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深夜一點鍾,羅衛回到家裏。他已在值班**躺了一會兒,本想在值班室過夜,但腦袋飄乎乎的,心裏一直牽掛著妻子,睡不著,終於起身駕車回家。

屋裏很黑,高媛沒有像平常一樣留燈。茶幾上有一張留言便箋,大約是以備他白天回來看的。上麵沒有笑臉,卻是一束旁逸斜出的線條,線條頂端掛著幾個橢圓。羅衛忍不住笑起來,那是一束和平的橄欖枝。

這是妻子決定講和嗎,還是讚同他的意見?

看來,高媛還真是善解人意。他心裏浮起一絲暖意。

他應該主動跟妻子說聲“謝謝”,無論多晚。畢竟是妻子主動求和,說明妻子已經理解了他不能放棄案子的緣由。這種事值得大肆慶祝一番。

他走向廚房喝水,心情還十分激動,但再次進入客廳,他的腦海又被案子充滿了。李花花就是娟子。娟子是受害者……還是同謀,或者更可怕的什麽人?

他猛灌了一口水,將杯子放在茶幾上。

他盯著沙發旁的大躺椅,高媛的坐具,還有擱腳的板凳,這都是高媛懷孕後購置的。娟子也懷著孕,她能坐在這種大躺椅上嗎?雙腳還要往上麵翹起。他在辦案中遇到很多當事人:害人的,受害的,或者包庇縱容的。但他從來沒有像關心娟子一樣,從心底裏,將她跟自己的親人一起比對關心。

很多時候,辦案者不應該讓當事人的傷痛苦難影響自己的情緒。過分關注他們,容易產生先入為主的觀點,影響案件的公正辦理。

每每想到這裏,羅衛很尷尬。他內心不想承認自己關心娟子,他狡辯所謂的比對,隻是出於對妻子的執著和專注的愛情。

心裏的那個警察羅衛卻緊盯著丈夫羅衛。沉默是最好的武器,警察往往能熟練地運用這個武器。不過,警鍾還是要敲的。

羅衛磨蹭了一會兒,走進臥室。

高媛看上去好像在睡覺,一隻手搭在頭上,另一隻放在腹部,好像在保護著胎兒。

羅衛看了看妻子,忍著沒有去吻。他走進浴室,刷牙洗臉,衝了淋浴,換上睡衣。然後,像記起什麽似的,到客廳拿了一杯水放在床頭上。

羅衛輕輕地滾上床。高媛“嗯”了一聲。

羅衛柔聲說:“沒驚著你吧?”

高媛睜開一隻眼睛,很快又用手掌蓋住。

羅衛欺身過去,在妻子臉上吻了一下:“騙人。”

“我沒有。”

“謔,我看過你好多次裝睡的樣子。”

高媛沒有反駁,睜開兩眼,小心地看著羅衛。羅衛咧著嘴,滿臉歡喜地注視著妻子。

“謝謝你的速寫畫。”他說。

“無心之作,不要放在心上。”

“心意滿滿,我領了。”

高媛突然有些不耐煩,說:“我不是要跟你吵架。”

“我喜歡溫柔的你。”

“我也不是擔心你。但是,我想每天早上醒來都可以看到你,想讓你意識到我們就要做父母了,你應該在工作之餘陪陪兒子,而不是像其他刑警父親一樣,讓孩子感覺陌生。我希望你能給他洗澡,給他喂食,抱著他轉圈兒,讓他意識到自己是父親和母親兩人的結晶。”

羅衛心裏澀澀的。

“你有沒有想過這些事,羅衛?以我們現在的生活方式,孩子怎麽養,怎麽成長,怎麽讓他覺得我們是一對合格的父母,一抹黑。”

“慢慢適應就會好起來的。”

高媛坐起來,被子滑到了地上。她頭發睡得一團糟,額上、臉上到處都有,但臉上的神色十分堅決,需要冷靜應對。羅衛很少碰到這種狀況。約會途中突然走掉;求婚的那天,接到案子,半途離席;新婚蜜月沒有出去旅遊,羅衛在參加一起綁架案的談判……高媛從沒像今天這麽嚴肅、這麽認真地表示抗議。

