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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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7月27日,中國人民誌願軍司令員彭德懷專程趕往漢城,並代表中方在《朝鮮停戰協定》上簽了字。至此,進行了三年之久的朝鮮戰爭宣告結束。一場朝鮮戰爭使飽經戰亂的中國人民承擔了62億元人民幣的戰費;向朝鮮戰場輸送了56萬噸作戰物資;36萬中華民族的優秀兒女付出了血和生命的代價。但從另一種意義上講,朝鮮戰爭的結束,提高了中國在世界上的地位和威望,打破了美國妄想侵吞整個朝鮮進而把侵略的戰火燒到中國的企圖。難怪代表美國在協定上簽字的美國“聯合國軍”司令克拉克事後說:美國上將在一個沒有打勝的停戰書上簽字,這在美國曆史上是第一次。
朝鮮戰爭即將結束的時候,陳池龍正在福建邊防沿海籌建6413工程。該工程實際上是為了配合解放台灣由中央軍委直接指定在福建閩中縣修建的一個二級戰鬥機場。福建為此專門成立修建委員會,由省委省政府領導親自抓。閩中地委具體組織施工,並成立工程處。工程處又下設辦公室、政治處、施工處等。工程處主任由地委或專員公署派一位領導掛個虛職,真正擔任實職的一名副主任,地委原來計劃讓縣委王書記擔任,後來陳池龍不知從哪裏得到消息說要建一個軍用機場,立馬找地委要求,說什麽也要去當這個副主任。他說,如果是民用機場也就罷了,問題是建軍用機場呀!他當了十幾年的兵,當初一下子讓他離開了部隊,心裏總是覺得不是滋味。現在雖然已經沒有回部隊的機會了,但隻要能讓他為部隊的機場做點事,過過部隊的癮,也就已經很滿足了。地委領導看他決心那樣大,再說,確實也需要派一個對機場工作比較熱心的人去負責這項工作,也就同意了他的要求,決定換下王書記讓他去。陳池龍接到通知後,當即扛起背包去籌建處報到。
機場籌建處選在閩中縣沿海的一片草坡上。離縣城不到50公裏。由於參加機場建設人員全部是從省裏、軍區、地、縣和空建6師臨時抽調來的,大家彼此都不認識。陳池龍去的時候,大多數人都還沒到齊,民工也沒到位,加上連一個現成的住處都沒有,隻在一塊山地上搭蓋著一處臨時的帳篷,整個籌建處就顯得冷冷清清。陳池龍最無法適應這種環境,覺得像是心裏頭長了一片草,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當時,空建6師的熊參謀長已經到籌建處報到了,陳池龍天天就找熊參謀長說一些關於部隊上的事。熊參謀長老家山東,也是隨大軍一路打到福建的。他們的話題因此有許多共同的地方。陳池龍說,回地方工作後,他才知道還是部隊好。他一點也不喜歡地方。他說要是有一天能夠重回部隊,又過過部隊的生活,那才叫好。他並且告訴熊參謀長,他的未婚妻任雯現在還仍然在部隊裏,在朝鮮戰場上打美國佬。他說著,自豪之情,溢於言表。陳池龍覺得當自己提到任雯時,心裏相當的甜蜜。
除此之外,需要他們去做的大量工作就是做好當地群眾的搬遷動員和說服老百姓的工作。在整個機場規劃用地內,一共住有300百多戶群眾。許多群眾對搬遷工作想不通,說什麽也不願意搬。陳池龍偏偏是個急性子,非得讓那些群眾限時限刻,非搬走不可。他對那些群眾說,你們難道不知道這是國防建設的需要嗎?是為了打老蔣嗎?要是老蔣不打掉,有一天老蔣反攻大陸,遭殃受罪的還不是你們,還不是我們大家?那些群眾中有的知道陳池龍是自己的父母官,就說你們政府去哪裏建機場不行,為什麽偏偏要建在我們這裏?要是讓你陳縣長把自己家裏的房子給扒了,你會怎麽想?陳池龍聽著,覺得那些群眾講得並非完全沒有道理。金窩銀窩不如家裏的狗窩!誰不戀家,誰不說俺家鄉好呢?如今要讓他們離開祖祖輩輩居住過的地方,誰的思想會那樣開明,政府說聲搬,他們就老老實實搬了呢?
