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丁楊趴在草地上,嗅著泥土味、雨水味和月季花隱隱的香味。猛地,一個女性的身體俯在他的身旁,使他眨了幾下眼睛。她雙手捧起他的臉,不斷地揉搓,而他隻顧著瞧她,隻見她蒼白的肌膚依然煥發奇特的光彩,敏感的鼻孔翕張著,與眾不同的雙眼和溢出的瞳孔有如局部月食,嘴唇緊張地抿著,柔軟而濕潤,仿佛剛剛親吻過。

一位樣子機敏的年輕女警小心翼翼地走來,雙手扶著肖可語。肖可語則扶著他,三個人幾乎同時站起來。而肖可語站起的同時,向一邊倒去,嚇得他急忙扶住她。

丁楊第一次接觸到肖可語凝脂般的肌膚,心想她的身體怎麽會這麽柔軟!是不是永遠都會這麽柔軟?她直起身子,側過頭,撥開一綹頭發,露出微笑。

肖可語當著女警和楊昆山的麵,問了他幾個私人性的問題,那些答案可以證實,從附樓房子走出來,然後趴在地上的男子確實是雁南來的警察丁楊。

接著,特警們從房子裏接出了羅衛、女孩琳琳,抬出受了重傷的老人喬爺。他們雖然沒有受到粗暴對待,沒有手銬,但盤查是少不了的。畢竟達氏父子的化裝術和變臉太可怕了,不得不防。羅衛表示充分理解,但琳琳感到極度恐懼,“其程度一點兒也不亞於跟達方成待在一起”,這是事後她跟喬爺說的原話。

這次行動最受益的要數丁楊。不是因為楊昆山後來當麵向他致歉,又特別發函向雁南省公安廳提請為他記功,而是他跟肖可語的關係可謂突飛猛進,在從財富大廈去醫院途中,他便成功走完了表白的整個程序,並在肖可語的微笑裏得到了認可。本來以丁楊的羞澀和肖可語在第一次婚姻裏練就的堅殼,兩人的愛情再如何發展,捅破那層窗戶紙會是一個艱難的過程。這次行動為此幫了大忙。

丁楊母親聽說他找了個二婚,開始死活不同意,家庭條件雖差點兒,但兒子優秀,堂堂公安民警,而且才二十多歲,但看到肖可語,再沒二話,樂得整天合不攏嘴。

結案調查工作進行了整整半個月。先是財富大廈的兩具屍體,達方成的身份認定起來比較容易,畢竟他在工商行政管理局留下了指紋,而且有公司員工的證明和辦公室毛發的DNA鑒定。大廈二樓那具屍體的DNA卻怎麽都跟達方成無法匹配,又沒有找到其他可資鑒定的樣本,認定結果一直懸疑。

他是誰?黑客達一路嗎?是他從鑽進達方成妻子肚裏時就不是達方成的血脈,還是他本來就是達方成領養的?無法查證。如果不是達一路,那他是誰?在全國DNA樣本庫裏沒有找到比對匹配目標,他在其他活動場所也沒有留下可資查證的痕跡。

達一路逃走,還帶走了內鬼林立仁嗎?前者始終沒有結果,後一個謎底倒很快揭曉了。雁南警方找到了林立仁的屍體,蘇南還在他的語音信箱裏發現了一條信息。正是林立仁臨死前留下的。

原來,達摩吳承歡受達一路指令,闖進專案組襲擊丁楊的那天中午,林立仁正好買好快餐回來,在停車場看到達摩從大樓跳上一輛電動車離開,於是緊隨而去。他在語音信息中表示,他想憑自己的力量把罪犯抓回來。他說自己老是沒什麽成績,想以此證明他也能幹成漂亮的事情。

吳承歡看到林立仁在跟蹤他,就殺了他,然後偽裝成林立仁自殺的樣子。事後,達一路侵入林立仁的電腦,偽裝了一係列虛假郵件,並指使達摩將林立仁的電腦和磁盤從他家拿走。可以肯定,遺書也是偽造的。這一切,都是為了阻止警方揭開幕後的真實麵目。

喬爺傷情穩定後,琳琳隨警察回漢洲為姐姐娟子舉行葬禮。

高媛了解到琳琳的情況,把她接到了家裏。她想琳琳一定已經受夠了,是不是會一晚接一晚地睜著眼睛躺在那兒,等著走廊裏有恐怖的事情發生?

