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行動情況不太樂觀,但正如他喜歡的那樣,充滿了挑戰,越來越刺激。

他決定啟用幾年前的網名“雷神”。按照典型的黑客慣例,他的網名不是中文,而是漢語拚寫,但用的是“N”,而不是“L”——故意拚錯單詞,是繞過對手利用過濾特定詞匯追蹤的辦法。此刻,他驅車前往機場。在指揮了一場線下行動後,決定回到被他父親命名為“矽穀”的公司去。

每次行動前,他都要忙一整天,甚至好幾天。先是根據同伴提供的情況,扮演偽社會角色,進入某個特定的數據庫、電話網絡和密碼係統,然後輸入有關某人的信息,贏得係統的信任。這些係統真是忠誠,信息反饋得越是正確,它便越是相信你,越是有求必應。

他是幹這事的老手,沒有一點兒新奇。半年前,他利用這一手段,獲取了漢洲投資人吳美鳳的個人資料,幾乎掏空了她的家底。接著,因為此人不再聽話,又利用這一手段,搜集了她的親友信息,指揮線下執行人裝扮成她信任的同學喬嵐的丈夫,然後讓她神秘墜樓了。

想到這裏,他臉上露出意**般的微笑。執行人向他報告的整個事情經過真是有趣。

坐在咖啡館等待閨密時,吳美鳳焦急地撥打著手機,但屏幕上顯示的卻是:停止服務。她煩躁地看向吧台,想找一部座機電話。這時,執行人走了進去。

這幾天,吳美鳳不斷接到丈夫莊鑫養小蜜的消息,準確地說,小蜜就是代工廠的會計小柔。今天,她又得到消息,丈夫下午收賬回來,將在停工的代工廠裏跟會計小柔見麵。一方麵,是兩人抓緊時間苟合;另一方麵,小柔將把收回來的錢卷走。

她打電話給丈夫,莊鑫不僅不承認,還痛罵了她一頓。於是,她約了閨密喬嵐,決定事先趕到代工廠去等著,現場抓奸。

吳美鳳看了看手表,兩點一刻。喬嵐已經遲到十五分鍾了,電話也打不通,她平常不會這樣的。一抬頭,卻見有位青年男人走進咖啡館向她招手。她確信自己認識此人。他就是喬嵐的丈夫高梓軒,漢洲監獄的獄警。帥氣的飛機頭短發,刮得十分幹淨卻現硬茬的下巴,在她心裏印象還是蠻深的。特別是靛藍色的短袖襯衣,配灰白的休閑褲,既帥氣又另類,正是昨天喬嵐在微信裏曬的恩愛秀裝束。

隻是,喬嵐為什麽自己不過來呢?

“高梓軒”——執行人——熱情地向她招手。他從她眼裏看到了信任。“美鳳,你好。”他上前握了握她的手,直接在她對麵坐下來。顯然,他就是衝她來的。

“嵐嵐媽媽突然有急事兒叫她過去。”執行人說,“你的事我都知道了,如果信得過我,我陪你過去,保你一份安全。”

吳美鳳有些難為情,既責怪閨密不該把自己的隱私告訴丈夫,又欣喜閨密夫妻如此重視她,把她的事當作大事來做。更難得的是高梓軒專程過來,顯得如此真誠。

不過,吳美鳳仍有些懷疑,想給喬嵐打個電話。她偷偷地撥打過去。“……正忙,請稍後再撥。”她心裏一咯噔,卻聽手機響了一聲,傳來一條信息:“對不起,美鳳,我這裏不方便接聽電話,隻得給你發信息。十分抱歉,臨時有事,不知你願不願意讓梓軒幫你。”

丈夫**,已經難以啟齒,卻請閨密的丈夫幫著抓奸,那不是更讓自己莫名難堪?吳美鳳十分猶豫。

“叮咚”,手機短信提示音響起。她小心地瞥了一眼。來信人是代工廠的保安,那是她安插的親信,最放心的人。

短信說:“莊哥預計一個半小時後到,會計小柔已從城裏出發。”

