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0 永遠不說再見,永遠再見
我和小禾麵對麵坐著,她一直看著我笑。
我問她笑什麽,她說沒什麽。
我有點擔心我來的時候頭發沒弄好,要不就是臉上粘了什麽東西。
我問小禾畢業了去哪工作,她說她在上海。
“我在上海一家英語培訓機構工作,我挺喜歡的。”小禾說,“你呢,去哪兒工作?”
我隻好打腫臉充胖子。
我說我去消防部隊,以後就是武警了。
小禾說真厲害,然後一臉崇拜地看著我。
我知道我不能再在工作這個問題上繞下去,再繞下去我就說不清了。
小禾可能也覺察到了什麽,也不再問我。
我說:“隻顧著說話了,還沒點東西,你看看你要吃點什麽。”
小禾說隨便吃點就好,她不喜歡吃快餐,看這裏聊天方便才過來的。
我們就一邊喝飲料一邊聊起來。
我時不時地打量著小禾,小禾比以前高了,也成熟了,散發著不一樣的美。
我記得高中的時候,每到夏天,小禾總喜歡穿一件帶條紋的T恤衫,襯得她更瘦。
她總是充滿活力,走路很快,帶著風。
我能記住的都是片段,她一邊走路一邊背英語,她喜歡笑,她喜歡看著你的眼睛說話。
我想鼓起勇氣問她現在有沒有男朋友,可是一看到她的樣子就沒了底氣。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知道我已經沒多少機會問了。
我正要問時,小禾說:“我們出去走走。”
出了快餐店,我推著電動車說:“要不你坐上來我帶著你。”
小禾說:“我們邊走邊說吧。”
我隻好推著車子和她慢慢走。
她說:“你陪我一起去前麵的眼鏡店吧,我配副眼鏡。”
我說:“好。”
我們就這樣在路邊慢慢走著。
小禾突然說:“我談戀愛了。”
聽到這句話,我聽到了我心碎的聲音,聲音很大,我想我的心已經碎成了玻璃渣了,我需要配一個心。
小禾笑著說:“你認識他的。”
竟然還是熟人作案。
小禾告訴我,他追了她很多年。
我已經沒什麽心思聽了,我隻覺得自己是個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我低著頭走著。
小禾問我怎麽了,我說沒什麽。
我們過了馬路,前麵就是眼鏡店。
小禾對眼鏡店老板說她的眼鏡摔碎了一片。
老板說,最好另一片也換掉,不然戴著感覺不一樣。
麵對小禾的時候,我總是感到自卑。
四年了,當我重新站在她麵前的時候,她還是那樣讓我感到高不可攀——她已經長到一米七三了。
她仍然如我記憶中那般美好,甚至更美更動人。
我在她身邊站著,那麽近卻那麽遠。
眼鏡配好了,我知道她該要回家了。再晚一點沒班車了。
我在眼鏡店門口的水果攤買了點水果讓她帶著。
她上了車,在車上對我笑笑,道了聲再見,車就開走了。
中巴車揚起一陣塵土,我屏住呼吸,眯著眼睛。
塵埃落定,已經看不到車了。
我騎著電動車回家,嘴裏哼著“為了愛孤軍奮鬥,早就吃夠了愛情的苦,在愛中失落的人到處有,而我隻是其中一個”。
晚飯的時候,我媽問我今天出去見誰了?
我說見了一個老同學。
我媽問我,男的女的啊?
我說,女的。
我媽看了看我,想問又不好意思問。
我說:“真的就是老同學,您別亂想了。”
實際上是我自己想多了。
電視上正在播武漢下暴雨的新聞,我想起白若冰還在武漢,趕緊給她打了個電話。
白若冰說:“現在武漢路上全是水,都可以劃船了。”
我說:“你千萬小心點,你會不會遊泳?”
白若冰說:“放心吧,淹不死我的,我少出門就是了。”
我又問:“範二現在怎麽樣了?”
白若冰說:“醫生又給他做了個檢查,說有恢複的跡象,可能這幾天他就會醒過來了。”
我說:“那就好,你自己要照顧好自己。”
白若冰問我:“你什麽時候去部隊?”
