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1
才過臘月,石秀蘭的生活就突然間忙碌了起來。刨去一年到頭幹不完的農活和半癱在**的老娘,石秀蘭還琢磨著今年抽空多做點兒江米麵油炸糕,等閨女、兒子回來也能好好過個年。就是想到自己的男人田雲峰,石秀蘭心裏多少有點兒沒著沒落。
一大早起來,石秀蘭的右眼皮就“突突突”地跳個不停,她放下正在掰的幹玉米棒子,站起身子往村口方向瞭了一會兒,心裏一陣陣地犯嘀咕:難道孩子他爹有啥消息了?正疑慮著,她就看見一輛四四方方的墨綠色大汽車從小道上拐過來,風馳電掣般地停到了家門口,像是變戲法似的鑽出來個青年後生,看年紀不過三十多歲,長得結結實實,黑瓷黑瓷的。
“大媽您好。”青年後生手裏捏了個牛皮紙的大日記本,鼻梁上還架了副墨鏡。見到石秀蘭的時候他把墨鏡摘下來,很友善地和她打招呼。石秀蘭緊張地望著來人,瞅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對方是在和自己說話。
“你找誰啊?”
“我是從塞北市來的。”青年後生從口袋裏掏出了個東西晃了晃,然後說道,“我是君林企業總經辦的主任,想來和您聊聊。”
他的聲音不高,可“君林企業”幾個字像是刀子一樣紮進了石秀蘭的心裏,她像溺水中的人遇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你是君林公司派來的?”
青年後生攏了攏身上的皮衣,將身體往北方挪了兩步:“對,我們公司最近出了點兒事,所以有些事需要和您求證。”
“那屋裏說吧。”石秀蘭張羅著把青年讓進自己家,確認車裏沒有其他人才踅回來給他倒了水,問道,“你認識俺家老頭子?”
“哦,您指的是?”青年人很疑惑地問道。石秀蘭很不滿意地撇了撇嘴:“你要認不得俺家田雲峰咋能找到這兒來?他在你們單位管安全的,是個經理。去年過完年他來電話說調到南方公司了,出啥事了嗎?”
青年後生好像有些懵懂,看石秀蘭說完才笑著點了點,連聲地回應道:“對,我就是想和您聊聊這個事的,您有他的聯係方式沒有?”
“你們也沒有?”石秀蘭皺眉瞅著來人,半晌方問,“你叫啥名字?”
“我叫李偉。”
“他到底出啥事了?”
李偉遲疑片刻,然後輕輕地搖了搖頭:“我們公司老總去世了,現在正鬧遺產糾紛。南方的公司被他前妻控製了,所以有些情況我們想問問,看看有沒有上訴的可能,這就需要一些老員工的幫忙。”
經過這一番解釋,石秀蘭才聽明白,原來不是自己的丈夫田雲峰出事了,遂歎了口氣:“俺也沒見他,快兩年了也沒打個電話,原來的手機早停機了。”說著話,她給李偉端了杯水,李偉接過來道了謝問道:“您上一次見他是什麽時候?”
“還是前年過年的時候。”憶起田雲峰帶他們去塞北市的事,石秀蘭不由得有些神往,好像又回到了那段快樂的時光,“他突然來電話,說帶俺們娘兒仨去城裏過年。長這麽大俺還沒進過幾次城呢,最多就是去縣城轉轉。以前他在城裏打工,先是去北京,後來又去過天津、塞北,轉來轉去也沒掙幾個錢。現在突然說帶我們去城裏過年,你說多讓人高興啊。”
“那你們去了嗎?”
“去了啊,咋能不去呢?俺和俺兒、俺閨女,仨人一塊兒去塞北市過的年。他爹還開著大汽車帶我們去北京逛廟會,可帶勁了。”石秀蘭越說越興奮,竟還手舞足蹈地比畫起來。好半天她才注意到李偉竟一直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盯著自己。
“就這麽回事。”石秀蘭倏地被拉回了現實,回憶戛然而止。
李偉平靜地點了點頭,說道:“就去過這一次?”
