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灘之夜

丈夫喬治和妻子貝蒂住在城裏,每個夏天,他們都會來我們居住的海邊避暑。喬治看起來比較內向,而貝蒂很漂亮,性格也很活潑,他們兩個從表麵上看來有些不太相配,真想不明白貝蒂當初為什麽會答應喬治的求婚。不過,也犯不著大驚小怪,事實上,很多看上去並不般配的夫妻,他們的婚姻生活非常幸福、美滿。

別誤會。我可不是在貶低喬治。他是個特別出色的人,為人真誠可信。凡是跟他稍稍有過接觸的人,都會認同這一點。

去年夏天,喬治夫婦沒有到我們海灘避暑,聽說他們去了斯普魯斯海灘。貝蒂曾跟我妻子提起過喬治就是在那個海灘向她求的婚,那個地方對她而言,總是充滿了浪漫的氣息。對這一點,我覺得不可理解,可我妻子說,那是因為我生性麻木,理解不了女人這些細膩的感情。

隨她說去吧,不過,今年六月,喬治和貝蒂又來到我們這裏了,同時帶了兩個女兒,一個小姑娘八歲,另一個六歲。喬治的變化很大,我一眼就看出來了。他整個人很不精神,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雙手插在口袋裏,低著頭隻顧走路,從來不看前方。不過,和孩子們在一起時,他顯得很活躍。

我妻子是個很好相處的人,很容易讓人覺得親近。沒過多久,她和貝蒂已經很熟了,有時候,她們會在一起說一些悄悄話。我妻子說,去年夏天去斯普魯斯海灘後,喬治就變成現在這副樣子了,就連貝蒂也弄不明白,喬治到底是怎麽回事。

不久後的一天,喬治來到我家,當時我正在修剪草坪。看得出他是專程來找我的。於是,我們一起走到門廊上坐了下來。他幾次張了口,但都欲言又止,我想他這是有話要說,卻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最後,他終於脫口而出:“警長,你說,為了抽象的正義,一個人是不是應該毀掉自己的幸福?”

“喬治,我沒辦法回答這樣模棱兩可的問題,你說具體一些。”我說。

我正期待他繼續說下去,而他卻隻是喃喃地道了聲“你說得對”。接下來,又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他走了。

次日,喬治又出現了。這一次,他看起來更緊張。他略帶忐忑地試探:“假如,我跟你說了一個罪行,你會去揭發嗎?”

“那也不一定,這要看具體情況。比方說,我會看看是不是在我的管轄區域,犯罪情節嚴不嚴重,等等。”

“是謀殺。”

我快速瞥了他一眼,他的臉變紅了,我想,他知道我心裏在想些什麽。

“當然,那不是我!”他馬上澄清說,“即便是我想去殺人,可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去殺。”

我歎了一口氣。是的,他說的沒錯。他看起來不像是個有暴力傾向的人。但是,三十三年的警察工作,讓我很難一概而論,凡事都有個例外,特別是像喬治這樣內向的人,有時候就更難輕易得出什麽結論。

他這次會說實話,我能預感得到。我也承認對這件事情,我確實十分好奇。於是,我去廚房倒了兩杯蘋果汁,讓他潤潤嗓子。

不久,談話的氣氛一下子就有了,他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

他的故事可以回溯到十一年前。那時侯他正在追求貝蒂。在高中時代,他和貝蒂就認識了。他非常崇拜貝蒂,可是因為害羞,他沒有進一步地做出行動。曾經他鼓足了很大的勇氣,去邀請貝蒂出去玩,但被貝蒂一口回絕了。貝蒂的拒絕給他的打擊不小,此後他對貝蒂一直是敬而遠之。

在他二十二歲的那年夏天,他通過會計師資格考試。秋天就可以去波士頓工作。那是一份相當不錯的工作。在工作之前,他還有幾個月的閑暇時間。

在斯普魯斯海灘,他父母租有一間別墅,於是,他也就去了那裏。

這個海灘是一個避暑勝地,夏天的時候特別熱鬧,很多人都會來到這裏。那裏的海濱有一條一兩英裏長的人行道,是用木板鋪就的,還有一個大型遊樂場和一個伸進海中的碼頭,碼頭上麵有騎樓和舞廳。

