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正要開啟林立仁辦公室電腦時,丁楊眼角的餘光卻看見羅衛的臉扭曲得變形,拳頭攥得緊緊的,對著窗外高聳的綠化樹狠狠地罵出一句“蠢貨”。
“你看看這個,”羅衛對丁楊說,“不知道可信度有多高?”
他肯定的語氣裏透著實在不敢相信。毫無疑問,他說話時並不期待會得到什麽答案,但丁楊揣摩了一會兒,肯定地回答:“應該不會有問題。”
那是一份羅衛自己草就的電話記錄。電話來自政府外事部門,該部門網絡管理員報告,係統裏兩份新增的電子護照跟半個小時前警方發布的通緝令和尋人啟事比對時,產生了照片同一性。護照是同一人申報,用的都是假名,比對發現,掃描進入係統的照片,一張是達摩,另一張是林立仁。
“林立仁以假名申辦了護照?”肖可語不解地問,“他跟達摩是一夥兒的?”
胡誌遠和蘇南在林立仁辦公室搜查他的桌子。
“我不相信。”蘇南說,“一定又是‘雷神’的把戲。故意擾亂我們的視線。”
“可林立仁似乎對電腦並不在行啊?”胡誌遠問。
前期偵查中,林立仁一直十分賣力,還親自抓傷了達摩,搶到手套,非常關心兩件物證對偵查工作的價值。他怎麽可能是達摩的同夥呢?
丁楊啟動了林立仁辦公室的執法係統終端,尤思博就是在這台機子上網發現達摩的去向,循蹤跟蹤過去的。
屏幕上出現輸入密碼的提示。丁楊試著采用硬進入的方法——猜測性地輸入可能用於密碼的文字和數字,如生日、名字和警號等,但全無效果。
丁楊回到機房,拿來上載了自己的解密軟件的U盤。幾分鍾後,密碼被破解,進入了林立仁的計算機。他很快發現該單機跟達摩、“雷神”“不如不見”等網名目標聯係的痕跡,其中有登錄黑客聊天室,給達摩發送郵件等。郵件均為加密文件,但從文頭上看,林立仁的真實身份確定無疑。
蘇南說:“可是,‘雷神’那麽出色,跟他比起來,林立仁完全是一個外行啊!”
“偽社會角色。”丁楊恨恨地說。
羅衛表示同意。“他故意裝出一副遲鈍的模樣,讓我們不會對他起疑心,同時源源不斷地給達摩通風報信。”
蘇南怒聲罵道:“難道尤博士的死就是因為他?是他精心策劃的!”
胡誌遠也咬牙切齒地說:“我們在這裏艱苦偵查,他在一邊通風報信。”
“外事辦網管知不知道護照是從哪裏申報的?”丁楊問。
“不知道。”羅衛答道,“我特地問過,他說對方用的是虛擬賬號,用過就被抹除了。”
胡誌遠疑惑地看著丁楊。
丁楊說:“這是完全可以做到的。隻是不知道,兩份護照以前是否用過,或許他們預備出逃,做出了好幾手準備。”
蘇南疑惑地說:“這怎麽可能?”
這時,胡誌遠手機響了,他一邊聽,一邊點頭。掛斷後,他說:“派去尋找林立仁的同誌說,他的車不見,他家收拾得幹幹淨淨,沒有任何貴重物品。隻不過,家裏手提電腦挺高級,還直接連通了國際互聯網。”
他問羅衛:“你知不知道他還有其他藏身之處,漢洲有沒有什麽家人?”
“沒有。以前,我覺得刑偵就是他的全部生活,”羅衛說,“八小時之外,也總是待在辦公室裏工作。”
“把林立仁的照片拿去複印,發布到網上,請各派出所散發,查找這個人。”胡誌遠說到林立仁名字時,口氣都變了。他問丁楊,“電腦數據已經解密了,對嗎?”
“嗯。”丁楊朝屏幕點點頭。
“我來看看能找到些什麽。”蘇南搶著在林立仁電腦麵前坐下來。
胡誌遠點點頭,丁楊讓到一邊。肖可語提醒道:“他會不會在機子裏設置陷阱?”