是高媛的支持讓他走到今天,做該做的事,全身心地投入工作,才有他這個年紀輕輕的刑偵大隊副大隊長。所以,他全身心地愛著她。

羅衛對著妻子,溫柔地把她的手抓在手裏。他又忍不住談起了案子:“又抓住了李花花,原來她就是娟子。她說她被傷害、被性侵、被逼迫,為了活命,為了救妹妹,被迫拉攏一些家庭婦女,介紹給那個達摩認識,然後劫財劫色。她舉報達摩綁架她妹妹,還害得那些婦女投資虧得血本無歸,並殺害吳美鳳等人。但她什麽細節都說不出來,對達摩什麽都不了解,沒有任何確定的消息。我想,憑這些就足夠立案了,我要抓住達摩,清除這個禍害。”

“清除了這個達摩,還有下一個達摩,你的案子辦不完的。”高媛說。

“不會的,我辦完這個案子就退出。或者,孩子一出生,我就退出。”

“結婚喜宴都可以不吃,要去辦案,你會顧及孩子的出生?”

羅衛放開高媛麻木的手。他盯著床單,說:“也許你說得對,我舍不得刑偵工作。但我更不會放棄婚姻,放棄你和孩子。”

高媛沒有說話。羅衛覺得應該進一步顯示堅定,拿出足夠的誠懇。但是,他可以跟一個殺人犯促膝談心,可以對一個騙子威逼利誘,此時看著高媛,心底裏卻隻有膽怯。

高媛靜靜地說:“如果你不願離開刑偵大隊,我決定辭去大隊教導員職務,去當內勤。”

羅衛看著妻子,說不出話來。“但是,你是競職上崗……”兩人的正科級職務都是去年通過業務知識考試、技能考核和實戰比武競聘上來的,有破格提拔的味道。那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僅僅因為懷孕而辭去,那就太可惜了。

“你難道不該感到高興嗎?”

羅衛機械地說:“你怎麽做出這樣的決定呢?”

“為什麽?難道你不懂嗎?為了孩子,為了這個家,總得有人做出犧牲,不是嗎?我們都是傳統的人,那就按傳統辦,犧牲女性。”

羅衛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繼續盯著床單。

坐著的高媛突然倒在**,負氣地捂著頭。羅衛歎了口氣,說:“我知道你很熱愛自己的工作,媛媛。你也很擅長自己的工作,過去的一年,雖然當教導員,但你破獲了不少疑難網絡案件,做得很好。你沒必要因為我辭職。”

“我是為了這個家。”

“這個案子很快就會辦完。你有產假,按現有製度,我也可以休產假。案子破了,我可以安安心心地陪你,假照休,職務還在。何況,那時我說不定已經調到了警令部,按時上下班,晨昏散步,多好啊!”

高媛還是捂著頭,沒吭聲。

羅衛接著說:“離孩子出生不是還有幾個月嘛,案子現在已經有眉目了,沒準兒一周內就可以見分曉。那時,我就主動去政治部。”

“你說了我正想說的兩句話。”

羅衛見高媛接話,覺得有轉變,急忙問:“是吧,我們還是心心相印的。”

“一句是按時上下班,晨昏散步,多好啊;一句是一周內主動去政治部。”

羅衛想說話,但是不知道說什麽。他感覺自己被耍了,暈了。曾經,他們一心撲在工作上,互相支持、互相幫助,但是現在……兩個人不是拆一方的台,就必須拆另一方的台。他的工作,她的工作,還有孩子,不可兼得。

終於,羅衛輕聲問道:“這是最後通牒嗎?”

“我知道,你不會同意的,還是我辭職吧!”

“兩者隻能選其一嗎?”

“當然。”

羅衛悶悶地垂下頭。他很想點一支煙,放在嘴裏狠狠地抽。他問道:“今晚必須回答嗎?”

“一個星期。按你說的時限辦。”

羅衛想緩和氣氛,轉頭望著高媛:“好吧!”

