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1 我們都曾有過,風雨過後的沉重
2010年足球世界杯進入尾聲,學校的“占座世界杯”即將到來。
那晚,我、狼王、坦克還有白若冰、張曉南幾個人,我們在南苑網吧看了世界杯決賽的直播。
比賽結束,大概淩晨四五點鍾,我們直奔舊圖自習室,準備占座。
到了那兒之後才發現,舊圖自習室前已經烏壓壓一群人了,我心想,你們是失眠還是睡不著?
舊圖自習室,占了座位可以一直用很久,所以占座的人格外多,大部分都是準備司法考試、考研、考公務員的學生。
我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占了幾個位置不好的座位。
白若冰占了一個離我挺遠右邊的一個座位,張曉南占了一個我後麵的座位,狼王和坦克占了離我很遠的前麵的座位。
我一想到張曉南在我後麵就後背發涼,還好我對麵坐著我們學院的院花之一張瀟瀟,可以中和後背的冷。
坦克的位置最不好,可是他旁邊坐著一個美女,這讓坦克十分欣慰。
這個美女身材高挑,目測有一米七。長發飄飄,分外妖嬈。
坦克完全忘記了自己占座是用來學習的。
因為之前熊小妹的事情,這次坦克不再輕舉妄動。
他要先了解這個女生是不是吉劍雄的同學,或者是他們學院的,然後才能搭訕。
但是奇怪的是,問了旁邊幾個人,都不認識這女生。
坦克有點著急,隻好另想辦法。
老鄉中可以信賴的現在隻有小胖,在坦克的央求下,小胖答應坦克幫忙遞紙條。
終於打聽清楚,這女生叫顧曉倩,是外語學院的。
坦克驚喜萬分,如獲至寶,如能拿下,還考什麽四六級!
當下馬上盤算起來如何交往。
我和狼王也獻計獻策,討論半天,才確定下來怎麽說第一句話。
按照專業對口的原則,坦克向顧曉倩發起了問候:“Hello。”
顧曉倩略緊張地衝坦克點點頭:“你好。”
“有什麽事嗎?”顧曉倩問道。
坦克的腦子突然短路,按照劇情,不應該是這樣發展的,應該是他問她名字才對。
顧曉倩看坦克愣著,感覺有點奇怪。
坦克來不及故事新編,隻好繼續問:“你叫什麽名字?”
顧曉倩皺了皺眉:“顧曉倩。”
坦克又愣住了,她怎麽不繼續往下問“你呢”?
坦克隻好主動把名字告訴了顧曉倩。
坦克的搭訕在白若冰看來是完全失敗的,主動權掌握在顧曉倩手裏,坦克被牽著鼻子走,既沒有獲得有用的信息,也沒有把自己推銷出去。
“你不能直接問。”白若冰說,“做什麽都要有前戲。”
坦克很疑惑:“前戲要怎麽做?”
“你沒談過戀愛嗎?”
自習室很安靜,坦克小聲問顧曉倩:“你是考研,還是考公務員?”
顧曉倩說:“我考公務員。”
坦克笑道:“真是巧了,我也考公務員。”
顧曉倩心想,這自習室裏大部分人都是考公務員的。
坦克又問:“這道題你是怎麽做的?”說著把真題集遞給她。
顧曉倩看那題目旁邊寫滿了自己的名字。
她看了一會兒題目,用鉛筆在紙上劃了一下,把真題集還給坦克。
“這題目不難,你看題目裏說小明有過三個女朋友,前女友甲是杭州人,前女友乙是蘇州人,前女友丙是揚州人,小明是泰州人,那麽在小明心中,哪個女生最美?肯定是前女友甲。距離產生美啊。”坦克又愣住了。
我法律學得一塌糊塗,卻報名參加了司法考試。我每天都在舊圖自習室看複習資料,偶爾抬頭看看對麵的張瀟瀟。
張瀟瀟有種澄澈的美,安靜又堅定的感覺。
我一開始就沒想過司法考試能桶過,結果真的沒通過。
考試地點在華中科技大學。
中午休息時,我在樹林中仰望樹枝分割的天空,就像一隻青蛙。
還有三個月就到國家公務員考試時間,再也沒有時間耽誤。
我對怎麽考公務員全然不知,不知道要怎麽準備,所有的一切都是跟隨大眾,跟著同學一起買資料,一起複習。
學習偵查學,隻有當警察幹公安才算學以致用,而幹公安就要考公務員。
當所有的單純美好要麵對現實的時候,我開始焦躁不安。
我每天都在想,我要去哪個城市工作,能不能回我的家鄉,回不了家鄉能不能離家近一點。我不想做一個遠離家鄉的人。
然而生活總是不如你意。
畢業了不是你選擇工作,而是工作選擇你。
不是你選擇在哪生活,而是生活選擇你在哪生存。
這世上的神奇每天都在不停上演,我們仍然平凡地生活著,指望奇跡和奇遇,都隻會浪費時間,唯一的好處是可以欺騙自己,讓自己充滿希望地等待。
我每天按部就班地複習,我知道唯有努力才會有希望。
白若冰是不考公務員的。
她說,“這都是你們男人的事,我是不會湊這熱鬧的。”
我羨慕白若冰的豁達。
羨慕歸羨慕,我無法做到像她那樣瀟灑。
白若冰問我為什麽?