我說:“前兩天接到通知,七月底報到。”
白若冰說:“聽說部隊很辛苦的,你要有個心理準備。你這個玻璃心,也該去磨練一下了。”
我說:“我真不知道自己的選擇到底對不對。”
“人生沒有標準答案。”
掛了電話,孤獨感就包圍了白若冰。
她看著武漢灰白灰白的天,感覺她的生活也是灰暗的。
她剛才的話是騙我的,醫生已經給範二做過兩次全麵的檢查了,仍然沒什麽變化。
白若冰自言自語道:“範二,你就忍心讓我一直守著你?我的生活怎麽就變成電視劇了?”
離開學校後,我們同學之間的聯係就隻能靠電話,靠網絡。
我和坦克視頻了一次。
我問他:“你和顧曉倩怎樣了?”
他說:“怎麽看不清你啊?”
我說:“屋裏沒開燈。”
坦克點了一根煙,說:“沒怎麽樣,她不願意來江蘇,分了。我早就看她也想分了,不能讓她先甩我。”
我說:“你怎麽看出來她想分了?”坦克說:“當一個女生要跟你分手時,她通常會不接電話,拒絕約會,穿著隨意,拒絕親密接觸。那天我晚上十二點鍾我給她打了好幾個電話她都沒接。”
“可能她睡著了呢。”
“後來她又接了,我說我想和她見麵,她就拒絕我。”
“可能她覺得太晚了。”
“然後我就說我在她宿舍樓下等她,她就又下來了,穿著睡衣下來的,你說隨不隨意?”
“那這更說明她已經睡下了,換衣服太麻煩了。”
“後來我就想有點親密接觸,她斷然拒絕了。”
“這個……你之前和她有過親密接觸嗎?”
“總之,從各個方麵的表現來看,她都沒打算和我在一起。”
我說:“然後你就把她甩了?”坦克說:“那倒沒有,因為這件事我們大吵了一架,冷戰了幾天,一直到離校,我們都沒說過話,我想這也應該算是無言的分手吧。她以前就說過不會跟我來江蘇的,再談下去也沒意義。”
“隻要你自己能想通就好。你什麽時候去南京?”
坦克最後選擇了到南京的一所高校工作。
那是我們都羨慕的。
他可以繼續享受學校的生活而不用繼續做學生。
我們就像蒲公英一樣,被風吹到不同的地方,停在哪裏,哪裏就成了家。
離開了土地,就注定會漂泊。
也許是距離上的,從山東到廣東。
很多時候是心靈上的,從熟悉到陌生。
我的漂流開始了。
經過二十四個小時的長途旅行,我終於來到了廣東。
我見到了來自全國各地的兄弟姐妹,辦理了報到手續,參加了一個會議之後,我們上了一輛卡車。
卡車呼嘯著把我們帶到了花都。
讓我奇怪的是花都沒有花。
我們被送進了一個培訓基地——那是一個神奇的地方。
那是一段讓我一生難忘的光輝歲月。
我幾乎過著與世隔絕的日子,沒有人知道我的痛苦,除了戰友。
我每天從早練到晚,但我永遠是跑得最慢的那一個。
我無數次想過放棄,卻還是放棄了放棄的想法。
白若冰說得對,人要看清自己,但不能看輕自己。
我告訴自己,就算我跑得慢,我也不能停下來。
培訓的那一年,張曉南給我寫過幾封信。
信上說:很久沒有你的消息,不知道現在你過得怎麽樣,挺擔心你的。大學的時候就知道你跳不高,跑不快,沒力氣,很脆弱,部隊可不喜歡文弱書生,我猜你現在過得肯定很慘。至於有多慘,我實在想象不出,隻好去看《士兵突擊》。
我給張曉南回了一封信:曉南,很久不見,甚是想念。謝謝你的關心。這段日子真是煎熬,我的精神和肉體都在經受著我難以忍受的折磨,我懷念學校的生活,所謂錯過才會珍惜就是這樣吧。你肯定過得比我好……部隊是另一種生活,沒有風景如畫,隻有火樣年華。
一年之後,我才回到這個世界。
強哥結婚了,誰和誰也結婚了,坦克又談戀愛了,狼王也去相親了,小胖挖到牆角了……
各種消息紛至遝來,讓我體會了一次洞中才數日,世上已千年的感覺。
想了想,我已經很久沒和白若冰聯係了,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麽樣。
白若冰的電話打不通,我就給坦克打電話,發現坦克的電話也打不通。
我隻能在網上給同學留言,後來聯係上了坦克,他說他也很久沒聯係白若冰了。
畢業後我們都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聯係也開始減少。
我很擔心我們因此而變得陌生。
我最終還是聯係上了白若冰,在一個炎熱的下午。
白若冰說:“誰還能天天和誰聯係,哪有那麽多時間聊天。放心吧,忘不了。就像你忘不了怎麽吃飯,忘不了怎麽走路,真正的情誼不會煙消雲散,隻會曆久彌新。”
我說:“這一年你過得好不好?”