“我會小心慢慢來。首先關掉屏幕保護器,從那裏開始。我知道他會在什麽地方設置陷阱的。”蘇南坐下來,把手放到電腦鍵盤最無害的“shift”鍵上,關掉了屏幕保護器。因為單靠轉換鍵不能發布指令,也不會影響電腦裏存儲的軟件及數據。
可是,蘇南剛剛敲下那個鍵,屏幕便出現一片空白,接著出現文字指令:“批量刪除開始。”
“糟糕!”丁楊喊了一聲,“趕緊關閉電力開關。”
可是,也許電腦埋伏著控製電力係統的軟件,電源開關毫無反應。他搶過去按電源插座,但插座設置在電腦桌下麵。不到一分鍾,硬盤中所有內容全部刪除。
“可惡……”蘇南氣憤地連連拍打著電腦屏幕,“這是陰謀,陰謀。”他說。兩眼凶巴巴地盯著丁楊,仿佛一切都是丁楊造成的。
胡誌遠站起身,慢慢走過來。他看看丁楊,又看看屏幕,此時,那裏已是空空****一片白色。接著他又掃了一眼蘇南,問:“這麽說,一切線索都被刪了?”
“一定有人提前一步做了手腳!”他離開座位,卻緊盯著丁楊。
辦公室裏每一個人都明白蘇南的意思。
胡誌遠說:“那就繼續做我們的傳統偵查工作。”他拿起林立仁桌上的案卷,打開,從裏麵翻出知情人送給肖可語的銀行流水單據複印件。
他把單據一張張攤開,寫下流水號。“羅衛,給銀行打電話,一家家查,看看這些錢到底是怎麽流轉的,即使網上轉賬,最終總要往銀行卡裏去。”
羅衛開始給幾家銀行打電話,通過單據號查詢開戶行,再給開戶行打電話。他的電話不斷地被轉給這人或那人,又不斷地讓他等候,如此這般折騰了好長時間,還是沒找到一條能幫得上忙的途徑。
就在羅衛與電話那頭的人爭執的時候,丁楊坐著轉椅旋轉到附近一台電腦終端前,敲響鍵盤。片刻之後他站起身,打印機吐出一卷卷打印稿。
這時,羅衛正惱火地衝著話筒說:“一周後,我們已經申請國家銀監局讓你關門,你不用再給我資料了!”丁楊把第一頁打印稿遞給他。
“資金流轉路線圖……”
手機貼在右臉上,羅衛說了一句“算了”,便將電話掛上。“你從網上查出了這個?”他問丁楊,隨即搖搖手。“網上的事我不問。”他臉上展開一抹頑皮的笑,接著說,“就像胡隊剛才說的,你搞你的新型偵查,我當我的傳統警察,各自做好自己的工作。”
“我還背負著嫌疑呢!”丁楊不依不饒地說,把手裏的其他打印稿一並遞給羅衛,“你再看看這個,傳統警察也需要動起來了。”
羅衛俯在桌子上,仔細閱讀著。打印稿是“梭哈”發過來的資料,大都是些圖片,標識著收集途徑、出處和地址。羅衛抓起電話,分別給市局、分局鑒證中心和雁北的朋友打電話,並列出幾頁稿紙交給蘇南,讓他加緊聯係。
傳統警察真正開動了起來,“梭哈”的資料分成兩部分,一部分傳真雁北,一部分呈送漢洲市局鑒證中心。
市局鑒證中心對圖片分門別類,逐項進行了鑒識,很快送來了詳情報告。
羅衛一邊翻看,一邊驚訝地瞥著丁楊。
“太好了,鑒證的同誌真不愧是行家。聽聽這段:室內掛機是一種雁南公司生產的小型中央空調,型號為QWD5200。這個型號首批出產日期是去年1月,在新住房開發區很受歡迎,通常在兩到三層獨棟別墅中使用,不適合高樓或複合式樓房。技術人員還利用計算機放大了圖片顯示的窗外廣告,發現那是一幀創文標語,落款是‘梅平區雙清社區’。”
“獨棟別墅,位於雙清社區?”肖可語說著,把線索寫在白板上。“兩到三層樓高。”
羅衛輕笑一聲,欽佩地揚起眉頭。
“還有這個。技術人員發現室內牆壁坑坑窪窪,瓷磚排裝極不規整,由此判定圖中房子是地下室,或者未經裝修出售的,瓷磚是由房主人自己鋪的。”