碰到這種情況,一向粗心的陳池龍也是張飛穿針,大眼瞪小眼,沒辦法!隻得動員籌建處的同誌挨家挨戶去給群眾做思想工作。籌建處大都是男同誌,女同誌少之又少,總共才兩個人,一個是從當地鄉政府臨時抽調來的鄉婦女主任葉玉萍。一個是從縣裏來的張麗仙。張麗仙在建機場前是機關醫務室的一名醫生,三十上下年紀,長得又苗條又好看,這次建機場需要一名醫生,她便被選派來了。對她,陳池龍幾乎沒什麽印象。過去在機關時,陳池龍曾經因患感冒去過幾次醫務室,跟張麗仙打過幾次照麵,隻覺得她長得蠻漂亮的,但印象不深。不過,平時倒是有人在他麵前提起過機關醫務室裏有一個老姑娘,談過一次戀愛失敗了,感情上受過挫折。機關醫務室裏就兩名醫生,一個是男的,陳池龍想大家講的一定就是她了。
陳池龍隻得把兩個女同誌請出來,讓她們去做群眾的思想工作。葉玉萍說,要是一家一戶走過去,等思想都做通了,差不多要到明年了。陳池龍給她鼓氣說,如果連這一點自信都沒有,機場還要不要修建了?
陳池龍便給她們下了死任務,限她們在十天之內必須做好群眾的思想工作,否則,提著腦袋回來見他。陳池龍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忍不住笑了起來。覺得自己有點可笑,還是拿部隊的那一套來嚇唬她們。
陳池龍想不到葉玉萍她們的工作會開展得那樣順利,沒幾天功夫,原先不願意搬遷的群眾思想都給做通了。其實,群眾不願意搬隻是一種情緒,他們反感和厭惡的是那種強製性、命令性的長官意誌。思想做到家後,他們還是非常支持政府工作的。二話不說,拖家帶口搬離了機場修建區內,去政府為他們安排的地方安家落戶去了。
忙了幾天,累得張麗仙自己都病倒了,陳池龍知道後,親自到她住的地方問寒問暖,還讓人買了一袋水果給她送去,感動得張麗仙淚花滾滾。
群眾搬遷工作順利完成,兩個女同誌功不可沒。陳池龍在召開的工程處全體建設人員大會上表揚了她們,兩個女同誌聽了,心裏美滋滋的。特別是張麗仙,她和葉玉萍不一樣,她和陳池龍都是從機關裏來的,能得到上級領導的表揚,那種感覺更是不一樣。便更加努力發奮工作,回報領導對自己工作的肯定。
到了這時,張麗仙才發現陳池龍是一個看似粗心,大大咧咧,實則是一個非常細心的人。她甚至覺得陳池龍其實是一個非常完美的男人。有魅力、魄力、陽剛、豪爽,粗心又不乏柔情似水。凡是優秀男人身上所必須具備的都讓他給占去了。在機關的時候,她就聽人說起過陳池龍曾經離過婚的事。後來又找了一個,那個未婚妻是一位長得非常漂亮的皖南姑娘,現在還在朝鮮戰場上。張麗仙心裏就想,那個姑娘真是好福氣,碰上了陳池龍這樣一個好男人。不禁想起自己,覺得自己的命真是糟透了!
由於對陳池龍的印象特別好,平時在葉玉萍麵前便經常提到他。說陳池龍這陳池龍那,嘮嘮叨叨說個不停。有時,看陳池龍把髒衣服換下來也沒時間去洗,就一聲不吭地抱著去給洗了,晾幹後又把它們疊得齊齊整整的給送回去。
陳池龍要換穿衣服的時候,看著自己那被疊得非常整齊,洗得幹幹淨淨的衣服,也不問到底是誰給洗的,拿起來就往身上套。他聞著衣服洗淨曬幹後散發出來的香味,嘴裏說:“真香呀!”葉玉萍看在眼裏說:“知道是誰幫你洗的嗎?”陳池龍說:“誰洗的都一樣,反正有人洗就行。”確實,陳池龍並不在乎到底是誰幫他洗了衣服。洗洗涮涮,縫縫補補之類的,男同誌做起來不方便,有人幫著做也是很正常的。
陳池龍不反對,張麗仙就回回幫他洗。凡是臭鞋爛襪,能找得到的她全抱著洗去了。葉玉萍衝她開玩笑說,你愛上陳縣長了?張麗仙好像藏在心裏的秘密被人揭穿,臉紅得像貼上了一層紅布,她忙辯解:“你葉玉萍不要冤枉人好不好?你再胡說,我可要生氣了!”葉玉萍說:“你生氣吧,反正你的眼睛騙不了我!”又說,“其實,要我看,陳縣長當大官,你長得漂亮。你跟陳縣長倒是挺般配的一對。”
陳池龍與原配離婚,並在等一個皖南姑娘的事,幾乎全機關的人都知道。葉玉萍長期在基層工作,卻不知道。她是個爽快人,又是個熱心人,她很想為陳池龍和張麗仙促成一樁好事。閑著無事,葉玉萍更多的是為了探陳池龍的底,她說,她準備為陳池龍介紹一個對象。陳池龍覺得好笑,他有口無心地說:“好呀,是哪一位呀?”葉玉萍說:“你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有意裝糊塗?”陳池龍說:“這句話問得就怪了,我為什麽要裝糊塗?”葉玉萍就說出了張麗仙的名字。陳池龍有點吃驚,他說:“你有沒有搞錯?如果要找張麗仙,那麽,當初我還跟我的妻子離婚幹什麽?”葉玉萍被他的話搞糊塗了,又不敢再往下問,這個疙瘩就在心裏埋著。直至後來有一次,她去縣婦聯匯報工作,聊天中偶然提到陳池龍,她才知道陳池龍為什麽休掉原配和別的一些事。吃驚得她差點沒叫出聲來:“是嗎?堂堂的一個縣長原來思想那麽封建!”