喬治在那裏玩了很長時間,快要玩膩的時候,他竟然看見了貝蒂。更讓他驚訝的是,貝蒂像個老朋友似地跟他打了招呼。她住在美洲豹旅館,是跟守寡的母親一起來這裏的。在斯普魯斯,貝蒂沒有一個熟人,她也不是那種跟人自來熟的人,所以能在這裏遇到喬治,她感到很開心。

很快,喬治和貝蒂就天天在一起了。他們相約一起遊泳,沿著木板人行道或海邊一起去散步。有時候,他們也會什麽都不做,隻是靜靜地坐在美洲豹旅館的陽台上喝檸檬汁。

貝蒂是喬治的夢中情人,一直都是。可是每當喬治想跟她求婚時,他總是感到害怕,怎麽也開不了口。在每次告別的時候,喬治都特別想親吻她的嘴唇,可貝蒂總是轉過臉,這樣他隻能吻一下她的麵頰。

喬治實在是太愛貝蒂了,愛得都快發瘋了,他絕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貝蒂再次溜走。於是,一天晚上,他再一次鼓足了勇氣向她求婚。

喬治非常緊張地對貝蒂說出了求婚的話,他有些驚慌失措,不停地用腳尖踢沙子,等待貝蒂的回答。

貝蒂拒絕了他,可她的拒絕很巧妙。她說:“我很喜歡你,喬治。但是,我不想結婚。現在還不想。”

當時,喬治真想跪倒在她腳下,懇求她能同意。可他天生不是那種人,做不出來那樣的事。於是,他說了幾句意義不大的廢話就離開了。離開的時候,連吻都沒有吻她。

轉眼夏天快結束了,天氣開始轉涼。海灘的人漸漸開始減少,許多人帶著行李離開了那裏。碼頭和其他一些娛樂場所也都陸陸續續地關閉了。熱鬧喧嘩的海灘,轉眼清淨了許多。

可貝蒂並不在意這些。每天晚上,她都會去颶風角觀看驚濤拍岸。不管風多麽大,她還是堅持要去那個地方。喬治並不反對,隻要能跟她在一起他就很高興。不過,他知道貝蒂站在那裏會很危險。因為有報道聲稱海浪曾把人卷到海裏。

喬治剩下的時間不多了。第二天他就要去波士頓工作。那晚,刮的是西北風,浪很大。喬治到達貝蒂的旅館時,她穿著一件黃色的雨衣,正站在門廊下等他。

外麵風雨交加,漆黑一片,他們摸著黑,沿著海灘到達颶風角。這時候,雨突然停住了,月亮從雲朵裏麵鑽了出來。雖然海浪還在不停地拍打著礁石,可海灘已經平靜了許多。

他們脫下雨衣鋪在岩石下的避風處,然後坐了下來。喬治決定作最後一次努力,爭取說服貝蒂答應他的求婚。可是,和往常一樣他怎麽也開不了口。

就在他反複地在心裏給自己鼓勁的時候,他看到有一個人沿著海邊走了過來,那是一個小夥子,他雙手插兜,一路吹著口哨。頭上的那頂帽子,帽舌已經裂開了,身上是一件皮夾克。

他的樣子看起來趾高氣揚的,但是,他邊走邊不住地四下張望,這讓喬治覺得他充滿了危險。他從距離他們不到十幾碼的地方經過,腳踩在潮濕的沙子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響。顯然,他沒有注意到岩石下麵的喬治和貝蒂,可喬治把那人看得一清二楚。從外貌上看,那人應該是十九或二十歲。

目送著那人漸漸遠去後,喬治瞥了一眼貝蒂。她屈膝而坐,下巴支在膝蓋上,雙手抱著腳踝。她一直全神貫注地盯著海麵上的浪花,絲毫沒有留意那個人的經過。

喬治輕輕握住她的手,可她沒有回應。她的手很涼,任由喬治拉著。而她依舊目不轉睛地看著大海。喬治別過頭去,觀察那個小夥子。隻見他突然停住了,一動不動地站立在那兒。大約過了一兩分鍾,他像隻黑貓似地飛快地竄向停靠在岸邊的一艘舊船,這艘舊船看起來快要腐爛了,小夥子似乎在船上找個地方躲了起來。

在這時,海灘上出現了第二個人。喬治看見他從鎮裏走過來,這個人個子中等、體態肥胖,走起路來一搖三晃,一副明顯的醉漢姿態。可能是雙腿已經不聽使喚了,根本支撐不了他那龐大的身軀,他走幾步總會停一下,挺一挺他的身體。