肖可語將這段話補充在白板上。
“還有。”羅衛接著說,“房主生活極簡,室內除了電腦沒有其他物件,甚至沒有揚聲器,吃的基本是副食,屋角發現一大堆副食包裝垃圾。他們還放大了垃圾堆,發現其中有一張燒餅包裝紙,是本地一家燒餅店的專用包裝紙,此店在雙清社區有一家分店。”
蘇南說:“那就去找這家店,再圍繞店鋪找別墅區。”
羅衛點點頭,轉而看著肖可語,說:“你不是在梅平區有一個規劃局的朋友嗎?請他協助,立即查找那邊的小區規劃設計。”
“好。”肖可語立刻撥打電話,詢問近年來雙清及周邊社區建造的獨棟別墅開發項目的審批名單。過了幾分鍾,肖可語將手機夾在下頰與肩之間,抓起一支筆,開始書寫。十幾分鍾後,她放下筆,名單長得讓人泄氣,在以雙清為圓心的四個社區裏,有十五個建有獨棟別墅的住房開發區。
“這可能需要我們全市刑警調查好幾天,這些開發商真是夠能折騰的。”
羅衛拿起住房開發項目名單,拍成照片存在手機裏。這時,他的手機響了,是梅平的曾旭。他一邊接聽一邊點頭,然後掛上。
“曾旭已經找到了那家燒餅店。老板認出了達摩,說他在過去的幾個月裏頻繁地上店裏購買燒餅,但每次都是駕駛不同的車子過去,並不清楚他住在哪裏。”
羅衛把“燒餅店”圈起來,用指頭輕輕叩擊著,然後寫下“創文廣告語”和“雙清社區”,再次圈起來,並拍成照片,一並發送給曾旭。他要曾旭發動全分局的民警都上街去,幫著找那塊宣傳標語,特別盯住那幾個新開發住宅區。
但這種查法仍然需要大量時間。足有十幾分鍾,大家情緒低落地盯著寫滿證據線索的白板,對如何縮小搜查範圍七嘴八舌地提不出任何有用的建議。
“報告!”
一個保安出現在門口,身後跟著一個怯生生、意想不到的人——娟子。
“你來了,娟子。”羅衛微笑著朝她招呼。“他沒找你麻煩吧?”
“有你的人跟著,我還想他來找麻煩呢。”她抬頭望了望室內諸人,羅衛鼓勵地朝她點點頭。她走到羅衛跟前。“我照你說的做了。”她說,像變了個人似的看了肖可語一眼。
肖可語沒聽懂這個女孩說的是什麽,但她還是客氣地跟她點點頭:“你好。”
女孩從兜裏掏出一個手機遞給羅衛。“就是這個。那個壞蛋的手機。”
羅衛接在手裏,朝女孩點點頭,“太好了,娟子。你幫了我們的大忙,這就是我們一直在尋找的突破口。”
“何以見得?”胡誌遠問,“一個丟掉的手機,有什麽用嗎?”
羅衛點點頭,又對蘇南說:“給龍倉健打電話,用免提,讓丁楊跟他說話。”
電話接通了。龍倉健問過好,接著說:“找到什麽通信線索嗎?”
“通過手機裏的代碼,可以查出手機曾使用過的電話號碼,並查出它在哪些地方使用過,是嗎?”丁楊問。
“呃,這要看手機使用頻率多高。如果使用量大,查詢工作量可就大了。”
羅衛得到肯定的回答,便讓他不要囉唆,快查。
龍倉健說:“別掛,馬上回來。”
丁楊向大家解釋道,手機接收電話和撥出電話都是由機站控製的,不論什麽手機,不論在哪個地區登記,在哪裏打電話,使用哪裏的機站信號,都可以定點到幾十米的範圍內。現在拿到了達摩的手機,查到他在哪些地方通過話,便可判斷他的活動範圍。
五分鍾後,神似香港影星鄭則仕的安全部負責人發出聲音。“算你走運,”龍倉健語氣輕鬆地說,“查到了。”但緊接著他又用疑惑的口吻補充道,“很奇怪,這個手機隻使用過六天,打出八個電話。”
“別囉唆,”羅衛說,“你說,這個手機在哪些地方使用過,使用次數最多的是哪裏?”
