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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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穩健的林羅與睿智的馬宇姚,趙津書更像個典型的花花公子。他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在這個優越家庭中成長起來的他就充斥著紈絝子弟所擁有的一切惡習。上學時,他可以肆無忌憚地衝在第一線,直接向挑戰他們權威的同學發出警告。這一點得到了林羅的賞識,亦使他加入到“三害”的隊伍中,充當半個打手的角色。
初中畢業後利用家裏的關係,趙津書成為市機械廠保衛處的員工,卻依舊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圍繞在身邊的除了女人外,與趙津書為伍的隻有麻將、酒和毒品。沒錯,趙津書是“三害”中唯一吸毒的人,雖然程度不重,可他的工資收入卻遠遠不能負擔其花銷。於是在趙津書的攛掇下,林羅和馬宇姚開始利用他們的個人關係入主君林物流公司,並逐漸開始掌控大權。
此時趙津書的父親已經去世,妻子亦因其屢教不改的惡習而離開了他。沒了家庭,他也就沒有了管束,除了把兒子扔給母親外,他什麽都不做,整日跟著林羅和馬宇姚圍著君林物流打轉。能吸引他的隻有三樣東西:女人、毒品和酒。如果缺錢,他就會找林羅和馬宇姚商量,然後再由他找人出麵嚇唬孫玓霖。
至於對孫玓霖的評價,趙津書在某次酒後是這樣說給妹妹聽的:“他是一個非常能幹的人,就是太膽小怕事。太過謹慎反而讓他裹足不前,這也是為什麽君林企業成不了阿裏巴巴的原因。而對女兒的感情和從小的逆來順受是他們三個人能控製他的重要弱點。說白了就是孫玓霖缺乏反抗精神和膽量!”
不得不說,從某種角度來說,趙津書是個非常有才華的人,他看人眼光獨到犀利,往往一語中的,隻是過多的貪婪不僅吞噬了他自己,也吞噬了林羅和馬宇姚的良知。
這是孫嚀給他們的客觀評價。
“現在我哥哥也沒了,我們不想再為這個案子追究下去。如今他兒子趙建秋已經大專畢業,不如你們幫著安排個工作吧?”說完趙津書的事,趙津薇提出了新的要求。
“這個可以考慮,不過需要嚀嚀和公司商量。”郭偉剛這次沒有越俎代庖,而是小心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見。李偉這段時間一直在翻看自己的大筆記本,此時看孫嚀和邢慧英、趙津薇兩人談得差不多了,忽然問她認不認識劉芳。
“當然認識,就憑他們仨人的關係我們要說不認識,你們也不會信對吧?”邢慧英說道,“林羅家的經濟大權其實就是由劉芳掌控著,她和我們一樣,雖然不是十分清楚這些錢的由來,但她一定知道我們都在吃君林物流,就是從來沒說過。”
邢慧英說完這些舔了舔嘴唇,剛想說什麽的時候,趙津薇又開口了:“劉芳家也是她自己,獨生子女。她小時候家庭條件還算優越,父親是塞北市橋南武裝部的政委,所以也算嬌生慣養。嫁給林羅後有一段時間他們關係特別不好,天天吵架。據說就是因為劉芳不滿林羅工作之餘天天和津書、馬宇姚喝酒,還說那個孫玓霖根本不值得幫,完全是隻投入沒回報。後來林羅幫著孫玓霖追白麗君的時候,劉芳也有過異議,隻是沒反對得太厲害。直到白麗君家給他們辦了物流公司,我才聽說劉芳鼓動林羅想辦法弄點兒錢。”
“這事你是聽誰說的?”李偉問趙津薇。
“聽我表妹說的。”邢慧英接過了話茬兒,“我表妹在中德友誼醫院急診科工作,劉芳之前在那兒上班。她們關係比較好,劉芳有意無意地會說一些給她聽。由於劉芳並不知道我們的關係,所以我也沒叫表妹說破,一直就這麽過來了。”
“劉芳以前不是在煙草專賣局上班嗎?”郭偉剛問。
“那是後來。她是衛校畢業的,開始是在中德友誼醫院當護士。因為太累,就讓她爸爸找人把她調到了煙草專賣局,也是在那兒她認識了林羅。”看來邢慧英和劉芳相當熟悉,說起她的履曆如數家珍。
“其實劉芳也是個有本事的人。”趙津薇補充道,“也許在女人裏麵和白麗君比有差距,但比我們倆強多了。你看他們家大事出主意都是她做主,而且林羅也聽他的。你看這次的事,林羅一死,人家什麽事都沒有,馬上就張羅著相親去了,也沒為幾萬塊錢找你們。”
“相親?”郭偉剛像聽到了什麽新鮮事一樣盯著趙津薇。
“是啊,林羅死後不到半年,據說她就和一個中石油的男人好上了。”邢慧英的聲音酸溜溜的,多少有點兒吃不著葡萄說葡萄酸的意思。
李偉則一直全神貫注地聽著,忽然插嘴問趙津薇:“你認識白麗君嗎?”