喬治的目光回到了那艘船,他瞪大眼睛想努力追尋那個小夥子的身影。但是,他卻沒有看見。在船的後麵有一個灌木叢和一條小路,再往後是一排鬆樹。也許小夥子跟那個人認識,因為不想被他看見,所以偷偷從後麵溜走了,喬治想。

那個人繼續踉踉蹌蹌地往前走。他的嘴一張一合,像是在唱歌,可喬治聽不清楚。風的聲音連同海浪的聲音壓倒了所有的聲響。那個人距離那艘船愈來愈近了,那個小夥子出現了。他正跪在船頭,那姿勢很像一個正團著身捕食的動物。他手裏拿著的東西明晃晃的,在閃著光,也許是刀,但也有可能是手槍。

看到這一幕,喬治知道他應該大聲喊叫的,但當時他遲疑了一下。可這已經太晚了。小夥子猛地從船後衝了出來,徑直撲向那個男人。聽到身後有響動,那個男人晃晃悠悠地轉過身去,又往後倒退了幾步,兩個人麵對麵站立著。接著,那個男人張開雙臂撲了上去。

一聲隱約的槍聲後,那個男人直了一下身子,然後就摔倒在地,見他躺下不再動彈時,小夥子彎下身,開始檢查他的口袋。

喬治下意識用手指緊緊握住了貝蒂的手腕。貝蒂疼得叫了起來,她轉過頭準備張口說話。她是背向那個場景的,因此她絲毫不知剛才發生了什麽。可喬治知道整件事情而且他看得清清楚楚。他還知道,貝蒂個性不像他那樣謹慎,如果看到的人是她,她會馬上跑去幫助那個被打的人。

喬治的內心變得複雜起來,夾雜著恐懼和緊張。那個小夥子已經開了一槍,如果看到他們,他肯定會毫不留情地再次開槍的。一想到這個,喬治嚇得渾身發抖。這時候,必須想盡一切辦法,不讓貝蒂發出聲音。貝蒂的性命,還有他自己的性命,也許就在此一舉了。

她問:“喬治,到底怎麽了?”

喬治已經沒有時間去細想。他雙手抱住貝蒂,把她按在沙灘上。他用嘴巴緊緊壓著她的嘴唇,不讓她再發出聲音,整個身體也壓在她的上麵。貝蒂越是拚命掙紮,他就壓得越緊。貝蒂用牙齒咬住他的嘴唇,但他依然緊緊地壓著,甚至都可以嚐到血的鹹味。

她開始打他,用指甲抓他的臉,接著雙手使勁推他的胸口,試圖把他推開。可喬治更加用力地壓著她,壓得她幾乎快要窒息。一下子,她渾身無力,停止了反抗。她張開雙臂,也緊緊地抱住了喬治。她的手指甲抓進喬治的背部,嘴唇開始溫柔、順從地回應他。

喬治沉浸在幸福中,逐漸失去了時間觀念。他們大概在那裏躺了一分鍾,但或許是十分鍾,他也不能確定。當他抬起頭的時候,那個男人已經趴在船邊的一個土堆上,而那個小夥子卻不見了蹤影。喬治單膝著地支撐起身子,這個時候他看到了那個小夥子!他距離岩石非常近,他的臉正好迎著月光。喬治迅速地打量他,但這匆匆的一瞥卻讓他印象極其深刻。小夥子長得活像一隻狐狸,滿頭紅發,眼睛發黃,一張消瘦的臉,小極了,耳朵沒有耳垂。他的手裏麵還拿著一把手槍。

“喬治?”貝蒂見他發愣,喊了一聲。

貝蒂的低語很有可能會被那個小夥子聽到,雖然他們處於下風向,海浪拍打海岸的聲音很大,可他依然擔心。

他又驚慌地撲向貝蒂。有了準備的貝蒂,往旁邊一閃,躲開了。他們兩人開始在潮濕的海灘上撕扯,貝蒂最終從他的臂膀裏逃脫了出來。她狠狠地給了喬治一記耳光,他的頭因這猛烈的擊打而向後一仰,他還沒來得及反應,貝蒂就站起身來飛快地跑開了。