高媛滿懷希望地問:“你會將就我這一次嗎?”但是從高媛溫柔的聲音裏,羅衛可以聽出她說這句話時沒有絲毫自信和底氣。

“下周吧,我會認真考慮的。”

高媛嚴肅地看著羅衛。“我等著。但是,羅衛,為了我們有平等對話的機會,我希望你不要每天都這樣早出晚歸,甚至睡值班室。”

“放心,我時刻牽掛著你。”雖然羅衛這麽說,但高媛並不把他的話當真。

高媛歎了口氣,翻了個身,轉向床頭,關了壁燈。

羅衛將妻子摟在懷裏,輕輕地撫摩著她的肚子。如果總是這樣摟著,該多幸福啊!高媛想,馬上就是三口之家了,這對彼此相愛的兩個人來說,是多好的賞心樂事。

高媛很快就睡著了,可羅衛還睜著眼睛。

他想起叔叔講的一個故事。那時,叔叔隻有二十歲。十月的一個黃昏,叔叔跟著爺爺在山裏打獵,他們是分頭行動的。叔叔以為自己在樹叢裏來回追趕的是隻兔子。一陣嘈雜聲後,爺爺以為運氣來了,碰上了一頭鹿,迅速開槍射擊,沒想到射中叔叔。

叔叔並不怪爺爺。他說如果不是爺爺手快,他也瞄準爺爺所在的位置即將扣動扳機。當時他們都搞不清自己到底在追獵什麽,兔子還是鹿?時常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叔叔說,他後來不止一次地尋思:要是當時他們追趕的不是兔子,而是別的動物,比如說熊,情形會怎樣呢?熊會嗅著血腥而來,然後結果了叔叔的小命,這種事情在獵區經常發生,差別隻取決於你選擇獵物時依據的標準。

破案也是如此。如果僅憑當事人所提供的零碎信息就能查出嫌疑人,那生活就簡單多了。羅衛對娟子說的話幾乎不抱什麽信心,直覺告訴他,娟子的供述背後隱藏著一個巨大的秘密,必須由專業人員來揭露、推理和判斷,否則會誤傷自己人。

這幾天跟娟子的周旋令羅衛十分不安。即使他們派出再多的警力,要查出達摩及他涉嫌犯下的罪行好像也力不從心。羅衛想等達摩出現,然而調查所有知情人,無人知道情況,他也毫無理由認定對手就會出現。

肖可語也認識到了這一點,不過她的反應過於天真。要擊敗追獵不到的人,最有效的方法是從暗處引他出來。但肖可語能做到嗎?有誰能做到呢?

還有一種辦法:挖掘。引不出,挖出來。從娟子提供的情況分析,達摩善於利用網絡,那些婦女的情況一定是人肉搜索來的,詐騙的錢一定是從網上轉走的。

糟糕的是,羅衛、肖可語,以及手下的偵查員對網絡隻略知一二,對網絡軟件知之甚少,對網絡結構更是一無所知。

要想從網絡上挖出犯罪線索,挖出犯罪嫌疑人,得有一個對網絡了如指掌的人。

這時,手機猛烈地振動起來。肖可語來的電話。他悄悄地起身,躲進衛生間裏。肖可語說,娟子尋找的人出現了,兩人正在通宵營業的酒吧裏接頭。

淩晨四點鍾,天還沒亮,高媛睡得正香,眼角卻莫名地掛著兩顆淚水。羅衛明白她的煩惱,卻也無奈。他沒有驚動她,悄悄地來到客廳,喝了杯白開水,將高媛畫橄欖枝的便箋條翻了個麵,寫下一行文字:“媛媛,對不起。嫌疑人出現,我得趕過去。另外,請安排丁楊支援我。”