“認識,我們關係還不錯呢。”趙津薇笑道。
“那你怎麽不讓她給你們安排個工作?”
“以前用不著,現在她那兒都快倒閉了,誰去啊?再說塞北市誰不知道君林企業,放著這麽好的單位不去,再去什麽百誼公司那可真是有病。”
“說說她這個人吧?”李偉目光炯炯地說道。
“說什麽啊?”趙津薇明顯有些不耐煩了,“工作到底給安排不給安排,不安排給錢,我們馬上就走。”
“趙姨您別急,這事我會和公司商量的,我一定盡全力,您看行嗎?還有邢阿姨,您如果有家屬,我也可以給您安排一個人,這樣也算‘授之以漁’吧。”孫嚀看自己不說話不行了,就第一時間站出來表態。
“那謝謝你了。”看得出邢慧英其實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是有一定認識的,所以當提出條件的時候明顯就沒有底氣。
郭偉剛則趁熱打鐵道:“錢我給,晚一點兒把賬號留給我。”
“說說白麗君吧。”李偉好像根本沒聽到孫嚀和郭偉剛的話一樣。
“女強人。”趙津薇說,“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事業上,離異以後就沒再找。處女座的人都有強迫症,白麗君一樣也有。另外她還信教,每天吃飯前都要祈禱。”
“她還信這個,什麽教派?”李偉似乎對白麗君非常好奇。
“不知道,反正是信上帝的教,耶穌什麽的。”趙津薇想了想,又道,“她這人沒什麽愛好,但喜歡兩樣東西:一是喝酒,二是開車。”
“她還喜歡喝酒?”
“酒量大著呢,一般男人都喝不過她。一次一斤白酒輕輕鬆鬆的,我最多的時候見過她一人喝掉一瓶半五糧液外加一瓶啤酒。”趙津薇說。
“我也和她喝過,一斤多的量。”邢慧英看來也認識白麗君,但應該不如趙津薇與她熟悉。
雖然亦是自己的繼母,可孫嚀對白麗君的印象很少,所以也無從談起對她了解什麽,此時聽邢慧英和趙津薇說起來就好像在說外人一樣。
“不過她喜歡跟三教九流打交道,什麽人都認識。不像有的大老板,事業做大了,要是和這些小混混兒再來往好像立馬栽麵兒一樣。白麗君不這樣,什麽人她都交。有時候半夜還和他們在三環賽車呢。”
“她還有輛改裝車。”補充趙津薇的依舊是邢慧英。
“塞北市的企業家一個比一個有個性,像白麗君交際廣泛、孫玓霖喜好與乞丐為伍都是傳得最廣的傳說。”趙津薇說完這句話低下頭,想了很久突然把話題轉到了孫嚀身上,“今天我們這麽做也是迫不得已,小孫你千萬別往心裏去。我知道郭警官、李警官也是大人有大量,不和我們一般見識。”
“我心眼兒小,你們可得小心點兒。”郭偉剛故作幽怨的一句話把趙津薇和邢慧英說得笑了起來。孫嚀也知道這事至此也差不多了,忙起身拉住邢慧英說道:“以前的事就過去吧,兩位阿姨以後有什麽事記得過來找我。”
不說不要緊,孫嚀這一句話卻把邢慧英給弄哭了,她激動地抱著孫嚀卻不知道說什麽好。至此孫嚀才真切領會到女人若失去了依靠後的那種孤獨和寂寞。
中年喪夫又無一技之長,看來邢慧英以後的日子真是有的受了。孫嚀心裏想著這話卻沒有說出來。她又望著麵色凝重的郭偉剛和沉著的李偉,真覺得有這樣的男朋友和朋友是人生幸事。
若沒有他們,我這段時間真不知道要怎麽過呢。就在她感慨的時候,郭偉剛接到了李曙光的電話。
那個垣山醫院的精神病專家?他又有什麽事?想到之前他診斷父親為精神病,孫嚀就滿腹牢騷。此時聽起來好像是他看到了什麽東西,想讓郭偉剛他們過去一趟。
是什麽呢?孫嚀看到郭偉剛和李偉都沒說,也就沒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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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間李曙光的狀態一直不好。首先是在垣山醫院受了驚嚇,在身體和精神雙重受損的情況下不得不辭去了醫院的工作在家靜養。可一閑下來他才發現自己竟然總會不由自主地去想孫玓霖,想田雲峰。
為什麽會這樣呢?
