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晚上八點半,達摩終於發現了娟子。
令他吃驚的是,她正在勾引一個老年男人。要知道,她已經懷孕二十多個星期。
他一直在找她。各類娛樂場所,各種她這種人可能待的地方,甚至跟蹤監視與她同類的女人。他去了偏街小巷,在一些茶座、咖啡館一坐就是幾個小時。他一邊搜尋,一邊在想娟子是否跟他一樣,躲在暗處,也在尋找他呢?隻是她的背後可能帶著警察。
要是這樣,他決定首先逃命,如果不能就襲警,他沒有別的選擇餘地。過了一會兒,他來到車站廣場背後的花園裏。這裏花樹成蔭,燈光迷蒙,三三兩兩的男女卿卿喁語。
接著,他發現了娟子。
一開始,他懷疑自己看到的事實。一根雙人木凳上疊坐著一對男女。男的斑駁白發,妙齡女人坐在他的大腿上。男的很拘謹,兩手抓著凳沿,激動得慌裏慌張,不過還是在慢慢往女人身上移。
男人的手一挨到女人腰,女人便嘻嘻地扭過身,似乎在向男人索要東西。達摩看到了女人的臉——娟子——那張臉的主人他非常熟悉。
出門時,達摩化了妝,幾乎化老了四十歲,這意味著娟子認不出他來。但他必須讓娟子認出他,把她嚇得逃走,這樣他才有機會。可是,他知道,在車站廣場這種人群聚集的地方,要追上一個女孩更不容易。如此,達摩就會輸掉這一輪遊戲。
這是他絕對不能接受的,酒吧遭遇再也不能重演。
倘若讓娟子無意中發現他,而他裝得讓娟子認為他沒有被發現,而後,娟子想悄悄溜走,而他卻悄悄地跟在身後,顯然這是有可能的,而且是他成功抓住她的最大概率。
他正在考慮如何實施這一計劃,懷裏的手機“嘀”了一聲,一個信箱圖標閃現在屏幕上。這是在提醒他有重要郵件。
他猛地感到一陣激動,每次有重要郵件他都會這樣。這種反應在他看來意義非同尋常,它是“雷神”——不,應該是達一路——事業發展的重要裏程碑。
他在一個冷漠缺愛的家庭長大,然後像累贅一樣跟著別人生活,這樣的成長環境,使他養成了冷漠、疏遠的性格。對任何人都一樣對待,包括家人、同學和為數不多的他曾經試圖建立關係的人。可是達摩對達一路的深厚感情表明,他並不是一個感情麻木的人,在他內心深處有一個巨大的愛的源泉。
因為急於看短信,他躲進一棵高大的桂花樹下,點擊手機屏圖標。
眼前跳過一個個清晰的字眼。突然,笑容從他臉上消失,他呼吸急促,脈搏加快。“哦,什麽鬼。”他喃喃自語道。
郵件的大致內容是警察追蹤他的速度遠比他預想的要快得多。警方不僅認定兩起墜樓並非自殺,而且發現了他與娟子相處的深層原因。
隨後,他看到了“西苑公園”幾個字,臉上閃過陰鷙的光,真是想什麽來什麽。
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挑戰。
達摩從桂花樹下閃出來,飛快地跑過老男少女纏綿的木凳,來到停車場。
他開的是一輛剛從某小區地下車庫偷來的豐田。他知道該車主人最近不會使用它,決定借用後再還回去。每到一個地方,他都使這一招,這樣不會暴露自己的蹤跡。他打開裝著私人物件的驢友背包,從裏麵拿出一把黑色、生鏽的軍刀。然後坐進駕駛室,就著擋陽板的小鏡子修改了自己的化裝,變回了年輕人。
十分鍾後,他開著偷來的豐田佳美,往西駛上了梅陽大道。
夏日黃昏的霞光逐漸遠去,變淡,褪成一個模糊的不愉快的影子縮在記憶的角落。