肖可語坐在一輛藍色皮卡駕駛室裏,一邊盯著發光的儀表屏,一邊仔細地聽著竊聽器音頻。此車外觀普通,看起來像剛運過建材,其實是經過偽裝的監視監聽技術車。

娟子身上裝著竊聽器,安靜地待在“天天K歌”歌廳旁的酒吧裏,等著達摩出現。林立仁扮成玩客,不遠不近地監視著娟子。蘇南也沒閑著,蹲在歌廳門外,與保安聊天。

雖然娟子自願在身上帶竊聽器,並熟記肖可語為她編造的故事,交流了自由發揮的方式。但肖可語仍不放心,並沒有把警方的一切行動都告訴她,包括林立仁和蘇南的監視。她知道娟子想挽救自己和妹妹的生命,卻不一定完全按警方的指示辦。

娟子的任務是讓達摩承認殺害了吳美鳳和劉群,或者承認與詐騙投資有關係。這樣,肖可語就能正式立案,並逮捕達摩。

但是,幾天過去了,達摩一直沒有出現。肖可語非常著急,他們耗不起,再拿不出證據,這個組就要解散了。

肖可語左耳能聽到娟子的聲音,右耳的耳機和林立仁連著。羅衛趕到時,她正在跟蘇南說話:“這不是你考慮的事情,問題的關鍵是證據。”

蘇南說:“如果抓住他,得到足夠的口供,沒準兒也能找到逮捕的理由。不然,他的出現有什麽用呢?難道他給娟子留下沾滿血跡的手套?還有一個辦法,移交經偵支隊,讓他們以擾亂經濟秩序罪起訴他。這樣,也能給我們的偵查贏得充裕的時間。”

“想法不錯。”肖可語說道,顯然她很吃驚。

蘇南卻沒有聽出肖可語驚訝後麵的味道,還要說下去,卻被肖可語打斷了。“羅隊來了,認真點兒,爭取拿到可靠證據。”

肖可語取下耳機,對羅衛介紹道:“娟子已經發現達摩神秘出現,但達摩還在觀察她,沒有接近。你說我們是現場抓,還是按原計劃行事?”

“按原計劃。”羅衛說,“看來,他已經對娟子產生疑心,我們應該有兩手準備。”

肖可語同意羅衛的想法。“這個時候叫你出來,高媛一定不高興吧?”

羅衛歎了口氣,現在他不想考慮自己的私人生活。他和高媛每天的相互交流讓兩個人之間的緊張局麵越發嚴峻。實際上,高媛已經規定了最後時限。他隻有一個星期的時間去思考接下來怎麽生活,但接下來的幾天,他一定沒有時間考慮那個問題。

高媛沒有吵架、沒有哭鬧。羅衛覺得妻子的沉默比任何大吵大鬧更令人緊張。

高媛不應該辭職。僅僅因為懷孕帶孩子就辭職,真是笑話。她說得對,他們現在的生活和以前不同了,雖然兩人都應該重視彼此的事業,而羅衛的調動既有利於事業,又有利於家庭,何樂而不為呢?真拿她沒辦法。難道為了下一步更好地升遷,為了家和孩子的成長,他一定要拿起筆,再做一回文職?

但是,如果他不那樣做,是不是顯得自私,情感上和政治上都顯得不成熟?

林立仁的聲音傳了進來:“他們開始對話了。”

羅衛和肖可語一下就緊張了起來,麻溜地打開耳機。

娟子的聲音:“我想跟你談談。”聽上去,她既痛苦,又焦急。

一個男人問道:“為什麽要見我?不要命嗎,還是想自找麻煩?”

娟子又說了一遍:“我確實很麻煩,我得跟你談談。”

羅衛切換耳麥,給林立仁發了個消息:“視頻。錄下整個對話過程,並且顯示與娟子說話的男人正麵像。”

林立仁回複了一句:“收到。”然後,皮卡儀表屏上出現圖像,和娟子的對話一並錄製了進去。

“我要化驗,要做孕檢。”娟子的聲音,很悲苦、很尖利,“我看到一本書。書上說做我們這一行的有得艾滋病的危險。”這是肖可語想出來的主意,“我怎麽能保證我沒得艾滋病?我的寶寶怎麽辦?如果他也得了艾滋病怎麽辦?你得幫我。”

娟子對麵的男人,三十來歲,身高一米八上下,五十五到六十五公斤之間。留著板刷頭,無須,眉目之間有股凶悍氣,灰藍色V領短袖T恤套裝,模樣有些潮。

“他×的賤人!”男人粗暴地罵道,“你是想找事兒嗎?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我需要錢——”

“不做事卻向我要錢,你還要不要臉!”