夤夜無眠,李曙光打開電腦,操縱著用得很不熟練的鼠標打開搜索引擎,輸入了“孫玓霖”三個字,接著他一篇又一篇地翻看著關於孫玓霖的報道,大都是這幾年《塞北日報》《塞外晨報》《察哈爾晚報》上的相關資料,有孫玓霖的企業因為是連年利稅大戶而參加區政協工作的,有孫玓霖作為成熟企業家為農村孩子辦希望小學的,亦有孫玓霖講話時因對發言稿不熟悉甚至不認識上麵的字而作為笑談的,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驀然間,李曙光發現了照片上的人似乎有些陌生。他顫抖著手用鼠標把圖片打開,然後慢慢地把眼睛貼到屏幕上仔細端詳:沒錯,自己的判斷絕對沒錯。
想到這裏,李曙光心底迷茫一片,著實需要一個人來為自己解答清楚。於是,他的目光挪到了玻璃板下,看到了那張郭警官的名片。
電話打通了,李曙光卻結結巴巴地沒說清楚。
好在郭偉剛聽明白了,他表示會用最快的速度趕到李曙光家。掛掉電話,李曙光的心終於踏實了一點兒,他叫來隔壁老王上高中的孫子,在對方的幫助下將剛才自己看到的照片和文字全部保存到了電腦桌麵上。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九點半的時候,郭偉剛帶著李偉走進了李曙光的書房。沒有過多的寒暄,李曙光給李偉和郭偉剛端來兩杯熱茶後就滔滔不絕地打開了話匣子:“郭警官,我有一個關於孫玓霖的重要發現。”
“您說吧。”與電話裏一樣,郭偉剛一如既往地沉穩,多少讓李曙光並不平靜的心有了些慰藉。他喝了幾口水,然後慢吞吞地打開剛才保存的那些圖片,指著電腦說道:“我見過的孫玓霖和他不是一個人。”
“那您見過的孫玓霖是什麽樣子的呢?”郭偉剛好像一點兒都不感到驚訝,很平靜地問道。
李曙光點了點頭,暗暗讚許他的沉穩,又道:“你看報道上麵的這個孫玓霖和我見過的孫玓霖有些相像,但總體上看完全是另外一個人,他們僅僅是相像而已。如果說我見到的那個孫玓霖和田雲峰更像是孿生兄弟的話,那麽這個孫玓霖完全就可以說是與他們區別更大一些的叔伯兄弟。”
“您在見過您說那個孫玓霖之後,你們又再見過麵嗎?”這次問話的是李偉。
“沒有,自從他給我介紹過田雲峰以後我們就沒再見過麵。”李曙光邊回憶邊說道,“而且當時我見田雲峰的第一麵就想說這個人和孫玓霖好像,如果不是個頭與外貌的細微差別,完全可以說是同一個人。而這位報紙上的孫玓霖卻更像是與他們相似的人,細節上不如那二位長得更神似。”
“這個自然,因為前兩人其實就是一個人,後麵這個才是這幾年出現在公眾麵前的孫玓霖。”李偉沉吟著解釋了一句卻沒再往下說,好像是似有所指。
郭偉剛則未發一語,半晌才道:“這個事我們知道了,您也別想太多了,還是身體要緊。”
李曙光點了點頭,感覺說出來多少舒服了一點兒:“那好吧,我和你們說了就好多了。另外想問問你們知不知道我那幾條魚的事,凶手找到了嗎?”