在葉玉萍想給陳池龍介紹對象的時候,朝鮮戰爭已經結束。當陳池龍從報紙上得到消息時,興奮得不得了,他想這下任雯回到他的身邊應該沒什麽問題了。籌建處的條件差,但他還是讓食堂的同誌去弄了一些酒菜,叫來熊參謀長兩人一起喝得爛醉。邊喝邊得意洋洋告訴熊參謀長說:“你知道嗎?我要結婚了!我未婚妻要從朝鮮戰場上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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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13工程上馬不到半年,突然上麵一紙通知,宣布停建了。陳池龍正幹在興頭上,心裏一百個不理解,打電話去問地委,地委說他們也是傳達上級的指示,至於什麽原因,他們也不清楚。他們讓陳池龍服從命令,停建就停建吧,不要什麽事老愛刨根追底。陳池龍一肚子牢騷說,花了那麽多的人力物力財力,轟轟烈烈幹了半年,簡直開國際玩笑!
兩天後,陳池龍打起鋪卷回到縣裏上班,心情卻一直好不起來。好像打了一場敗仗,而這場敗仗是由於他指揮不當,指揮失誤直接造成的,羞得他連跟機關的那些老熟人打照麵都覺得難為情,上下班的時候盡量躲著人家走。就是坐在辦公室裏,或布置工作任務,也覺得自己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不敢像過去那樣粗聲大嗓門,理直氣壯,發號施令。
陳池龍覺得過這種日子簡直讓人窩囊透了!
日子在一天天過去,轉眼朝鮮停戰已經半年多了。陳池龍卻仍然沒有等到有關任雯的消息。如果是正常情況,任雯這時應該來福建了。陳池龍注意到,那些閩中籍赴朝參戰的誌願軍早已一個個回到國內,回到閩中了,唯獨不見任雯。這下,陳池龍急了起來,不明白任雯到底出了什麽事。他三天兩頭就問通訊員有沒有任雯的信,通訊員要是回答得慢了點,他就會莫名其妙地跟通訊員發火,嚇得通訊員一句也不敢吭聲。
因為任雯的事,陳池龍被弄得天天坐臥不安。後來,他索性讓通訊員去民政部門把那些已經回到閩中的誌願軍人員的名單統統拿回來,然後把那些人一個個請到他的辦公室,向他們打聽朝鮮戰場的一些消息,到關鍵的地方,一個細節都不放過。結果打聽來打聽去,最終也沒有打聽出什麽名堂來。到後來,連他自己都覺得再打聽下去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心裏又著急又失望。
終於有一天,偶然中陳池龍從赴朝參戰的一位老兵那裏得到一個非常重要的線索。那位老兵告訴陳池龍說,去朝鮮戰場至今沒有回來的隻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在戰場上犧牲了;另一種就是在戰場上成了戰俘。而戰俘也已經全部回國了,現在都被收留在東北遼寧省北部一個叫昌圖縣的地方。老兵告訴陳池龍說,他的一個戰友就是戰俘。那批戰俘裏有男有女,少說也有五六千人。老兵知道陳池龍是自己的父母官,說話難免謹慎一點,當他說到後一種可能時,幾乎不敢正眼去看陳池龍。但他一直在替那些戰俘辯解,他說並不是說戰俘就是思想不好的人,壞人。戰場上的事是很難講的,什麽時候會成為戰俘誰都難說,俗語說,夜路走多了難免會遇上鬼。一樣的,天天跟敵人打仗,誰也不敢保證哪一天自己會成了敵人的俘虜。
盡管老兵把戰俘的事一再輕描淡寫,但陳池龍還是聽得滿頭大汗。很顯然,他確實相當不情願把戰俘與任雯聯係在一起。那是不可想象的。他太相信任雯了。就是死,她也不會成為敵人的俘虜。可事實似乎又支持了老兵的說法,要麽犧牲,要麽成為戰俘。否則,到現在她沒有任何道理不來福建。當然,陳池龍也想過任雯會不會回太平了。轉而想那簡直一點可能也沒有,因為任雯在太平已經沒有一個親人了,她根本就沒有回去的理由。
陳池龍在非常的惶恐和不安中又苦苦等待了幾個月,但仍然沒有等出任何的結果,陳池龍便看出了問題的嚴重性。他忽然決定要去東北走一趟,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看任雯到底出了什麽事。