娟子抱怨道:“可我以前沒少給你做事。那些人不都是我給你聯係的嗎?你可沒少從她們身上賺錢?現在你卻想甩掉我?”

“你為我做過事?腿都沒張兩次,就想靠我吃飯,沒門兒!”

羅衛聽見板凳摩擦的聲音。男人想走嗎?接著,娟子抓住了那個男人的胳膊。“我要和你談談。去外麵也行。”娟子的聲音很絕望。

羅衛和肖可語交換了一個眼神。

男人疑惑地說:“談?好,出去說,找個隱蔽的地方。”

“不能讓他們出去。”肖可語說道。她早就預測到了這一點,命令娟子必須待在歌廳裏。

羅衛呼了一聲林立仁。

林立仁說:“我會跟著的。”

娟子說話了,聲音很大,好像是提醒誰:“我們去你車上待會兒,像以前一樣。”

男人沒有回答。肖可語看到娟子拉著男人的手往外麵走,離開了擁擠的人群。

“目標正準備從前門出去。”林立仁通過無線電報告,“出門去了。”

“吱呀”一聲,娟子走了出來,看上去焦慮不安。她穿著往常的超短裙,上衣很寬鬆,長得幾乎蓋住了短裙,這是為了蓋住內衣裏的竊聽器。娟子不停地鼓搗著胸部,移動了內衣的罩杯,耳機發出“嘎嘎”的噪聲。

肖可語覺得接下來可能會有麻煩。羅衛說:“她不會想扔掉它吧?”接著,耳機裏又傳來正常的聲音,他才鬆了口氣。

娟子身後出現一個男人。明亮的路燈燈光下,幹淨整潔,身材修長壯實,比在朦朧的歌廳燈光下時更顯英俊,不像個殺人放火的土匪,更像是個有錢的富二代。

男人朝著大街上走去。娟子也不說話,隻是挎著他的胳膊。一會兒,歌廳的前門又開了,林立仁出現在眼前。他點燃一支香煙,有意朝皮卡車彈了彈香煙,然後朝著娟子他們離開的方向跟去。

羅衛和肖可語互相看了一眼。

肖可語著急地小聲說:“完了,他們要去哪裏?”

“先觀察一下再說。”

“是不是收網算了。”

羅衛也有些緊張,說:“別,先讓林立仁跟一會兒。”

接著,他們戴上耳麥,一隻耳朵聽著娟子那邊的聲音,一隻耳朵聽著林立仁。

左耳傳來了開車門的聲音,又“砰”的一聲關上了。接著是娟子**的笑聲:“你看,我們又在一起了,高興吧!”

右耳傳來林立仁清晰低沉的聲音:“目標和娟子進入了一輛灰色斯柯達野帝。新車無牌,腳踏板上有泥土,似乎剛從鄉道進城。”

“繼續跟著,看他們下一步如何行動。”羅衛對林立仁下達指令。接著,他回頭對肖可語說,“我們不能因為這麽點小事兒逮捕他。”

肖可語將手指豎在嘴上,發出了“噓”的聲音。

娟子說話了:“怎麽辦?我親愛的帥哥,是先說話,還是先做?”

“臭婊子,快說你想幹什麽?你這個小賤人。我來這裏可不是為了找妓女。你想要錢沒門兒,你會不會得艾滋也跟我沒有任何關係,如果傳染了我,我就殺了你。”

娟子慌忙說:“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情,危險的事情。”

接著,是一陣難堪的沉默。

“娟子,你最好說真話。你不是因為擔心得艾滋這種事?”

“因為吳美鳳,他們在找我。”

“誰?”

“警察。公安局和派出所的警察。他們說好多女人投資失敗,不是自殺就是出走,這些人都跟我有關係。他們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們覺得吳美鳳不是自殺。”

“這跟你有什麽關係?你說什麽了?”

