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窺

大多數人的目光總是善於捕捉滿是光鮮的前方,卻忽略了黑暗與陰謀交織而成的身後。如果你此刻回頭,也許會和我注視你的目光相對。那時我會輕輕地避開你眼中的疑惑,就像我從來都沒有盯著過你一樣。

1

中原是個普通的快遞員。

中原負責包括這個小區在內的很大一片區域,住在這個小區裏的大多數人是上班族。他們的薪水不多,休息的時間也不多。所以在網上買東西成了他們最好的選擇。

為了方便,中原也在這個小區裏租了一間麵積小得可憐的房子。

中原拖著疲憊的身子,在又黑又髒的樓道裏向上攀爬,這個小區沒有電梯,而他又住在最高層。之所以選擇住在頂層,租金比較便宜是最大的理由。

中原沒有開燈,借著窗外透進來的月光,他摸索著找到了陽台上的椅子。包裹在黑暗中,讓他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中原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今天給對麵樓的杜斌送去他網購的拳擊沙袋。

中原的房間裏沒有電腦,沒有電視,連手機都不是智能的。在大多數人的生活裏,網絡已經成為人生中的一部分。中原討厭網絡那種不切實際的虛無。他輕輕撫摸著放在陽台邊上的天文望遠鏡,隻有它才能帶來最直觀的快感。

那台望遠鏡是在喬波的雜貨店裏買來的,喬波沒收錢,他喜歡的是故事。中原偶爾會去喬波那裏把自己最近遇到和看到的事和喬波分享,兩個人心照不宣,卻樂此不疲。

中原要觀察的是對麵樓裏的人。現在知道他為什麽要住這麽高了吧。

不知道你有沒有拉窗簾的習慣。我隻是在善意地提醒你,你家對麵樓有多少個窗戶,就會有多少雙眼睛。

中原站在望遠鏡前,首先他要觀察的是五樓的陳小姐家。陳小姐家的燈雖然亮著,但是隻有她老公一個人在客廳裏看報紙。估計她今天又加班了,否則在這個時間裏她應該回到家裏換上那件淡綠色的睡裙。她不會知道在對麵樓裏某一扇漆黑的窗戶後麵,有人在欣賞她換衣服的過程。

中原悻悻地把鏡頭轉向別處。

此刻四樓的曹教授,他趁著老婆不在家的時候試穿他老婆的內衣。

王老板家的燈亮著,他在廚房裏準備晚飯。王老板開著一家不算太大的公司,中原和他接觸的不多。他曾經在網上買過一塊冒牌的名表,是中原給他送過去的。還有,王老板是個特別會吃的人,普通的食材已經滿足不了他了。一定要極為珍稀的食物才能滿足他的口腹之欲。

王老板係著圍裙,準備好了一些調味的佐料。把鏡頭推進,王老板的充滿期待的表情一覽無餘。不知道他又找到了什麽好東西。

王老板走出了廚房,中原的視線隨著他轉移到了客廳裏。看來廚房太狹窄,不足以讓他施展。客廳裏放著一個長方形的紙箱。王老板小心翼翼地把紙箱拆封。一條被捆住嘴巴和四肢的小鱷魚被王老板從裏麵拿了出來。因為鱷魚不是很大,距離又遠,中原看不到鱷魚的眼睛,但是他能感覺到它還活著。

王老板拿著菜刀猶豫了很久,終於下定了決心,舉起菜刀狠狠地砍在了鱷魚的脊背上,鱷魚開始瘋狂地掙紮。王老板舉著刀,靜靜地看著鱷魚的狂躁,等待著給予它致命一擊。最終幾刀下去,鱷魚再也不動了,王老板費了好大的力氣弄開了鱷魚的粗糙、堅硬的皮,然後開始割肉……中原有點害怕,他轉動鏡頭,視線被王老板家客廳牆上的一幅書法作品吸引住了,他分不清是楷體還是宋體,但是字跡還算是清楚,寫著“我在等你”。

中原對這幾個字很敏感,總感覺在哪裏見過。卻無法在記憶的某一點聚焦。

2

中原看了一眼五樓,陳小姐還沒回來。他打算睡覺了。突然和曹教授住在同一個樓層的杜斌家的燈亮了。

杜斌是一個很健碩的人,我要是不告訴你他是個廚師的話,你一定會以為他是某個健身館裏的教練。

杜斌喜歡在睡覺之前打沙袋。難怪他每個月都要打壞幾個沙袋。中原的肩膀又開始酸痛了。

其實中原特別理解他,現在的年輕人哪個壓力不大?壓力大就要發泄出來,要不然會生病的。當把沙袋想象成某一個具體的人的時候,才會有這麽大的殺氣。現在杜斌在沙袋上放了一張照片。他把望遠鏡放到最大,卻也隻能看到那張照片的輪廓,應該是個女人。