喬治顫巍巍地站起身,圓睜雙眼到處張望,那個小夥子已經不見了去向。至於貝蒂,她正沿海邊飛快地向前奔跑。

他抓起雨衣,從後麵不停歇地追趕。貝蒂已經跑出很遠了,而他又沒有運動員一樣的體魄,一會兒的工夫,他就累得喘成一團,兩條腿像灌了鉛一般。

貝蒂站在美洲豹旅館的門廊等他,如果不是這樣,他恐怕怎麽也趕不上她。

他跑得已經說不出話了,但他還是大口喘著氣說:“貝蒂,聽我給你解釋。”

貝蒂揚起頭,十分傲慢地說:“不必了。”

“相信我,貝蒂,我不是有意去傷害你的。”

見到貝蒂站在那裏一聲不吭,他趕緊補充道:“親愛的,你都不知道當時那裏發生了什麽,實在是太可怕了!”

接著,貝蒂突然笑了起來,一下子鑽進他的懷裏,這簡直讓喬治有些無法相信。

隻聽貝蒂在他的懷裏呢喃:“沒想到你還有這麽充滿**的一麵。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太過理智的人。你知道,每一個姑娘都想找一個為她而發狂的男人。現在,我知道了,你就是我想找的那個人,我愛你,喬治!”

說完,貝蒂羞澀地從他的臂彎裏掙脫出來,跑進旅館,然後“砰”地一聲關上了房門。

喬治有些呆了,他傻傻地站在那裏,這突如其來的幸福讓他禁不住一陣眩暈。沒過多久,他恢複了理智。因為沙灘上還躺著一個被謀殺的屍體,他不能聽任那個人就如此不明不白地死去。他需要馬上通知警察才行。可是,他居住的地方沒有電話,所有的旅館也全都關門了。他隻好徒步走向鎮中心。雖然並不知道警局在什麽地方,不過他知道一定能打聽出來。

他到達中心街時,已經很晚了,街上一片黑暗,一個人也沒有。他抬起胳膊看看時間,已經快淩晨兩點了,整個小鎮靜悄悄的。

於是,他開始考慮到底該怎麽去做。就在這時從一條小道開出一輛警車,警車速度很快,揚長而去。他招招手試圖攔住它,可壓根兒沒人理睬他。接著,後麵又出現了兩輛警車,拉著警笛一路向颶風角駛去。或許已經有人在海灘上發現了屍體,又或許他隻是昏了過去,傷勢並不致命,自己給警局報了案,喬治心想。

喬治隨著汽車行駛的方向一路奔跑。他已經十分疲憊了,但是一想起貝蒂,他便又有了精神。他用手抹抹臉,臉上黏黏的。

是血!在海邊時貝蒂用指甲劃出的血。之前他的形勢,不容他去注意這個,現在才感覺疼得要命。

他的心裏一直輕鬆不下來。他親眼看到一次謀殺,還任由凶手作惡,沒有站出來阻止。更讓人頭疼的是,假如他出麵作證,他也很難說清,他和貝蒂兩人半夜出現在海灘上的原因。如果報紙把他的行為給曝光出來,那對他是非常不利的。貝蒂一定會非常鄙視他,他很有可能在剛剛贏得貝蒂的心後,就會馬上失去她。

而且,警察也不見得會相信他說的話。因為貝蒂根本無法幫他證明,她對此毫不知情。他現在還滿臉帶血,全身沾滿沙子,警察見到這個情況,甚至還會抓他去審問。要真的是那樣的話,他波士頓的那份工作肯定會化為泡影,因為第二天下午他必須乘車前往,要不然的話,指定來不及了。

颶風角附近停靠了好幾輛車,一個個車燈明亮。他異常緊張。隻要一發生車禍或凶殺,總會引來許多人前來觀看,這次也不例外。海灘邊全是人,他們把案發現場圍成一圈。一輛警車一路鳴著笛聲離去。

喬治擠進人群,側耳傾聽人們的議論:“我聽說死的人是老帕特裏克?昆丁。”

“是的,是他,警察已經抓住了殺人凶手,並搜出了一把手槍,那個家夥剛從教養院放出來。”

“真希望他早點被判刑。帕特是個好人。”