吳美鳳慌了一下,手裏的飲料差點兒潑灑到裙子上。執行人暗暗好笑,這一切都是“雷神”通過網絡安排的。事先摸清了吳美鳳的所有社會關係,編造她丈夫莊鑫的出軌謠言,通過喬嵐將這一謠言以假亂真。然後,潛入電信係統,屏蔽了喬嵐的手機信號,再假冒代工廠保安,不斷地給她發送莊鑫與會計小柔約會的信息。

執行人假意歎息了一聲,說:“我很理解你現在的心情。”

咖啡館裏又進來幾對情侶,模樣十分親密。吳美鳳心裏十分不是滋味。她跟莊鑫也曾有過甜蜜的愛情,風花雪月、卿卿我我,留下過美好的回憶。

現如今……她咬牙切齒地盯著窗外,迅速做出決定:去!一定要去!一定要現場抓住那對狗男女。帶個男人去捉奸又怎麽啦,這個男人可是獄警。警察是正義的化身。

“沒事。對不起。”她收回目光轉向他,暗暗高興,“讓你見笑了。”

“說哪裏話,我最痛恨偷腥出軌的人。”果然是個警察,是女人的同盟軍。她多麽羨慕閨密,找了一個這麽帥氣正派的男人。

“高梓軒”繼續說道:“剛才,嵐嵐說起你的事,我就很氣憤。本來她來不了,我也決定陪她回去,但她說閨密有事,得有人作陪,問我可不可幫你這個忙。我立馬答應了。我要以自己的法律知識勸導你丈夫,以同為男人的感悟教育你丈夫,讓他從此跟那女人一刀兩斷,從此一心一意對你。她一直在打你的手機,可怎麽也打不通。她去媽媽家,讓我過來告訴你一聲,如果你覺得合適,我也可以陪你過去。”

“你太客氣了。我……我其實隻想證實一下。我相信莊鑫不會的,他是一個正派的男人。”吳美鳳說出這話,自己都沒有絲毫底氣。

“是啊,你親自看中的男人,怎麽可能背叛你呢?你信任就好。夫妻之間最關鍵的就是無條件的信任。信任了什麽事都沒有,嗬嗬……”

這時,“高梓軒”見到一個朋友經過吧台,舉手打了個招呼(漢洲雖然很大,說到底隻是座城市)。他朝吳美鳳說:“我和嵐嵐本來準備在這個周末到你家玩兒的,你不妨跟莊鑫說說,讓他一定在家,我們兩喝一杯,談談心。”

“是嗬,我跟嵐嵐是這麽相約過。”

“高梓軒”停頓了一下,似乎有什麽了不起的秘密要與人分享。隨即他拿出皮夾子,翻開來,露出一張他、喬嵐和長得高挑的兒子的全家照。

“看看,上星期,我們到武漢看兒子。他在那裏上初中,教學質量還真不錯呢!”他驕傲地說,“高朋現在比我還高。”

“噢,真幸福。”吳美鳳輕聲讚道。

“好是好,可惜與兒子各居一地,嵐嵐覺得很不放心,兒子也怪孤單的。你兒子呢?他在本地讀書,成績還可以嗎?”

“他很好,成績也還可以……不過,他也總是看不到父親,跟他父親很生分。我得告訴你,男人一旦做起生意,生活便完全改變了。”

“高梓軒”點點頭,表示毫無疑問。

吳美鳳再次看了看表,兩點半。如果再不出發,就錯過了。畢竟從這裏到代工廠有一個多小時路程。保安說,小柔早就在路上了。“我……我們……現在還過不過去……”

吳美鳳吞吞吐吐地說。隨即,一陣驚恐猛地襲上心頭。她把恐懼想象成對丈夫出軌的擔心,更加堅定了捉奸的決心。

“高梓軒”用手勢招呼服務生過來買單,並付了錢。

“你不需要這麽做,”吳美鳳說,“我請你來幫忙的,哪能讓你破費。”

他大笑道:“你已經付過了。”

“什麽?”