“我不知道出了什麽事情,甚至不知道哪些人出了問題,是吧?所以,我什麽都沒說。我想聽聽你的主意,如果下次他們再找我,我該怎麽說,我害怕。”

男人追問:“他們還提到其他名字嗎?”

“不知道。”

“啪!”肖可語冷不丁聽到這麽響亮的一巴掌,有點兒害怕。看來,她真把他給激怒了。

“別對我撒謊。”男人怒吼道。

“我沒有——”

接著又是手掌重重地甩在臉上的聲音。肖可語聽得臉都白了。這個男人真沒人性。

“別對我撒謊!”男人說。

“真沒有。哦,天哪!對不起,我真不記得了。他們一直在說,說了很多名字,我什麽都沒說,不想引起他們的注意。別……別打我,我沒有撒謊……真的,我發誓……”

接著又是一陣毆打。娟子尖叫起來。

肖可語看著眉頭緊鎖的羅衛說:“收網吧。否則,她會被打死的。我們的職責……”

但是,羅衛搖了搖頭。“不,他這是試探,在考驗她呢。他一定跟這事兒有關,他心裏很虛、很擔憂,所以認真了。等他亂了陣腳,就會說出我們需要的。”

也許羅衛是對的,因為耳機的另一邊變得安靜了。

“說話呀,你到底幹了些什麽?擔心什麽?給我惹了什麽麻煩?”

又是一陣沉默,時間很長,也很緊張。

娟子突然大聲喊道:“是你給我惹了麻煩,好嗎?我把我所有的朋友都得罪了,現在沒人敢跟我在一起,沒人跟我做事,我隻是想活下去。”

“什麽?”

肖可語疑惑地說:“她這是怎麽啦?沒按原來的套路走。”

羅衛挺了挺身子,感覺有戲。他說:“她正在努力。”娟子不再試圖讓達摩提吳美鳳的死。她在努力讓達摩把自己和她拉攏那些朋友投資聯係到一起。

肖可語有些茫然,她想聽達摩接下來會說什麽,想這次行動大功告成,卻不想娟子因此受到傷害。她不喜歡娟子這種壞女孩,但出於女性的柔軟,不想娟子在警方策劃的一次行動中喪失生命。

娟子傷心地說:“我記得你給我看過的那張紙條,你讓我組織的那個微信群。事後,你卻又把我踢了出來……你到底對她們做了什麽?我試著勸自己不要放在心上,我跟她們沒有關係,但現在警察開始查了。”

男人冷冷地說:“你做夢吧,哪有什麽紙條,哪有什麽微信群。娟子,你發暈了?”

“我隻是想活下去……”

“你想活下去,就來敲詐我?你這個沒有節操的妓女,五十元錢賣一次,發不了財,就想從我身上獲得你需要的?”

“我沒有……”

“哈哈,我知道了。現在暗娼很多,生活壓力很大。我是說,雖然你很漂亮,但沒人喜歡你。因此,為了競爭你殺了同行。現在,警察在找你了,你想立功,想栽贓,想轉移警察的視線,所以賴到我身上來。讓我說,你這樣的髒女人,就該送進監獄,就該送上斷頭台。不過,現在時興注射死刑。將你捆在死刑**,毒針管刺進你的血管裏……”

娟子說:“我恨你,恨你。你為什麽這樣?你太惡毒了。”

“你怎麽這麽失敗啊,娟子?你當什麽妓女,還被搞大了肚子!賤人,在我看來,你身上什麽病毒都有。我絕對不會再找你消火了。”

“你是個怪物。”

“哈哈,我不是怪物,我是善良的人,你給我記住。現在,請你下車,別再打擾我。警察找不找你不關我的事。”突然,他加重了語氣,“該死的,閉嘴才是你該做的,明白了嗎?”

“你想殺了我嗎?”

“姑娘,你沒聽見。”

“你殺了吳美鳳,殺了劉群,是嗎?其實,你殺了她們跟我沒關係,但你要保證我的安全,保證孩子好好活下去,這樣好不好?你給我一筆錢,讓我和孩子好好生活。”

“你他×的是誰,瘋子?”