我說:“是生活的壓力,農村的孩子出來讀大學,歸根結底是要找個好工作養家糊口,而不是深究這個世界。”
白若冰說:“可我也是農村出來的。”
我說:“你跟我不一樣。”
白若冰說:“我除了是個女的,我哪裏跟你不一樣?”
我說:“女的不用養家糊口。”
白若冰說:“原來你是這樣的人,在你心裏女的就還是女的。”
我沉默著不說話。我明白白若冰說的意思,我隻得承認自己觀念上認為男強女弱。
我說:“女人就像水,柔弱溫婉,即使結成了冰也不會讓人覺得鋒利。”
白若冰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你們男人就是舟。”
在備考公務員考試的同時,我也在用我的雙學位專業來找工作,在網上通過郵件到處發送簡曆。
最先吸引我的企業是比亞迪,他們說他們企業有比亞迪小區、比亞迪幼兒園、比亞迪中學等等,讓還沒工作的我以為隻要去工作就能有好的生活,讓我一陣向往。
可是我投給他們的簡曆石沉大海了。
我投簡曆的那天晚上發生了一件事。
晚飯的時候,本來坦克他們喊我一起去橋樓吃飯,我因為要投簡曆就沒去。
誰知當天晚上他們和別人在橋樓打了一架,起因是誰撒尿尿到誰身上了。
坦克去前台埋單的時候,被人在後麵掄了一酒瓶。瓶子碎了,坦克滿頭是血。
那天晚上,強哥很激動,嚷著要打人。
坦克頭上纏著紗布,像一個負傷的英雄。
他沒事曬曬太陽抽抽煙,覺得日子風輕雲淡。
我是一點也不擅長打架的,小學一年級時和同學打架打得滿嘴是血,沒辦法給坦克傳授打架致勝的方法,隻能和他一起罵那個背後出黑手的人。
坦克很開朗樂觀,每屆公安學院的學生必打一架的說法在他身上實現了。
張曉南一心想進四大,每天都在舊圖自習室學到很晚。
白若冰也很努力,但我不知道她要幹什麽。
我、坦克、狼王和老易,都是準備考公務員的,也都每天早出晚歸。
到了大四,很多情侶因為畢業去向不同,都選擇了分手。
分手總在畢業季,這已不是秘密。
老易和雙雙的感情還是堅如磐石,這讓我們都很羨慕。
坦克頭上的傷好了以後,又想起心頭的傷。
他對熊小妹一直難以釋懷,現在顧曉倩這邊又久攻不下,陷入了深深的苦惱中。
顧曉倩情商智商都遠高於坦克,坦克還沒開始行動,顧曉倩已經做好了拒絕的準備。
坦克還沒落水,她就拋出了救生圈。
晚上,白若冰請我去南苑吃大排檔,點了我喜歡吃的孜然土豆肉片、魚香茄子。
大排檔環境差,炒菜用的油也不好,據說用的是地溝油,但價格便宜,我們偶爾會過去吃一次。
白若冰說:“有沒有和小禾聯係過?”
“為什麽會突然問這個?”
“你不想知道她過得怎麽樣?”