“我們應該知道是誰,如果找到他會通知您。”郭偉剛說道。
“那好,麻煩你們了。”李曙光說著話見他們兩人已起身來到門前。忽然,李曙光想到這幾天小區裏關於孫玓霖的議論,猛然想到一人,遂道:“對了,我還想告訴你們呢,我們小區有人認識孫玓霖。”
“塞北市誰不認識孫玓霖啊?”郭偉剛笑道。
“不是這個意思,聽說三十年前他們就認識。”李曙光解釋道。果然,這次郭偉剛和李偉都愣了一下,接著李偉搶前一步略顯激動地問道:“什麽意思,您細說說。”
“是這樣的。”李曙光說,“我們小區前樓學攝影的小劉年輕的時候就認識孫玓霖,聽說還和孫玓霖的一個朋友處過對象。”
“小劉?”李偉疑問道。
李曙光笑道:“她叫劉倩,她老公自己辦了個公司,現在在家帶孩子呢。”
“劉倩?”李偉難掩激動的神色,說道,“這個人我倒一直在找,就是您今天不說我也能找到,就是不這麽省事而已。您能現在幫著聯係聯係嗎?”
“現在啊?”李曙光麵帶難色,幾秒鍾的冷寂後做出了讓步,“我去打個電話問問人家睡了沒有,我們關係也還成。”說著話他便去屋裏打電話聯係。
電話的溝通還算順利,小劉說一會兒就過來,這倒有些出乎李曙光的意外。於是李曙光把兩位警官讓到客廳,重新換了熱茶,擺出糖果點心邊聊邊等劉倩。能看出李偉完全被劉倩吸引過去了,一直心不在焉,直到劉倩出現在他家客廳裏。
“孩子們睡了,我隻好來這裏。”劉倩說話柔聲細雨,看不出快五十歲的人出落得細皮嫩肉,像是才三十多歲一樣,她年輕時一定是個漂亮姑娘。
“是我們麻煩您了。”郭偉剛邊說邊介紹他自己和李偉,順便把情況做了簡要的說明,聽大概意思似乎是在對孫玓霖的自殺做什麽調查,至於委托人李曙光卻沒太聽清楚。
“是這樣啊,我也好多年沒見過他了。”劉倩笑著坐下,繼續說道,“1984年我在三十九中上初中,那時候認識的孫玓霖和林羅。”劉倩說話時眼珠一直向上轉動,像是在思考的樣子,條理很清晰,“當時林羅在追我,由於我對他的印象一般,再加上功課比較緊,所以就沒答應。後來孫玓霖經常向我請教英語作業,我們也就熟了。那時候我對孫玓霖的印象挺好的,一來二去也就和林羅他們三個人也熟悉了。”
“說說那時候的孫玓霖吧?”李偉問道。
劉倩思考了一陣兒,看得出她很緊張,斟酌著回答:“孫玓霖是個很聰明的人,好多功課一點就透。隻是他在老家的底子沒打好,所以有些成績不是很理想。其他方麵就是他不太合群,除了林羅和他那兩個朋友……”說到這兒劉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你看我都忘記他們的名字了,其實要不是孫玓霖這幾年名氣大,再加上他出了事,不然我也會忘的。”
“趙津書和馬宇姚。”郭偉剛淡淡地補充道。
“對,就是他倆。”劉倩應聲道,“其實孫玓霖和誰都不大來往,就是自己看書學習什麽的,不過這個人的心很重,有時候你要說他什麽,他能記你特長時間。這事我們班的同學都知道。”
“他有什麽業餘愛好嗎?”李偉問道。
“看書吧,他特喜歡看偵探小說,我記得柯南道爾的‘福爾摩斯’、阿加莎·克裏斯蒂的小說、迪克森·卡爾的小說、愛倫·坡的小說什麽的他都愛看,天天泡在圖書館找這些書。這些作家我都是通過他才知道的。”說到這裏劉倩又笑了起來,“當時男生喜歡武俠,女生喜歡瓊瑤,文藝範的喜歡席慕蓉、舒婷什麽的,喜歡看這種書的人很少,我們年級好像也沒幾個。”
“還有嗎?”
“其他的沒什麽了,他除了看書就是發呆。他的家庭條件不是很好,他爺爺在他轉校沒多久就去世了,所以他一直住校,偶爾有個女人會來看他。”
“女人?”
