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常

我一個人在自己的世界裏孤獨地遊離,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我發現自己找不到人生的意義,於是爬上一座不算太高卻足以摔死人的公寓天台。我一隻腳懸在了外麵,我身體的一半已經不屬於這裏,隻要我縱身一躍,那麽這個世界就將被我摒棄。其實那時我還沒有意識到,我這個已經死過一次的人,已經和魔鬼互換了身體。

1

大山裏的風總是喜歡在這樣的夜裏從一棵棵樹木間呼嘯而過,那些樹枝在風的縱容下像魔鬼一樣張牙舞爪。

鐵柱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麽大的月亮。在這條僻靜、崎嶇的山路上,鐵柱怔怔地望著天上的月亮。雖然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圓,但是碩大的月亮竟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暗紅色,像是隨時能滴出血一樣。

風又大了一些,鐵柱裹緊了外衣向家的方向快步走去。

鐵柱的學校在大山的外麵,他每天都要走上幾個小時往返於家和學校之間。可是盡管這樣鐵柱還是樂此不疲。因為他知道在農村家庭裏,一個孩子能讀書是多麽來之不易!

鐵柱的母親像大多數農村婦女一樣,樸實、辛勞。在鐵柱很小的時候,他的父親突然有一天瘋掉了。連村裏最有名望的郎中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鐵柱的母親也就認命了。在這個近乎與世隔絕的大山裏,有病也得挺著,誰都知道出山看病需要一筆不菲的花費。農忙的時候鐵柱的母親不辭辛勞地耕耘著那幾畝薄田,而農閑的時候她不僅為別人打零工,掙些收入以供家庭的開銷,還要照顧鐵柱的父親。放假的時候鐵柱也會去幫母親幹活,他總是能看見母親臉上掛著慈祥、溫暖的笑容。

想到母親,鐵柱在心裏暗暗發誓,將來一定要帶母親離開這個窮山溝到大城市裏去,減少母親的辛苦。他最大的理想就是當個醫生,因為他要治好父親的病。

鐵柱隱約可以看見從村子裏升起來的嫋嫋炊煙。他不由地加快了腳步,他知道母親一定還在等著他回家吃飯。

臨近村子的時候,一陣強烈的不安突然湧上鐵柱的心頭。

鐵柱聽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犬吠聲,不是一隻兩隻,而是整個村子的狗都在瘋狂地嘶叫。

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看了看天上那一輪暗紅色的月亮,瘋了一般地向家的方向狂奔。

自家門前他停下了腳步,眉毛擰成了一個疙瘩。全村的狗都在叫,但是他家的大黃狗卻沒有一點兒聲音。此時空氣中竟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在鐵柱莫名的恐慌中卻夾雜著一點難以名狀的興奮。

在這樣一種複雜的情緒中,鐵柱緩緩地推開了門。

隨著“吱呀”一聲驚叫,鐵柱看到了滿院子的血跡。那隻忠實的大黃狗此刻靜靜地“掛”在葡萄架上,隻是它的頭在幾米外的地上,驚恐的眼睛還沒有來得及閉上。

鐵柱“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突然他想起了什麽,顧不得擦掉嘴角上的穢物便衝進了裏屋。

“媽!”

鐵柱大喊著推開了裏屋的房門。

屋裏的血腥味更重了,鐵柱卻忘記了嘔吐,忘記了呼喊,也忘記了害怕……

鐵柱的爸爸雙手握著刀,狠狠地劈著倒在地上的媽媽,嘴裏還在嘟囔著什麽。他看到鐵柱推門進來竟然笑了,他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嘴上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

鐵柱的眼前突然一黑,倒下的那一刻他的腦海裏隻有爸爸那猩紅的雙眼,還有那個空洞的聲音。

“噓……”

2

許青山倒了一杯熱茶,想緩解一下自己的頭痛。

最近醫院的副院長就要退下來了,許青山是接任副院長職務的最佳人選。

他端著那杯濃濃的熱茶站在自家寬大的落地窗前,看著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車輛,他的心和黑夜一樣的喧囂。沒有人知道他熬到這個位置有多麽不易,別人有門路、有後台。隻有許青山是靠著自己一步一步的打拚才有了今天。

許青山的頭又是一陣像要裂開一樣的疼。這是老毛病了,隻是最近比較頻繁。許青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用手輕輕地揉著太陽穴。透過電視傳出的惡俗的言情劇裏嗲得讓人作嘔的聲音加倍地折磨著許青山腦部的神經。

“你就不能讓電視小點兒聲嗎?”許青山不滿地對坐在沙發另一邊的李梅說。

李梅隻顧陶醉在電視劇裏男女主人公“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裏。一邊用紙巾擦著眼角流出的淚水,一邊動情地說:“真是作孽啊!”