“八個電話,分別撥打過三個號碼,一個號最多隻用了三次。通話次數最多的在雙清2號基站,也就是曹家坳台柱。”
“這麽說範圍還是很寬,是不是?”胡誌遠泄氣地問。
“對。”龍倉健肯定道。
不料,丁楊卻聳聳肩膀,說:“哦,我想到已經找到他在哪個小區了。曹家坳機站最多兩三家新建開發小區。告訴我那個地方的地理坐標。什麽街道多少號?”
羅衛走到地圖前。
“沒問題。”龍倉健飛快說出四個道路交叉口,羅衛用線將其連接起來。這個梯形圖形覆蓋著雙清社區的中心區域。
“他就在這一片中的某個地方。”羅衛敲擊著地圖說。
根據梅平區規劃局提供的名單,這片區域內,有兩個新開發的住宅區。
比起十五個,情況好多了,但還是讓人高興不起來。大規模搜查容易驚動嫌疑人。不過,結合燒餅店和創文廣告查找就容易多了。
“還有一個情況,不知有沒有用?”龍倉健說。
“發現什麽盡管說,越詳細越好。”
“這個手機沒什麽問題,但在通話過程中,偶爾有斷線的情況。跟你說,我們那邊的基站是新建的,信號很好,不可能出現信號連接不上的現象。”
“會不會是對方的電話斷線?”
“不是。檢測發現是他的電話時不時地發生程序衝突錯誤。理論上說,應該是程控的主機電腦癱瘓引起的,但我們的主機不可能這樣,否則會引起罵聲一片。”
“主機電腦癱瘓?”丁楊驚訝地問。他看了羅衛一眼。羅衛對著免提的手機說:“你們是通信老大,誰敢罵你們。”
“現在誰敢稱老大,還不死得快。通信中出現一點點問題,顧客立馬換號。”羅衛似乎可以看到龍倉健說話時搖頭無奈的模樣。
胡誌遠盯向丁楊。“這是什麽意思?”
丁楊解釋道:“有一種情形會引起電腦癱瘓,那就是計算機試圖同時進行幾件不同工作而無法應付時。”
蘇南點頭表示附和。“不過,通信公司的電腦操作係統,其開發的功能就是為了讓它能夠同時運行多種軟件,所以一般不會見到因致命錯誤引起的非正常關機。”
“是的。”蘇南的話,龍倉健在免提裏聽到了,“我們的係統是非常先進的,從未出現過這種錯誤。”
丁楊沉吟道:“嗯……可能是偷盜通信係統的一方存在漏洞,也就是說‘雷神’的‘絞肉機’並不像他說的那麽完美,而是存在漏洞的。”
黃昏臨近,窗外爬進一線暗影,如幽靈般鬼鬼祟祟。胡誌遠兩手抱在前胸,聽著晦澀的電腦語言,心緒陷入極度焦慮絕望之中。林立仁失蹤仍不見人影,“雷神”或者達摩的掠奪及殺人活動仍在不斷進行,多耽誤一秒,便多一份意想不到的危害。
羅衛的手機發出一串尖利的呼叫。他大約如胡誌遠一般心情,竟渾然不知,直到被一屋眼睛盯著看了幾秒鍾,才意識到聲音來自自己的兜裏。
他接聽幾聲,頭頻頻點著,臉色舒展開來。隨後,對胡誌遠說:“好消息,有一個居民認出了達摩。搜索目標越來越近了。”
大家立刻緊張地行動起來。
胡誌遠向黎政打電話,簡單匯報了情況,請示特警隊支援。羅衛叫曾旭帶人趕到雙清社區附近與他們會合。所有搜索警察全都便衣,兩人一組,化裝成各行各業的人,潛入到街巷小區,以防跟達摩直接撞見。
丁楊一起隨行,帶著便攜式電腦,隨時掌握網上消息。蘇南則在專案組留守,以防萬一需要資料,可使用專案組電腦查詢。
槍支裝備檢查到位,胡誌遠首先往樓下衝。羅衛正要跟上,手機又響了,是高媛。
“忙什麽呢?”高媛問。
“正要出警。”
“發現那個網絡魔鬼了嗎?”高媛話說得很快,“也許我可以幫你?”