尤思博騎著電動車,在寬闊的梅陽大道上奔跑,兩旁鱗次櫛比的高樓像不遠處的雁麓峰一樣起伏。離立秋隻有幾天了,白晝已經大大縮短,他下班時離開分局,剛走了一半路程,夜霧便籠罩了城市,他的感受和乘飛機穿越夜空一樣,忐忑裏有一分期待。
尤思博此行的感覺就像一匹受到獵豹威脅的狐狸,自覺選擇奔逃,卻又是茫然向前,迫不得已。這種做法他小時候十分熟悉,他自負、自傲,容不得別人比自己強,不自覺地選擇跟別人攀比,不自覺地自我加壓,盲目努力。
他超過了一群群騎車下班的民工,身旁汽車呼嘯,放眼看見了雁麓峰下又一座小小的藍幽幽坡地,那就是西苑公園背後的山林。
他生平第一次騎電動車走這麽遠的路程,自東往西,自黃昏到黑夜,幾乎欣賞了整個漢洲城。隨後,他順著急轉彎的岔路口離開梅陽大道,朝梅苑路開去,建造在山腰上的一座座豪華山莊早已取代了早年的農舍。但在這瑰麗的景色中,尤思博隻想著一件事,他將見到那個傳說中的黑客“不如不見”。
此人的故事影響了他近十年的生活。他更沒想到網警丁楊就是“不如不見”的同夥,他們曾同是“後羿追日幫”的三叉戟之一。從內心裏講,他有些妒忌丁楊,卻又對發現丁楊是嫌疑人的同夥而感到欣慰。
要揪住丁楊跟“不如不見”同夥的尾巴,要揭開丁楊跟“不如不見”協同犯罪的罪惡真麵目,首先就要抓住“不如不見”,讓“不如不見”來揭發,更有說服力。這就是他一意孤行趕往西苑公園的原因。
然而,隨著他往前行駛,透過迷蒙的夜色,望見前方西苑公園背後的荒涼山坡時,對此行的勝算頓然消失。說是公園,卻隻對公路沿線的樹林進行了修整硬化,裝上路燈,再往坡地進去,仍是一片荒蕪的原始次森林。
夏末的公園前坪,匯聚了很多散步、跳廣場的中老年人,再往裏走,雖然仍可以看到寂寂的涼亭,卻已是空無一人。
他停好車,戴上墨鏡和一個黑色口罩,那都是林立仁從自己購置的裝備裏送給他的。他疾步穿過草地,腳下不時地驚起蚊蠅。他很失望,因為眼前根本不存在向黑客討教的年輕人。不過,在公園南端,有兩座燈光暗淡的涼亭,坐著兩對卿卿我我的情侶。
可等尤思博走近,卻發現那情侶,已不年輕,再過去已是人跡寥寥。
他停下腳步,俯身環顧四周。北麵還有兩人,一位是遛狗的老婦,另外一個是中年商人,正在用手機跟人聊生意。他們顯然都不會跟黑客有關係。
尤思博想起黑客聊天室裏的對話。討教的年輕人顯然不會進入荒蕪的樹林,任誰都要防備陌生人的攻擊。他決定在草地裏潛伏下來,如果能看到討教的年輕人,再追蹤黑客,應該輕而易舉。
南北涼亭的情侶和老婦、商人漸漸散去,四周一片沉寂。
不知道是否因為閉著眼睛,他發現其他感覺變得敏銳了,灰塵的味道似乎變得很強烈,微風的聲音也傳入耳朵,還可以聽到蟲鳴聲,感受到夜色的清冷。
尤思博認為也許這就是和自然同化,平時因為周圍充斥了太多信息,所以才會無法察覺周遭的大自然如何變化,對很多事情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摸而無感。
就在此時,尤思博發覺附近有人走動。
五十米開外,一個年輕人正鬼鬼祟祟地穿過灌木叢向南涼亭走去。他神色不安,一副疑神疑鬼的樣子。
尤思博弓身躲進一片迎春藤下,心髒像老式拖拉機一樣吭哧吭哧地撲騰。他知道,這個人可能就是那個討教的年輕人,黑客說不定就跟在後麵。
討教者果然不到二十歲的年紀,紅色T恤,藍色牛仔褲,腳蹬運動鞋。