許青山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他厭倦了這樣無聊的生活。事實上他厭倦了李梅。年輕時的李梅也是很漂亮的姑娘,可那時的楊柳細腰現在已經變成了臃腫的“遊泳圈”。戀愛時的**早已被生活中的瑣事浸泡得消失殆盡。當初的風花雪月也被無聊的電視劇無情地霸占了。

許青山也曾提出過離婚,李梅卻死也不同意。她一邊哭一邊罵許青山是沒良心的男人,她把自己最美好的時光都給了許青山,等到她人老珠黃的時候他竟然嫌棄她了。

她甚至懷疑許青山看上醫院裏的某一個護士,揚言要去醫院查一查到底是哪個小護士這麽不要臉,勾引人家老公!

現在正是提副院長的非常時期,要是讓李梅這麽一攪和非泡湯不可。嚇得許青山再也不敢提離婚這件事了。

可在許青山的心裏已經由怨變成了恨,成了一個解不開的疙瘩。

許青山用手揉著太陽穴,頭痛得越來越嚴重了。

一陣若有若無的敲門聲輕輕地飄進了許青山的耳朵裏。那是一陣很有規律的聲音,正附和著許青山神經跳動的節奏。

許青山看了一眼李梅,她已經被電視劇無聊的劇情牢牢地吸引住,無法自拔。

許青山厭惡地白了李梅一眼,忍著欲裂的頭痛打開了門。

門外的聲控燈暗得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壓抑。一個戴著棒球帽的男人站在許青山家門前,手裏捧著一個紙箱。紙箱似乎還在滴著水,“滴滴答答”的聲音在空****的樓道裏顯得格外清晰。

“你找誰?”許青山問。他突然覺得眼前這個男人十分眼熟,卻又想不起是誰。

“我找鐵柱。”男人壓低聲音說。

“鐵柱?……”許青山覺得“鐵柱”這兩個字也很熟悉,可是怎麽也想不起來是誰。這個男人的聲音竟然也好像在哪裏聽過。

“我找鐵柱。”男人又重複了一遍。

“你是誰?”許青山問。

男人沒有說話,隻是慢慢抬起了頭。昏暗的燈光照亮了男人有些蒼白的臉。許青山的心一下提了起來,那是一張他再熟悉不過的臉。

“你……”許青山指著麵前的男人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男人詭秘地一笑,用手指了指懷裏的紙箱,然後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嘴唇上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

“噓……我就是鐵柱!”

男人空洞的聲音在樓道裏回響著。

許青山關上了門,客廳裏明亮的燈光讓許青山覺得和門外仿佛是另一個世界。

“你開門幹嗎?”李梅突然問道。

許青山愣了片刻,他想到剛才那個人手裏捧著的紙箱好像還滴著水。

“我聽錯了,以為有人敲門呢。”許青山對李梅說。

許青山猛地想起來自己的小名就是鐵柱!

3

這是許青山第三次以一種對生活充滿了希望的心情拉開了臥室的窗簾,陽光乖巧地鑽進了他的臥室。他從來沒有發現,原來少了李梅的世界是這樣的美好。

李梅已經失蹤三天了,許青山下了班,徑直來到了喬波的雜貨店,其實以他的身份,他和喬波是兩個世界的人。不過許青山和喬波聊過天,他覺得喬波並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他喜歡和這個年輕人說話。

“許老師,您這麽晚不回家,不怕您太太著急啊?”喬波給許青山倒了一杯茶。

“唉,不知道那個女人去哪兒了?都三天了。對了小喬,你見過她嗎?”許青山喝了一口茶,若無其事地問。

“哦?失蹤了?那恭喜您了。”喬波笑嗬嗬地說。

許青山愣了一下,這個年輕人果然直言不諱,不過他就喜歡這樣的性子,他也跟著哈哈大笑。

許青山也想過報警,可是他連李梅為什麽失蹤都不知道,事實上他也懶得去想。許青山覺得還是不要麻煩警察同誌了。

人逢喜事,就連工作也變得輕快了許多。

醫院裏像往常一樣人山人海,許青山笑著和同事打著招呼。

“哎喲,許醫生氣色不錯呀!”迎麵走過來的嚴曉峰笑著問,他也是這家醫院的醫生。

“你的氣色也不錯呀!”許青山笑得有點勉強,整個醫院誰不知道嚴醫生是出了名的“笑裏藏刀”,平時見麵笑得讓人感覺如沐春風,暗地裏卻使絆子、下刀子。醫院裏的人都說“不怕閻王叫,就怕老嚴笑!”