電話那頭沉默良久,“好啊,我現在過得比以前清淡,我在過不一樣的生活。”
“比以前清淡?”我問,“你不會出家當尼姑去了吧?”
白若冰說:“我沒有出家,我在練瑜伽。”
白若冰說她練瑜伽半年多了,前段時間去了趟北京,考了個證。她想在重慶開個瑜伽館。
我問她:“你不在武漢了?”
“武漢有啥子好,你們都不在這哈了,我還在這卡兒彎幹啥子。你不曉得重慶有好美。”白若冰說起了重慶話,“武漢朗格和重慶比,這裏山美水美人類真善美。武漢人就是九頭鳥。你還沒來過重慶吧?來了你肯定會愛上我們這裏。”
我說:“我現在哪裏也去不了。”
“朗格回事,你娃犯了罪被抓起來所?”
我說我現在老得哪也去不了,隻能坐著搖椅慢慢搖。
白若冰說你娃學滑頭了。
我問白若冰:“範二最近怎麽樣?”
白若冰說:“他已經好得差不多了,現在能跑能跳。”
我說:“那太好了,我原先真的挺擔心他的。有空我去重慶找你們。你得請我吃重慶火鍋。”
白若冰說:“你要吃多少火鍋我都請你吃,就怕你怕辣吃不下!”
那些天,我不停地打電話,把攢了一年的話通通都倒了出來。
我和張曉南聊得最多。
她給我講她們公司的事,我給她講我在部隊遇見的人。
那個夏天,我知道張曉南就是夏天。
我忘記了我曾經多麽討厭她。
仇恨容易忘記,喜歡總在不經意。
我喜歡張曉南是因為我真喜歡她嗎?還是因為我太孤單了?
喜歡別人是一回事,別人喜歡你又是另外一回事。
張曉南喜歡我嗎?大概不會。
如果她喜歡我,以她的性格,她不會藏在心裏。
可能是我會錯了意,她隻是想和我鬧著玩。
打電話的時候,我暗示過幾次,可能是太暗了,她始終沒有明白。
這說明了我們兩個人之間有一個人情商太低。
我覺得是她。
又過了一年,我有了探親休假的機會,我激動得整夜睡不著覺。
我已經兩年沒回家了。
正好趕上過年,我終於和家人團聚。
我吃上了我媽包的餃子,俺大燉的豬肉,吃到了香噴噴的煎餅。
我夢裏朝思暮想的食物都擺在我麵前等著我消滅,我體會到了什麽叫夢想成真。
那天晚上我沒睡著,我吃撐了。
我媽問我什麽時候帶女朋友回家?
我說,等下次休假吧。
我媽有點失望。
二十天的假期轉眼就過去了,我又依依不舍地離開父母踏上南行的火車。
我在車上一直在想著我媽的話,我是該找個女朋友了。
然後我就在車上找了起來。
高姐(高鐵小姐)問我:“有什麽可以幫您的嗎?”
“我想找個女朋友。”
高姐說:“很抱歉我無能為力,你還是接著睡覺吧。”
我說:“為什麽?”
高姐說:“做夢啊。”
我說:“我跟你開玩笑呢。”
高姐說:“我也是跟你開玩笑呢,現在找女朋友多難啊,你得有存款吧,你得有房子吧,你得有正經工作吧,你得長得還行吧。就是這個‘還行’,都能淘汰掉一大批人。”
高姐走後,我陷入了沉思。
張曉南應該不是這種人吧?
萬一她也是這樣想的,那我就沒什麽機會了。
可是畢業兩年了,她還沒找男朋友,她在等什麽呢?
難道她已經有男朋友了,隻是沒說?
我不願意再這樣猜下去,直接給張曉南發了一條短信:你有沒有男朋友啊?
張曉南回複:你要給我介紹?
