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周鶴軒篇

我最討厭的星座是處女座和白羊座。我是摩羯座,何佳說我最不像摩羯。摩羯的人嚴肅古板,做什麽事情都認真到底,可我恰恰相反。太多太多的原因塑造了一個人的性格,星座這個因素其實並沒那麽重要。

我姐叫陸挽霜,跟她爸的姓。我叫周鶴軒,跟我媽的姓。她爸是我爸,我媽不是她媽。這句話聽起來很拗口,事實上我就是個私生子而已,是衝動的產物,而不是愛情的產物。後來陸挽霜的親媽一命嗚呼以後,我媽這才見得光,被抬上正房,從此過上闊太太生活。

陸挽霜看我和我媽都不太順眼,我和我媽看陸挽霜也不太順眼。我爸看我更不太順眼,看陸挽霜非常順眼。大概是我整天不思進取,不為陸家爭光,而那個姐姐成績優秀,拿了不少獎狀,長得漂亮,長大以後還可以進行商業聯姻,反正她的作用比我大,理所應當有著比我更優厚的待遇。比如在零花錢上,如果她是一千,我就是一百。她過生日要大辦,我過生日就是和我媽在房間裏吃了巴掌大的小蛋糕。

而我媽和我爸之間所有的矛盾都圍繞著我與陸挽霜不同的待遇。其實有時候,我覺得很奇怪,畢竟我爸有錯在先,為什麽在我認祖歸宗後不好好補償我,反而讓我有著不公平的待遇。

我十三歲那年進的陸家。陸偉,也就是我的親爸,非要改變我身上十三年來沾染的屬於平民階層的壞毛病。站一定要有站相,坐一定要有坐相。那天,我斜靠著門,抖著腿,雙手合十,嘴角勾起,一本正經地說道:“佛還有眾生相,我這叫佛相。”

陸偉嘴都被氣歪了,拿起雞毛撣子開始追著要打我。我和他在客廳裏玩起轉圈圈的遊戲。

陸挽霜就在旁邊笑得花枝亂顫。那天她穿著一條碎花裙子,站在一片光中,笑花了我的眼。

我跟陸挽霜的親情開始於她的援助。

說實話,一開始我挺討厭她的,覺得這個人作得慌,看誰都不順眼。趁著家裏沒人的時候,我沒少給她使絆子,看著她氣急敗壞的樣子,非常得意。有一次實在氣她太狠了,被陸偉發現後,我又是被一頓好揍,還被關了禁閉,不給水喝、不給飯吃。

我在黑黢黢的房間裏餓得頭暈眼花。想不到最後居然是陸挽霜偷偷給我送的麵包和水。當然,自此以後,陸挽霜看我還是不順眼,我看她倒是順眼了許多,後來我們嚴格執行和平共處五項原則,井水不犯河水。

我讀高一,她讀高二。兩個人在同一所學校。她是正規考上去的,我是交錢去讀的。她對我的親情開始於一場鬥毆。漂亮的學生通常有小混混惦記著,我那手下收的小弟都愛對著漂亮美女流口水,所以小混混惦記她也不是沒有道理。每天放學的時候,我都會慢悠悠地跟在她後麵。有一天跳出來幾個高年級的小混混要劫色,英雄救美的時刻來臨。

四打一的時候,我就是那個“一”,所以那次被揍得很慘,手腕骨折,打了一個月的石膏。陸挽霜問我為什麽明明沒勝算還要衝出去。我齜牙咧嘴地衝她說道:“因為有血緣關係。”

活了十三年,知道有個人身上有一半的血和我一樣,這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畢竟這麽多年,我隻有小弟、隻有女朋友,而沒有過姐姐。

所以,陸挽霜是特別的存在。

跟人打架之後,我通常會麵臨陸偉的暴打,陸挽霜不再冷眼旁觀,反而還要為我求情。連陸偉都奇怪,為什麽明明針尖對麥芒的兩個人會變得如此要好。

陸挽霜真的很作,但是在我眼裏,她作得比較可愛。

因為我看她是對的,所以她做得對是對,錯也是對。她做得最錯的一件事情就是去喜歡黎昕,愛得沒有任何自我,連大學做個交換生都要去那個什麽鬼大學。她明明想當個理財師,大學畢業後卻去當個沒前途的小助理。