“我哪能和你比啊?聽說了嗎,這次副院長退下來,你是最有希望接任的,到時候可別忘了關照一下我呀!”說著嚴曉峰向許青山神秘地眨了眨眼睛。

“嗬嗬,好說!”許青山打著哈哈,心裏卻暗罵他是個老狐狸,其實嚴曉峰也是這次副院長的有力競爭者。

“哈哈,先不說了,我還有事。咱們下次再聊。”

看著嚴曉峰遠去的背影,許青山的頭突然痛了起來。

許青山忍著強烈的頭痛,推開了神經科診室的門。

“老許,你怎麽了?”神經科主任羅沿緊張地問。

“老毛病犯了,上次你給我的藥還有嗎?”許青山疲憊地說。

“你總這麽挺著也不是個辦法呀!”羅沿一邊拿藥,一邊勸許青山。

“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這是老毛病了,連你都查不出來是什麽原因,你說我還能找誰?”許青山接過羅沿遞過來的藥,苦笑著說。

“我有一個辦法!”羅沿突然說。

“哦?什麽辦法?”許青山問。

“催眠!”羅沿壓低聲音神秘地說。

“那能管用嗎?再說你行嗎?”許青山用一種懷疑的口吻說。

“管不管用你試試不就知道了,心理學可是我在大學時的必修課,你就隻管把心放在肚子裏吧!”

許青山半信半疑,羅沿卻把他拉到一張寬大的躺椅上躺下來。

“我要開始了,你準備好了嗎?”羅沿的口氣不容置疑。

“嗯!”許青山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下班後許青山並沒有像往常一樣的疲憊,反而有種說不出的輕鬆。

許青山看著偌大的客廳裏隻有自己一個人,隱約地感覺到有些蕭條。沒有了平日裏無聊、聒噪的電視劇竟有點兒不適應了。他下意識地打開了電視。電視劇裏男女主人公還在不知疲倦地說著那些肉麻的台詞。許青山一下子就想到了李梅,他實在想不通李梅為什麽會失蹤?

人就是這麽複雜。當你討厭一個人的時候,總想讓這個人在你的眼前消失。可當這個人真的不見了,你又會發現自己竟然有點兒想她。

這一晚許青山睡得並不踏實。

他一個人在**輾轉反側,似睡未睡,空氣中隱隱散發著淡淡的血腥,讓他覺得似曾相識。

一陣細微的響動,好像是從冰箱那邊傳過來的聲音在許青山的耳畔回響。許青山猛地坐了起來,與此同時,他看見一個黑乎乎的影子站在臥室的門口。

許青山覺得那個影子很像李梅。

“李……李梅?”許青山小心地試探著問。

“你是不是很討厭我?”果然是李梅的聲音。隻是那個聲音有些沙啞,又透著一絲哀怨。在這樣的夜裏聽起來有點恐怖。

“怎……怎麽會呢?你去哪兒了?讓我很擔心!”許青山結結巴巴地說。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因為心虛。

“我就在你身邊,隻是你看不見而已。”李梅幽幽地說。那空靈的聲音好像來自另一個世界。

許青山突然打了一個冷戰。他雖然看不清她的臉,但是他能感覺到她正在看著他。目光和她的聲音一樣冰冷。

“我要走了!”李梅冷冷地說。

“你要去哪兒?”許青山瑟瑟地問。

借著照進來的光亮,許青山看見李梅突然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嘴邊,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

“噓……你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在哪兒!”

