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命的輪回

我不是一個好奇的人,卻是最應該好奇的那一種人,我對你的一切都不感興趣,但是我會不擇手段地想知道。

1

夜幕下,一切都顯得影影綽綽,月亮高高地掛在天上,它似乎洞察了一切,卻又默不作聲。末飛已經好多年沒有在城市的夜空上看到過星星了,城市的發展犧牲了漫天的星鬥和童年的記憶,取而代之的是刺眼的霓虹。

末飛在這個城市裏最高檔的小區裏租了一套房子,租金貴得嚇人,末飛泡了一杯茶,坐在陽台上。樓下停著幾台警車,頻繁出入的警察讓這個夜晚看起來不那麽太平。

在末飛對麵的那棟樓的某一間房子,幾個警察戴著監聽設備焦急地守著電話旁,一個女警陪著一個哭哭啼啼的女人。那是陳總的家。

陳總管理著一家數千人的工廠,主要加工化工材料,幾個小時以前末飛還采訪過他。

末飛是個記者,就在這座城裏最炙手可熱的報社工作,總有人認為他們賺錢很容易,動動筆杆就可以了,其實他們非常辛苦,曾經為了跟蹤一個明星產子的新聞,末飛在她家蹲守了幾天幾夜,連小便都是在他那輛老爺車裏解決的。

末飛還是比較受主編賞識的,但凡有大的新聞都是交給他來跑,末飛也從沒讓主編失望過。

閑暇之餘,末飛總能在一周中抽出一點時間到喬波的那家雜貨店裏坐一坐,喬波偶爾會賣給他一些奇怪的東西,也會給他講一些奇怪的故事,總之比他的新聞有意思。

一陣低低的呻吟聲從客廳裏傳了過來,把末飛從思緒中拉回了現實,緊接著是劇烈掙紮的聲音。末飛趕緊走進客廳裏,拉上窗簾。

一個穿著考究的中年男人被末飛綁在了客廳了一把椅子上,末飛解開了蒙在男人眼睛上的黑布,客廳的燈光刺得他睜不開眼睛。

“我們又見麵了,陳總。”末飛微笑著說。

“是你?”陳總驚愕萬分,但是他立刻明白了這樣的見麵方式代表了什麽,他很快冷靜了下來。

“小夥子,要多少錢你說個數字。”陳總的語氣很平淡,就像是談生意一樣淡定。

“上午我們交換過名片的,還有我不是綁匪,您別誤會。”末飛說。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誰都不會想到末飛會把陳總藏在他居住的小區裏。

“末飛先生,你想怎麽樣?”陳總皺著眉問,他終於想起末飛的名字了。

末飛看到他正在悄悄地想掙脫綁著他雙手的繩子,他笑了笑說:“這種打結的手法,還是上次我采訪一個老警察的時候他教給我的,專門在手銬不足的時候綁住嫌犯的。”

“能讓我給家裏打一個電話嗎?我失蹤之後我的家人一定很擔心。”陳總此時換了一種哀求的語氣。

“可以,放您回家都行,隻要您把這個吃了,就像您當初說的那樣。”說著,末飛從廚房裏端出一盤三成熟的肉,輕輕地放在了陳總麵前。

2

主編有一句話被末飛奉為雜誌社的金科玉律——有新聞要上,沒有新聞製造新聞也要上!

剛開完晨會,主編神秘兮兮地把末飛留了下來。

“末飛啊,我們配合過這麽多次,每次都能挖掘出轟動一時的大新聞對不對?”主編笑著說,但是末飛總能在他的眼神裏感覺到一絲陰冷。

“老大,有什麽任務您直接吩咐就是了。”末飛說。

“去這家工廠查一查,有線人通知我,這個月已經有十幾個工人失蹤了,我感覺這背後一定有大新聞。”主編自信地說。

於是接下來的一段時間裏,末飛明察暗訪,甚至以工人的身份混進工廠工作了一段時間,得到的結果卻不盡人意。

一想到主編冷冷的眼神,末飛就忍不住地打了一個冷戰,後來末飛幹脆直接亮出身份,得知他是報社的記者,工廠的陳總欣然接受末飛的采訪。

地點在一家高級飯店。

“我得到消息說您的工廠裏已經連續失蹤了十幾個工人。您知道這件事嗎?”末飛開門見山地說。

“我不知道這件事你是從哪裏聽到的,對於一個工廠來說,人事流動是很正常的,我的工廠每天都有幾十個人來應聘,也有很多人辭職,所以不存在你所說的失蹤。”陳總微笑著說,回答得很縝密。

“您知道的,做我們這行最需要的就是新聞線索,隻要肯花錢,任何人都可能是我們的線人,如果真像您說的那樣,是正常的人事流動,那麽這些失蹤的人應該或多或少留下線索,為什麽我調查了這麽久還是一無所獲?”末飛轉動著手裏的酒杯,把問題又踢了回去。

陳總眼神中的怒氣一閃而過,又變得優雅從容,他說:“其實他們都回老家了,我做的是化工生意,有些原材料的疏漏是在所難免的,這些工人或多或少地都被感染了,他們的家屬收了我一大筆錢也都願意息事寧人,這些都是很常見的事故,還沒有大到上你們報社頭條的地步吧?”