“你在家養著,如果要幫忙,我再請你到單位遙控指揮,你的專業對我幫助更大。”
“羅衛……”她似乎欲言又止。
“什麽?”羅衛好像看到她質疑的眼神,聲音聽起來很不耐煩。不過,他隻想到她懷著孕,挺著個大肚,“你好好在家養著吧!”
“連聽我說句話的時間都沒有嗎?”
羅衛瞪大了眼睛,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高媛的嘴巴什麽時候變得如此尖酸刻薄?“不,不是。我這正要出去,案子的事你還是少打聽。靜靜地躺著閉目養神才是每一個孕婦最需要的。”
“我知道,真正的問題不是懷孕。”她又開始抗議,語氣有些慌亂。這話更讓羅衛聽著感覺胡攪蠻纏,很不舒服。
“你安安心心在家待著,我辦完事就回來。”
“你的事永遠辦不完的。”她堅定地說,“我今晚值班,可以幫你,別忘了我是網警。”
“不行,我這是出外勤。”
“你就是怪我嘮叨,不想聽。好,我閉嘴,你以後求我說,我還不說呢!”
“我愛你,媛媛。”
“鬼話,愛就是接受。羅衛,你根本不能接受我。”
“我說過,就這一個案子。你也看到了,這個案子有多可怕,差點兒禍及你,我一定要抓住他,請你理解我的感受。”羅衛以為她又要說調動的事情。
“你又來了!你總認為我一直在假裝理解你,我隻是……”
“好了,我知道。”羅衛說,“我急著出去,辦完事我到單位去看你!”
“羅衛,”胡誌遠喊一聲,“叫他們快點兒跟上。”
羅衛抬起頭,把手機擱在耳邊,繼續安慰了一句,掛斷後隨胡誌遠沿走廊出去。
丁楊聳聳肩,看了肖可語一眼,悄聲說:“你懷孕時,也這樣嗎?”
“什麽?”肖可語茫然地望著他。
“我問你,胡隊是不是把我跟你搭檔在一起?”
肖可語盯著他看了一眼,以為他膽小。“放心,沒什麽可怕的。”
雙清社區因雙清公園而得名,北臨梅雁河,南連雁洲路,距主幹道梅陽大道隻有幾公裏,原是老工業區,商業也因此興盛。傳統廠房往郊區搬遷後,這裏或是棚戶改造,或是商改民宅,開發出好幾家大型住宅小區。沿著梅雁路往北走,傳統平房住宅就漸漸看不到了,換上新近開發的高樓和林木掩映的別墅。
這一帶聚集著高科技公司,財富遍地,寸土寸金。
在離公園一號小區不遠的停車場裏,停著五輛公務車、一輛特警運兵車和一輛圖傳指揮車。這個停車場屬於梅平分局雙清派出所,很高的圍牆圍著,從梅雁路和雙清路都看不到裏麵的情形。
丁楊坐在奔騰X90後座上,身邊是肖可語。羅衛一聲不響地坐在副駕,盯著車窗外一棵棵在燥熱的微風中婆娑搖曳的桂花樹。胡誌遠坐在前麵的紅旗H7裏。
曾旭先到了,獨自站著,低頭聽著對講機。
兩處合並,簡單地對接了一下,便分頭行動。刑警們都做好了各式化裝,有的是閑逛夫妻,有的是挑擔客,有的是賣翻貨的……他們人手一張照片,既默記在心裏,又收起在口袋裏,準備著出示給居民辨認。
時間在一點點地過去,暫時沒有任何進展。
天完全黑了,圖傳指揮車裏的眾人懷疑龍倉健的監控和丁楊的分析有錯,達摩根本不在這個小區,或者號碼沒錯,但他與丁楊搏鬥後,帶著林立仁逃離了漢洲。
這時,胡誌遠的手機響了。隻見他一邊接聽,一邊頻頻點頭,笑容滿麵,隨後對羅衛和曾旭說:“好消息,找到了一個鄰居,指認我們找的人住在公園一號8號別墅裏。”
“好!”羅衛揚起左拳頭在右手掌裏一擊,然後指示車裏的技術員接通監控儀器,及無線電定位器設備。接著給龍倉健打電話,把地址告訴他。