我問她為什麽,她說她要玩一次臥底計劃。當然,也是為了黎昕,所以時時關注徐瑞天公司的動態。

黎昕回來成立新公司,她的臥底計劃也進行得很順利,真的剽竊了重要資料過去,還和黎昕訂了婚。為了黎昕,她可以放棄一切。那麽多年的努力終於有了回報。

可是我發現,黎昕不是個好東西,居然跟沈尋表白。當然,這是我無意中遇見的。我去找他單獨理論。他卻回答,一切的深情都是他偽裝的。

我不信。

他解釋到,在高中的時候可能對沈尋有好感,可是記憶是稀薄的。他為了報複徐瑞天,好幾次跟沈尋說著那些深情的話,可能有不甘心的成分在裏麵,可是更多的時候他想的是不讓徐瑞天跟沈尋在一起。這樣,徐瑞天就是孤獨的。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不過有一樣東西我明白:愛情不是好東西,沾不得。

何佳不能算作我的愛情,隻能算作一次失敗的人生嚐試。

當初陸挽霜為了拿下何佳的項目,利用我,我又利用何佳。我心甘情願被她利用,何佳心甘情願被我利用,互惠共利,很公平。陸挽霜完成任務,我也沒必要再跟何佳演戲下去。那些裝出來的柔情蜜意我自己都挺惡心的。那場分手,是我故意設計好的,為了徹底粉碎何佳的希望。

何佳懷了孩子,的確在意料之外,我也沒動過要娶她的心思。人生,一個人過,足夠了。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會被一個孩子困住。也不是所有的感情能夠用威脅的手段就能得到。因為何佳,我變成了瘸子。因為我,她丟了命。這很不公平,我也沒辦法,畢竟我也不是女媧,可以再造個何佳出來,把她也打殘。

陸挽霜跟我媽才是我生命的最重要的女人。她們能幸福比什麽都重要。婚禮那天,我看到陸挽霜那樣被糟踐,想殺了那個光頭的心都有。那個光頭我認識,叫賴三,好色好吃好賭好喝。明明一刀就能解決陸挽霜所有的痛苦,偏偏她攔著不讓。她死死拉著我的手,哭著說道:“你不要為我做傻事。”

我很想對她說,把她當成姐姐的時候,就已經變得很傻。我周鶴軒知道什麽叫感恩。我問她,被賴三糟蹋的事從什麽開始的。

她哭得滿臉都是淚,說在高三。那天她向黎昕做最後的表白,可是黎昕還是沒答應。她悲傷地在外麵遊**,便發生了那件事事,被拍下視頻,一直被威脅、被糾纏。

“你為什麽一開始就不告訴我呢?”

陸挽霜捂著臉,哭著說道:“我的尊嚴不允許。”

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她說有尊嚴。後來她說她要去流浪。我問她不要黎昕了嗎,她搖搖頭,說要不起。

換作我,也不會要他。聽說那個人受了刺激,變成了瘋子,住進了精神病院。這是一個好結局

盡管以後很多年我都在這片高牆裏度過,但是依舊不後悔。

隻是每次想起何佳的時候,那顆心會有一根刺,動一下,刺一下,拔不出來,一直有細細的疼。

不過沒關係,一切都會變好,所有的傷痛都會被忘掉。

沈尋篇

阿拉斯加的Fairbanks一年有兩百多天能看到極光,是個看極光的好去處。這個城市因為淘金而興起,有永夜,有永晝,還有最美麗的極光。沈尋沒出過遠門,第一次出遠門就是與徐瑞天來到這裏。去看極光的決定下得很倉促,仿佛什麽準備都沒做好。可是沈尋心中是愉悅的,哪怕條件再惡劣,哪怕天氣再冷,她都願意再來一次。

一路向北,兩旁都是雪片,一條公路蜿蜒向前,仿佛盡頭就是一座座大山。山上同樣覆蓋著厚厚的雪,夕陽西下,溫暖的橙黃色覆蓋在白色的雪上,有一種驚豔的美。

徐瑞天就坐在右邊,臉上微笑著,卻感覺身體越來越沉重。

沈尋貪婪地看著美景,回頭衝著他感歎道:“這裏真美。”

徐瑞天的臉色很不好,胃也很不舒服,他依舊笑著回答:“你也很美。”

“你胃疼不疼,有沒有不舒服?”

徐瑞天強撐著搖頭。“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

晚上的時候,兩個人終於來到目的地,找了一家偏僻的民宿入住。徐瑞天說著一口流利的英語,同女主人交談。她是個四十歲的外國人,長得很高、很壯,又穿著厚厚的冬衣,像一頭巨熊。她的愛人長著一嘴的大胡子,大概一米九,看上去像是摔跤手。

晚上的時候,沈尋和徐瑞天穿得厚厚的,坐在房間外的陽台上,看著星空。星星密密麻麻地布滿星空,像鑽石一般閃耀。

沈尋抬頭,想努力去找到金牛座和天蠍座在什麽地方。可是在那片浩瀚星空中,她尋不到兩個星座間的距離。

金牛座最亮星為畢宿五,天蠍座的最亮星為心宿二,處於同一黃道,卻隔了好多光年。那些散落的星宿也不能讓兩個星座碰觸。

徐瑞天指著天上,問道:“你認識星座嗎?”