“對,聽說是他母親,不過他一直不認她。有時候他母親送來東西他就都扔了,後來我讓林羅勸過他兩次,才好了一點兒,雖然他開始收東西、收錢卻還是不見他母親的麵。他母親來的次數也不多,通常是一個月一次。孫玓霖爺爺去世的第一年他去林羅家過的年,可第二年他就死活不去了。就在學校和光棍兒老校工在傳達室過,有兩年他甚至接替回老家的老校工看門房,自己在學校過年。”
“他為什麽不去林羅家?”李曙光忍不住問道。
劉倩沉默了片刻,說:“我看還是因為他有些自卑吧,去林羅家也沒人真拿他當自己家人,他自然有失落感。我聽說林羅家一過年都是一大家子幾十口人,他融不進去還去幹嗎?初三那年過年,大年初一我去學校看他,見他自己一個人在傳達室看書,屋裏幹幹淨淨的,既不像過年,又不像我們想的那樣亂,反正挺沒氣氛的。”
“你好像很關心他。”李偉說道。
聽李偉這麽問,劉倩反而笑了起來,她似乎沒想掩飾自己的過去:“也許吧,當時我對孫玓霖有些莫名其妙的感覺,我說不出來是什麽。那時候除了他母親,就是我和他在一起的時候最多。”
“孫玓霖知道嗎?”
“應該知道,不過他什麽也沒說過。再說林羅還是我名義上的男朋友,所以他也不可能說什麽。我們都知道他惹不起林羅,也不能惹。”
“有後來嗎?”看不出李偉還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主兒。
“後來我上了高中,林羅有了新女朋友,我們就分手了。最後一天我和孫玓霖還背著林羅吃過一次飯,他請的我。在一個很小的飯館,吃著吃著他就哭了,當著我的麵兒哭了。好像分手的不是我和林羅而是他和我一樣。吃完飯他送我回家,然後坐在我家樓道口的台階上抽煙,直到我上樓還能看到煙霧。第二天路過的時候我看見那兒有幾十個煙頭,足足是兩盒煙的量。”
“你們後來沒有聯係?”
“大街上遇到過兩次,沒怎麽說過話。”劉倩輕輕地說道。
3
唐國棟巡邏回來,看到安保辦公室裏多了一個穿著便裝的青年男人,又高又瘦,人倒是顯得很精明的樣子。他抬表看了眼時間:淩晨一點三十分,正好與上崗後巡視廠區一圈的時間相等。
“您就是李警官吧?”唐國棟拿捏著這人應該就是白天於部長交代的晚上要過來問話的警察吧?果然這個叫李偉的年輕人微笑著起身回答了唐國棟的問話:“我是李偉,您就是唐隊長吧?”
“啊,我是晚班保安隊的隊長,您坐。”唐國棟從茶幾上的茶葉罐裏取了點兒茶葉給李偉沏茶倒水,然後又接過對方遞來的香煙,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找我有事?”
“嗯,想和你聊一個人。”
“誰啊?”雖然嘴上這麽問,其實唐國棟心裏多少知道李偉一定是衝著失蹤的田雲峰來的。果然,李偉的下一句話就提到了他的名字:“你們原來的安保部長田雲峰,我聽說他和你一樣常年夜班。”
“對。”既然人家有備而來,唐國棟遂決定老老實實地回答問題,“我媳婦身體不好,癱瘓在床,我白天要照顧她,所以也是常年夜班。”
“那田雲峰是為什麽?”
“我不知道,他是領導,我不敢問。”
“他也在這裏工作?”
“在啊,他在旁邊那個辦公室值班。”唐國棟說著指了指隔壁空****的部長辦公室,“其實晚上用不著安保部長,以前都是隊長帶隊。就是田雲峰來了以後主動要求的,他是董事長親戚,也沒人說什麽。”
“你們有交流嗎?”
“有時候有。”
“說點兒什麽?”
“田部長不喜歡說話,老有心事一樣地抽煙。他煙抽得挺凶,經常整夜整夜地想事情,我總感覺他心事重重的。”
“你沒問過他?”