“嗯,就這一回。”
“那你們住哪兒?”
“你們公司給提供的賓館。”
“賓館?不是單元樓一類的房子?”
“不是,好像是啥賓館來著,離港口不遠。”
“見誰了嗎?我的意思是說左鄰右舍或您丈夫的同事什麽的?”
“沒有,每天都是田雲峰開著車帶我們出去,我們待了一個禮拜,誰也沒見。”
李偉想了想,又問道:“您剛才說您有一兒一女?”
“對,一個閨女、一個小子。”石秀蘭有些不耐煩起來,她實在不明白這些東西和田雲峰有啥關係,對於李偉的解釋她又聽不太懂,“兒子在北京開車,閨女念高中呢,縣二中。”
“我能不能問您一個問題?”李偉緊繃著麵孔問。
“你說吧,有啥不能問的?”石秀蘭用焦灼的目光盯著平靜如斯的李偉,內心升騰起一陣陣不安的漣漪,本能告訴她自己的男人也許真的不在這個世界了。
就見李偉沉默片刻,說道:“我很奇怪您丈夫消失了這麽久,您為什麽不報警或去找他呢?”
就像丟進水中的重磅炸彈一樣,石秀蘭的內心瞬息之間翻騰起來,緊接著幾十年的屈辱與痛苦又被李偉的話重重地勾勒出來:“我……我……我……”她緊張地說了三個“我”後又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剛剛浮起的惦念之情又隨著心底出現的痛苦而消弭得無影無蹤,“我們倆早離婚了。”
“離婚?”李偉明顯吃了一驚。
“對,離婚十多年了。”石秀蘭強自抑製著心底的憤怒,悠然說道,“和他結婚,俺爹當年就不同意。也是我被豬油蒙了心,嫁過來一天沒得好過。他除了耍錢就是喝酒,一天也沒啥正事幹。後來我爹被他氣死,我們倆就離了婚……”說到這兒,石秀蘭重重地歎了口氣,好像想把這麽多年的積怨一掃而空一樣,“後來好多年沒聯係,直到最近幾年他衣著光鮮地回來,我才知道在塞北發了財。”
“他說沒說過這幾年的情況?”
“開始俺不同意他看孩子,怕他把他們帶壞。後來見他拿了不少東西,又給錢,也就答應了。我們沒細問,不過他自己說認識了個大老板,在老板公司當啥經理。”
“他說過老板姓什麽嗎?”
“沒說過,俺也沒問。”
聽了石秀蘭的話,李偉眉頭緊鎖,低著頭半晌說不出話來。石秀蘭見他無語,琢磨著要再問問自己男人消息的時候,他忽然又抬起了頭,語氣也愈發急促了:“孩子們呢,和他們的父親也沒感情?”
“就圖自個兒炕頭上舒坦,和孩子們有屁的感情。要不是發了財,我看他死在外麵也不會回來。”說起田雲峰的種種不是,石秀蘭兀自心有不甘。
李偉翻看著筆記本,問石秀蘭,田雲峰抽不抽煙。石秀蘭先是搖了搖頭,隨即又用下巴點了點屋裏的冰箱:“裏麵還有半盒他上次抽剩下的煙,我們都沒動,放兩年了。聽他說是他們老板抽這個,自己有時候也跟著抽,以前他是不抽煙的,就喝酒喝得厲害。”
見李偉征詢的目光很是迫切,石秀蘭扭動著身體打開冰箱,將少半盒白色包裝的外國煙遞給了李偉。李偉拿著煙看了幾眼,很緊張地問道:“你確認這是他老板的煙?”
“對,他說他老板平時不抽,把煙都放在他那兒,這是他回家前才拿的一整盒,給街坊們散了幾支,剩下的都在這兒了。”石秀蘭老老實實地回答。
“他這次回來有什麽變化沒有?”