我嫌發短信太慢,撥通了張曉南的電話:“我想說……我喜歡你。”
剛說完,通話中斷了。
我看著手機發呆,是張曉南掛斷的嗎?
她拒絕我了?
我的心碎成了玻璃渣。
我正傷心,張曉南給我打了過來。
我趕緊接通。
張曉南說:“你剛才說什麽?信號不好沒聽清。”
我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此時已快要消耗殆盡。
我說:“沒……沒說什麽。你聽見什麽了?”
張曉南說:“沒聽見什麽,都是雜音。”
我說:“哦。”
我們兩個人都開始沉默。
張曉南說:“沒什麽事我掛了。”
剛才跑掉的勇氣又被我重新聚到一起。
我說:“我喜歡你,張曉南。”
畢業第三年,我和張曉南訂了親。
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我的同學、朋友,他們都不明白為什麽我們兩個天天吵架還能走到一起。
我說,感情的事都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湯顯祖都說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就在我猶豫要不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小禾的時候,小禾說她懷孕了。
那兩年,結婚的結婚,生孩子的生孩子,每個人的生活都在朝著不同的方向前進,我們之間的交集越來越少。
我和張曉南在山東老家結了婚,婚禮上,張曉南哭得稀裏嘩啦。
我不知道她為什麽會哭。
我問她,她說不為什麽,就因為結婚了。
畢業後,我曾經回過武漢三次,每次去都隻有兩三天,學校沒什麽變化,還是那些建築,還是那些樹木。
第三次去的時候,武漢正降大雪,那是我在武漢讀書時也沒見過的大雪。
沒有風,雪花簌簌落下,無聲無息。
曉南湖畔行人寥寥,光明頂上靜悄悄。
我走過九孔橋,突然就扭到了腳。
張曉南懷孕了,我正在猶豫要不要把這個消息告訴小禾的時候,小禾發消息說,她生了。
我實在想不通天底下怎麽有這麽巧的事。
我總感覺小禾是故意的。
我不願再跟她比賽,好男不跟女鬥。
我在部隊呆了八年,最後轉業回了家。
畢業這八年,我把時間都獻給了部隊,很少出門遠行,我答應白若冰一定會去重慶,卻一直都沒去成。
我跟張曉南商量說,我們一起去重慶找白若冰吧。
張曉南有點不高興,“你找她幹嗎?”
我說:“她說要請我們吃火鍋啊。”
張曉南說:“八年了,你還惦記著人家的火鍋。”
我又給坦克他們打了電話,問他們去不去,最後約到了五六個人。
我們一起在網上買了去重慶的火車票,從四麵八方一起往重慶趕。
白若冰被這陣勢嚇到了,她在電話裏笑著對我說:“你們這是要吃窮我啊。”
我說:“還不是因為大家太想你。”
“你們跑這麽遠就是因為想我?我不信。”
火車跑了一天一夜,我和張曉南終於到了重慶。
白若冰住的地方很好找,我們坐了幾站地鐵就到了。
坦克他們早就到了,所有人都在等我和張曉南。
火鍋已經開火了,是麻辣鍋,全是辣椒、花椒。
白若冰說:“我不管你們吃不吃辣,來重慶,我就隻有辣的給你們吃。”
大家說說笑笑圍著桌子坐下。
我看到白若冰身邊坐著一個男人,我一眼就認出了他是範二。
我高興地跟範二打招呼,範二隻是看著我笑了笑。
白若冰說,他不叫範二,他叫陸羽,真名其實是石西安。
我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白若冰又補充說,他之前摔壞了腦子,後來又被人打壞了腦子,你別瞪著他看了。
我收回視線,也收回了驚訝的情緒。
八年沒見了,我們卻完全沒有生疏的感覺,還是像在學校的時候一樣,我感覺有點不可思議。
真像白若冰說的那樣,真正的情誼不會煙消雲散,隻會曆久彌新。
我們吃著火鍋,喝著啤酒,說著這八年來的故事。
不知不覺,我就喝醉了。
我躺在**,遙想著那些年發生的那些事。
牆上的鍾滴答響著……
我是在一陣“轟隆轟隆”的聲音中醒來的。
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在火車上。
我感到很奇怪,張曉南呢?
我急忙叫她的名字。
她不在火車上。我拿起手機想給張曉南打個電話,卻看到手機上的短信: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這不是我離開學校的時候白若冰發給我的短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