“還記得去年夏天你告訴我的那隻股票嗎?你說你虧了一大半的那隻。”

吳美鳳想自己當時毫無顧忌地買進了一隻生物科技股票,守了兩個月,守得它跌破了底。當時,隻有高梓軒看好它,讓她堅守住,一定會回本。結果不出兩個月,那隻股猛漲了百分之七十,不僅把跌的漲回來,還賺了百分之三十多。

“我勸你堅守,同時抄了你的底,借錢狠狠買了一筆。於是就……多謝了。”他把檸檬水杯朝她歪了歪。隨後站起身說,“你沒事兒吧?”

“當然。”吳美鳳嘴裏應著,雙眼始終不安地東張西望,心神不寧。別東想西想了,她寬慰自己。隨即心裏泛起平日時不時會湧上心頭的想法:看來確實應該給自己找份實實在在的工作來幹了,就像咖啡館裏這些人一樣。她不該閑在家裏,滿腦子想的都是自己。

肯定是這樣的,視野窄了,多疑症作怪。

可是,倘若丈夫果真出軌,難道就這麽輕易放過他,讓那個小賤人卷錢而去?自己投資失利,正是需要錢的時候,雖說向那個勸她投資的微信群主提出了賠償,並威脅對方如果不賠就報警,但對方真的會賠嗎?報警又能怎樣,難道能把損失追回來?說不定警察理都不理。

她不甘心,不論是丈夫出軌,小賤人卷走錢款,還是投資虧損,對她來說都是十分窩心的事,她都不會輕易放過他們。

“高梓軒”走出店門,幫她撐開太陽傘,專門舉在她的頭上。她心裏一陣感動,卻想到對方畢竟是閨密的男人,不好意思接受,便搶過傘自己撐。

似乎已經決定往代工廠去。可是,在走向汽車的路上,吳美鳳猛然想到:倘若丈夫出軌,被捉奸壞了好事,一定對她懷恨在心,把閨密男人也卷進這場危險是否太自私了?眼前這個男人雖然是警察,可也是閨密的男人,是人夫,也是人父,得照顧妻兒。這麽做對他似乎不太公平。

“有什麽不妥嗎?”“高梓軒”問道。

“沒什麽。”

“真沒什麽?”他窮追不舍地問。

“是這樣,我想再打電話確認,如果沒事兒,我們就不用過去,如果有事兒,那就麻煩你了。”

“高梓軒”咧嘴笑了一下,表示同意,“是應該確認。”

吳美鳳拿出手機撥號,保安手機卻不斷地回複:“不在服務區。”那個鬼地方,信號確實不好,一不小心就不能接聽。

但沒過一秒鍾,她手機卻發出響聲,是短信:“過來了嗎?”保安大約接到了她撥打電話的信息,卻苦於信號不好,無法通話,隻得換發短信。

這時,“高梓軒”正在撥打喬嵐的手機,仍然是無法接通。不一會兒,他的手機也收到喬嵐回複的短信:“我還在ICU裏,不能接聽電話。你們過去了嗎?一定要保護好美鳳,別讓她受傷,別讓她傷心。”

他將手機短信給吳美鳳看。吳美鳳十分感動。

她想了想,說:“走,我們過去。隻是……耽誤你的時間了。我們盡快把那邊的事弄清楚,然後一起去看望嵐嵐母親。”

“高梓軒”微笑道:“好的。沒什麽事最好,如果真碰上了,我有經驗勸解的,你放心。”

她竟然心情很好地笑起來:“謝謝你。”

他們順著餐館外的人行道往前走。他們商量著開吳美鳳的汽車過去,她的車比較普通,不容易引人注意。那種鄉間土路出現一輛奔馳跑車,可不是一般的引人注意。

吳美鳳的車,“高梓軒”駕駛,一路無話。吳美鳳更多的時間是沉浸在幻想和恐懼中,她時不時感到陣陣戰栗,空洞茫然的眼神不知落在哪裏。

“是這裏嗎?”“高梓軒”問,吳美鳳從幻想裏驚醒。

她點點頭。兩人穿過一小片灌木叢,來到代工廠的六層高樓前麵。

廠區寂寥安靜,沒有一個人影。

吳美鳳繼續撥打保安的電話,還是沒有接通。“不在服務區”。

過了一會兒,又有短信進來,是保安的,他讓吳美鳳先上六層高樓的頂樓去,莊鑫兩人進入狀況後,他會及時發短信提醒。

暫時隻能按保安的主意辦。到了這裏,“高梓軒”似乎也沒了主意,一切聽吳美鳳的。

難道除了頂樓,就沒有空房間可躲嗎?想到這裏,吳美鳳臉紅了,自己與閨密的男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像什麽呢?別跑來捉奸,卻被奸捉了。