“肯定是你殺了她們,是嗎?我是說,你把她們扔下了樓,或者活活推下樓,或者打暈之後……不管你用了什麽手段,你這麽強壯,一定有辦法的。我不會跟任何人說你的事,隻要你給我錢,養育我的孩子……我什麽都不會說的。”

肖可語緊張地輕聲喊道:“林立仁。”

男人突然警覺地問:“你是不是帶著竊聽器?”

“什…… 什麽東西?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你是不是想陷害我?你是不是在陷害我?”

接著是痛苦的吸氣聲,是娟子尖銳的叫喊聲。

肖可語對著耳麥發出了指令:“蘇南,你在哪兒?”

羅衛也站起來,思考接下來到底應該怎麽辦。

“那玩意兒在哪兒?放在哪兒,馬上告訴我!”

“拿開!拿開你的手!疼死我了!你弄斷我的骨頭了。我隻是想好好活下去,你難道不體恤懷著你骨肉的女人嗎?我隻是跟你說實話!你不同意,就算了。”

“放在哪兒……在哪兒,在哪兒?賤人,賤人……”

“放手,放手……啊……疼!哦,鬆開……”

羅衛移身轉到車門前,手握住把手,準備把車門打開。左耳反複響起娟子的尖叫聲。聲音很尖,很毒,來自丹田,卻有點兒虛弱。

這時,右耳傳來林立仁低沉的聲音。

突然的寂靜,顯得十分詭異。“嗨,聽著好像在搞車震呢。這是搞車震的地方嗎?”接著是一陣怪異的笑聲,拍打車門的聲音,“帥哥,這車不錯啊!喜歡打野戰嗎?我帶你們去一個地方,包你滿意。”

“什麽亂七八糟!”肖可語看起來好像被施了法術一樣,一動不動,兩眼直瞪瞪地看著前擋風玻璃。

羅衛在車門旁躊躇了一會兒,決定過去支援。

男人惡狠狠地說:“走開,不關你的事!”

娟子說:“我很累,先走了。”

“哦,親愛的,沒事的,一起走吧!”男人接著對林立仁說,“滾開,別多管閑事,不然有你好看!”

林立仁繼續裝混混,說:“好啦,好啦,別秀恩愛了。我是說,兄弟,在我的地盤上幹這事兒,有傷風化,是不是……”

車門打開了。聽起來有點兒混亂。接著是娟子受到驚嚇的呼喊聲,還有男人的咒罵聲:“你他媽給我滾開,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嘿,好吧,別充絕世好男友。”

“我才不是……從我車上滾出去!”

林立仁一定在等待增援。“好吧,沒必要生氣。我隻是喜歡真皮座椅,讓我想起女人胸部的細膩和嬌嫩……”

“滾出去!”

“好,我出去,出去,別發火,開豪車的富二代,總覺得自己了不起。”

接著是扭打聲。車門“砰”地關上,發動機咆哮著,越來越遠。

“嫌疑人跑了,往北,轉向遙嶺巷……”耳機傳來林立仁的聲音,清楚而簡潔。

聽見林立仁的聲音,羅衛跟蘇南會合,肖可語的皮卡也跟了上來,卻再沒看到達摩的斯柯達野帝。

林立仁在耳麥裏描述著野帝車的樣子,向110指揮中心報告,請求對各個電子卡口進行監視,指揮路檢查控。

隔著半個街區,肖可語終於看見了林立仁。他正拉著娟子在路上跑。娟子的臉上留著男人的紅手印,她流著鼻涕,眼淚盈眶。

她一看見羅衛就尖聲叫道:“你他×的怎麽派了這麽一個人來?想害死我嗎?”

“不,是保護。”羅衛柔聲回答。

他扶著娟子上了車,環顧左右,觀察了一下周邊的動靜。正是黎明前最寂靜的時候,四下無人。他把車門關上。林立仁同時舉起左右手。

“看看我的收獲。”他說。

他先是揮了揮左手,一塊白色的東西。“我拿到了他的手套。”他說著,又彎了彎右手指,“我抓傷了他,指縫裏有他的D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