陳池龍曆來是一個怎麽想就怎麽做的人,且組織性紀律性極差。他不打算就這事向上級請假,他知道請假了也是白搭,上級不可能同意他去東北。他叫來了通訊員,對他說,他個人有點事,需要去福州幾天,就別對人家說了。小李自然知道事情並不像他講的那樣簡單,卻不敢阻攔。隻講,陳縣長你可早去早回呀!說著眼淚都下來了。陳池龍心煩,說:“知道了!知道了!”就讓司機帶他去福州坐火車。
才是初冬的天氣,陳池龍卻感覺到火車越往北開就越覺得寒風凜洌,冷不可支。他記得小時候大人們曾經對他說,北方那個冷哪,捏鼻子鼻子掉,掏小雞小雞斷,尿尿一出來就立時變成一根冰條跟小雞連在一塊了,一頭插進地上,一頭掛在小雞上。陳池龍想還是通訊員聰明,臨走的時候給他塞了一大堆的棉襖棉褲,要不真的要把自己凍成冰棍了。
火車沒有直達東北的,車到北京站的時候,陳池龍又換乘了一部火車。上車後,他才發現坐在他周圍的幾個人全都是著軍裝的清一色的軍人。不知道為什麽,一見到當兵的,陳池龍從心底裏就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親切感,好像又回到了過去從軍的歲月。火車才離開站台不久,就像是碰見了熟人似的,他就開始跟他們聊了起來。談話中才得知朝鮮戰俘回國後,我國政府在遼寧昌圖臨時設立了一個機構叫“歸來人員管理處”,也就是“歸管處”,專門負責接收轉化那些被俘回國人員。而這幾個人就是總部派他們去東北“歸管處”給那些戰俘當文化教員的。陳池龍一聽,差點沒在座位上跳了起來。他想真是無巧不成書,天下竟有這麽巧的事嗎?他想去東北“歸管處”,想不到居然跟“歸管處”的人坐在一趟火車,而且坐在一起來了。當那些軍人聽說陳池龍要去的地方也是東北“歸管處”時,都用一種異樣的目光看著他,那種眼神很讓陳池龍受不了。軍人們便問陳池龍去“歸管處”找什麽人?陳池龍坦誠地跟他們說找他的一個未婚妻任雯。軍人們看陳池龍並沒有把他們當外人,便不再問什麽,而是就“歸管處”的話題一路上東一句西一句地聊著。陳池龍發現,其實那些軍人們並不像他想象中的那樣教條。他們看待問題很公正,很客觀。就比如,在看待那些戰俘的問題上,他們就覺得那不全是戰俘的錯,在一些特定的環境下,許多不可測的因素實在太多了,你要想不成為戰俘都很難。因此,如果把戰俘一概說成右傾保命是不對的。關鍵要看你的思想動機。即使對那些思想不是很健康的戰俘,他們的原則仍然是,要打消顧慮,消除對黨的誤解,正確認識黨的政策,端正自己的思想態度,積極主動講清問題,交代時要忠誠老實,實事求是,不擴大,不縮小。隻有這樣,才能取得組織的同情理解,得到從寬處理。
從頭到尾,就像是任雯真的成了一名戰俘,陳池龍始終態度非常謙恭、誠懇,他不停地給那些軍人分煙抽,替他們去開水間打開水。好像隻有這樣,任雯才可以得到從寬處理一樣。他並且一再向軍人們表白,任雯絕對不可能心甘情願當戰俘的。因為他太相信任雯了。她寧可犧牲自己的生命,也絕不會向敵人屈服、投降的。如果她真的成了一名戰俘,也必然有其客觀方麵的原因。否則,連他也不會原諒她的。一路上,陳池龍就像是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沒完沒了地說著他對任雯永遠無法改變的美好印象。到後來,聽得那些軍人都覺沒勁,懶得再聽,有的把臉轉向窗外看火車外的景色,有的幹脆閉目養神起來。
“歸管處”坐落在遼寧省北部昌圖縣的全家鎮,那也是朝鮮戰俘回到祖國後的第一個落腳點。“歸管處”是總部委托東北軍區組建並代管的。被俘人員初到“歸管處”的幾個月,主要是恢複體力,醫治創傷和熟悉社會主義祖國建設事業的發展現狀。被俘人員在“歸管處”的很長一段時間是進行整訓,整訓的主要內容是對被俘人員的政治審查和根據審查結果進行分別處理,這也是“歸管處”組建的最主要的任務和目的。“歸管處”總的原則是貫徹中央“二十字方針”:熱情關懷、耐心教育、檢查交待、弄清問題、妥善安置。
在火車上認識的幾個軍人對陳池龍尋找任雯起了很關鍵的作用。到了“歸管處”,幾乎不費任何周折,他就得到“歸管處”管理人員的熱情接待。聽陳池龍說要找一個叫任雯的女兵,“歸管處”的管理人員拿出所有被俘人員的花名冊逐個查了幾遍,可就是找不到一個叫任雯的人。陳池龍既感到欣慰,又感到失望。欣慰的是他雖然連做夢都想見到任雯,但絕不是在這種地方,這種場合。他欣慰他總算沒在“歸管處”這種地方找到任雯。那也是最讓他為任雯感到驕傲和自豪的地方;失望的是他為自己至今仍然找不到任雯而感到心灰意冷。他想不出任雯到底上哪兒去了?難道任雯真的會像空氣似的,在地球上蒸發掉不成?