聽到這裏,喬治輕鬆了許多。沒有他的幫助,警方已經發現了受害者,而且抓到了凶手。現在,已經沒有必要把他自己或貝蒂卷入到這樁凶殺案了。於是,他離開現場回家去了。

一天早上,大約是九點鍾,喬治邊刮胡子,邊從收音機裏聽新聞。突然,他聽到這樣一則消息:帕特裏克?昆丁,現年六十二歲,被一粒子彈射殺。警方在犯罪現場附近抓到凶手。他隻有十九歲,名叫理查德?潘恩,剛從佛萊蒙特教養院潛逃。他被捕的時候,身上帶著一把手槍和昆丁的錢包,目前,警方宣稱此案件已經徹底偵破。

喬治長籲了口氣,覺得這件事情已經解決,他也可以忘掉了。

因此,在斯普魯斯海灘,他與貝蒂輕鬆愉快地過完了他上班前的最後幾個小時。而且,他和貝蒂的關係也正式確定了下來。貝蒂答應他說,等他在波士頓安定下來後,她就去那裏找他,然後再跟他完婚。

喬治一貫謹慎,他依然關注這個凶殺案的報道。隻是,波士頓的報紙很少提及此事。他了解到,彈道專家已經證明那顆子彈確實是從潘恩的手槍射出的,錢包上那個帶血的指紋也是他的。又是一個星期的時間,事情進一步往前發展。潘恩在監獄中自縊身亡。至此,這樁案子才算徹底結束了。

工作以後喬治整天忙忙碌碌的,他就職的公司名叫馬克漢姆皮革公司。靠著自己的努力和不錯的運氣,再加上貝蒂的幫助,喬治升遷得很快,不足十年的時間,他已經成為公司的副總經理。

總體來說,喬治夫婦婚後的生活很幸福。貝蒂隻有一點不太滿意——喬治有時候太專注於工作,而忽略了她和家庭。

每當貝蒂抱怨起這個,她總會嘲笑他說:“想想那個海灘之夜,你可不是這麽冷淡地對待我的。”奇怪的是,一聽到貝蒂提起這個,喬治總是很害怕,看起來好像會馬上失去她一樣。在這個時候,他就特別想要她,他總會上前緊緊抱住她,熱血沸騰,呼吸急促。

喬治一直很好奇,他很想知道,如果貝蒂得知那晚他猛地抱住她是因為緊張,而並不是**,她會做何感想?每年夏天,貝蒂都會提議去斯普魯斯海灘度假,可喬治一直想盡辦法使她改變主意,來到我們這裏的海灘度假。

到了去年夏天,他終於妥協了。

在斯普魯斯海灘,他們入住在美洲豹旅館。兩個孩子似乎很喜歡那裏,玩得開心極了。

那一條長長的木板人行道,孩子們特別喜歡,總是嚷著要到那裏去,要在那兒吃各種各樣的東西。

不過,她們最喜歡吃的是餡兒餅。

她們在一條小街上發現了一家食品店,店麵裏總會有一個人站在玻璃後麵,他頭戴白色的廚師帽,腰裏圍著漂亮的圍裙。隻見他動作嫻熟地把麵團拋到空中,再將白色的麵團,揉捏成形,然後放進烤箱烘烤。

她們每天都懇求說:“爸爸,爸爸,請帶我們去吃餡兒餅吧!”

其實她們更像是專程去看表演的。每當走到小店門口,兩個孩子總要先站在那裏,觀看一會兒那個“滑稽人”的魔術表演。

喬治幾乎不敢正視那個人的臉。他長著一張狐狸臉、一頭紅紅的頭發、一對小小的耳朵上沒有耳垂。他不停地自我欺騙,他告訴自己,這人不可能是殺害昆丁的凶手,絕對不可能。十年前那個謀殺案的凶手是潘恩,他早就死了。現在,在他眼前的或許是他的弟弟,也有可能孿生兄弟。可是,這些理由連他自己都不信。每經過一次那裏,就使他更加確信,眼前這個做著蛋糕的廚師才是真正的殺人凶手。

這個人叫山姆?墨菲,實際年齡比他的外表大很多。平常他不太規矩,總是喜歡惹是生非,可情節也不太嚴重,無非是一些打架、酗酒之類的勾當。喬治特地去打聽了這些。

接下來,喬治有了一個好主意。他去了當地的圖書館,在那裏他翻出了十年前的一些報紙。有一期報紙的頭版,刊登了潘恩的一張照片。照片上的那張臉,根本不是海灘上的那個小夥子!照片上的潘恩是一頭金發、身材魁梧、顴骨很寬、一雙眼睛是灰色的,而且眼睛之間的距離很寬。

