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挖 金

楊華剛放下雪婷的電話,“資情處”就送了一大摞報紙過來。

一眼看過去,滿版都是體育賽事,花裏胡哨的明星八卦讓人看得心煩,檢索這類境外報紙是每天的例行公事,可他現在真是沒心思碰這些東西。這一陣兒,大家都在為軍隊轉業的事情四處跑門路托關係,可他竟然啥想法都沒有。

雪婷在電話裏總會有意無意地跟他聊聊身邊戰友的未來規劃,這其實是在小心暗示他要留意身邊的機會。

楊華望著桌上的照片出神,那是他在“戰區大比武”的時候照的,這張照片還上過軍報的專欄。他就是在那個時候認識了雪婷,她那時是醫療站的一名軍醫。

當年的自己剛從軍校畢業,風華正茂、鬥誌昂揚,一心要在部隊的大熔爐裏幹一番大事業,誰承想光陰如梭歲月磨人,多少青春年華一晃也就這麽過去了。當初的遠大誌向如今碎成了一地雞毛,現在的自己陰差陽錯,成了在“外情處”坐班的一個少校參謀,眼下還正麵臨著向地方轉業的現實問題。

窗戶“哐當”一響,把楊華從恍惚中拉了回來。

一陣穿堂風把桌上報紙吹得稀裏嘩啦,翻頁卷邊地落了一地。楊華愣了一下,趕緊彎下腰收拾地上的殘局。無意間,一個副版專欄跳了出來:《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承認木星探測計劃失敗》。此時的楊華根本沒心思細看,他把報紙重新疊在桌上,繞過去關窗。

冷不防又一陣風“呼啦”一下吹進來,風鼓著窗簾猛地一掃,又把那遝報紙掀得隻剩了半遝,而有關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那條新聞,就像個任性的孩子,又不依不饒地蹦了出來。

楊華有些奇怪,他慢慢蹲下身,仔細研究了起來。

那篇報道稱:“寒月”號是U國航空航天局耗資三十三億美元,曆經十六年研製的木星探測器,“寒月”號主要使命是環繞“木衛二、三、四”飛行,搜尋在那些月亮的冰凍外殼下麵是否有海洋生命的存在。探測器是在進入木星轉移軌道的變軌機動中,因動力係統失控而導致墜毀的。

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幹“境外科技情報分析”的人都具備一雙透視眼,楊華隻是掃了一遍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八股文,就感覺裏麵有蹊蹺。

推算起來,“寒月”要比“朱諾”晚一輪發射,幾乎是前後腳的關係,這在深空探測中叫應急補射,這麽匆匆忙忙急著走,到底出了什麽事?是不是“朱諾”號突然看到了什麽?

楊華把報紙翻了個麵,繼續細細研讀。

獨家新聞畢竟是靠博眼球吃飯的,官方的規定動作剛剛走完過場,就馬上進入專訪問答環節,這才是這篇報道的最大看點。報社派來挖料的“老雞”絕對是個人才,問答分寸拿捏得極其微妙,感覺上他隻是隨便聊聊,其實是在四處設套打埋伏。那位不願署名的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女官員,則顯得矜持有餘而圓滑不足。動不動就像街上被風撩了裙擺的良家婦女,手忙腳亂欲蓋彌彰,她在窘迫中脫口而出的“普羅米修斯”計劃,反倒一下吊足了看客的胃口。

這是怎麽回事?

楊華記得該計劃因重返月球早被擱置了,難道這個“盜天火的普羅米修斯”不但沒胎死腹中,反倒狸貓換太子活得滋潤著呢?

楊華把報紙捧在手上,一邊琢磨一邊慢慢回到座位上。他打開內網,迅速調取了相關資料,從我方“天眼”截獲的情報來分析,“寒月”號在墜毀的前後,曾爆發性地向地球傳送了大批數據,而且使用的是雙向加密信道。

楊華突然有一種強烈預感——這裏麵肯定大有名堂,絕對值得一挖!

如果說“朱諾”號撐著四百瓦的太陽能電池板,嫋嫋娜娜地飛過去捅人家的窗戶紙,還是屬於偷窺的話,那麽“寒月”號扛著十五噸的核燃料電池衝上去,那就等於架上攝像機準備現場直播了!

想到這裏,楊華心頭陣陣發緊。針對木星係的深空探索,目前正是各國政界和軍界的敏感話題,但凡有點眼光的決策層都在暗中運作,因為這種遊戲的規則極其直白:先到者為王,後來者遭殃。

楊華一把抓起電話,按了幾下按鍵,但又慢慢放了回去。

像他這樣的“外情參謀”手頭可動用的資源實在少得可憐,走正常程序時間上肯定耽誤不起。因為情報這東西不像別的,萬一被別人搶先破了門,藏家有了警覺,那就什麽都拿不到了。

楊華此刻也非常渴望能建功立業,有了這東西既是身份的象征,又有含金量。他對自己轉業後的生活也沒啥奢望,能在N環內有間房安個窩,然後娶妻生子,做個快樂小市民也就非常知足了。

他在房間裏來回踱了幾圈,腦袋裏羅列出種種可行方案,又很快一一否決。

“實在不行……就找人‘挖金’?”