沈尋反問道:“你認識嗎?”

徐瑞天淡淡地笑著又反問道:“你以為呢?”

“你知道。”

“我知道北鬥七星。”

沈尋嗤之以鼻,心裏那點兒陰鬱被徐瑞天一打岔,一掃而光。

兩個人等了一會兒,天空漸漸顯出淡綠色的光,很暗,映照在幹淨的天空,和星星相互輝映,也很美。

徐瑞天指著那道光,笑著說道:“沈尋,那就是極光,不過現在很弱。”那極光就好像他本人,此時此刻,那麽稀薄。

沈尋抬頭望著天空,看著那一抹淡淡的絢麗,整個人都呆了。原來,極光真的那麽美。沈尋很難去形容那是怎樣的一道光,像是輕柔的紗,淡淡抹了一層。在兩個小時中,她看著那道光一點兒一點兒向外蔓延,顏色加深、加亮,最後占據了整個天空,散發著驚人的美麗。

那樣的美妖嬈奪目,讓沈尋忽然想起鄭青秋。那個同樣美麗妖嬈獨特的女子現在應該有著自己的幸福了。而沈尋的幸福就在眼前。她回過頭去,看著徐瑞天,目光灼灼地問道:“徐瑞天,這個時候你不做些什麽嗎?”

“沈尋,我愛你……我想化作天上的星辰,看著、笑著、等著……”徐瑞天看著沈尋的眼睛,後麵還有好多話好多話想說。可是他已經無法說出口,隻感覺到一股一股寒冷往身上撲,麵前的人都開始帶著重影。他無力地微笑著,企圖睜開眼睛,再看一看那眼前的人。做手術後,他的身體依舊不好,日子一天天過去,身體仿佛快要到極限了。所以他才提出要來這個城市,實現當初的諾言。

這個人間多麽美好,他有留戀的風景、有留戀的人,卻即將再也不能看一眼。

沈尋看著麵前的人越來越蒼白的臉色,不斷下合的眼皮,,感覺到一種深深的恐懼。她緊緊抓著徐瑞天冰冷的手,紅著眼睛,喚他:“徐瑞天,徐瑞天……”

第一聲,徐瑞天應了。第二聲,房間裏靜悄悄的,隻有沈尋的眼淚還在不斷往下掉。原本隻是壓抑的哭聲,最終在極光最美的瞬間,演變成號啕大哭。

夜很深、很長,山很空、很冷。沈尋的幸福轟然倒塌,碎成一片,最後消失不見。那句“我愛你”輕而易舉地就被黑夜吞噬,讓人尋不著。

其實她一直都知道,麵前的人已經撐到極限,可是還想他再撐一撐,再撐一撐,替她撐下去。

此生活著太痛苦,卻要依舊努力地活著。沈尋身上實在背負著太多的失去,隻能不斷往前走。以後沒有徐瑞天,這條路又冷又孤單,可是那又怎樣?

他化作星辰,在天上看著、笑著、等著。

從十五歲,到二十五歲,這一路走來,跌跌撞撞,青春也最終散場。

十年,噩夢,方醒。

徐瑞天篇

天蠍座是個很孤獨的星座,貪婪權勢,獨斷獨行,太過自我。很久很久以前,我大約想過,這輩子會孤獨終老。

大概是因為太過崇尚金錢、地位和權勢,我選擇了顧卿。其實這是一件毫無選擇的事情。

二十幾歲的我有著對工作的熱情,在顧家的公司做得風生水起,顧老爺子連連誇讚。在那片誇讚聲中我似乎能想象到未來是如何的光明。在那片光明裏,我會有一番大作為,站到食物鏈的頂端。但是我沒想到顧老爺子會單獨找我去辦公室和談。他的女兒顧卿懷孕,也不願意打掉孩子,唯一的辦法就是結婚。

我沒有立即答應,也沒有拒絕。顧老爺子給了我兩個選擇,要麽結婚,要麽走人。那個時候,顧家的公司是藍山市最大的公司,我的事業還處於上升期,如何能走人。所以,沒有考慮多久,我答應了。

婚後的生活了無生趣。顧卿不愛我,我也不愛她。兩個人處於同一屋簷下,卻比陌生人還陌生。徐婉出生,家裏這才有了些許歡笑。我沒有過問她的過去,亦不想知道,對生活的妥協已經讓神經麻木太久,對人情世故毫不關心。