食物端了上來,緩和了氣氛的凝重。

“這是上好的牛排,你們做記者的辛苦,平時也很難吃頓像樣的午餐。”陳總很真誠地說。

末飛用刀輕輕地切開了牛排,血水從切口處滲了出來。“這沒熟啊。”末飛尷尬地說。

“小夥子你很少吃西餐吧,這種牛排七分熟剛剛好,其實最美味的是三分熟的牛排。”陳總笑著說。

一想到牛排血淋淋的樣子,末飛差一點吐了出來。

這頓並不愉快的午餐終於結束了,在地下停車場末飛和陳總道別,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麽,問道:“對了陳總,您對乙醚了解多少?”

陳總轉過身正要回答,末飛手中那塊浸滿了乙醚的毛巾已經捂住了陳總的臉。

3

陳總看著麵前的這盤血淋淋的肉問:“這是什麽?”

“牛排,您最喜歡的三成熟的牛排。”這回輪到末飛揶揄他了。

陳總直愣愣地盯著末飛,似乎想在他的臉上找到他這樣做的答案。

“你到底想要多少錢?你說個數字我翻一倍給你。”陳總真的把末飛當成是綁匪了。

“我真的是要請您吃牛排,您中午請過我了,現在我禮尚往來。您快吃吧,您知道現在牛肉多貴嗎?”看到陳總要崩潰的樣子,末飛差點兒笑出來。

陳總似乎認定了這肉有問題,說什麽也不吃。

這時末飛的電話響了,是主編打來的。

“怎麽樣?他吃了嗎?”主編問。

“還沒,他說什麽也不吃。”末飛說。

“你想想辦法,不管用什麽方法,你一定要讓他心甘情願地把東西吃了,你一定有辦法的,就像當初那樣。”說完主編就掛了電話。

陳總幹脆把頭扭到一邊,閉上眼,不看麵前的肉也不看末飛。

末飛也失去了耐性,順手從包裏拿出一個牛皮紙袋,把裏麵的東西都擺在了陳總麵前,末飛不耐煩地說:“看完這個時候,吃不吃這盤肉你自己決定吧。”

主編剛才的電話讓末飛又想起了當初,那時候他剛剛畢業,來的這家報社實習,主編還沒有爬到現在這個位置上,但已經是小有名氣的記者了。

末飛跟著主編到處跑新聞,偶然的機會他們發現了當時歌後的住所,自從她懷孕之後就暫時退出歌壇了,但是有關她的新聞從來沒有消失過,現在他們找到了她安胎的住所,而她的孩子也即將出世了。

末飛和主編在歌後家附近蹲守著,隻要那所房子裏的人出現在他們的視線裏,他們都會拍下來。

歌後的丈夫發現了他們,並警告他們不要打擾自己的生活。他本來是一個過了氣的三流明星,不知道為什麽和歌後傳出了戀情,很快兩個人就結婚了。

主編笑嘻嘻地說:“您不認識我了?當初您和您愛人談戀愛的時候,是您將娛樂圈裏的那些猛料透露給我的。”

原來男人利用和歌後的戀情大肆炒作,他把自己和歌後那些不為人知的秘密都透露給了報社,男人終於火了起來。

可是歌後懷孕之後,甘願褪去光環,躲在一個沒人知道的地方靜靜地等待著孩子的降臨,很快,男人又被淡忘了。

預產期就快到了,末飛和主編也越來越緊張,要是能抓拍到歌後的生活照,那絕對是這幾天的頭條新聞。

可是主編並不滿足,這不是他想要的大新聞,於是這一晚他和末飛趁著夜色,將歌後家門前的草坪上挖出了一個不深不淺的坑,然後用草皮簡單地蓋住,不仔細看的話絕對不會發現這個陷阱。這時,末飛看了到了歌後的丈夫在窗前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末飛心裏一緊,主編卻陰惻惻地笑了笑,不以為然。

第二天,一個難得的大晴天,歌後在丈夫的攙扶下出來散步,末飛他們則對著歌後瘋狂地拍照,當然這一切都是在歌後不知情的情況下。

突然歌後的丈夫提議去那邊的草坪上走走,歌後欣然同意,當歌後走到他們製造的陷阱的時候,她果然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歌後的丈夫裝作很焦急的樣子,末飛則不敢相信事情會這麽順利,他們對著痛苦的歌後,猛拍照片,血順著歌後的腿一直流了下來,就像一條蜿蜒而過的蟲子。

當月報社的銷量打破了有史以來的記錄,而歌後因為孩子的失去而得了抑鬱症,歌後的丈夫頻頻出現在各大媒體,身價倍增。

喬波放下報紙,聽了末飛對他講述的一切,淡淡地說:“這就是人性。”