陳池龍不死心。仍然一遍又一遍地翻著被俘人員的花名冊。就在這時,他的眼睛一亮。因為在女被俘人員的名單裏,他看到了一個非常熟悉的名字:劉香蘭。他的目光在劉香蘭的名字上停留了足足有兩分鍾後,突然叫了起來,他對管理人員說,如果不是同名同姓的話,她就是當年在皖南新四軍後方醫院的劉香蘭了。陳池龍心裏激動得不行,心裏想找到了劉香蘭不就可以找到任雯了?
其實,管理人員給陳池龍看的不過是一個簡單的花名冊,更為詳細的檔案材料並沒有拿出來。那是製度,也是紀律。看陳池龍那樣激動,管理人員翻了翻劉香蘭的個人檔案材料,他問陳池說,你說的那個劉香蘭是不是安徽太平人?今年30歲?護士?陳池龍聽著,激動得連呼吸都變得急促了起來。他說“沒錯,沒錯,就是她!”他向“歸管處”的同誌提出要求,說能不能見一見劉香蘭。在“歸管處”,這類事情見多了,幾乎每天都有從全國四麵八方趕來探望的家屬。“歸管處”的同誌便在一間小客室裏安排陳池龍和劉香蘭見了麵。
花名冊裏的劉香蘭果然是陳池龍要見的那個劉香蘭。
在最初見到劉香蘭的那幾分鍾裏,陳池龍幾乎已經不敢認她了。隻見她眼神灰暗,精神頹喪,頭發有點淩亂。她兩隻眼睛定定地看著陳池龍,很顯然她一時無法判斷眼前的陳池龍究竟是什麽人,自己跟他又有什麽關係?陳池龍簡直無法相信她就是幾年前那個快人快語,講話不給一點麵子的劉香蘭。心裏不禁有些傷感。不知過了多久,陳池龍終於說:“劉香蘭,難道你真的一點都認不得我了?”
劉香蘭眨了眨眼。突然,她的眼睛放出光來。她盯住陳池龍說:“你是任雯的未婚夫——陳池龍?”
陳池龍說:“你終於認出我來了!”又說,“你怎麽會到這裏來了呢?任雯呢?她去哪了?”
陳池龍的一連串提問使劉香蘭的嘴唇不斷在哆嗦著,眼睛裏蓄滿了淚水,結果越蓄越多,終於她放聲大哭了起來,搞得陳池龍心裏很不忍,拚命勸也勸不住。過了好長一陣子,劉香蘭才含著淚水給陳池龍講了關於任雯的一些事情。
像在國內時一樣,任雯她們到朝鮮戰場後,擔任的主要工作仍然是要麽在戰地醫院搞護理,要麽負責護送從戰場上抬下來的重傷員。通常情況下,戰地急救隊員一般都是由男同誌擔任的,任雯她們隻是負責護理。但由於戰鬥環境嚴酷,特別是戰爭後期,部隊傷亡慘重,許多男急救隊員都犧牲了,任雯、劉香蘭和不少女兵便都報名參加了急救隊。任雯她們的急救隊在一次執行任務時中了敵人的埋伏,她們一共才5個女兵。而敵人卻足足有一個排的人馬。敵人的出現讓她們始料不及。從敵人的表麵現象看,敵人並不想消滅她們。對一群武裝精良的敵人來說,要消滅她們幾個女兵確實是一件易如反掌的事。幾個女兵對自己的處境當然非常清楚。其實,事情突然得使她們根本就來不及考慮該怎麽辦,她們就已經成了敵人的俘虜。
敵人分出一個班的人員押著她們往敵據點走去。那是一條陰森森的山區小路,路兩旁長滿了各種樹木和青藤。許多不知名的怪獸蟲鳥在此起彼伏叫個不停,聽了讓人毛骨悚然。處在那種環境中,要想讓女兵們不怕那是假的。她們的內心充滿了對前途未卜的擔心和恐懼。
在5個女兵中,最怕的就是任雯。她一直緊挨著劉香蘭的身邊走著,手緊緊抓著劉香蘭的手。任雯害怕的並不是敵人會把她們弄死掉。她擔心的是敵人可能會對她們的身體進行百般淩辱和糟蹋。任雯最擔心的就是這個。那樣,即使讓她活了下來,對她來說也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她是一個非常看重自己的童貞的女人。她不可能容忍自己苟且偷生。再說,她已經答應過陳池龍,要為她守住自己的童貞。不管在什麽時候,她都不會背叛他的。她便把自己的擔心告訴給了劉香蘭。她小聲問走在身邊的劉香蘭說,敵人到底要把她們弄到哪裏去,敵人到底要把她們怎麽樣?劉香蘭心裏也是亂麻一團,許久才說:“落在這些禽獸手裏,你說會怎麽樣?”任雯不無擔心地說:“你的意思是說她們會糟蹋我們?”劉香蘭心裏越來越亂,沒有回答。任雯越想越怕,憂心忡忡地又說:“你說呀?他們真的會糟蹋我們嗎?”劉香蘭仍然沒有回答。她的不回答在任雯看來,等於告訴她有一個劉香蘭不便明說的長長的噩夢在等著任雯和她的夥伴們。而那正是任雯無論如何不能接受的。
劉香蘭無論如何想不到自己的話對任雯那樣重要。她和她的夥伴們更想不到任雯會采取極端的行為。任雯的行動之快讓她和她的夥伴們以及那些敵人目瞪口呆!