“變化?”石秀蘭歪著頭想了想,“就是模樣有點兒變化。也可能是俺們這多年都沒見,俺沒看準弄的。反正他鼻子臉啥的好像都有些不一樣。你看以前他是個塌鼻梁,這次明顯比以前高了,雖然還能看出以前的模樣,可細瞅就是別扭。”
“你沒問過他是怎麽回事嗎?”
“沒有。”
李偉歎了口氣,靜靜地看了石秀蘭一陣兒:“繼續說。”
“說啥?”她疑惑地問。
“變化啊!”
“沒啥了啊!”石秀蘭剛說完這句話忽然想到田雲峰的個頭,忙說道,“就是個兒高了點兒,那也是因為他穿那個啥內增高的皮鞋鬧得唄。我聽他說那鞋穿得不太舒服,就和他說不舒服就別穿了,可他還非得穿。”
李偉這次低頭記了幾筆,說道:“這次要不是他拿錢回來你還不認他,是吧?那他要是不給你寄錢了,你是不是就得去找他?”
石秀蘭吃了一驚,不由得順口說道:“你咋知道……”
李偉冷哼一聲,笑道:“他每個月都給你寄錢?”
“嗯。”
“寄多少?”
“不一定,最少的時候是兩千塊錢,也有多的時候。”
“從什麽時候開始寄的?”
“今年過完年。”
李偉這次沒再記錄,隻是站起身和石秀蘭道謝。石秀蘭見他要走,真有點兒急了,一把拉住李偉的衣袖問道:“首長啊,你得告訴俺,俺家男人到底咋了?他不是犯啥錯誤被關了禁閉或判了刑吧?”
李偉被石秀蘭問住了,停在原地想了幾分鍾,然後微微搖了搖頭:“他沒有犯錯誤,也沒被關,你安心過日子吧。要是真有了消息,即使我不來,也會有人來告訴你的。”說完這句話,他轉身推門離開,消失在薄薄的晨霧中。
2
郭偉剛已經連續好幾個月沒見到李偉了,這段時間隊裏的工作忙得他焦頭爛額,還有幾個弟兄住院,搞得郭偉剛連去北京看孫嚀都得連夜往回趕,把孫玓霖這件事完全拋在了腦後。
其實說起來也怪不得郭偉剛,自從上次他們四人在金揚飯店給本案定性之後,李偉再沒因為此事找過他,所以大半年過後當李偉再打來電話說要談孫玓霖案子的時候,郭偉剛一時間竟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李偉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
他們會麵的地方仍舊是解放路那個叫“西裏蘭”的西餐廳,隻是下午茶的時候這裏並沒有多少人。捧著一杯暖暖的咖啡望著窗外朔風淩厲的街道,郭偉剛覺得最好能在這難得的安逸中多坐一會兒。
李偉又翻開麵前厚厚的仿牛皮日記本,字斟句酌地看了一會兒說道:“我昨天去龍山了。”沒有多餘的客套,甚至連最基本的問候都省去了。雖然對方直抒胸臆,可郭偉剛亦沒覺得有什麽不習慣,好像他坐在這裏就已經和李偉達成了某種默契:“見到田雲峰的家屬了?”
“對,這次是真的。”李偉平靜地掏出煙,卻沒有點燃,“找他們家可費勁了。”
“那你是怎麽找到的?”
李偉想了想,問郭偉剛:“你還記得孫玓霖留下的Kindle閱讀器和手機嗎?”
郭偉剛愣了一下,才想起李偉說的是什麽:“我給你的iPhone 6?”
“對,就是它。”李偉終於點著了煙,深深地吸了兩口,“孫玓霖把田雲峰老家的地址記錄在通信錄裏,備份於蘋果公司的iCloud的網絡存儲空間裏麵,但密碼卻沒留下。我先是征詢了孫嚀,可她提供的密碼卻不對。”
“嚀嚀和我說了,她說你們試了所有能試的密碼。”郭偉剛說到這裏又問,“你怎麽知道那個iCloud裏麵肯定有你要找的東西?”