那是末飛第一次看不清人性,也第一次看不清這個世道。

4

當線人通知主編,陳總的工廠常常有人失蹤的時候,主編就已經替陳總想了一個理由。

主編要編出一條爆炸性的新聞,有什麽比著名的企業家變成了吃人的變態殺人狂更吸引讀者眼球呢?在主編的精心設計下,陳總的工廠裏失蹤的人都是陳總殺害的,目的就是為了吃掉他們。所以真相如何根本無所謂,線人靠不靠譜也不重要。但問題的關鍵就是偷拍到陳總“吃人肉”的畫麵。

當然,陳總是不會吃人肉的,所以主編讓末飛用牛肉代替,畢竟拍成照片之後,讀者是不會去考證他吃的是什麽的。

陳總終於同意了,不過他也有條件。

末飛撥通了主編的電話:“老大,他同意了,但是他要求你在場他才會吃,他要見你。”

主編很爽快地同意了,一個小時後他來到了末飛租的這間房子。

“末飛啊,還是你辦事靠譜,新來這個大學生比你當年真是差遠了,每天連人影都看不到,也不知道在忙什麽,大老遠的還得我自己開車過來。”主編一邊表揚末飛一邊抱怨著新人。

主編坐在陳總對麵,笑嘻嘻地說:“您能配合真是太好了,我要新聞,你要自由,我們各取所需。”

陳總苦笑著說:“你要的新聞發出去之後,我的名聲就徹底毀了,說不定還會當成殺人犯抓起來。”

主編毫不在意地說:“你的錢足夠你跑到任何地方了,我會給你時間讓你逃跑的。”

陳總似乎是下定決心了,說:“給我鬆綁啊,我吃完你們就會放我走的對吧?”

主編說:“那當然。”

末飛正要去解開陳總,突然主編把末飛推倒,用腿頂住他的脖子,讓末飛動彈不得,然後拿出手銬,銬住了末飛的雙手。

“主編,你這是幹嗎?”末飛的聲音出奇的平靜。

主編依舊冷冷地笑了笑,說:“末飛啊,我覺得用牛肉代替人肉的話,在視覺上不夠衝擊,要是能有一具屍體在旁邊的話就更能說明問題了,本來我打算用新來的實習生作為道具的,但是誰讓他整天消失呢,所以隻能委屈你了。”

末飛急得滿頭是汗,陳總在一旁嘲笑一般地看著他。

主編手裏拿著刀,緩緩地向他走來,還征求陳總的意見,問他想吃身體的哪個位置。

就在這時,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頂了開,幾名警察衝了進來,迅速地製服了主編,他手裏拿著的凶器已經說明了一切。警察又在冰箱裏找到了一具不完整的屍體,缺失的那部分正是陳總麵前的那份三分熟的肉。

得知那真的是人肉之後,陳總吐了,吐得天昏地暗。

5

從頭說起。

在調查陳總的工廠的時候,末飛先調查了陳總這個人,末飛對他的一切都不感興趣,卻要不擇手段地知道。末飛搜集到了很多陳總的把柄,每一條都足矣讓他萬劫不複。他和陳總商量,配合他演一場戲,自由和清白就是他的報酬。

至於冰箱裏的那具屍體,幸虧有喬波賣給末飛的迷藥,他用迷藥迷倒了陳總工廠裏的員工,現在現場的刀上隻有主編一個人的指紋,他百口莫辯。

本市最大的報社主編居然是有著吃人的癖好和變態殺人狂,綁架了陳總之後,被下屬發現了線索,企圖將下屬一同殺害。幸虧有線人通知,警方及時趕到才避免了又一起駭人聽聞的慘案,這將是多麽爆炸的新聞啊。

末飛不擔心他會指認自己,因為法醫會斷定冰箱裏那具屍體的死亡時間是中午12點左右,那個時候末飛正和陳總在吃午餐,陳總就是他不在場的證人。

真正的凶手,其實是新來的實習生,他受夠了主編的頤指氣使,末飛觀察了他很久才把自己的計劃說給他聽,他們一拍即合,他就是末飛的影子。

還有,那個打電話給主編,告訴他工廠有人失蹤的和通知警方的那個線人也是這個實習生。

6

坐在主編的位子上好久了,透過寬大的落地窗末飛看到了隻有一輪慘白的月亮掛在天上,它洞察一切,卻又默不作聲。

當初的那個實習生已經是報社的首席記者了,有大的新聞末飛總是讓他去跑,末飛告訴他,有新聞要上,沒有新聞製造新聞也要上。

今晚末飛給家裏打過電話,說有一個應酬需要他出席,其實末飛是要去另一個地方,就在陳總家的那個小區裏,末飛給他的情人買了一套房子。

末飛走了上去,鑰匙擰開鎖芯的聲音在樓道裏回響,這時電話響了,是當初的那個實習生。

“老大,一切我都安排好了,就像我們當初那樣。”那邊興奮地說。

“嗯,你辦事我放心,這一批新來的實習生可比你當年差遠了。”末飛敷衍著他。

門開了,裏麵漆黑一片,末飛找了好久才找到開關,客廳裏是一大片殷紅的血跡,末飛的情人躺在了血泊裏。

末飛還沒來得及害怕,就被身後的警察按在了地上。

終於他也要變成新聞了。

末飛明白了電話裏最後那句話的意思了。

就像我們當初那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