那時她們已經走到砂川河公路橋的橋頂上了,橋下河流洶湧澎湃,嘩嘩作響,一去不回。任雯幾乎是用閃電般的速度不顧一切縱身跳進了波濤翻滾的砂川河的。
好一會,敵人才算明白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們連忙掉轉槍口接連朝河裏打了許多的子彈。但是,劉香蘭他們看到砂川河河麵上除了**的河水外,根本就看不到任雯的身影。劉香蘭和她的夥伴們不禁失聲痛哭,大聲喊著任雯的名字。喊聲卻早已被嘩嘩作響的河水聲給淹沒了。任雯這一去便沒有了任何的消息。女兵們確信,在那種情況下,任雯不可能死裏逃生,她必死無疑了。
劉香蘭替陳池龍分析說,要不是陳池龍,任雯不可能會走極端的。因為至少她們還沒有足夠的證據能夠證明那些敵人會糟蹋她們。後來的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這是一。第二,任雯連做夢都在盼著能夠跟陳池龍見麵的那一天,非到萬不得已,她不可能想到死,死是她無奈的選擇。她曾經多次對劉香蘭說,在選擇死還是保住貞操的關鍵時刻,她寧願用自己的生命去換取自己的操守。否則,即使讓她活下來,她也無顏活在世上,更無顏去麵見陳池龍。可見,任雯的選擇完全是為了保住自己的操守,完全是為了陳池龍的。
劉香蘭說完,淚如泉湧。一會兒,她穩住自己的情緒,對陳池龍說:“任雯所做的一切確確實實都是為了你。就是到死的那一刻,她也是為你而死的,她實在是太愛你了。你難道一點也不覺得自己很幸福?如果真的是那樣,那你就太對不起她了。任雯也死得太不值得了!”又說,“其實,話又說回來,要是知道有今天,當初她還不如跟任雯一起去了,現在就不會是一個戰俘,背著一個永遠也洗不掉的大黑鍋了。現在看來,任雯當初的選擇也許是對的。任雯死得很悲壯,誰都在替任雯的死感到惋惜和痛心。至少,在抗美援朝的功勞簿上,有著任雯的英名。任雯將名垂千古。反過來,要是任雯沒有走出那關鍵性的一步,而是跟她一樣淪為一名戰俘,那麽,像任雯那樣一個有著地主身份的家庭背景的女孩來說,任雯所要麵臨的精神壓力就更大了。”
劉香蘭邊說邊看著陳池龍的反應。她發現她在說任雯的事情時,陳池龍的麵部表情始終因為痛苦而變形著。他還不停地大口大口地吸著煙,目光呆呆地盯著什麽,很久都沒有改變那種姿勢。看他那種樣子,劉香蘭心裏害怕極了。她非常後悔自己不該跟他說那麽多關於任雯的事,但話已經說出來,想後悔也已經來不及了。
3
幾天後,一身疲憊的陳池龍回到了閩中。
一回到縣政府,看到大家三五成群地圍在一起議論著什麽,看到他走來,便都趕緊散開去,不用問,他就知道大家在談論什麽了。看他們那神神秘秘的樣子,好像他此行的地方不是東北,而是下海投敵去了一趟台灣回來似的。
要是過去,像類似的情況,他一定會把他們罵得狗血噴頭。但現在,他沒有那份心情。他的心情糟糕透了,沮喪極了。他根本就沒有多餘的心思去管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東北之行,讓陳池龍感到極其意外和深深的失望。他想不到他和任雯相互苦苦等待會是那樣一種結局。他為此痛苦不堪。任雯至死不屈的操守更是令他感動不已。相比之下,九紅在他的眼裏,就更加變得一文不值了。越是這樣想,他就越是懷念起任雯來。