“我不敢問,一般都是他主動說。我記得他剛來的時候我還真問過他一次,那好像是2009年的冬天吧,他想事想得出了神,看上去愁容滿麵的。當時挺晚的了,他辦公室還開著,我就進去說田部長有啥心事啊,說著還給他遞了一根煙。田部長看了看我說沒啥事。我就說我天天看你好像有啥心事一樣,要是能說就說出來聽聽唄。”
“他說什麽?”李偉顯得挺重視唐國棟的話,一直在做筆記。
唐國棟看對方如此認真,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他開始沒說什麽,就和我抽煙。後來眼看一根煙都快抽完了,他才說,老田我給你講個故事吧。我說,你講唄。於是,他就給我講了個故事。”
“說說。”
“好,不過他的故事講得細,我隻能想到多少說多少吧。”唐國棟回憶著說,“田部長說從前有個財主,家裏有一個祖傳的金佛,據說這金佛傳了好多代,是價值連城的寶貝。當時中原正在打仗,兵荒馬亂,所以財主總睡不好覺,怕有人搶他的金佛。於是他就帶著一家老小來到西部一個挺大的鎮子住了下來,這裏相對安全,也沒人知道他有金佛。可是離鎮子幾百裏的山上有一夥強盜,經常下山來打劫,在這裏竟成了常態,居民們也習以為常。”
唐國棟說到這裏喝了幾口水,繼續說道:“財主一看強盜非常厲害,就知道總有一天他們會搶到自己頭上。這金佛若落到他們手裏,一來對不起祖宗,二來也會斷了子孫後代的飯碗,要知道他們家幾代人都是靠金佛發的家,留錢不如留佛。何況這東西不僅值錢,應急時還能典當不少銀兩,甚至還能聚眾當地僧尼,算是佛家至寶。無論哪一樣拿出去都能暫渡難關,轉危為安,所以決不能失落。”
“之後呢?”李偉問道。
“財主想了很久,最後決定傾家**產地拿出一筆錢以有強盜為名組織一支軍隊,名義上用來維護當地治安與強盜作戰,實際上是作為自己的私人武裝保護家宅安全,而軍隊的銀餉卻是鎮上募來的。有了軍隊以後,財主就派人找到強盜,說如果他們保護自己就把軍隊的一部分銀餉作為貢品交給他們,換得市鎮平安。強盜的聚集地周圍有好幾個鎮子,有時候他們也顧不過來,就答應了財主的請求。作為交換,強盜有時候也象征性地來鎮裏做做樣子,每次都被財主的軍隊打了回去,由此相安無事。誰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財主家裏有傳世金佛的消息終於被他軍隊裏的一個軍官知道了,此人悄悄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強盜。於是強盜首領決定在某個月圓之夜去財主家將金佛搶走,然後帶著它遣散強盜遠走高飛。”說著說著唐國棟突然住口不語,低頭喝起水來。
“然後呢?”李偉奇怪地問道。
唐國棟苦笑著搖了搖頭:“說到這兒的時候我也問田部長,可他竟然說沒有然後了,故事到此為止。”
李偉聽聞此言哂然一笑,歎道:“那你怎麽看?”
“我問他為什麽沒有了,他說財主還在想辦法。”
“這是什麽意思?”
“是啊,我也問了。他說當時給他講故事的老師就說這是個無尾的故事,要學生們自己想結果。我這才恍然大悟,估計是孩子們在學校的作業,他正替家裏的子女想故事答案呢,就說財主帶著軍隊和強盜打一仗不行嗎?田部長說既然強盜都知道了,那鎮子上的人遲早也是要知道財主家有金佛的,那時候他們一定會遣散軍隊,所以打不得。”
“那跑呢?”李偉說。
“兵荒馬亂能去哪兒?去哪兒能不被人知道金佛的事?”
“把金佛扔了?”
“更不行,我當時這些答案都說過,但田部長說這是個無解的故事。”
“他就因為這事發愁?”
“可能吧,他本身就是個多愁善感的人吧?有人有點兒事就愁,有人有多大的事也不愁。你看我家裏條件不好,媳婦還是殘疾,可我什麽時候像田部長那樣愁過?我覺得他天生就是那種人吧。”
“他和你說過別的什麽沒有?”
唐國棟苦笑著搖了搖頭:“沒有,他就和我聊過這麽一次,所以我記得挺清楚。而且他這個人平時還喜歡看書,然後就是發呆、發愁,好像在想什麽一樣,一愁就是七八年。”
“看什麽書?”
“挺雜的,大多數我都看不懂。我記得有一次都淩晨三點多了,他屋裏的燈還亮著,我就過去瞅見他正在看書,見我進來也沒收起來。我就過去看了看書名,好像裏麵有個人名,可我沒記住。就問田部長這書是講啥的,他和我說了個詞,是什麽‘陰人’。我就琢磨著這家夥不是看啥法術鬼怪之類的書吧?”