4

刺眼的光芒照得許青山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有一個哲學家說過:純粹的光明和純粹的黑暗一樣,讓人什麽都看不清楚。

許青山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他顧不得擦掉額頭上的冷汗,昨晚的夢太恐怖了。他夢見了李梅,而李梅卻告訴他,他永遠都找不到她了。

但是許青山現在懷疑,那真的是個夢嗎?他努力平複了一下仍在悸動的心。他一直都有種感覺,李梅好像一直藏在家裏的某一個角落。許青山看不見她,她卻能看見許青山。

許青山甚至感覺到了李梅幽怨的目光,冰冷刺骨。

他拉開了窗簾,讓陽光最大限度地充斥著自己的臥室。他不奢求陽光能撫平他內心的焦躁,隻希望能讓恐怖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他找到了喬波,說出自己昨晚的夢。

“許醫生,您對您太太還是有感情的,不如您報警吧。”喬波看出了許青山的擔憂。

許青山說:“如果我家裏哪個地方能藏住一個人,而且不著痕跡,一定是床下,越是這樣想,我就越感覺到床下有人。”

“那您檢查了嗎?”喬波問。

“我蹲下去,床單掩住了地板與床之間的空隙,就像掩藏著什麽秘密。不過我突然有點兒膽怯了,我害怕掀開床單之後會看見李梅那雙淒厲、哀怨的眼睛。更害怕那已經不是李梅,而是一具冰冷的屍體。”許青山皺著眉說。他突然打了一個冷戰,如果李梅死了,那麽她的失蹤便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可是李梅為什麽會死?是誰殺死了她?難道那個凶手也在這個房子裏?

他越想越害怕,也許藏在床下的就是那個凶手。此刻他的手裏正拿著凶器,在等著許青山掀開床單,然後給他致命一擊。

可是許青山沒有仇人,他工作認真,夾著尾巴做人。

“我認為凶手也許是個瘋子!某一天趁著我和李梅不注意,偷偷溜進了我的家裏。瘋子殺死了李梅,把屍體藏在一個我找不到的地方。而他自己也躲在某一個陽光照不到的角落裏,伺機而動。”許青山越想越覺得是這樣。

“是啊,瘋子最可怕。”喬波附和說。

似乎是觸動了一個駭人的秘密,他一下子就僵在了那裏。他一直都不明白,人怎麽會無緣無故地瘋掉。醫學上的解釋太牽強,他不信。他認為隻有和別人在一起的時候,瘋子才是瘋子。也許在夜深人靜、沒有別人的時候,瘋子就會用一種我們沒有見過的詭異的表情一邊看著我們,一邊狡黠地笑著,就像孤獨的月亮一樣不懷好意。

“許醫生,擊敗恐懼最好的辦法就是直麵它。”喬波微笑著說。

許青山忽然感覺到自己在喬波那裏得到了力量。

回到家,他第一時間來到臥室。床單掀開的那一刻,他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的位置。床下隻有淡淡的灰塵,並且依舊那麽黑暗,平靜又深邃。

5

兩個小護士在午飯過後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談著。

“哎,你聽說了嗎?”一個小護士壓低聲音,故作神秘地問。

“聽說什麽?”另一個護士問。

“就是副院長那事兒。”

“哦,聽說這次許醫生是熱門人選。”

“你知道什麽呀,依我看這次非老嚴莫屬。”說到這小護士的眼裏露出興奮的光芒。

“得了吧,就老嚴那人?咱們醫院裏有誰不討厭他?我看還是許醫生好,人品好還沒有架子。”另一個小護士說。

“這你就不知道了,雖然許醫生人好,但是他沒有門路,也不懂給領導送禮。你知道老嚴的舅舅是誰嗎?算了,說了你也不知道。聽說他私下裏給了院長好處費的。你想,這次副院長還能輪到許醫生嗎?”小護士滔滔不絕地發表著自己的見解。

“唉,什麽世道啊,居然讓老嚴那種人得了勢!”另一個小護士憤憤地說。

“你不甘心也沒用,誰讓這個社會就是這麽現實呢?”小護士老氣橫秋地說。

許青山站在走廊拐角的地方,悄悄地偷聽著兩個小護士的談話。他的眉毛已經擰成了一個疙瘩,眼神像一攤死水一樣愣愣地發呆。

“許醫生,想什麽呢?”一個人在許青山的肩膀上輕輕地一拍,許青山收回了淩亂的思緒。

“哎喲,嚴醫生,這麽巧。”許青山有點尷尬地說。

“你還真別說,整個醫院裏我瞧誰都不順眼,就和你許醫生對脾氣,你說這不是緣分是什麽?”嚴曉峰眉飛色舞地說。

“對……對,緣分,緣分。”許青山看著嚴曉峰的笑臉,有點兒想吐。

“對了,前兩天院長找我談話,問我對副院長的人選有什麽看法,我當時想也沒想就把你說出來。我和院長說,許醫生人品好、醫術高、對工作認真負責。我看哪,這副院長的位子是鐵定你的了,到時候可別忘了請客呀!”嚴曉峰笑眯眯地說。