我有三四年沒見過小禾了,中間偶爾會想去看一看她,不是因為我喜歡過她,隻是憧憬那種久別之後的重逢。
也許見了麵沒有話說,這個誰也不知道。
人懷念的終究隻是記憶中的感覺,若是到了現實,可能又是另一番景象。
正如店裏的華服,看著漂亮,可不知道穿在自己身上是什麽樣子。
我問白若冰:“還是沒有範二的消息嗎?”
白若冰沒有說話。
我說:“那沒辦法了,你隻有等,他肯定還會回來的。”
白若冰說:“等他回來你幫我打他一頓。”
我說:“你不說我也會這麽做的。”
吃了飯,白若冰回宿舍拿東西,我一個人去了舊圖自習室。
進到自習室,發現坦克正在偷偷看顧曉倩。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站在樓上的人看風景不看你。
明月裝飾了你的窗子,你裝飾不了別人的夢。
杜康又來到學校,手捧一大束玫瑰。
他給白若冰打電話白若冰不接,於是就直接到了她宿舍樓下等她。
白若冰經過杜康身邊的時候,就當他是空氣一樣。
杜康總算沒了耐心,露出了他的獠牙。他直接告訴白若冰,他可以給錢。
白若冰聽後破口大罵:“你個哈麻批,有錢了不起啊?!”
我有點擔心白若冰,杜康看樣子是不會輕易罷手的。
我讓白若冰最近還是小心一點,盡量不要一個人出去,有什麽事跟我們說。
賈真經也充當起白若冰的保鏢。
白若冰嘴上不說,還是對他心存感激。
過了一段時間,杜康沒有再來學校。
張曉南問我:“上次你說你在修改話劇劇本?”
我說現在都在準備公務員考試,哪有時間弄這些。
張曉南說:“你趕緊修改吧,回音話劇社準備排幾場話劇在畢業時演,別人的戲沒我的份,你寫了我還能演一下。”
“你那麽喜歡演啊?”
張曉南笑道:“我喜歡的是畢業時在舞台上重現我的青春。”
其實我不懂寫話劇,寫《你看不到我在悲傷》純粹就是因為夏天的慫恿。
奇怪的是,我到現在也沒見過夏天,聯係都是通過網絡和手機短信。
我們之間聊的最多的也是話劇的內容。
夏天說,你可以寫寫同學,寫寫老師,寫寫有意思的事,那會很有意思的。
我沒有理張曉南,我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準備公務員考試和找工作上麵。
我參加了萬科物業的招聘會,投了簡曆,通過了首輪麵試和無領導小組討論,卻沒有通過第三輪麵試。
我很疲憊地回到學校。
坦克問我麵試怎麽樣?
我說,我覺得他們公司不適合我。
白若冰問我,這麵怎麽樣?
我說,麵不好吃。
白若冰說,沒關係。
說著又要拉我去吃大排檔。
我說地溝油吃多了不好,還是我請你去吃酸辣粉吧。
吃完飯,白若冰和我聊起來。
她問我:“你知不知道你麵試沒通過的原因?”
我說:“可能是我太緊張,又沒有經驗吧。不是他們要找的人。你覺得呢?”
“其實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白若冰是知道的,隻是她不願意說,可能是覺得我不聽比聽了好。
她不說,我也不再問。
朋友間的默契不需要很多言語。
那天我在舊圖自習室學習到很晚。
張瀟瀟不在對麵,我看到了張瀟瀟後麵的人,原來是光明。
光明留著一頭長發,我知道他肯定是來體驗生活的。
自習室要關門了。
我和光明一起走在回宿舍的路上。
光明說他一直想做一個純粹的文藝青年,但現在發現純粹不了,他畢業了要生活,而生活需要錢,錢需要工作才能賺。
“你可以去賣唱啊。”我跟他開玩笑。
光明說:“我是這樣想過,可是那樣我就不是純粹的文藝青年了,我是純粹傻的文藝青年。”
光明告訴我,他準備考公務員。
“家裏人說彈吉他沒前途,說我沒天賦,談一輩子也沒用。我很受打擊。”光明很沮喪,“他們讓我考公務員,說有前途,工作穩定,沒有後顧之憂”
我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光明,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安慰我自己。
走到籃球場的時候,我看見白若冰在打球。
我很開心,就像在黑暗中看見一束光。
她穿著紅色的球衣,在球場上運球,投籃,滿頭大汗。看見我們,她抱住球停下來。
“學到這麽晚啊?”她問。
我說:“好久沒看見你打球了。”
白若冰笑了起來:“是很久沒打了。”
我說:“怎麽又想起來打?”