中原真的要睡覺了,他開始在記憶力搜索著陳小姐的樣子,尤其是在換衣服的時候。突然,杜斌停下了動作,渾身的殺氣**然無存。他愣愣地看著沙袋,不知道在想什麽。

中原暗呼倒黴,又被他打壞了一個沙袋嗎?看來他一會兒又要去網上買一個了……

不對,沙袋好像在滴滴答答地滴著水。杜斌拿了一把刀回來,他顫顫巍巍地割開了沙袋,一個全身**的人從裏麵掉了出來,長發飄飄,應該是個女人。中原驚愕得張大了嘴,看得出那個從沙袋裏掉出來的女人,正是放在沙袋上那張照片裏的女人。

3

中原喜歡早晨的陽光,不淩厲,帶著妥協的溫和。

陳小姐和中原迎麵而來,他微笑著和她打招呼,他覺得近距離的她比望遠鏡裏的還要漂亮。

她衝中原輕輕揮了揮手,中原被她手腕上的東西反射的光刺到了眼睛。

陳小姐抱歉地笑了笑,說:“這個東西總是會反射陽光刺到別人,真是不好意思。”說著她晃了晃手腕,露出手腕上那隻銀白色的手鐲。

中原看了一下,忽然覺得渾身一震,雖然隻是粗略地看了一眼,但是他還是看到了那隻手鐲上刻了一行字“我在等你”。

中原假裝不在意地說:“沒關係,好漂亮的手鐲,好貴的吧?”

陳小姐笑了笑說:“朋友送的。”

和陳小姐道別,中原直奔杜斌家。昨天他發現沙袋裏藏著一個人之後,就拉上了窗簾,中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是他能感覺到那個女人從沙袋裏跌落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死了。死在了杜斌的拳頭之下。

杜斌開門,卻隻留了一個剛好可以交流的縫隙。

“有事嗎?”杜斌冷冷地說。他雙眼布滿了血絲,看起來尤為嚇人。

中原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紙,說:“這是我們公司針對顧客的滿意度調查。麻煩您填一下。”

“我很滿意,不用調查了。”說著杜斌就要關門。

中原急忙說:“這關係到我這個月的獎金,幫幫忙。”

杜斌看了看中原,極不情願地開門把他讓了進去。家裏異常幹淨,不像是一個單身男人住的環境。地板上的有水漬,空氣中也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杜斌一邊答題一遍用餘光盯著自己,顯得心不在焉。

中原假裝很隨意地看了看,客廳裏那個沙袋靜謐地在角落裏吊著。中原走過去,問:“這個打著還順手嗎?”

“別碰!”杜斌大喊。

中原嚇了一跳,縮回了手,尷尬地笑了笑。他看到了昨天放照片的位置已經換成了一個木牌,上麵還刻著字。

“這個木牌很別致啊。”中原說。

“是的,這是一個朋友送的。”杜斌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略帶歉意地笑了笑。

中原的心沉了下去,覺得這一切開始變得耐人尋味了。

這是他今天第二次聽別人說“朋友送的”這句話,而那塊木牌上刻著的字正是“我在等你”。

中原沒有找到屍體,連一根頭發都沒發現。於是他找了個借口告辭了。

臨走時杜斌叫住他,說:“你能不能幫我把這袋垃圾扔掉?”說著遞給了我一個黑色的塑料袋。

中原笑著說:“沒問題。”

袋子很重,趁著沒人的時候中原打開了袋子,裏麵是滿滿的鮮紅,切口整齊的肉。這就是他要找的屍體,隻不過僅僅找到了一部分而已。

4

離開杜斌家,中原走進垃圾桶旁邊將那袋屍體扔了進去。

一個經常在小區的垃圾桶裏拾荒的流浪漢此刻在垃圾桶裏翻找。這個流浪漢可能是唯一比中原勤奮的人了。他蓬頭垢麵,但是手腳利落,能在垃圾裏迅速翻找出他認為的寶貝;他衣衫襤褸,但是眼神犀利,在眾多被廢棄的東西中一眼就能發現他覺得有價值的廢物。