接著,北麵的灌木叢裏閃出一個青年,二十七八歲,灰色襯衣,黑色長褲,看不清麵目。板刷頭一絲不苟,胡須剃得幹幹淨淨。
案卷上說他善於化裝。那麽,此人說不定也隻是偽社會角色……
接著,青年的襯衫被夜風掀起,尤思博看到他長褲的皮帶上鼓鼓囊囊地突出,那一定是短刀柄,甚至手槍柄。青年很快把外衣攏緊,繼續往北涼亭去,走進幽暗處,向外張望。
尤思博繼續隱蔽在原地。
他緊急撥打梅陽分局指揮中心“110”,自稱刑偵大隊的林立仁。接警員有些遲疑,再一次核查他的警號。
“010869。”尤思博小聲說出林立仁的警號。“發現了一樁凶殺案的疑犯,請求增援。地址是西苑公園西側樹林,有南北兩座涼亭。”
“收到,869。”接警員回答。
“嫌疑人是否帶有武器?”
“我看到他腰部突起,不是手槍,就是短刀。”
“駕駛車輛嗎?”
“這是公園深處。”尤思博回答,“如果他駕了車,大約停在公園門口。”
接警員請他密切觀察,切勿輕舉妄動。尤思博盯著青年,緊緊地眯著眼睛,似乎那樣便能將對方盯死在原地。他小聲催促接警員:“最近的處警隊趕來要多長時間?”
“稍等,正在緊急聯係。好了,他們會在十分鍾後趕到。”
“沒有更近的快警平台嗎?”
“西苑公園在西郊,派的已是最近的快警。你能跟住他嗎?”
“好的,我能。”
就在這時,青年離開了南涼亭,沿著灌木叢躲躲閃閃地向年輕人走去。
“嫌疑人在不斷移動,指揮中心。他正從公園西側的南涼亭往北涼亭走。北涼亭還躲著一個年輕人,我想他們是同夥。我會跟緊他,並隨時向你們通報。”
“收到。請注意安全,快警已經出發。”
借著樹林和灌木叢的掩護,尤思博輕輕地往北移動,離開原來的灌木叢,往北涼亭靠近,卻又不能讓罪犯看見。他是要跟年輕人會合嗎?他們到底是什麽關係?
尤思博看了看腕表,時間剛過去兩分鍾,青年卻跟年輕人隻有五十米的距離。他想再打個電話,告訴指揮中心,請快警從南北兩側悄悄包抄。但他並不知道,處理這類事應該有些什麽程序。林立仁應該是清楚的,如果請林立仁一同過來,他就不至於如此擔心。
但他害怕林立仁不相信,更不會讓他參與。他隻是電信公司派駐的網絡安全顧問,無權參與偵查,也沒有現場自我保護能力。
他低頭瞧瞧自己捏在手裏的橡膠警棍,那也是從林立仁辦公室拿的。臨出門時,他給羅衛寫了一張字條,告訴他心裏的猜疑,以及自己此行的目的。如果自己遭遇不測,那一定跟他在網上發現的嫌疑人有關係。雖然這一切不是他的職責,但他覺得自己應該這麽做。
接著,透過迷蒙夜色,他看到隱隱的手機屏幕亮光。青年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正在看微信,然後點點畫畫,大約寫了一段文字,發送了出去。
接著,青年收起手機,回頭朝南涼亭方向走去。
什麽鬼,他要返回到哪裏去?尤思博想。難道有人通風報信,要從我的眼皮子底下溜走……
尤思博決定孤注一擲。他要做一件以前從未做過的事:跟蹤追擊,伺機偷襲抓人。
羅衛在集中行動途中,碰到前來督查的分局局長黎政。他抽空匯報了懷疑吳美鳳墜樓涉及電信網絡詐騙的情況,特別詳細介紹了他接到的幾個匿名電話。
作為刑警,收到死亡威脅是常事,但黎政聽了羅衛的匯報,臉色凝重了。他倒不是擔心羅衛受到的威脅,而是意識到了威脅電話背後的複雜性。
黎政的問題仍像往常一樣實用:“了解打電話的人嗎?”