他們將車駛入樓後麵的車庫藏起來,然後繞回來,從樓梯上去。到了頂樓,他停了停,環顧了一眼樓頂空地,她也跟著望了一眼,四周空空****。天有些陰沉,沒有陽光,卻仍悶熱。這不是人待的地方。

“高梓軒”朝她一瞥,說:“你一定對炒外匯感到絕望透頂吧!”

“炒外匯?”

“對。”他說,“你不是要告那個帶著你操作的人嗎?要賠償,要送他進監獄?”他的聲音完全變了樣,顯得含混不清。他仍在微笑,但麵部表情此刻已完全不同,換上的是一副餓狼撲食的模樣。

“你這是什麽意思?”她不動聲色地問,恐懼卻在內心轟然炸開。她突然想到自從進入咖啡館,就一直隻有短信聯係,所有電話都打不通,那是切斷了她了解真相的途徑。

“不過是讓你明白任何的威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哦,菩薩救我。吳美鳳不由得想起《西遊記》裏的鏡頭,在心裏呼喊。三十幾年,她從沒有這樣無助過。“你……你是誰?”

他直視著她,捕捉到她內心的恐懼。“我侵入你的微信,分析了你發布的所有信息,得知你最好的閨密是喬嵐,最大的軟肋是害怕丈夫出軌。之後,便編造謠言引你上鉤。沒想到喬嵐還真配合,主動要求跟你一起去捉奸。之後的事,便是由我來做了,利用病毒侵入電腦係統,控製你們幾個人的手機。你便隻能乖乖地跟著我來這裏。”

吳美鳳用耳語一般的聲音絕望地問:“你難道不是喬嵐的丈夫高梓軒嗎?”

“像不像?我選擇喬嵐,還有一層考慮,那就是她丈夫很像我。我的意思是,雖然你跟喬嵐很熟,但一定不熟悉她丈夫——但至少要讓你自以為自己熟悉他、信任他,否則,我是絕對沒有辦法把你孤身一人弄到這兒來的。”

“可是……”她絕望地耷拉著肩膀,一邊抽泣一邊說,“你是誰?為什麽要這麽對我……”

“不對,美鳳。”他低聲回答,一邊端詳著她痛苦的模樣,那副表情就像一位傲慢的象棋大師細細觀察手下敗將,“你不該因為虧了點兒錢,就心生怨恨,不該想著把我們送進監獄。沒辦法,隻能讓你閉嘴。”

情急之下,吳美鳳想跑,卻有一股甜絲絲的霧氣噴在臉上,瞬間什麽都不知道了……

隨後,執行人抹除痕跡,丟棄了所有的偽裝,包括帥氣的飛機頭假發套、粘貼在下巴的模擬胡須硬茬,以及靛藍色的短袖襯衣、灰白的休閑褲,那是他假扮樂於助人的喬嵐丈夫高梓軒時穿的。

此刻,他完全是另外一個人。

他是一個隻有達氏父子認識,甘願當達一路替身的人。

達一路,二十九年前出生於雁南省新戎市某個小鎮。不,這時的他是他自己創造的十幾個偽社會替身角色中的一個。這些替身如同他的一群好友,擁有駕照、員工卡、社會保障卡,以及所有當今各種必不可少的證件,一應俱全。他甚至給這些不同角色配上不同的口音和舉止,並虔誠地反複練習。

你想當什麽人?