“孫玓霖的銀行卡密碼都是孫嚀的生日,可這個卻不是,那裏麵一定有秘密啊。最後我想孫玓霖年紀也不小了,不會設置太複雜的密碼,所以最終還是讓我破解了密碼。”
李偉的聲色中透露出一絲淡淡的得意。郭偉剛知道這時刻往往是李偉最愜意的,也不便打斷,直到他自己說出了後麵的答案。
“密碼是Nn690724。”李偉悠悠地說。
“這是什麽意思?”郭偉剛疑惑不解地問道。他知道孫玓霖是1968年出生的。卻見李偉慢條斯理地抽著煙,好半天才說道:“這是孫玉梅的生日。”
郭偉剛沉默不語,怔怔地望著李偉,腦海中閃過孫玓霖死前那緊繃的麵孔和照片上孫玉梅清秀稚嫩的麵龐:“倒也不意外。”
“而且在這之前我疏忽了一件事。”
“什麽啊?”郭偉剛見李偉說得鄭重,不解地問。
李偉冷哼一聲,所問非所答道:“先別問我,你也應該做檢討。我問你孫玓霖在西寧出車禍回來以後生活習慣和容貌有所改變,你為什麽不告訴我?要不是這次田雲峰的家屬說起來,讓我起了疑心,估計你和孫嚀是不是不打算告訴我了?”
見李偉責備起這件事,郭偉剛心道不好,忙哂笑道:“這事嚀嚀說涉及她父親的聲譽,怕……”
“有什麽聲譽比破案還重要?你們的腦子到底是怎麽想的?”李偉愈發聲色俱厲起來。
郭偉剛知道他這人得理不饒人,便有意轉移話題:“你要想批評我一會兒再批評,我們今天晚上還有會,要不然你先抓緊說說你疏忽了什麽?”
李偉歎了口氣,也不再糾結此事。其實郭偉剛知道是因為這事沒出什麽紕漏,也沒造成什麽損失,所以才能不了了之。果然,他就聽李偉說道:“我說的是那個Kindle閱讀器,你記得我和你說過裏麵存了不少關於人格分裂的書沒?”
“記得啊,怎麽了?”
“我當時就針對Kindle上存儲的資料用恢複軟件做了一點兒恢複,卻沒注意其他的東西。這次得到Nn690724這個密碼後,我用它嚐試著打開了之前一個一直打不開的Hotmail電子郵箱,發現這個電子郵箱裏麵都是發送到Kindle的電子書,就是那堆心理學人格分裂學的書,而且是同一天成批量發送的。”
“什麽意思?”郭偉剛聽得懵懂。
“Kindle裏麵的電子書可以通過郵箱發送到設備裏,有無線網絡就行。我的意思是這個閱讀器裏的幾十本電子書是同一個時間段通過郵箱發過來的,你不覺得這一點可疑嗎?”
“看不過來?”
“不止,明顯是在做樣子,我估計他根本就沒看過。”
郭偉剛喝了兩口咖啡,沉默了幾分鍾:“這麽說咱們以前的結論完全被推翻了?”
“沒有確切答案之前你最好先別和孫嚀說,我自己查,有消息再告訴你。”李偉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盡力幫你,下麵你打算怎麽辦?”
“先別著急說下麵,我再給你看樣東西。”李偉說著拿出半盒皺皺巴巴的外國香煙扔到桌上。
郭偉剛拿起來看上麵有Marlboro的字樣,問道:“這是萬寶路?”
“單爆珠萬寶路。”
“這就是我在西寧發現的那種煙?”