“我揣摩著是娟子,但真的無法確定。”
“廢話。那就繼續調查啊!你和那個人已經通過三次電話,有了三次調查機會。”
羅衛現在明白了:局長是個凶悍嚴厲的家夥。“嗯嗯,打電話的人使用了網絡變音,能熟練地操作電腦,來電顯示使用了欺詐軟件。”
“還有呢?”
“打電話的人很熟悉漢洲的情況,知道公安機關的常用報警號碼,這個並不難,除了110,電視報紙公布過舉報電話。但是,”羅衛考慮了一下,“打電話的人怎麽知道我的手機號,外人不容易弄到。”
“還有別的嗎?”
“我之所以不能確定是娟子,是因為語調聽起來像個男性,但也有可能是電子變聲的原因。不管怎麽樣,一定是喜歡上網的年輕人。對話中常出現一些網絡流行語。”
黎政點點頭。“有見地。”
“雖然經過電子變聲,但可以聽出地方特色的方言用語,我判斷是當地人。時間上,傍晚、後半夜都打過,今天是吃晚餐時間。所以這人可能是自由職業者,或者工作有計劃的人,或者無業人員。”
“這和你猜測的上網青年是吻合的。”
“嗯。”
“他的動機呢?他為什麽要打電話?為什麽要給你打電話?”
這個問題羅衛翻來覆去想過很多遍。
“第一次,打電話的人讓我聽了虐待要挾某個女孩的錄音,當時估計受虐者是李花花說到的娟子。但事後證明,李花花跟娟子是同一個人,我認為受虐者跟娟子一樣有重大關係,她本人就是一名受害者,想提供線索,想吸引我們的注意,讓達摩受到懲罰。第二個電話像是警告。應該還是想提供幫助。我懷疑她就是往肖可語車上和辦公室投信封的人,他一直想幫助我們,想用賬單提示我們。”
“今天的電話呢?”
“埋怨。”羅衛不假思索地說,“自他提供線索以來,我們的偵查工作讓他失望了。或者是他覺得自己盡力了,我們卻沒有抓到達摩或其他嫌疑人?他仍然在提醒我們,罪犯在要挾他,要夥同他以我或我的家人為目標……”
黎政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淡淡的笑容。“聽上去確實像個孩子。”
羅衛點點頭,沒有吭聲。
局長沒再說話,好像在沉思。
“打電話的人有沒有可能跟嫌疑人混在一起?他的威脅是混淆視聽,幹擾辦案?”
“不排除這種可能。”
“但他說的是破壞你的家庭,沒準兒針對你的妻子或父母。但不知這是罪犯的意思,還是打電話人的臆測。如果罪犯要殺你,他怎麽可能告訴一個可能告密的人?如果打電話的人是要轉移視線,他的陰謀是什麽呢?”
“我是案子的承辦人,”羅衛慢慢地說,“從一開始,就是我在查墜樓的事情,打電話的人一定知道,甚至隱約知道娟子的事情。所以,我覺得他說這話是有針對性的。如果說轉移視線,那他針對的人是誰呢?肖可語嗎?”