對這個問題,“雷神”的回答是:世界上任何一個人。

此時,回想起對吳美鳳的行動,他不免覺得,殺掉一個自稱“與詐騙分子對抗到底的強大女性”簡直輕而易舉,而且殺雞儆猴的效果十分好——其他附和者看到“強大女性”暴屍荒野,一個個噤若寒蟬。

看來,父親的這個決定是對的,是對人性最準確地把握。

達一路駕駛著奔馳跑車,隨著擁擠的車流慢慢行駛在以風景秀麗著稱的雁麓機場高速上,西麵的雁麓山籠罩在團團大霧之中,霧氣朝著梅雁湖湧動。

近年來,全球變暖,長江沿岸的“火爐”城市數量越來越多。不過,這個夏天的大部分日子——比如今天,卻陰雨天居多,草木生機盎然,碧綠一片。但是,達一路對眼前這些無處不在的美景視而不見。他正在專注收聽CD機裏播放的歐美最新流行音樂。這是他最大的愛好,偶爾他會跟著音樂吟唱。

兩個小時後,他在落地的機場停車場取了自己的另一輛車,駛往他自己營造的小家。那是一棟居民生活小區的豪華別墅樓。獨門獨戶,很寬敞,位於城市的高科技開發區。

他沒有開燈。這裏是高檔小區,保安盡責盡職,若是有燈光,他們就會過來,說一些歡迎他喬遷新居的話。他們會在門前一眼看到客廳,裏麵的擺設無不在表明這是一個中上等收入的殷實家庭,這家人和城市裏的中產階層一樣,靠各種便利條件賺取大錢,過優渥的生活。

“嘿,認識你真高興……上個月剛搬進來,還請多關照……對,我在開發區成立了一家實業公司。公司新創,大部分時間住在公司,妻兒要年前才會過來……照片上就是他們。還是去年夏天在海南度假時拍的。兒子五歲……準備著明年生二胎呢。”

家裏的茶幾上、電視櫃上、梳妝台上,以及價值不菲的茶桌上,四處可見達一路和一位奶茶妹的合影。他們或躺在花園草地,或在海邊沙灘嬉戲,或在馬背上奔馳,或在高山上相依相偎。還有一些是和孩子一起拍的全家合影……

“需要你們關照的地方多著呢!知道嗎,我本來想到物業公司拜訪的,可是公司剛剛成立,忙得沒日沒夜。妻兒都過來就好了,那時有的是見麵機會。”

“你客氣了,物業和安保是我們必須做好的。有什麽需要,盡管指示。”

“好的,再見,多聯係。”

他說得更多的是社交辭令,而不是考慮到對方的服務關係。所以,保安會覺得他很有素質,很有品位,對他也就更加熱情。

他們怎麽也不會想到,這是一場前所未有的高明騙局,從本質上說整個情景如同電影場景一樣虛假無真。

就像執行人給吳美鳳看的照片一樣,家裏的照片都是在電腦裏製作的:他把自己的麵孔安在某個男模特兒身上,將某位女模特兒的臉進行一番改頭換麵,顯得更加大眾化、奶茶化。不過,這房子可不是一種布景,客廳、餐廳和臥室裏家具齊全,且都是貨真價實的高檔紅木。還有電腦,都是高檔的東西……內存強大,但裏麵儲存的東西,絕對不可展示與人。

像這樣的房子,他在好幾座城市都有,都是父親達方成所不知道的。他並非防著父親,隻是覺得是自己應得的,也就沒有告訴他。按理說,父親隻有他一個兒子,父親的也就是他的,但父親太嗜女人,他覺得父親總有一天會死在女人手裏。

所以,每做一單生意,他就從中抽出他那一份。父親不懂電腦,更不知道網絡上的錢如何流轉,隻要看到自己日進鬥金,便笑得合不攏嘴。

他不僅購置房產,還將大筆錢花在愛好上。他的房子裏堆滿了他的寶貝硬件、平日收集來的古董計算機、身份證件印刷機,以及大型電腦部件,還有世界各地的唱片。

說起唱片,他肯定不能一張一張地聽了。因為,他這半年多收集來的唱片,夠他聽幾輩子的,但他仍在收集,美、英、法幾家唱片公司定期向他寄發最新單曲。

睡了半個小時,他走進書房,在桌旁坐下,打開一台電腦。

屏幕跳出一朵玫瑰,流暢地飄舞,創世紀般劃開彩幕,呈現湛藍的桌麵。隨著桌麵展開,達一路從死氣沉沉的狀態一下變得生龍活虎。

你是誰,你想成為什麽人?