“對,而且我還去了趟孫玓霖的家。”
“你拿鑰匙的時候不是和我說去找找感覺嘛,怎麽不說實話?”郭偉剛不滿地說道。誰知道李偉根本沒理他這茬兒,自顧自地繼續說道:“在書房櫃子裏我發現了兩條同樣的煙,還有一條雙爆珠萬寶路和一條冰薄荷萬寶路。”
“什麽亂七八糟的?”
“就是告訴你這三種萬寶路都是涼煙,程度不同而已。況且抽這種清涼煙抽習慣的人很難再喜歡抽烤煙,所以我覺得孫玓霖就是這個樣子。”
“有什麽證據?”
“有啊。”李偉說著從口袋中掏出兩塊糖扔到桌上,“這是荷氏午夜風暴薄荷糖,孫玓霖長年在吃。你可以問問孫嚀。”郭偉剛疑惑地拿了一塊扔到嘴裏,瞬間一股濃濃的清涼油混合著金嗓子喉寶的味道刺鼻而來,差點兒讓他把糖吐出來。
李偉得意揚揚地看著郭偉剛出醜,笑道:“怎麽樣,受不了吧?問題是孫玓霖這種長年喜歡薄荷味的人就吃得習慣。你看看他家的牙膏、香皂,甚至是洗發水都是薄荷味道的。”
“你有什麽計劃?”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不過你要做通孫嚀的工作,讓她不能幹擾我。”李偉想了想又道,“我要去找一個人,必要時需要讓張海生幫忙。”
“沒問題,我能問問嗎?”
李偉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我微信上有一個原來市局刑偵處的朋友,讓他幫助我找找這個人……”說到這裏的時候,李偉的神色突然有了些變化,狐疑不定的目光中暴露了他此時此刻內心深處的激烈動**。郭偉剛奇怪地望著他,不禁問道:“什麽事啊?”
“馮欣的微信更新了!”李偉的語氣中摻雜著一絲讓他激動的顫抖,而郭偉剛聽來無異於晴天霹靂:“他不是在伊拉克出事了嗎?”
“現在看來恐怕是有人想混淆視聽。”李偉沉著地回答。
“他說什麽了?我看看。”郭偉剛說話就從李偉手中搶過手機,看到微信裏以實名為昵稱的馮欣昨天更新了最新的微信,卻隻有“歸國回來”短短的四個字,下麵的配圖則是九幅在北京機場的照片。
“這人很陌生啊!”郭偉剛自言自語道。
李偉冷哼了一聲,把手機搶了回來:“這個和咱們調查的那個馮欣根本不是一個人,我看李文晴也不一定認識。”他停頓了一下,又道,“這樣,一會兒別回去了,咱們去會會這個馮欣,也許能得到點兒新消息也說不準。”
郭偉剛猶豫了一下,想到隊裏還有一堆事情,便謝絕道:“我今天的確有事,要不然明天?反正馮欣才到北京,回塞北也得明、後天。況且這麽大的事我得回去再梳理梳理,你知道這半年多我都把這事忘記了,一直以為結案了。”
李偉笑了笑,說道:“我知道間隔的時間長,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回頭再和你解釋。說起結案,重案組那邊怎麽樣了?”
“懸案,和咱們之前的結論差不多,要這次能定下來,估計王隊非瘋了不可。”郭偉剛說著又給自己倒了杯水,“這孫嚀也不在塞北,她家的事都快成我家的事了。”
“這不是好事嘛,財產那邊分得怎麽樣了?”
“還行。”郭偉剛喝了口茶說,“君林企業肯定和林樂樂沒有半毛錢關係,所以她所糾結的說到底還是錢的問題。其實要光是林樂樂家也好辦,因為我和她們打過幾次交道還好說話。問題是現在林樂樂的撫養人是白麗君,這就有些棘手。”
“怎麽了,胃口大?”
郭偉剛像遇到知音似的點了點頭:“沒錯,所以我和嚀嚀商量的結果就是把孫玓霖賬麵上的錢全給他們,不動產和股權對半;君林企業歸嚀嚀。”
“他們同意了?”