“你說你把聯係卡給了娟子?”黎政接著盤問。
“她原來自稱李花花,請求我救她的朋友娟子。她知道我的手機號碼,知道這件案子的很多內情,但她似乎有難言之隱。而且,”羅衛想了一下,“考慮到我們利用她引誘達摩出現,卻又沒有抓住他,讓她置於危險之中,她完全有理由埋怨我。但是,她多次跟我見過麵,不管她想解決什麽問題,采取匿名電話的方式似乎不可取。”
“但是呢?”
羅衛聳了聳肩。“隱藏來電顯示,本身是一種欺詐。電話裏說的都可以當麵告訴我,何必這樣遮遮掩掩呢!”
“不好意思?”
“怎麽可能。”
“害怕被人查詢?”
“電話聯係確實比當麵告訴我風險更大。不過,像她那樣的女孩,性情難以捉摸,你又怎麽揣測她的心思呢!”
“你覺得她是認真的嗎?”黎政很淡定,“你覺得你家人有危險嗎?”
羅衛思考著,他當然不怕什麽,要是以前,他也不用太過於為高媛擔心,但她現在懷著孕。“威脅對我沒用。”
“我會跟網安支隊說,請他們關心高媛的安危。”
“謝謝局長。不過,偽造家庭婦女墜樓自殺的事件,跟殺害一名警察不一樣。我總覺得這是有人在耍花招……打電話的人、幕後罪犯,是不是把我當成了他們棋盤上的一顆棋子。我認為他們在下一盤大棋。”
“你這是正式向我匯報嗎?”
“算是吧!如果你不怪我越級,我明天可以給您一份書麵的,附上相關證據。”
“你想要我做什麽?”
“我隻希望,您能同意成立專案組,增派其他專業人手。”羅衛期待地說,“打電話的人,不管他是誰,都透露出了很多構成犯罪的信息,謀殺吳美鳳、劉群,電信網絡詐騙、綁架要挾、預謀襲警等。如果抓住他,沒準兒能幫助我們找到線索。因為娟子吞吞吐吐,她害怕、逃避,似乎認命了,我在她身上挖不出證據。”
“我喜歡這股子衝勁兒。”黎政說。
這句話比任何表揚更有用,羅衛終於鬆了一口氣。
羅衛接著嚴肅地說:“我覺得丁楊一定能查到關鍵線索,我覺得達摩還會繼續偽造自殺事件。娟子還在外麵活動,她很危險。現在,我們需要找到她,將她保護起來,並通過她尋找達摩。達摩恐怕還不是這個案件的始作俑者。”
“好,你準備一下。明天一早我來刑偵大隊聽取詳細匯報。”黎政說,“我還希望能跟丁楊見個麵。”
“好的,他今晚可能整夜待在分局的機房裏。”
尤思博沿著低矮的灌木叢匍匐前行。
那個黑客在沙石小路上快步往南走,貓著腰,兩手卻插在褲兜裏。很好,尤思博心想,兩手受到限製,就沒那麽容易做出防衛。
接著,他又擔心起來。如果他捏著手槍放在褲兜,怎麽辦呢?