此時,他不再是達一路,也不是高梓軒或者安東,或者章清瑩,或者隨便其他什麽他創造的角色。此時的他是“雷神”。他不再是那個整天戴著頂假發、身高一米七五、身材壯實的年輕人,裝模作樣地出入於現實世界的辦公大樓、商場、地鐵、飛機、逶迤的水泥公路、綠色草坪,以及混跡於無處不在、多如蚊蠅的人群中……

顯示器裏,才有他的現實世界。他在這裏如魚得水。

他敲進一些指令。隨著心跳加速激發的腎上腺素湧動,他聽到電腦主機發出鬆濤般一波蓋過一波的嘶鳴,程序響應就像好朋友聚會,擁抱、擊掌、歡呼,發自內心的感動和熱情。

不過,這種聲音也表示程序的緩慢。不是他用不起好機器,也不是他編製的程序不行,而是他隻能忍痛割愛。對他來說,能夠聞風而動,並且在像空氣一樣互聯互通的網絡光纜裏藏匿自己的行蹤,遠比速度來得重要。

聯通網絡後,他進入一個自己設置的偽社會角色郵箱。信箱裏沒有叫“不如不見”的來信,否則他會立刻打開。其他人的信不急,可以待會兒看。

他點擊“矽穀”圖標,鍵入另一個指令,屏幕上立刻出現一個菜單。這個“矽穀”就是父親公司的後台軟件,最高機密。他將它掛靠在某些機要部門的程序裏,並設計了遊離功能,也就是說,一旦機要部門的技術員觸及它,它就會第一時間隱身,嗅到追蹤的危險,便會迅速逃離,讓人找不到它的蹤影。

客觀地說,這個軟件源代碼來自“梭哈族人”,一個多年前認識的香港網友。這個網友想將軟件拍賣,但因為漏洞太多,特別是隻能固定安裝在某一台主機上,容易被人追蹤、捕捉,所以在黑市拍賣中無人問津。

達方成聽說這一軟件後,十分動心,極力攛弄他跟香港朋友合夥開發。他答應了。但他答應之初,就打定主意,不是合夥,而是盜取。即便拿到源代碼不能使用,他也要把軟件專利據為己有。

香港人哪裏懂得他這份歪歪心思,看他虛心上門請教,便慷慨地讓出儲存軟件源代碼的電腦給他使用,一來二往,軟件源代碼就到了達一路的手裏。

一個月後,香港人的問題在達一路手裏解決了。他不僅設計補丁堵塞了漏洞,還增設了遊離功能,讓軟件像鬼魅一樣無跡可尋。

達方成雖然不懂軟件,但聽達一路介紹,立即懂得了其中蘊含的巨大“商機”,迅速注冊了一家商務公司,以香港商務投資有限公司合夥人的身份開始營業。

兒子設計了整個經營模式和經營流程,父親進行管理。

不過,達一路並沒有輕信軟件,雖然他設計時就把安全、方便、好用放在首位,但人心是最大的變數,他父親早早就想到了這一點,做好了安排。

“矽穀”圖標像花一樣綻放,然後像水紋一樣淡化,現出滿屏的文字:

虛擬倉主菜單:

希望繼續上一次會話?

修改|編輯後台文件?

創立新文件?

尋找一個新目標?

翻譯|破解密碼或文本?

退出該係統?

他將鼠標光移到菜單第四行,雙擊鼠標左鍵。

等待圈旋轉片刻,菜單消失,屏幕上出現另一行文字:

請鍵入目標的相關信息。

憑著記憶,他鍵入一個網名並附加了一些個人資料(因為同網名的人太多),按下“確認”。不到十秒鍾,他便連接上了一個新目標的電腦。接下來,他可以在對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搜索對象的所有信息,並實施即時監視。

接著,他將信息複製、保存,關鍵資料抄錄在筆記本上。這些信息不再是為他個人行動提供服務了,因為各地不斷出現同類情況,父親派出了幾個執行任務的人。

他搜索的這些信息一旦發送出去,將改變“目標”的人生軌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