白若冰說:“不是又想起來,是一直都沒忘。”
顧曉倩對坦克說:“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坦克激動地快要跳起來,堅持了這麽久,她終於主動和他說話了。
坦克說:“什麽事你盡管說。”
顧曉倩接下來的話深深地打擊了他。
她說:“你是一個好人,我男朋友本來要占你這個座位的,可是他沒占到,你能不能跟他換一下?他在你後麵那個座位。”
坦克真想罵她一句,你這個臭娘們。
可是顧忌到自己的形象隻好忍住了。
他說:“你怎麽不早說?”
顧曉倩說:“怕你不同意。”
此刻,坦克心裏萬馬奔騰。他轉過身,對顧曉倩的男朋友說:“不好意思,我很喜歡我現在的位子。”
顧曉倩說:“那算了,我還是跟我後麵的換吧。”
本來坦克對換座這件事還耿耿於懷,見換過來的人又是一美女,心情立馬多雲轉晴。
中午在食堂吃飯,坦克跟我說:“你說這是什麽事,我天天琢磨著怎麽追她,她天天琢磨著他男友怎麽跟我換位子。天天在一起複習,卻各自算計著。這倒真是一種相思,兩處閑愁。”
坦克才高興沒多久,就發現新換過來的美女也有男朋友了,不禁感歎時光易逝,他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求偶期。
如今隨便看見一個年輕點的女生,都已經開始談戀愛;稍微成熟點的,已經談到快要分手。
現在這個時候找女朋友非常困難,因為女生都在忙著找工作。
我最終還是答應了張曉南修改話劇劇本的事。
我想著,或許真能在南湖會堂上演也不錯。
我給夏天發短信說,希望她到時也能來看看。
夏天回複我:好啊。
如果不是劇本已經修改得差不多了,我是不會答應張曉南的。
雖然我答應了,但張曉南看上去並不開心。可能她察覺到了我的不情願。
我不知道我會去往何方,我想回我的家鄉工作。
光明說有一首歌叫《穿越默西河的渡輪》,“生活日日夜夜,心碎各有方式,大家奔向四麵八方,各懷秘密心事,穿越默西河的渡輪啊,帶我去我愛的地方。”光明說,“我沒聽過這首歌,但我覺得唱的就是我們的生活。沒有渡輪,去不了愛的地方。”
國家公務員考試報名終於開始,我看了半天也沒有看到合適的崗位,猶豫了很久,最後報考了天津海關緝私警察崗位。
報完名一打聽,很多人都報這個,因為他們招的人數多。
到考試的時候,我發現人更多。
考完試走出考場,我挺看不起我自己的。
當初我千辛萬苦考上大學,難道就是為了參加公務員考試?
可是,現在已經不是那個坐在草地上討論詩歌的年代。
那個時候,我的父母正在蘇州市場賣煎餅。
我媽每天早晨三四點鍾起床,調糊子、生火,烙煎餅要一直烙到下午五點鍾。
每當想到這些,我都不允許自己懷著理想主義的念頭前行。
我想的最多的,是怎樣才能衣錦還鄉,讓我媽過上好日子。
國家公務員考試成績出來,我差了幾分沒能進入麵試。
選擇調劑長江航運公安局也沒有成功,被拒的理由是“不熟悉當地方言”。
國考失敗後,我又開始準備省公務員考試。
白若冰看著我整天愁眉不展,對我說:“其實你考上了也不一定會喜歡,你不過就是追求和大家一樣,害怕落後。”
我承認白若冰說得對,可是我無法擺脫這種世俗的追求。
我告訴白若冰,我最想做的事是回家和父母一起賣煎餅,攢了錢蓋一棟大房子,裝修一間大畫室,遠離我不喜歡的人,擺脫我不喜歡的事,做一個蹲在村口曬太陽的重度孤獨症患者,誰都別想來醫我,誰都別想依賴我。
可是我做不到。
白若冰說:“你賣煎餅我支持你。”
可是,我沒有去賣煎餅,我沒有去做我最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