留神點。他叮囑自己,麵臨危險走為上策。
別忘了他是窮凶極惡的墜樓案製造者!他的陰謀詭計,他的強悍,或者還有其他不為人知的協助工具。
或者,他可能突然轉身撒腿逃走。對此,尤思博還沒有想好采取什麽對策。追當然是必要的,但他不一定追得上。
他沒有參與過抓捕罪犯,雖然聽過很多同類的故事,看過電視、電影,裏麵的追捕者每次都是九死一生,至少是傷痕累累。
受傷他不怕,說不定因此立下大功,特招他正式加入警隊。
這時,尤思博朝黑客靠近了一些,腳下是厚厚的青草,掩蓋了腳步聲。
兩人分別走在小徑綠化帶的兩側。借著高過人頭的灌木掩護,尤思博小心翼翼不讓對方注意到自己。偶爾透過灌木和縫隙,他斜眼打量黑客的臉,心中感到十分的好奇,這個青年不像十分聰慧的人,他憑什麽成為拔尖的黑客,還犯下這一係列可怕的罪行。這種好奇心好似他鑽研軟件代碼,或為刑偵隊調查案子苦苦思索時產生的好奇心,不過,此時的好奇心更加強烈。因為,即便他深諳計算機技術,而且了解這門科學所可能導致的犯罪行為,眼前這個人對尤思博來說依然是個難解之謎。
如果不是那把刀,還有那把可能存在的、可能被插在褲兜裏的手攥著的槍,這個人看起來倒憨厚可愛,幾乎稱得上是老實人。
尤思博在褲腰上擦去手心的汗水,把警棍握得更緊。眼前這次行動完全不同於追蹤潛伏在公共網絡機上作案的黑客,那裏最大的危險不過是係統崩潰,或者燒壞終端機。
近了,更近了……
再往前麵走出十來米,他們腳下的小徑就要交會在一起,尤思博將無處隱蔽,采取行動勢在必行。
有那麽一刹那,他幾乎喪失了勇氣,停下腳步讓對方過去。他想起正在追求的女朋友,想起父母和正在讀初中的妹妹。這不是他的職責,他對此感到陌生、茫然和束手無策。
他想:隻要跟著這個黑客就好,等著快警趕來,一切就完了。
但尤思博隨即想到吳美鳳、劉群,那有其他可能沒有查證的慘死在罪犯手上的幾條人命,如果今天不叫他落網,他還會非法掠奪更多的財富,導致更多的人喪命。
這也許是抓住他的唯一機會。
他想再次撥打指揮中心“110”,但已經來不及。前麵幾步,他腳下的小徑就將與黑客凶手腳下的路相交在一起。
五米……
四米……
三……
他的腎上腺素急促地分泌。
先警告,再嚇唬,趁他麻痹時,用林立仁的警繩將他捆起!
但更要加倍小心他插在兜裏的手。尤思博提醒自己。
一隻野貓躥出灌木叢,黑客聞聲一驚,轉頭一看,自我壯膽似的發出哈哈大笑。
此時,尤思博無處可藏,從樹叢裏一躍而出,拿警棍當槍舉起,大聲喊道:“不許動!警察,把手舉起來!”
那人猛地轉身麵對尤思博,小聲嘟噥道:“媽的,我去。”
一時間,他的動作有些遲緩。
尤思博背著遠處的路燈而立,朦朧中那人看不清他手裏的東西。
“舉起雙手,不要動,否則我打死你!”
那人乖乖舉起了雙手,尤思博緊張地盯著他的右手,手心好像攥著什麽東西!
那是什麽?
尤思博立刻緊張起來。隨後,他看清了,那是一串掛著橡膠玩具的鑰匙。
“扔在地上。”
那人照辦了。然後,兩手仍然乖乖舉起,腦袋不停地轉著,膽怯地看著尤思博,嘴裏喃喃說道:“我去,你是怎麽發現我的?”
尤思博仍然緊張地盯著,努力不讓對方看出自己大大鬆了一口氣。“趴下,伸直雙臂。”他學著電視裏的台詞,發布命令。
“這怎麽趴?”那人嘮嘮叨叨地說,“你是不是警察?怎麽隨便抓人?”
“聽從命令!”尤思博顫聲喝道。
青年順從地蹲下身,準備往地下躺,卻分明做出防衛的架勢。
尤思博縱起一步,將對手推翻在地,緊接著,一邊用警棍對著他的脖子,一邊按住他的雙手,掏出警繩笨手笨腳想把對手捆起來。
試了好幾次,終於把那人的手腕纏上了警繩。然後開始搜身,搜出他身上的匕首、手機和皮夾。尤思博把所有東西堆放在旁邊的空地上,然後掏自己的手機。
“你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抓我?”那人莫名其妙地問。
尤思博沒有回答,雙手因為激動而顫抖著,隻是目不轉睛地瞪著自己捕獲的獵物,對自己所做的一切由最初的震驚轉為興奮。
這是一個多麽刺激的故事!他的女朋友會喜歡的,該給他的追求加多少分!
