個警察用力把他拽起來,然後其中兩人把他按在最近的巡邏車的車門上,把他的雙手反銬在背後。亨利看了看四周,他猜測小殺手此時應該就躲在附近的房頂上,欣賞這一出“逮捕亨利·布洛根”的好戲,但是亨利始終找不到他,屋頂上沒有,地上也沒有。附近就隻有把他們圍得水泄不通的無辜群眾,警察怎麽趕都趕不走。

也許他們在等小殺手騎著另一輛偷來的警用摩托車華麗回歸,再秀一些神奇的特技動作。

亨利又一次掃視四周,最後在人群中看到了丹妮和拜倫。他們此時應該遠走高飛才對,但此時亨利看到他們的身影,還是忍不住感到一絲欣慰。他們可能是整個卡塔赫納唯二不想暴揍他一頓的人了。拜倫傷心地看著他,而丹妮一直低頭盯著地板。亨利不知道這是因為她在生他的氣,還是因為感到尷尬。然後,丹妮蹲下撿起了什麽東西。

警察們把他塞到了巡邏車後座,亨利隻來得及瞥一眼丹妮撿起的物品,看起來像是一頂黑色的棒球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