在許青山看來,嚴曉峰就像一隻滴著涎水的野獸,惡心得讓人難受。

他的頭忽然不可遏製地疼了起來。

在洗手間,許青山把臉浸在冰冷的水裏。記憶就像是一幅破碎的拚圖。在腦海中任意穿梭,卻始終描繪不出一幅完整的畫麵。每次頭痛的時候,許青山總感覺在大腦最深的地方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

許青山從洗手間出來的時候,恰巧看見一個穿著白大褂的人鬼祟地閃進了走廊盡頭的房間。那是嚴曉峰的辦公室。

許青山覺得那個背影十分眼熟,卻又不知道在哪裏見過。

有的時候,我們明明感覺到某一個場景我們經曆過,卻始終想不起來是什麽時候經曆的。有的時候我們明明感覺到某一個人我們一定見過,卻始終想不起來他是誰。

許青山走了過去,在嚴曉峰的辦公室前停下了腳步,他沒有聽到裏麵的人說話的聲音。

他輕輕地推動了門,露出了一個可以向裏麵窺望的縫隙。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順著門縫鑽進的許青山的鼻子裏,嚴曉峰睜著驚恐的雙眼死死地望著天花板,一把鋒利的手術刀插在他心髒的位置。

血,汩汩地流著。

那個神秘的男人背對著許青山,看不清他的麵孔。

許青山一把推開了門,大吼道:

“你是誰?”

那個神秘的男人慢慢地回過頭來。

“我是鐵柱啊!”

是他,是他!許青山又看到了那個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的男人。

“你……為什麽殺人?你到底想要幹什麽?”許青山聲音顫抖。

“我是為了你啊!別告訴我,你不想殺了他?”男人古怪地笑著說。

“誰……誰說我想殺他了?”許青山的表情就像做錯事的孩子被家長發現了一樣。其實,他想過要殺死嚴曉峰,但那也隻不過是想想而已。

“你心裏是這樣想的,你瞧,我多善解人意啊!”男人笑得更開心了。

“你到底是誰?”許青山真的憤怒了,這個人居然能知道自己心裏在想什麽。

“我是鐵柱!”男人依舊笑著說。

“胡說,我才是鐵柱。”許青山咆哮道。

“你說對了,你叫鐵柱,我也叫鐵柱。所以我就是你,你就是我!”男人突然不笑了,他看著許青山的眼睛慢慢地說。

許青山愣住了,似乎是觸摸到了某一個秘密的核心。

“你知道嗎?其實同一把手術刀用來手術和殺人是兩種感覺。”男人見許青山發愣,於是低低地說。

許青山突然打了一個冷戰。

“你是凶手!”許青山突然大喊。

那個神秘的男人突然伸出一根食指放在嘴邊,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

“噓……你才是凶手!”

6

老趙是市刑警隊大隊長。

“你具體說一說當時的情形。”老趙的眼睛像一把刀子,直插進許青山的心裏。

“當時我從洗手間裏出來,無意間走到了嚴醫生的辦公室,我就想進去瞧一瞧,結果……結果就看見嚴醫生……”許青山說不下去了,他裝出嘔吐的樣子,其實他隻是想掩藏自己的心虛。

“可是當時有人聽見你在裏麵說話的聲音?”老趙依然不緊不慢地問。

“可……可能是我太緊張了,最近我老婆失蹤了,所以我的精神狀態一直不是很好。”許青山遮遮掩掩地說。

“哦?你愛人失蹤了?報警了嗎?”老趙的眼睛突然一亮。

“沒……沒有,我以為她過兩天就會回來的。”許青山說。

“好,我沒有問題了,你可以回去了,以後如果想到什麽記得和我聯係。”老趙深邃地看了許青山一眼。

許青山走後,老趙對身旁的小宋說:

“他有問題!”