東北之行,讓陳池龍消沉了好一些日子。一整個頭腦就是想任雯的事。一會兒想任雯一定沒死,她死裏逃生,被人救起來了;一會兒又想任雯一定死了,否則,朝鮮戰爭都結束這麽久了,她早就應該到閩中來了。翻來覆去,想東想西,最終也沒想出個名堂來。
事實上,到現在為止,陳池龍對任雯還沒完全徹底地失望。當劉香蘭告訴說任雯跳進砂川河的那一刻,他就有一種僥幸的心理,心裏想著:任雯不可能說走就走了。她一定會被朝鮮的哪位阿媽妮或是大爺大叔給救起來,然後就隱居在她或他的家裏養傷,調理身子。總有一天,她會來到他的身邊,而他也一定會找到她的。這種堅定的信念成了支撐他生活和工作的巨大動力。否則,他想他會垮下去的。
東北回來後,陳池龍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古怪,他更愛發火了。通訊員小李自然又成了他的出氣筒。有時,他會因芝麻大的一點小事破口大罵通訊員,指責通訊員什麽事都沒給他辦好。通訊員起初總覺得自己很委屈,他想不出自己錯在哪兒了。後來也看出陳池龍發火的原因並不在於自己做錯了什麽事,而在於他本身的心情不好,也就不把它當一回事,硬著頭皮讓陳池龍罵了。
而作為陳池龍,其實也並不是連一點道理都不講,他已經覺出自己有些事確實很不講道理,但他就是克製不住自己,事情做過之後又很後悔。一天,他當著通訊員的麵說。小李,這些日子我心情不好,愛亂發脾氣,你可別怪我呀!通訊員沒想到一個縣長會跟自己這樣講話,感動得不得了。忙說:“陳縣長說到哪兒去了,都是我的工作沒做好惹縣長生氣的,今後我好好改進就是了。”陳池龍說:“明明是我不對,要你承認什麽錯誤?別學那些虛虛偽偽的東西,聽了讓人心裏不爽快!”
有時候,陳池龍會突然想起鄉下的兩個孩子,不知道他們生活過得怎麽樣?陳池龍一直覺得自己有點對不起他們。因為不管怎麽說,兩個孩子都沒有錯。陳池龍也曾經想過把兩個孩子接到城裏來,然後供他們吃住,培養他們讀書,後來又想這樣不妥,他知道兩個孩子是九紅的**。他們走了,九紅也就失去了精神支柱。想讓兩個孩子來城裏讀書的事就一直沒辦。但每個月讓通訊員給他們捎去的錢卻是雷打不動的。陳池龍告訴通訊員就從他的工資裏拿,一個月也別給忘掉。要是給忘了,到時打他的屁股。
除此之外,每隔一些日子,陳池龍會讓通訊員買一些學生用具之類的捎到鄉下給兩個孩子。他覺得隻有這樣,他心裏才會好受一些,才對兩個孩子有所交待。
陳池龍最討厭的是鄉下動不動也給他捎些吃的、土特產來,像花生呀,柿子呀,筍幹呀等等。陳池龍心裏想,你九紅到底想幹什麽,是不是想把我的心買回來,讓我回到你的身邊嗎?別臭美了你!於是,統統把送來的東西一樣一樣地讓通訊員給送回去。並要通訊員把他的話也給捎過去:要是再送東西來,可別怪我陳池龍不客氣了!這樣弄了幾回,鄉下那邊就不再往城裏送東西了。通訊員對陳池龍的做法覺得實在不理解,不就是一點土特產嗎?不就是人家的一點心意嗎?為什麽要計較得那樣認真。他問陳池龍為什麽?陳池龍說不為什麽,反正一看見她送來的東西就心煩。
樓下傳來很響的吵鬧聲。陳池龍聽著,很久沒說話。好一會才說,其實有時認真想想她真的也沒什麽不對,她不過也是一個受害者。但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不能接受這個事實,總覺得她應當承擔這個責任。陳池龍看通訊員聽得半懂半不懂,把話題刹住說:“記住!以後一次也別在我麵前提起她,不要惹我心裏不愉快!”