“差不多了吧,這就好幾百萬現金了啊,再加上不動產折現,我看白麗君是白撿了個大便宜,她那個公司算是能起死回生了。對了,你沒聽公司裏的人背地裏都說什麽嗎?”
“說什麽?”
“老孫跌倒,前妻吃飽。”
李偉也笑了,就聽郭偉剛問道:“你那房子裝修怎麽樣了?”
“還行,包了個裝修公司,弄得差不多了。等裝修好了,叫上嚀嚀去吃飯。”李偉邊說邊看了看手機,“要不然這樣,你先回吧,我去找找李文晴。”說著話就要動身,卻被郭偉剛叫住了:“你先別急著走,我問你和小華的結婚典禮定了日子沒有?”
聽郭偉剛這麽一問,李偉才停住腳步拍了拍腦袋:“我媽和小華她爺爺奶奶見過麵了,好像是春節後,具體哪一天我沒記住。”說著話他就風馳電掣般地站起身,沒再和郭偉剛打招呼就離開了。郭偉剛望著這個連自己結婚日期都能忘記的男人,無奈地搖了搖頭。
3
才剛回到塞北市一天,馮欣就接到表弟何紹傑的電話說有個警察想和他聊聊。揣著一萬個困惑和一百個不願意,馮欣還是驅車來到表弟家見到了李偉警官,但除了表弟和李警官外,還有一個長相普通的女孩兒。
“這就是我表哥馮欣。”何紹傑為李偉做著介紹,繼而又指著那個女孩兒告訴馮欣,她叫李文晴,在垣山醫院工作。這些顯然對馮欣毫無吸引力,他不知道表弟讓自己來見這些人到底是為了什麽。
“馮師傅去中東了?”李偉掏出煙來給大夥發了一圈,邊遞煙邊問。
馮欣見他是和自己說話,忙欠身接了煙客客氣氣地笑了笑:“是啊,才回來。”
“挺辛苦的,還安全嗎?”
說到安全的話題,馮欣看李偉目光烔烔的樣子,知道不滿足點兒對方的好奇心不行,便敷衍道:“還行吧,其實以色列這邊還是挺安全的。而且路線選擇也很重要,像比較危險的地方如敘利亞、伊拉克什麽的盡量繞開,一般就沒什麽問題了。”
“你沒去伊拉克?”李偉用奇怪的口音問。
“沒有啊,怎麽了?”馮欣感覺挺奇怪。
“那你是找‘楊六郎’出境的嗎?”
“楊六郎”是塞北市負責偷渡的大哥,這是婦孺皆知的事情,所以當李偉甩出這個名字的時候,馮欣立即就意識到麵前這個警察的來意:怕自己參加極端組織的吧?於是馮欣忙和李偉解釋:“我是合法出境,有護照和宗教局的證明,這個可以隨時拿給你們看,就是今天沒帶在身上。”
“這麽說你沒有找‘楊六郎’這條線?”
“沒有,我為什麽要偷渡呢?再說那東西不規範,隨時都有生命危險。他們那幫人隻要給錢啥不能幹?”馮欣因李偉對自己的看法頗有不滿,憤憤地說道。
李偉翻著筆記笑了笑,又道:“你坐哪趟班機走的?”
見李偉還是不相信自己,馮欣有些不太高興,從口袋裏摸出駕駛本說道:“這裏麵有我的身份證號,你可以自己去查嘛。”
“馮宣瑜?”李偉漠然地望著他,“你不是叫馮欣嗎?”
“我從君林物流出來以後自己辦公司做生意,當時為了方便就改了現在的這個名字。不過由於叫慣了,所以家人親戚還都叫我馮欣。”馮欣解釋到這裏才明白這個警察為什麽如此糾結自己的名字了,“你不是按馮欣找的我吧?我表弟沒告訴你我改名的事?”