案件偵辦得非常圓滿。專案組榮獲集體一等功,所有參戰民警都得到了部省頒發的獎章,專案功績受到媒體的大肆宣傳。林立仁被追認為革命烈士,漢洲市公安局為他舉行了隆重的警察葬禮。證書下來的那天,羅衛帶著原班偵查人員到烈士墓園祭奠,所有人都哭了,蘇南邊哭邊用拳頭捶打著墓碑,顯得格外悲切。起身後,大約想起了那天在機房被冷拳打暈的事,對丁楊揮起拳頭。肖可語閃身攔在丁楊麵前,對蘇南瞪大眼睛。

蘇南哼哼地退了一步,不滿地說:“重色輕友!”

“我就重色輕友啦,怎麽樣?”說著,肖可語大方地給了丁楊一個有力的擁抱。羅衛詢問他們舉辦婚禮的日子,丁楊幸福地望著肖可語,肖可語抿嘴沒有回答。

高媛肚子越來越大,已經大到看不見自己的腳指頭。不過,她過得挺享受的。不僅兩人每天同進同出,而且羅衛負責為她穿鞋脫鞋,並承包了家裏的一應家務。

不過,羅衛也不是經常為她穿鞋脫鞋,因為高媛已經休了產假,還有一周就是她的預產期了,家裏請了保姆。羅衛剛調到警令部,想給市局領導一個好印象,正忙著。

高媛手忙腳亂地鼓搗著比拇指大不了多少的襪子和比拳頭大不了多少的絨線帽,以前這些東西在她眼裏可謂蠢到了家,現在卻成了她生活的中心。

隻要有空,羅衛便陪著懷有九個月身孕的妻子散步。他不容許她再接觸電腦,倒不是怕輻射,而是不想孩子早早地接觸那東西,讓他孩子誤以為那些塑料匣子就是整個世界。

高媛看似很順從,卻從心底裏不讚成他的觀點。計算機也是真實的,而且它們正日益成為有血有肉的生命的一部分,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人們不需要問這種改變是好是壞,而是每個人都麵臨著一個簡單而深奧的命題:當網絡漸漸占領我們的生活時,我們究竟想充當什麽角色?她和丁楊一直致力於“黑客攻擊識別”和防火牆研發,屢屢攻克入侵難題,填補了網警技術的多項空白。不過,打擊互聯網“黑產”犯罪不是一蹴而就的,麵對新形勢、新問題,需要全國甚至世界人們的不懈努力。

時間長了,羅衛也就不再過問。不管高媛做什麽,他都由著她。當她想說話的時候,不管是關於網絡還是現實,他都靜下心來傾聽。

生產前三天,羅衛請了假,陪在她身邊。雙方父母接到消息都飛速地趕了過來。高媛生了一個小男孩,並自作主張為他起名為羅網。

羅衛很生氣。他們爭論了很長時間,最後卻不得不讓步。因為肖媛說,要不叫羅虛擬。“虛擬”二字羅衛是萬萬不能接受的。羅衛又上網查了查百度百科,“羅網”是一個網絡術語,意思是為規範網絡管理,在所有環節都織起一張網,將所有隱藏著不良行為的非法信息都過濾在外,保護網民安全。

幾周後,羅衛開始上班,高媛則還有差不多半年假期。她既全身心地養育孩子,照顧孩子,又與丁楊一道申報了“智慧新警務”科研課題,看起來像是瞎忙活,卻更像等待她去探索的挑戰,充滿了愛心和幸福。

羅衛在家的每一分鍾都抱著自己的兒子,還帶他去公園散步。晚上每兩三個小時起來一次搖搖自己的寶貝。小羅網舒服地依偎在他的懷裏。羅衛覺得,雖然生活可能不是完美無缺,但至少還有幸福的時刻。

“我愛你,羅網。”他聽著繈褓裏兒子的鼾聲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