從流浪漢身邊走過的時候,他看了中原一眼。冷淡的眼神讓他想起了那隻鱷魚。

下午的時候,中原碰到王老板。

“下班了?王老板。”中原笑著打招呼。

“有時間嗎?咱們做鄰居也有些日子了,我都沒有時間好好請你吃頓飯。”王老板不知為何突然請自己吃飯,中原還在想其中的緣由就被王老板拉走了。

“這種老式的銅鍋現在已經不常見了,要吃地道的火鍋還就隻能用這種鍋。”王老板一邊等待著把水燒開,一邊給中原講著許多關於吃的技巧。

中原傻傻地點頭,眼睛卻盯著客廳上的那幅字畫,總覺得“我在等你”充滿了邪惡和詭異。

“這幅字畫寫得很有韻味,應該是出自那個名家之手吧?”中原裝作很隨意地問。

“這是一個朋友送的,別管它了,水開了。”王老板迫不及待地把冰箱裏拿出的羊肉放進火鍋裏。王老板用筷子夾住,涮了幾下就放進了嘴裏,閉上眼睛慢慢咀嚼。

“嗯,這肉真香!”中原敷衍地說。

“這算什麽呀,普通的羊肉而已。你也坐下趕緊吃!”王老板試探著說。

中原差一點吐出來,忙說:“不,我剛吃過過了,一點兒也吃不下去。”中原的腦子裏一直都是他拿著刀砍殺鱷魚的場景。

那一天王老板幾乎把所有的肉都吃了,中原真怕他會撐死。

“中原啊,你家在北方,山裏有沒有野味啊?你放心,錢不是問題。”王老板懇求地說,中原這才明白原來這就是突然請他吃飯的目的。

“現在野味越來越少了,能不能抓住要看運氣。”中原解釋道。

王老板眼中的光一下就暗淡了下去,心裏升騰起的巨大希望破滅了。

5

喬波說:“當看似毫無關係的人和事,出現了交集。如果說是巧合,那太膚淺了。”

“嗯,我也覺得事情好像很可疑。”中原喝了一口茶水,若有所思。

臨走時,喬波說:“如果你不找到他們之間背後的聯係,你會很危險的。”

中原不明白他的意思,午後的陽光有些慵懶,他不可抑止地想起了陳小姐。他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有點喜歡陳小姐了。這就像是攝影師喜歡上了模特,醫生喜歡上了病人,警察喜歡上了罪犯。

早上還沒睡醒,他被王老板的電話吵醒了。他又在問中原老家有沒有人來給他送野味。

中原在**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了。索性又坐到陽台上,盯著對麵發生的一切。杜斌的沙袋已經被他縫補好了。他輕輕地移開了那塊刻著“我在等你”的木牌,露出了照片的位置,那個女人的照片也換成了別人,是一個禿頂的男人。

杜斌奮力地擊打沙袋,帶著癡迷的狂熱。終於,他停下了。血水又滴滴答答地流了下來。那個照片上的男人從沙袋裏滾落出來。杜斌先是驚愕了片刻,緊接著臉上露出了殺戮的快意。

這個禿頂的男人和那個長發的女人是誰放進沙袋裏的?中原不敢去想,任何猜測都變得驚悚。一股寒意像毒蛇一樣纏繞著中原的全身。

杜斌迅速地拉上了窗簾,不知道是不是緊張,窗簾居然留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縫隙。中原看到了他把那個禿頂的男人肢解的全過程,也看到了他用絞肉機把屍體一點一點打成肉泥,然後扔進馬桶裏衝了下去。做完這一切,他又縫上了那個沙袋,然後又換了一張照片貼在了沙袋上,然後用那塊木牌遮住。

中原忽然想到這個時間陳小姐應該還沒上班。

望遠鏡裏陳小姐穿著那件綠色的睡裙坐在梳妝台上化著妝。其實素顏的陳小姐更顯得她清純可愛,她的老公正斜倚在**看著電視,他是一個不苟言笑的男人。

不知道陳小姐今天是怎麽了,反複地化妝、卸妝,眉毛的位置一直都處理不好。她回頭對著老公說了什麽,男人皺著眉擺了擺手。

中原猜陳小姐一定在央求她老公幫她化妝。那個男人當然不肯,他的工作是在殯儀館裏給死人化妝。

陳小姐似乎不在乎,表情近乎哀求。

男人很無奈地答應了。陳小姐像個聽話的孩子一樣躺在了男人的懷裏。中原開始有點嫉妒那個男人了。

男人化妝很仔細,中原想他在殯儀館裏給死人化妝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

突然男人皺著眉像是訓斥陳小姐一樣,陳小姐的樣子很委屈,她並沒有動。男人不再說什麽了,繼續化妝。

又過了一會,男人似乎又在喊:“別動!”這次顯得怒不可遏。

陳小姐害怕了,她真的沒動。

陳小姐掙紮著要坐起來,她的樣子好像在說:“就這樣吧,我不化了。”