片刻後,龍倉健回電說:“他在裏麵使用移動網絡通信,是數據傳輸,不是聲音傳輸。”
“他在上網。”丁楊對羅衛說。
搜索刑警已經靠近8號別墅。羅衛發現車庫門大開著,裏麵停了一輛斯柯達明銳,正是火燒網吧的視頻裏出現過的汽車。別墅掛著厚厚的窗簾,從外麵看不出裏麵是否有燈光。特警分隊已形成兩道包圍圈,即便達摩發現了警察也插翅難逃。
曾旭拿出一張規劃平麵圖,圈出別墅建築樣圖來給羅衛看。羅衛遞給後座的特警隊長。這位隊長十分年輕,理著平頭,不苟言笑,十足的軍人派頭。
特警隊長說:“這座房子帶西歐風格,前門帶栱,後門通向院落,二樓有露天平台,約三米高,可以跳躍而下。沒有邊門。車庫前後通透,既可從前院進,又可以經過廚房,從後院出。我建議兵分三路,實施強攻。”
羅衛說:“如果他正在電腦麵前就被驚動,他可能在幾秒鍾內銷毀磁盤及他接觸過的任何內容。但我們需要那些信息調查他的犯罪證據和殺人目標。”
“那就將他從電腦麵前調開。”曾旭說。
“明白。”特警隊長回答。接著,他用對講機下達指令:“一隊往前門,二隊往後門,三隊往車庫。三隊抽兩人埋伏在平台附近,以防他跳樓逃跑。”
他頓了頓,掃了一眼羅衛和丁楊,好像下定決心地喊道:“好,抓捕!”
羅衛帶丁楊退往東麵的高坡,正好可以觀察別墅裏的動靜。圖傳指揮車悄無聲息駛過來,靠在高坡旁,胡誌遠走下來。特警們正貓著身子,借助樹叢的掩護向前移動。
胡誌遠轉向丁楊,拉著他的手,說:“丁楊,不論結果如何,沒有你,我們走不到這一步。像你這樣甘冒生命危險,親臨一線的技術員,實屬罕見。你是一名真正的刑警。”
“真正的刑警”,這是對一位警察的最高評價。
“是啊,”肖可語附和道,“我們以前錯怪他了,胡隊。”
她轉身看向丁楊。他欣喜地捕捉著她黑溜溜的眼睛,眼神裏傳達著豐富的內涵。她有心開個玩笑,說:“丁楊這是當大領導的素質,以後可要多關照我們哎。”
丁楊搜腸刮肚想說點兒什麽,卻不好意思,隻是滿含笑意地癡癡看著她,不知所雲地點頭。
曾旭閃身過來,報告道:“特警看不到屋內的動靜。裏麵溫度很高,似乎沒開冷氣,紅外線掃描儀什麽也接收不到。他還在上網嗎?”
丁楊“劈劈啪啪”地在手提電腦上敲打著,答道:“手提持續接收著他傳輸的信息。”
“好,”曾旭說。接著,他用對講機下達指令,“準備強攻。”
正在這時,與達摩別墅一牆之隔的地下車庫裏駛出一輛MINI雙座敞篷車。所有人都盯著那個司機——老年婦女,六十五六歲的樣子,頭發已經斑白。
兩名著裝特警閃身攔住她,簡單地檢查了一番,這車實在沒什麽可查的,沒有尾箱,座位敞開,盡收眼底。特警示意她快點兒離開。
攻擊開始,丁楊看到十幾名特警分成三組沿著圍繞達摩別墅的樹籬匍匐前進。肖可語在他耳邊柔聲說道:“希望他來不及毀掉自己的電腦。”
瞬息間,特警們猛地從藏身之處一躍而起,朝別墅衝去。
緊接著發出兩聲巨響。丁楊驚得跳起來。曾旭在一旁說:“隻是攻擊門鎖,他們進去了。”
丁楊緊張得手心出汗,屏住呼吸,等待著槍聲、爆炸聲、尖叫聲、警報聲……
肖可語紋絲不動,敏銳的目光繼續盯著房子。就算她內心緊張,表麵上一點兒看不出來。
一陣長長的寂靜,小區裏隻聽到微風吹拂樹葉窸窸窣窣的聲音。
突然,車載對講機響了起來,把大家都嚇了一跳。一隊隊長報告:“他不在裏麵!”