這個念頭如電光一閃!

“挖金”是網道上的行話,其實就是比網絡菜鳥們常幹的“拖庫”那種勾當,更高級的一種黑客行為。當然,這活可不是誰都能接的,隻有“黑鍵”級別的黑客才有資格充當挖金人。

要想“挖金”,首先得知道金子埋哪兒,在大數據時代到處亂刨亂挖撞大運,一是精力耗不起,二是實在太危險。這種當炮灰的體力活,真正的高手是不接的。

所以這時候就得有人“點金”。

“點金”倒也不用路子通天,但凡掌握點內部消息的操盤手都有點金的潛力。他們瞄上哪個有價值的情報資料,就會找挖金人想辦法,把情報給“黑”出來。東西一旦到手,“點金”的拿貨走人,“挖金”的人也有自己的地方銷贓,雙方各取所需互不虧欠。

楊華想到的那個人叫作“水客”,此人身份不詳、國籍不明,是個“黑三段”,這在網道上已經是神一樣的人物了。楊華與他相識純屬偶然,當年“水客”還是隻菜鳥,懵懵懂懂撞到楊華手上,楊華於心不忍,猶豫間放他一條生路。

點金是萬不得已時候的野路子,輕易不敢用。這事說起來簡單,可真要操作起來卻極其麻煩,摸到地方驚心動魄的一通折騰後,能不能拿到東西還得另說。你既要有本事“黑”進去,又得把“挖”的痕跡全都抹幹淨了,萬一被對方察覺,逆向追蹤起來,那事情可就大得沒譜了。

“To be or not to be?”楊華反複糾結著這個問題。

從大的方麵講,萬一U國真的憑一己之私,不負責任地貿然接觸太空異物,這對於全人類來講,都是極度危險的行為。這東西如果是良性的,則可能激發他們的戰爭狂想,萬一這東西懷有惡意,那地球上誰都別想好好活著。所以,即使你無力阻止,也必須及早做好防範。

楊華越想越激動,越想越感覺身上的責任重大。人就是這樣,一旦有了道義上的製高點,腦袋就會發熱,底氣也會變得充足。再者說了,好東西不管放在哪兒,就算你不動心,也總會有的是人惦記著,機會永遠失去不再來,這是有過深刻教訓的。想到這些,即使要冒違反規定的風險,也顧不了那麽多了。他決定最後賭一把,然後金盆洗手!

這天晚上,楊華按照他們原先的約定,很快搜到了水客的蹤跡。他閉著眼睛,坐在屏幕前權衡再三,最後還是把牙一咬、心一橫,抬手把字敲了上去:“在幹嗎呢?”

沒等多大工夫,水客便有了回應:“嘿嘿,泡遊艇呢。”

楊華一笑,看來這家夥手頭又緊了。

“收不收門牌?”

“收啊!這陣兒骨頭都閑散了。”

水客來了興致,很快通了鏈接過來。

“泡遊艇”就是接活的意思,這話裏麵倒沒什麽炫富的成分,像水客這樣的“黑三段”,包養個把條遊艇自然不在話下,更重要的,那是他的救命裝備。

上了段位的黑客平時根本看不到人影,想出手撈票的時候才把自己的遊艇泊在某國的小港口裏,然後用無線係統接駁當地的互聯網,以構建物理隔離牆。

不要小看這種小兒科的把戲,物理隔絕其實隻是個幌子,有經驗的黑客一有風吹草動就立刻開船往公海上跑,不給對手任何順藤摸瓜的機會。隻有那些自以為是的菜鳥才會迷信“肉雞”的把戲,以為操控別人的電腦發動攻擊,找個“僵屍盾”做替身就萬事大吉了,不嫌麻煩的還會“肉雞”套“肉雞”。這最終會害死他們自己的。

楊華把“門牌”發了過去。

“挖得動否?”

水客甩了個屏,表示不屑。

“就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那道破牆?上個‘黑初’就能把它給踹塌了!”

“你還是兩手準備吧。”

“真沒事兒。”水客滿不在乎,“網上大凡隻有兩類人,一類是被扒光了的,另一類是被扒光了還在那兒傻樂的。”

楊華眉頭一緊,問:“你屬於哪類?”

水客自討失語,趕緊岔開話題:“喲,啥東西,這麽上心?”

“你就別問了。”

“保密?”

“對,你別拆封印。”

“您放心,幹我們這行的有‘三不挖’。”

“哪三不挖?”

“衣食父母的不挖,患難兄弟的不挖,身家性命的不挖。”

“你那兒保險嗎?”

水客一下明白了楊華的心思。

“一萬個保險!”水客信心滿滿,“您想啊,就算哪個傻瓜費勁巴拉的,把我這兒挖開了,咱手上的貨也早脫手了。情報這東西就講究個新鮮勁兒,過了氣就賣不上價了,現在誰還那麽傻!”