“我還一直以為你叫馮欣呢,你這改名字完全就是胡鬧啊。就算名字是你媽起的,也不至於和她鬧到這地步啊。”何紹傑在一旁為自己辯護。李偉則什麽都沒說,用筆在筆記本上畫掉了馮欣的名字。
“這麽說你們肯定不認識了?”這話是李偉說給旁邊的李文晴聽的。
果然,李文晴隻是黯淡地搖了搖頭,沒有說話。正當馮欣糾結於這個女孩兒的來曆時,她突然開口了:“不是他,他太年輕了。”
李文晴說得的是標準的塞北普通話,在馮欣聽來卻如天籟之音。作為一個才到不惑之年的中年人,馮欣讓別人猜自己年齡的時候總能得到大相徑庭的結論,這往往讓馮欣很沮喪。所以如今當李文晴說他太年輕的時候,馮欣竟有種伯牙驀遇子期的驚喜。
“那你手機中叫馮欣的那個人的確不是他了?”李偉似乎在做最後一次確認,在得到肯定的答複之後才歎了口氣,把注意力又轉移到馮欣身上來,問道:“你認識孫玓霖吧?”
“認識,他是君林物流的老總,我之前在安保部任職的時候見過他。”
“有過直接接觸嗎?”
“基本上沒有,開工作大會的時候聽過他講話,私底下我和我表哥一塊兒跟他吃過幾次飯。”馮欣謹慎地回憶著答道。此時他已經確認事情和自己沒關係,隱隱能感覺到這個警察好像是衝孫玓霖來的。就見李偉思索了幾秒鍾,又把頭轉向李文晴:“你為什麽說認識他?”
馮欣這才知道原來這個李文晴說認識自己,便也關切地把目光轉到李文晴。
李文晴先是不慌不忙地笑了笑,然後慢悠悠地說道:“我沒說認識他,就是問你他在哪兒而已吧?”
李偉好像沒聽見一樣盯著她看了許久,才一字一頓地說道:“你為什麽要盲目地保護那個‘馮欣’呢?你知道不知道這是助紂為虐。”
“他到底在哪兒?”李文晴好像沒聽到李偉的話,仍舊循著自己的思路問話。
李偉沒有回答,卻被氣樂了,反問道:“你說呢?”
馮欣這時候才明白原來這個冒名頂替自己的家夥和這個叫李文晴的姑娘似乎還有些曖昧,隻是李偉如此刨根問底卻不知道為了什麽。正困惑間,就聽李偉又開口了:“他找過你,對吧?”
李問晴低下頭沉默著,她的態度其實已經說明了一切。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了,屋子裏靜得有些可怕,除了幾個男人粗重的呼吸聲之外,隻有何紹傑喝水時發出的“吱吱”聲。
良久之後,李文晴終於再度開口了:“那天你們走了以後,我接到過他的電話。我問他去哪兒了,為什麽要離開我。他什麽都沒有說,靜靜地聽著,直到我傾訴完以後,他突然問我:‘小晴,你愛我嗎?’”
屋子裏靜悄悄的,除了嘀嗒嘀嗒的鍾表聲外,就是李文晴悠長纏綿且夾雜著無盡的情感的傾訴。
“我說:‘我當然愛你啊,要不然剛才警察來的時候問我一個我不認識的人的事,我幹嗎不說清楚?我是想保護你啊。’他笑了,還是和平常一樣爽朗,然後說:‘謝謝你。’我說:‘咱們之間還用謝嗎?你在哪兒對我來說其實真不重要,我隻是想知道你是否安全。’”李文晴停頓了幾秒鍾,眼睛開始濕潤起來。
“他好像沒料到我會這麽說,待了一會兒才說:‘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你也注意點兒身體。另外我給你支付寶轉了點兒錢,用“騰龍貸”轉的,你幫我把它取出來給“紅雀”送過去。’”
馮欣略一沉吟,正琢磨著“紅雀”是誰的時候,李偉卻先回答了他,不過李偉的話卻是說給他表弟何紹傑的:“‘紅雀’就是‘楊六郎’公司的員工,幫他辦偷渡的手下。”
李文晴點了點頭,麵無表情:“後來他告訴我,他正在辦一件大事,待事情辦好了,如果他還活著就接我走,帶我到國外去。”
“你相信他嗎?”李偉冷冷地問道。
“相信,幹嗎不相信?再說如果不相信他,我又能怎麽樣呢?”李文晴的睿智讓馮欣有些刮目相看,甚至開始感到這女孩兒的可愛之處。
“這是什麽時候的事?”