金錢和權力太容易讓人迷失。在公司待久以後,積累了一定的資金和人脈,不願意受製於顧老爺子,我重新開了一家公司。生意場上,鉤心鬥角的事情太多,我也從來不心慈手軟。有人說我老練毒辣、心機深沉、不擇手段,我也認。隻是一味地去算計、去爭搶,看著公司漸漸發展壯大,我卻覺得自己活得越來越不真實。任何事情都是要付出代價的。

那個時候,我想著,若是一輩子這樣,也不算太壞,原本就沒什麽可期待的。直到後來遇見沈尋,一切都開始悄然生變。

我覺得自己的人生開始於遇見沈尋。

那一年我三十二歲,公司走上正軌,開始盈利。那一天是情人節,我開完會,已經很晚。剛出公司,就遇見一個小女孩背著個小包,拿著一個掛滿耳環的架子朝我走來。她很瘦,梳著長長的馬尾辮,隨著走路不斷晃**,晃出了一種青春的氣息。她的雙頰被凍得通紅,眼睛在深夜的路燈下顯得特別的清亮。

她走過來,甜甜地笑著喊道:“哥哥,買副耳環給女朋友吧。”

“今天是情人節,別人都是賣玫瑰,你怎麽賣耳環?”

“賣玫瑰的人太多。”

“可是你的耳環也沒有賣多少出去。”

“嗯。大約廉價的東西代表不了感情。”她愣愣著看著耳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這麽廉價的東西我自然也不會買。我看了看手表,道:“我沒有女朋友。”在情人節的時候,我從來不會給顧卿買什麽東西。

麵前的小姑娘也沒有過多的糾纏。

我正準備走,肚子卻傳來“咕咕”的叫聲。

那個小姑娘叫住我,從她的小包裏掏出裹著的塑料袋,裏麵似乎包著什麽,然後遞到我麵前:“哥哥,這是我剛買的紅薯,還熱著,送給你吃。冬天裏,吃紅薯再好不過了。”

紅薯這種廉價的東西我從來不吃,可是那天我卻鬼使神差地接過來,說了一聲“謝謝”。她笑著說“不用謝”,然後一溜煙地跑開。

那天的紅薯被我握在手裏,直到變涼,也沒有吃,說不上來為什麽。在生意場上,鉤心鬥角的人太多,如此微小的善意在今後的歲月裏被無限放大,不斷提醒著我,這個世界並非隻有惡。仿佛也隻有這樣,我才能找回那麽一點兒真實。

第二年,我知道她的名字。原來她叫沈尋。第二年,我熱心於公益事業,為好幾個學校設立助學金,沈尋的學校就是其中之一。那天校長拿著名單讓我看,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她的一寸頭像稚氣未脫,板著臉,不苟言笑。看到這張照片,我卻笑了。

校長講了許多關於她的事情,我隻是笑笑沒說話,私下卻對這個小姑娘暗自關注。越是關注她,越覺得有意思。她活得那麽真實、努力,像是沙漠裏翠綠的仙人掌,努力地汲取著水分存活。

第二次真正意義上見到她,已經過去了好幾年。仙人掌開出了花朵,美麗而倔強。在玻璃窗外麵看著她擦茉莉花的樣子,我忽然想起多年前她拿著耳環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麵前。那一瞬間,就好像已經失去很久的青春撲著翅膀飛了回來。那個時候我便想,下次再見麵,一定要送她一副耳環,再把她一步一步圈進來。

後來呢?

我的確做到了,可是命運太捉弄人,找到了愛情,等到了愛人,卻也無法躲避命運的殘酷審判。

大約,和她在一起的代價是要舍去我半輩子的生命。

我一直都不喜歡醫院,更不喜歡做手術,也不喜歡吃藥。醫院的冷可以冷到人的骨子裏。可是為了和愛的人能夠在一起,我還是決定去做手術。打麻醉的時候,我還在想,等醒來的時候,人生一定會更美好。果不其然,醒來的第一眼,便看見她關切的目光,以及那濃厚的黑眼圈。

她拉著我的手,哽咽著說不出話。我好多話想跟她說的,可是張張嘴,什麽都說不出來,隻能勉強牽扯著嘴角。

每次吃藥是最痛苦的事情,也是最期待的事情。每當這個時候,她拿出哄小孩子的架勢哄我把藥吃掉。其實我都很奇怪,那些哄小孩子的理由她是怎麽編出來的。

我遊離在各種冰冷的醫療器械中,卻因為她的陪伴,顯得不那麽排斥。醫生怎麽說,我就怎麽做,像聽話的孩子一般配合,隻為活得更久。

即便如此,我也能感覺到身體就像那花朵一般,漸漸喪失水分,緩慢枯萎下去。

可是那又怎樣呢?

她在我身邊,我便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