“書名是什麽?”
“你聽我說啊。後來過去好幾年了,我在家吃飯,我兒子在看電視。他上高中了,喜歡看《百家講壇》,當時講的就是田部長看的那個人,叫‘王陽明’,我一下子就想起來了。於是就和我兒子說這人是不是個道士或巫師啥的,要不然就是仵作吧?”
“什麽意思?”李偉顯然也沒聽懂。
唐國棟就喜歡別人迷失在自己的故事當中,帶著得意笑道:“我兒子也這麽說的。他說,爸人家是挺有名的哲學家,你咋說是仵作呢?我說,你不知道,我們部長前幾年就看他的書,當時《百家講壇》還沒播這個王陽明呢,部長和我說這人是‘陰人’。我兒子當時就笑了起來,說我聽錯了,人家說的是‘隱忍’,是王陽明提出的一種精神。”
李偉這時也方恍然大悟,指著唐國棟笑道:“唐隊長,你還真逗,連我都被你繞進去了。”
唐國棟感歎地點了點頭:“部長就是部長,雖然說是董事長介紹過來的親戚,可人家還是有些真憑實學的,要不然能讀這麽難懂的書?”
“是啊,這個人很難懂。”李偉感歎道。
唐國棟見李警官絲毫沒說田雲峰的下落,實在有些忍耐不住了,便探過頭問道:“李警官,我們部長到底去哪兒了?我問於部長,他說我們部長失蹤了。”
“說說你對田雲峰的總體印象。”李偉沒有回答唐國棟的話,而是拋出了這麽個問題。
唐國棟抽了幾口煙,想了半天才把一直對田部長的看法拋了出來,之前他沒敢和任何人講過:“說實話,直到今天我才敢和你們這麽說,我覺得他的精神有問題,最起碼不是特正常的那種。你想,一個人長年累月地憂愁滿麵,除了讀幾本不多的書就是擱那兒愁,有啥心事似的,這能算正常人?就算是正常人也愁出毛病了吧?”
唐國棟說著話覺得有些熱,走過去將窗戶打開,任憑夜風吹入,摩挲著發燙的腦門兒繼續說道:“我最近知道了一個名詞,還是聽我兒子說的,叫抑鬱症。聽他說好多有錢人都得了這病,我估計這就是錢多了鬧的,愁得不知道咋花唄。田部長雖然不算多有錢,可和董事長是親戚,估計他家裏也不會差到哪兒去,準是有房有車愁出來了病。我估摸著他得了抑鬱症以後不知道和誰說,所以天天在書裏找安慰,就那個王陽明啥的,後來看找不著幹脆不找了,尋個地方一抹脖子或一上吊,聽蛐蛐叫去了,多自在?”
唐國棟說得唾沫星子亂濺,就覺得這輩子都從未如此痛快地說出過這麽精彩的言論。就見李偉也頻頻點頭,為自己的發言而喝彩道:“說得好啊,唐隊長覺得田部長最終是自己尋了短見?”
“這個我可說不好,隻能是瞎猜。不過我覺著根據我對他的了解八九不離十。”
“你對他了解多少?”
“就這些,剛才都和你說了啊!”唐國棟很奇怪李偉為何如此反複,就聽他繼續問道:“那他家裏的情況呢?”
“我之前問過他兩次,但他回答得都挺含糊。開始和我說老家隻有個十歲的姑娘,一年多以後我再問,他又和我說是一兒一女。我估計這兒子是超生,他不敢說。”
李偉點了點頭,站起來又發了根煙給唐國棟:“以你的了解,田部長要是去尋短見他會去哪兒呢?”
唐國棟“嘿嘿”一笑,帶著得意說道:“我再告訴你個秘密,田部長經常站在咱們這兒往東北方向看,你說東北方向是哪兒?失蹤前不久有一次他出去沒關電腦,我看電腦上有個什麽地方的理工大學一類的東西,我估計他是去外地自殺了,這個你們得好好查查。”
李偉忽然笑了:“為什麽要去外地呢?”
“這個咱們就說不清楚了,也許他家和那兒有什麽淵源吧,如果知道得細查。”唐國棟信誓旦旦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