“你和小華姐上次找我的第二天。”李文晴平靜地說道。
“‘騰龍貸’是個網絡融資平台?”
“對,P2P的一個網貸平台,年化收益比銀行定期略高一至兩個點,T+3提現。”李文晴剛說完,馮欣就忍不住皺了皺眉,問道:“這麽低有人買嗎?”
李文晴抬頭看了馮欣一眼,沒說話。就見李偉合上筆記本,這次卻是對馮欣說的:“真麻煩你了,白讓你跑一趟。”
“沒事,配合調查也是我該做的事情。”馮欣站起身準備告辭,順便和李偉客氣了幾句,而李文晴還坐在椅子上發呆,目光迷離憂鬱,似乎心事重重的樣子。
就在馮欣拉著李偉準備離開的時候,李文晴忽然追了出來,攔住他們對李偉大聲說道:“李警官……”看她欲言又止的樣子,好像有什麽特別為難的事情要說。
“什麽事?”李偉也看出李文晴神色有異,低聲問道。
“其實他還給了我另外一件東西。”李文晴慢慢地說。
“就是那個你所謂的‘馮欣’?”李偉這話在馮欣聽起來特別別扭。
李文晴再次點了點頭,好像終於下定決心的樣子,伸手從懷裏掏出一個黃橙橙的東西來。
什麽樣的玩意兒能讓她貼身而藏?
馮欣奇怪地打量著這個並不起眼兒的設備,這才發現原來它是個鍍銅的金屬U盤,上麵寫著“SSK”的字樣,造型卻是一個子彈頭:彈頭與彈殼連在一起,拔開就是彈頭也就是U盤的盤身,彈頭則是個盤帽。
看到這個U盤,馮欣和表弟何紹傑一樣充滿了疑問。李偉拿起U盤問李文晴這裏麵是什麽東西,就見她淡淡地搖了搖頭。
“我不知道,這是快遞給我的。他隻告訴我這東西要隨身帶好,如果他一年後還不回來,就讓把這東西給孫嚀,還給了我她的郵箱和電話。”說完李文晴又想了想,補充道,“他說這個東西相當重要,所以不能對任何人說,也不能給任何人看。”
李偉接過U盤,在手裏輕輕地掂了掂,沉吟道:“謝謝你的信任。”
“沒什麽。”李文晴仍然是那副凝重的麵孔,好像全天下的仇恨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我的確愛他,但我不能包庇他,如果這東西對你沒用你必須還給我,這裏每個人都是見證。但他若真犯了法,我也能公事公辦。他坐幾年牢,我就等他幾年。”她的語氣斬釘截鐵,沒有絲毫回旋的餘地。看不出如此柔弱的女孩兒說話如此堅定。
“好的,一言為定。”李偉拿著U盤想了想,又轉頭問何紹傑能不能借他的電腦用一下。於是李偉與何紹傑轉身進屋,讓李文晴和馮欣在門口等他們。
“其實你挺聰明的。”見李偉與表弟進屋,馮欣才拿捏著說道。其實說這話的時候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想緩和一下氣氛,還是由衷欽佩她的聰穎。李文晴卻隻禮節性地點了點頭,沒說什麽。
五分鍾以後,李偉回來了,他告訴李文晴U盤暫時不能還她。如果那個所謂的“馮欣”來電話就去找他拿。李文晴應允離開,同時拒絕了馮欣開車送她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