喬治又特地留意了照片下麵的報道。報道裏寫著,潘恩一直在抗議,說自己是無辜的。而且還解釋說,他看到另一個小夥子從海灘上跑過,把什麽東西扔到沙灘上。他就走上前去,結果發現了手槍和錢包。於是,他就撿起這兩樣東西,沒過多久卻被警察抓住了。

事實上,他被捕時身上一分錢也沒有,已經證明了他說的全是事實。可警方看到他手裏的物證,已經先入為主地把他定性為凶手了,他們認為這不能說明什麽。因為帕特是個酒鬼,他身上的錢也許全都花在買酒上了。

沒有人相信潘恩的解釋,隻有喬治知道他說的全是真的。

看完報道,喬治的良心很受譴責。十年前如果他能馬上報警,也許潘恩現在還活著。而坐牢的人就是山姆?墨菲。可是十年已經過去,誰還會相信他所說的呢?

就算是警察相信了他的話,可潘恩早就死了。他也不得不承認他的怯懦,因為報紙的報道會使他名聲掃地。

可是,這都不是他最害怕的。他最擔心的是貝蒂,他不知道貝蒂知道了事實的真相後會怎麽看他。十年了,他一直隱瞞了她十年。也許貝蒂會原諒,會笑他傻。可是,他們之間的那種融洽的氣氛會徹底地消失。每當他再去擁抱她時,她就會回想起他那虛情假意的**。

終於,喬治還是選擇了沉默。可是裝著一肚子的心事,他經常睡不好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總會聽到一個聲音在埋怨他,罵他是個懦夫。貝蒂看出了丈夫的反常,可是無論怎麽問,他就是不肯說。他不願意告訴任何人,我是第一個聽到此事的人。

事情講完後,他說:“警長,你是司法人員。給我一點建議,我按照你說的方法去做。”

這可不是一件容易處理的事情,我輕輕地搖了搖頭說:“喬治,有時候,看待一個問題的角度可以有很多個,容我好好想想。”

喬治用滿懷期待的眼神看著我說:“那好,我等著你的結論。”說完,他就起身離開了。

喬治把難題拋向了我。那麽,根據法律我隻有一個辦法——去斯普魯斯海灘為潘恩洗刷冤情,並且把真正的凶手緝拿歸案。

可是,事情沒那麽簡單。我必須從當地警察的角度來考慮這個問題。我不清楚,喬治的證據可信度有多高。事情畢竟已經過去十年了,也許頭腦中殘存的記憶已經完全歪曲了事實。至於說潘恩,他有過前科,在等待審判時自殺,這種行為一般會被認為是承認有罪。因此,僅僅憑著喬治的寥寥數語,斯普魯斯海灘的警察恐怕不願意大動幹戈,重新徹查此事。也許,喬治確實是搞錯了。說到底,就算山姆?墨菲曾經是個危險人物,可他在此事之後,也從來沒有犯過什麽大錯。

這件事一直放在我的心裏,我反反複複地思考著,甚至還為了此事而廢寢忘食。

一切都瞞不過我妻子的眼睛。第二天清早,我妻子開始詢問我。我知道,刻意的隱瞞也撐不了太久,所以我將事情的原委跟她和盤托出了。

她靜靜地坐在那裏,聽我把故事講完,然後兩隻眼睛盯著我說:“那你準備怎麽處理這件事?”

“我隻能開車去斯普魯斯海灘。”

“哦,不!你千萬不能那麽做!”她大聲叫嚷起來,“聽著,關於這件事,貝蒂跟我說過,她給我講了那個像夢一樣甜蜜的海灘之夜。她一直以為喬治為了得到她,幾乎要發瘋了。而現在,你卻要殘忍地撕碎貝蒂的夢,那她以後還怎麽生活?她一定會受不了打擊,她甚至會跟喬治離婚的,我想她一定會那麽做的!”

“可我是一名警察,我有這個責任!”我固執地爭辯道。

“胡說八道!”我妻子站起身來,霸道地一屁股坐進我懷裏。她很重,但讓她那樣壓著我感覺踏實多了。或許我不該疏於職守,放棄一個司法人員的職責。但是,我更不想跟我的妻子發生爭吵。結婚已經三十多年了,我得出了一條很有用處的經驗:有時候,最好的辦法是閉上嘴,保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