7

“你說他有病?”老趙問。

“當然,他有很嚴重的精神分裂症!”羅沿斬釘截鐵地說。

“精神病怎麽能做醫生呢?”老趙不解地問。

“他隻是最近才出現的這個症狀,就像一隻蛋,時機成熟了,自然就會破殼而出。”羅沿說。

老趙拿出電話:“馬上查一查許青山的情況。”

“你是說嚴曉峰很有可能是許青山殺害的?”老趙放下電話問道。

“這個我不敢保證,不過有一點我覺得很奇怪。”羅沿似乎有點為難地說。

“哦?”老趙來了興趣,等著羅沿接著說。

“曾經我為老許做過一次催眠治療,催眠的過程中老許反複提到鐵柱、李梅、箱子、冰箱這些詞。還有,他有一段記憶似乎被封閉了起來,那一定是他不願意回想的記憶。”羅沿說。

“謝謝你,羅醫生,你反映的情況很重要。”老趙站起身來像羅沿表示感謝。

突然老趙對他身邊的小宋說:“小宋,馬上拘捕許青山!”

“趙……趙警官!”羅沿驚恐地喊道。

“還有什麽問題嗎?”老趙問。

“沒……沒了。”羅沿想了片刻,結巴地說。

羅沿死了。

就在老趙從醫院出來的時候,羅沿被人從他的辦公室裏扔了出來。

老趙馬上就想到了許青山,於是他封鎖了整個醫院。並帶人前往許青山的家裏,根據羅沿提供的情況,在冰箱裏找到了被肢解了的李梅。

老趙派出去調查許青山的人也回來了。

許青山小名叫鐵柱,是在孤兒院裏長大的。十三歲那年他目睹了患有精神分裂症的父親殺死了母親。多虧了鄰居及時趕到,才救了許青山一命。不過他從此失憶了。醫生說這是“選擇性失憶症”。

8

醫院的天台上,風凜冽地刮著。像一把把刀子。

“你殺了李梅?”許青山問。

“因為你討厭她!”一個和許青山長得一模一樣人堅定地說。

“你還殺了嚴曉峰?”許青山平靜地說。

“因為你也討厭他!”那個人依舊不緊不慢地說。

“你還想殺誰?”許青山突然大聲吼道。

“嗬嗬,這個要問你自己,你還想殺誰?”那個人居然輕輕地笑了出來。

“我……我想殺你!”許青山瞪著發紅的雙眼,狠狠地說。

“哈哈,殺我不就是殺你自己嗎?我早就說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們是分不開的。”那個人饒有興趣地說。

“你胡說,你……你……”許青山大聲反駁,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許青山,不許動!”突然幾個全副武裝的警察衝上了天台。

“不要過來!”許青山站在樓頂的邊緣,身後就是寬闊的街道,車輛在這裏看來小得就像個火柴盒。

“許青山,你跑不掉了,趕緊主動自首爭取寬大處理。”老趙大聲說著。

“你們來得正好,凶手就在那裏,你們趕緊抓他呀!”許青山指著那個人說。

“許青山,你看清楚了,那裏根本沒有人!”老趙嚴肅地說。

“哈哈,你看到了吧,我就是你,你就是我。隻有你才能看見我。我們是分不開的。”那個人笑著說。

“你們瞎了嗎?他剛剛還承認殺了李梅和嚴曉峰。你們難道聽不見?你們是聾子嗎?”許青山絕望地咆哮著。

“許青山!不要再狡辯了,我們在你家的冰箱裏找到了被肢解了的李梅,在殺死嚴曉峰的手術刀上也發現了你的指紋!”老趙厲聲道。

許青山忽然有一種恍然大悟的感覺,李梅失蹤後,喬波曾對他說過一個笑話,他有一次看電視,找不到遙控器了,找了好幾分鍾,卻發現原來遙控器一直在他手裏攥著。

許青山不明白喬波為什麽和他說這個,現在他知道了,原來喬波一直就藏在他的家裏,這個人太神秘了。

“你們都被鐵柱騙了,都被他騙了,他才是凶手!”許青山喃喃地說。

“你是在什麽時候殺死羅沿的?”老趙突然問。

“哈哈……羅沿不是我殺的!”許青山突然狂笑了起來。

“事到如今了,你還想抵賴嗎?”老趙說。

“羅沿不是我殺的,是他殺的!”許青山瘋了,他的口氣已經變得和那個神秘的男人一樣的陰森、詭異,用手指指向對方。

“許青山,不要再廢話了,趕緊舉起手來。”老趙的口氣不容置疑。

許青山向樓頂邊緣挪了一步,突然他伸出食指放在嘴邊,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

“噓……”許青山的聲音變得空洞、沙啞、詭異。

他縱身一躍,跳了下去。

那一刻他開心地想:鐵柱,你錯了。我的命隻屬於我自己。

然後,一切歸於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