“什麽?”胡誌遠驚愕不已。
“我們正在四處搜查,不過看來他已經逃跑。”
“怎麽回事?”胡誌遠無緣由地質問。
隊長繼續報告:“我們分別搜查了一、二、三層及地下室。根據紅外線掃描儀探測結果,五到十分鍾前,他坐在地下室電腦前的椅子上。”
胡誌遠不甘心地說:“他在裏麵,他不可能不在裏麵。他一定是躲起來了。仔細搜,刨地三尺給我挖出來。”
“胡隊,除了椅子上留有他的體溫,紅外線掃描儀沒有探測到任何其他活動的東西。”
胡誌遠的身體癱軟在車門上,如鷹般銳利的目光裏布滿了絕望。
別墅裏井井有條,一塵不染。
與丁楊料想的截然不同。黑客住處往往十分髒亂,電腦部件、插座、電線、書籍、資料、U盤、副食包裝袋、食物殘渣、一次性杯碗等等,以及亂七八糟的雜物。
達摩的起居室亂是亂點兒,隻是一個單身男人的懶散淩亂,缺乏收拾,卻沒有電腦部件、插座、電線、書籍、資料等,甚至不像一個電腦愛好者。乍一看,丁楊懷疑自己是否走錯了房子,但緊接著便看到許多照片,裏麵有達摩的麵孔。
“看,好幸福的一家三口。”肖可語指著牆上的掛框說,“那女人多像電影明星,”然後又看著另一張照片,“他們還有孩子?”牆上的照片很多,張張顯露著富裕殷實的家庭生活。
是啊,住在這令普通人夢寐以求的房子裏,必然帶著舒適愜意……
胡誌遠說:“把照片收集起來,發協查令……”
羅衛搖搖頭。
胡誌遠疑惑地看著他。
羅衛看著丁楊,問:“那不是真的,對嗎?”
丁楊取出一張照片,遞給胡誌遠。那不是照相常用的亮光紙,隻是彩色打印紙。“照片都是他在電腦上PS的,女人和孩子的照片在網上多的是。”
客廳裏,有一個現代風格的镔鐵黑架座鍾,指針已接近8點。響亮的嘀嗒聲不斷在提醒警察們,這次行動失敗了,除了收繳這座別墅,打草驚蛇,可能毫無意義。
刑警對附近居民做了調查,竟然無人知曉別墅裏住著什麽人。物業公司登記的業主叫吳吉亞,但人口係統查詢沒有這個人,聯係電話是空號。
別墅的其他房間全是空的,因為拉上了窗簾,從外麵看不出來。浴室裏隻有極少幾件基本生活用品,包括普通牌子的剃須刀、洗發水和肥皂,另外還有一些常用生活品。
達摩的主要活動地就是起居室,他的電腦就擺放在這裏。丁楊望望屏幕,坐下來查詢達摩最近操作過的程序。
“你們看。”丁楊指著屏幕上冒出的窗口說,“離開前,他一直在跟人聯係。”
胡誌遠和羅衛俯過去讀著屏幕上的文字:
發件人:RRBJ
短信內容:2-37,鑿壁借光
收件人:雙清公園一號別墅08號
“這是什麽意思?”胡誌遠說,“37,我們出動的警力不就是37人嗎?要是他沒有收到這個短信,我們就抓住他了。”
“2-37,可能是指我們兩個單位聯合,37正是警力數。”羅衛說,“這可惡的RRBJ到底是誰?”