沉默片刻,水客又想打聽:“到底什麽寶貝,這麽要緊?”

“這事是挺特別。”

“怎麽講?”

“這情報,你不能賣。”

“為啥,不就幾隻‘鍵盤鳥’嗎?”

楊華心裏“咯噔”一下!

這家夥就趁這點工夫,明著拉你聊天,暗地裏早把目標的底給摸清了。

“真的不能賣?”

“真的不行。”

“一點沒商量?”

“能答應嗎?”楊華問。

水客沉默片刻。

“行啊,就當還您的人情。”

他說完就斷了線。

不知為什麽,楊華對他隨口而出的那句話,有種不祥的預感。

“鍵盤鳥”這個詞兒,原本是艦載機飛行員給無人機操控員起的外號,譏諷他們是不長翅膀的鴯鶓,因為無人機在演習的時候,動不動就能把有人駕駛的艦載機打得滿地找牙。後來,“鍵盤鳥”在U國航空航天局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內部也成了熱詞兒,那些地麵飛控人員也被戲謔成了鍵盤鳥,這是不是因為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削減預算,無人探測器搶了載人航天器的飯碗就不得而知了。

楊華不知道“水客”是早就了解這些,還是這家夥剛剛拖的庫。

一直等到三天後的一個晚上,水客才再次現身,這種情況極不尋常。

“到手了嗎?”楊華立刻招呼他。

“還沒有。”

“地方不對?”

“不是……”

“怎麽了?”

“這東西真邪乎。”

“到底怎麽了?”

“撞上‘網狗’了!”

楊華腦袋一激靈,渾身起了層雞皮疙瘩。“網狗”現身,意味著軍方進入戒備,說明這條情報的等級為紅色絕密。

楊華愣了半天。

他怎麽也想不明白,就問問“寒月”號有沒有墜毀,去了什麽地方,看到了什麽天文現象。為這點破事就能喪心病狂地出動軍隊?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到底在隱瞞什麽!

“交過手嗎?”楊華問。

“躲都來不及,哪還敢往上撞,要被那邪物纏上,九條命也不夠死的!”

“說得跟鬼上身似的。”

“那是您沒親眼見過。”

“防護罩炒來炒去也就那幾個套路,說白了就是串惡意代碼。”

楊華故意裝糊塗。

“嘿嘿,您太天真了。”水客冷笑道,“我趕了具‘僵屍’上去試了幾個回合,我老是覺著‘網狗’不是普通程序,那東西的智商絕不在你我之下。”

“越說越玄乎了。”

“真不騙您,那東西真不幹淨,簡直不像是人間該有的東西。”

幾天不見,水客忽然變得如此膽怯,這讓楊華吃驚不小。

關於“網狗”的傳聞,內參中早有通報,那是一種巡視性網絡安全防衛係統,具有高度生物性智能特征。起初,大家都以為是對方故意嚇唬人的心理戰術,世上不可能有那種超自然的玩意兒。可現在這東西卻真被水客撞到了,這真太奇怪了!

俗話說:“民不與官鬥、匪不與兵鬥。”對方網絡正規軍既然亮了“白帽”的身份,你再在人家麵前耍花拳繡腿,那簡直就是找死,弄不好還會出大事!他實在不忍讓水客蹚這渾水。

“撤了吧。”楊華下了決心。

……

水客半天沒回複。

他像變了個人似的,一直沉默不語。

“您先別急。”水客琢磨了很久才回複道,“我看那‘網狗’就是個好東西,那裏麵寶貝肯定不少!嘿嘿,你不進去撈一票,那是瞧不起人家。”

“撤了吧,人家怕是來真的了。”

“咱也很認真啊!”

“這不是逞能的時候。”

“沒事,您再多給我幾天,咱不出手可就便宜別人了。”

這句話一下找準了楊華的心穴,其實他也不想就這麽撤。

現在,他幾乎可以斷定,“寒月”號根本就沒墜毀,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這麽藏著掖著,一定是在那邊看到了什麽東西。現在的問題是,那東西究竟是何方神物?

“別被人盯上了。”他叮囑道。

“怕啥,打不過就跑,咱這艇可是條‘大飛’!”

經他這麽一鼓動,楊華也覺著心裏癢癢的。

要知道水客這個“黑帽”可不是吃素的,他砸過三家網絡安全公司的招牌,踢過的場子更是不計其數,有幾家網絡大V直到現在還定期給水客交保護費。像水客這樣的江湖高手,即便遭遇了網軍也不至於冒太大危險,因為是閃是戰,主動權都掌握在他自己手上。況且楊華點的“金”都是些富礦,成色絕對錯不了。水客就是靠著上次挖的那塊“金”一直快活到現在,基本上是挖一手夠吃三年。就衝這一點,水客也不肯輕易鬆口。

“咱保證不動您那份。”水客再三請戰。

楊華明白,水客已打定主意,現在你說什麽都攔不住他了。

“千萬小心。”

“嘿嘿。”

水客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