以後,他還要把它講給自己的孩子聽。噢,不過,得等上幾年,那時他的孩子會以他為榮,甚至孩子的孩子……
他從兜裏掏出了自己的手機,按下“重撥”鍵。可不知為什麽,久久地沒有傳來聲音。他看了看屏幕,上麵顯示沒有信號。
見鬼了!他喃喃地咒罵著,指揮中心說十分鍾就會趕過來的快警應該早就到了,怎麽還不見動靜。
“警官,你是想求援嗎?”頭頂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
尤思博抬起頭,往發聲處看了一眼。是那個躲在北涼亭的年輕人,隻是靠近了看,顯得不是那麽年輕,應該跟他差不多的年紀。
“需要呼叫同伴嗎?我有手機。”
“不!沒事兒,一切順利。”尤思博沒有意識到危險,心裏反而湧起一股自豪感,繼續重撥自己的手機。
奇怪了,手機沒信號是什麽原因……
此時,如果尤思博是一個職業刑警,他怎麽都不會在執行逮捕時允許身後站著陌生人,特別是一位他對其毫不知情、二十分鍾前還懷疑跟地上的人是一夥兒的年輕人。
就在那一瞬間,尤思博突然感到恐懼至極。
但為時已晚,年輕人抓住了他的肩膀。尤思博感到後背迸發出劇烈的疼痛。
他慘叫著跪下,那人將匕首反複刺入他的身體。
“不……”他叫道,“不要……求你……”
那人將他推倒在灌木叢裏,撿起他的警棍,嘴角露出輕蔑的笑。
接著,他走到那個被捆住雙手的年輕人身前,將他反轉身,移到尤思博身邊。
“老師,真高興你來了。”捆著手的人說,“不知這家夥發什麽神經,還真以為我是壞人。快幫我解開繩子,好嗎?我……”
“噓……”那人做了個讓他安靜的手勢。
尤思博仍然清醒,正用全力試圖觸摸自己後背可怕的創痛。似乎隻要能觸摸到,那灼痛便會消失。
殺人者在他身邊蹲下。
“你才是那個黑客殺手。”尤思博拚盡全力說,“是你殺了吳美鳳、劉群。”他瞥了眼捆著手的人,“他是誰,你的學生?”
“我沒有這麽愚蠢的學生。”那人嘲弄地說。
然後又問:“你是丁楊?”他的嗓音裏真真切切地透著敬畏之情。“沒有想到,你會在這麽短的時間裏找到我,並敢於一個人跟蹤我。我的意思是,你應該待在電腦機房,而不是在偵查現場。真是令人驚奇……丁楊,你怎麽會沒想到我們會幹擾移動通信,攔截你的電話呢,你還是不是那個電腦奇才呢?”
“不……我……”
沒等尤思博說完,凶手接著做了一件奇怪的事。
他拿起匕首,塞進尤思博已經孱弱無力的右手裏,然後用力捏著尤思博的右手,猛地刺向捆著雙手的青年,匕首沒入了青年的左胸。
青年慘叫一聲,在地上掙紮。凶手嘴角挑起笑意。“不要怪我,不是我殺的你。我這就幫你解開,給你還手的機會。”
他掉轉身,解開青年手上的警繩,將匕首放進青年的手裏,導引著青年將匕首刺向尤思博。青年嘴裏冒出血泡,隻有出氣,沒有進氣,任由他擺布著。
“求求你……”孱弱的尤思博發出微弱的聲音。
凶手頓了頓,象征性地將青年手裏的匕首在尤思博身上劃了一下。此時,兩人都已瀕危,看上去卻垂死糾纏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