“可惡的RRBJ。”肖可語跟著罵道,“還用上了成語。”
一名特警在背後喊:“找到他的逃跑路徑了,在這裏。”
眾人一齊轉過身去,緊接著沿著一條簡易樓梯往地下室去。丁楊停住腳步,認出這正是“梭哈”提供的照片裏的地下室,貼得十分粗糙的地磚,未上油漆的牆板……
他跟上去,與胡誌遠、羅衛等人一起查看邊牆上的一道小門。它是移走書櫃後露出來的。一名特警舉起手電往裏麵裏照了照,說:“它通往隔壁房子。”
胡誌遠和羅衛互相盯著對方。隻聽羅衛大喊一聲:“那個老年婦女,開MINI車的!他就是從隔壁車庫裏開車出來的。一定是她!”
曾旭抓起對講機,命令特警衝進隔壁的房子。胡誌遠給黎政打電話,報告情況,請求啟動緊急預案,對那個老年婦女和MINI車展開圍追堵截。
幾分鍾後,曾旭和胡誌遠的電話同時響起。特警報告隔壁房間是空的,沒有家具,什麽也沒有。路查民警報告,那輛MINI車已找到,在一個超市停車場裏,離這裏不到兩公裏,車後座上有一整套易容用品。對超市周邊進行了盤查,誰也沒注意到車主是怎麽離開的。
房地產經紀人也找到了。據他說,房主購買兩棟別墅都用的是現金。當時,確實有些奇怪,但出於商人的本性,他並沒有深究。不過,前去搜索的民警報告,這兩套房的銷售記錄都不見了,電腦裏隻留下被偶然刪除的痕跡。
大家麵麵相覷,卻又心知肚明,隻是嘴裏冒著酸水。
胡誌遠說:“把相關東西都打包帶回去,作為物證調查,特別是所有電子產品。”肖可語帶人前去清理。
胡誌遠轉頭對丁楊說:“接下來,你有得忙的。”
羅衛走過來,對丁楊說:“剛才那個信息,我想請你幫忙調出詳細資料看看。”胡誌遠要走,羅衛一把拉住他。“一起過去看看。”
胡誌遠疑惑地看了羅衛一眼,沒有反對。
丁楊坐到電腦桌前,掏出U盤上載了自己的破密軟件,接著屏幕上出現一係列字母、數字和符號,一共十五個字符。正在收拾物證的肖可語以欣賞的語氣說:“密碼可真夠複雜的。”
解密之後,屏幕上顯示出發件人網址:執法係統FTRJKI4658
“這是什麽?”肖可語驚訝地說。
羅衛緊盯著丁楊,強硬地問:“可不可以給我們解釋一下,還有那個‘RRBJ’和‘如若不見’網民是誰?”
胡誌遠疑惑地望著羅衛的臉。羅衛嘴裏吐出“如若不見”幾個字,他便看懂了“RRBJ”的意思。那正是“如若不見”的拚音頭字母。
肖可語則像嚇傻了似的,不知所措地在三個人之間看來看去。
“你這是什麽意思?”羅衛恨恨地問。
丁楊回答時聲音中帶著無法抑製的鄙夷。“哼,這是無恥的栽贓和離間。申請一個似是而非的網名,借道其他專用網站係統發在他自己的電腦裏,這是最簡單、最基本的黑客手法,難道這一點,你們都看不明白……”
羅衛突然一拳狠狠地錘在桌子上,欺身到丁楊麵前,說:“丁楊,你太讓我失望了。這件事如果不能給我們解釋清楚,我不會放過你。我懷疑這一切從頭至尾都是你搞的,你就是他的同夥,我請你來,結果給了你壞我事的便利。從現在起,你不要離開我半步,否則,我就以畏罪逃跑嫌疑擊斃你。”
胡誌遠愣了愣,說:“羅衛,你冷靜點兒,你不能這麽做!”
丁楊一臉輕蔑。“哼哼,他設下圈套引你上當,你還真無知地往裏鑽!”
羅衛掀開襯衣,露出手銬。“你現在伸出手來,跟我銬在一起。丁楊,下一步,我會好好考慮你的行為。否則,我們就將你送到監察委去。”
丁楊漲紅了臉,憤怒地盯著羅衛,慢慢地抬起雙手:“你都銬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