幾天後,地委一個急電打到縣裏,要陳池龍和縣委王書記帶縣裏副處級以上領導幹部趕去地委開會。陳池龍一聽說又是開會,忙推說要下鄉去。縣委王書記卻說:“不行!不行!地委點名我們兩個人一定要去,你不敢不去。”陳池龍罵著:“什麽會那麽重要?是不是又要把我樹為什麽反麵典型啦?”王書記說:“我也不清楚,反正去了就知道了。”
這事還真讓陳池龍說對了。但不是批評陳池龍一個人,而是一棒子打下去,不管輕重大家都挨了。
地委這回招的不單單是閩中縣的領導,而是把整個地區9個縣的主要領導統統招了去。原因是平潭縣的一個副縣長戀上一個城裏的未婚姑娘,把家裏的原配殺了,血流成河,差點釀成命案,還好搶救及時,總算把命保住了,但成了植物人。那位副縣長因此被判15年徒刑,打進了大牢。地委招大家開會,目的是為了舉一反三,讓大家不要翻身忘本,當現代的陳世美。會議開了整整一個下午,地委書記周映丁,行署專員馬超輪流在會上作了長篇發言,著重強調了問題的嚴重性,危害性以及革命勝利後,共產黨人必須麵對權力、金錢、美女等等**和考驗的嚴峻性。
會後是分組討論發言。馬超參加了閩中縣這個組。自從南下回地方工作後,陳池龍和馬超見麵的機會就少了。馬超要陳池龍先發言。陳池龍說:“要我說,那個副縣長該槍斃,而不是判他坐大牢,讓他揀了便宜。”馬超說:“這話怎講?”陳池龍說:“還怎講?你不要人家就不要人家嘛!把人家給休了不就得了,幹嘛還要殺人家?這樣的人難道還不該槍斃嗎?”大家都聽出陳池龍的意思來了,都笑。馬超說:“所以你休掉她卻不殺她?要我說,實際上你這樣做比那個副縣長手段更毒!”一句話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下午六點,會議結束後,地委特意留9個縣的縣長書記們吃晚飯。陳池龍心情不好,本想一開完會就走人了事。地委卻通知一個人也不能提前走,這頓飯非吃不可。到了地委機關食堂,陳池龍才看出來地委領導的用意,地委領導原來是讓大家吃憶苦思甜飯。一個人一碗薯條飯,一碗野菜湯就擺在大家麵前,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陳池龍窮苦出身,過去吃慣了那些東西。坐下來隻幾分鍾兩碗東西就已經到肚裏去了。等吃完抬起頭擦嘴的時候,才發現周映丁正眯眯笑著坐在他的麵前。周映丁好像已經忘記了上次的不愉快,周映丁說:“滋味不錯吧?”陳池龍故意說:“好吃呀!如果行的話,給我再來一碗。”周映丁說:“不說笑了,我想找你談談。”陳池龍知道周映丁一談準沒好事,心裏已經有了幾分反感。嘴上說:“談什麽呢?還是那個老話題?”周映丁笑了一下,沒說。
這時,機關食堂裏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就剩下周映丁和陳池龍兩個人。周映丁這才說:“前些日子你是不是去東北了?”陳池龍心裏一怔,搞不清楚消息怎麽那麽快就傳到周映丁那裏去了。說:“去了。”周映丁想不到陳池龍會回答得那樣幹脆,反而沒話說了。過了一會兒,周映丁說:“其實有些話不用我多說,晉江縣副縣長的事對你應該有所觸動,再往下走,對你來說真的是很危險的。你為什麽就不能回鄉下把原配接到縣城好好過日子呢?一個處女對你來說難道真的就那麽重要嗎?”
本來,這些日子陳池龍的心情就特別不好,周映丁這句話明顯刺痛了他,算是火上澆油了。周映丁從來沒有看到陳池龍那樣生氣過。隻見陳池龍臉色非常難看,兩眼如炬,直直地瞪著周映丁,簡直就像要把周映丁吃了似的,讓周映丁看了心裏都有點發怵。還好,陳池龍最終還是克製住自己,沒讓自己爆發出來,但他的語氣是不容置疑的。他告訴周映丁,為什麽老是想改變他的選擇呢?明明是人家吃過的蘋果,為什麽非得強迫他去吃呢?他為什麽就不可以再選擇一個別人從來沒有吃過的蘋果吃呢?撇開什麽思想不思想不談,他就是作為一個普通的男人,他也有這個權利。地委有什麽權利要來管他個人的事呢?
陳池龍當麵頂撞地委書記,當然讓周映丁受不了。沒過幾天,地委專門印發一份文件下發到各個縣、基層,雖然表麵上是針對平潭縣副縣長的。但文件裏也提到了有些人正在步平潭縣副縣長的後塵,一步一步走向腐朽墮落的邊緣,早晚有一天會滑向資產階級深淵的。文件雖然沒有點名,但明白人一看就知道那是有所指的,點的人就是陳池龍。陳池龍不是傻瓜,當然也看出了地委的用意。這時,他剛好聽人說周映丁的原配,他的同鄉陳秀珍前些日子生病死了,眼下周映丁夜夜不歸,天天跟地區賓館裏的一個小服務員泡在一起。不由得一臉的鄙夷,罵著:“操他奶奶的,賊喊捉賊哪!扯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