男人沒有理她,依然小心翼翼地在陳小姐臉上塗抹。

記得有一次和陳小姐閑聊,提到過她的愛人,陳小姐說他非常熱愛自己的工作,簡直到了癡迷的狀態,說是要幹到不能再化妝為止。陳小姐並沒有因為他的工作而嫌棄他,反而更欣賞他對待工作的認真。

中原繼續觀察著他們,總感覺下麵會有事情發生。

陳小姐躺在男人的懷裏,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男人突然衝她大吼了一聲。陳小姐滿臉的委屈,解釋著什麽。

突然男人順手拿起化妝台上的剪刀,狠狠地插進了陳小姐的肚子裏,嘴裏還不停地說著什麽,中原看著他的口型,應該在說:“我讓你亂動!我讓你亂動……”

終於陳小姐再也不動了,男人這才又重新開始給已經是一具屍體的陳小姐化妝,片刻之後,男人看著陳小姐,這才滿意地點了點頭,就像是欣賞一件藝術品一樣的快慰。

中原忽然理解了這個男人對於自己的工作癡迷到了什麽程度。

鏡頭還能看到陳小姐的樣子,她從來都沒有像今天這樣美麗過。

6

杜斌是個瘋子,他每天都在打沙袋,而每次他的沙袋裏都會掉出一個人來,杜斌越來越強壯了。

王老板是個瘋子,他每天都要給中原打電話,問中原有沒有抓到野生動物……

陳小姐的愛人是個瘋子,他每天都要給陳小姐的屍體化妝,然後擦掉,繼續化妝。完全不理會陳小姐已經開始腐爛了,這個男人越來越詭異了。

中原準備報警,就在他掏出手機的時候,電話也響了。是個陌生號碼,不過中原還是接了。

“你好,哪位?”中原問。

“我是觀察你的人。”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沙啞的聲音。

“我沒聽懂,你找誰?”中原皺著眉說。

“你偷窺了對麵那麽久,難道你以為你是唯一有這個愛好的人嗎?”電話那邊帶著嘲弄的語氣說。

“你到底是誰?”中原憤怒地問。

“你先別問我是誰,你看看對麵吧。”那邊滿不在乎地說。

中原心裏陡然一驚,馬上走到望遠鏡前,對麵樓裏王老板不在家,陳小姐的愛人正站在窗前,朝中原的方向張望,表情很陰森。

“你做了什麽?”中原緊張地問。

“沒什麽,不過是把你偷窺他們的事告訴了他們。”那邊哈哈大笑。

中原把鏡頭轉向杜斌家。杜斌也不在,但是他看到了杜斌的沙袋上放了一張自己的照片,明顯是偷拍的,但是中原還是一眼就能認出自己的樣子。

“你想怎麽樣?”中原慌了。

“你想報警對不對,住在這裏的人都是我的演員,你想毀了我的演員嗎?那我隻能先除掉你了,不過不得不說你是我最舍不得的一個。”那邊歎了口氣。

“你怎麽知道我的一舉一動?你在哪裏?”中原歇斯底裏地問。

“我在你的房間裏安裝了一個攝像頭。”對方無動於衷。

“不僅是你的家裏,杜斌家、王老板家、陳小姐家,還有很多人的家裏我都偷偷地安裝了一個攝像頭。”對方不顧中原的惶恐,依然自顧自地說。

“杜斌沙袋裏的人都是我放進去的,我是為了你放的,有趣吧。”那邊哈哈大笑。

“隻不過這次沙袋裏的人要杜斌自己放進去了,他此時就在你的門口。”他的語氣似乎是在替中原擔心。

中原透過門上的貓眼,杜斌果然站在門外,眼神陰冷。王老板也在身後。雖然這扇門不知道能頂多久,但中原反而出奇地冷靜。

“我能看看你嗎?”中原問道。

“可以,你現在去看看三樓那扇從來都沒拉開過窗簾的窗戶。”他答應了中原的請求。

是那個流浪漢,蓬頭垢麵,衣衫襤褸,眼神依舊淩厲。

“為什麽選我?”中原平靜地對他說。

“不,是你選的我,你知道我們太多的秘密了,每個人都有不想讓別人知道的秘密。”

中原忽然想起了喬波忠告:當你拉開窗簾,迎接新一天的陽光的時候,你確定對麵樓裏真的沒有為你而聚焦的雙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