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愛鑽戒
墨西哥酒店的早餐桌旁,圍坐著三位中年女士,她們很隨意地披著外套,從穿著上可以看出,她們幾個應該住在費城郊區上層社會住宅區。
其中一位叫愛倫?亞內爾的小姐用西班牙語喊招待:“請給我來杯咖啡。”她知道如何與外國服務員打交道,因為她曾在國外旅行過一段時間。
三人中年紀最長的維拉?朱麗特夫人說:“嗯,咖啡要半熱的。”因為她感到墨西哥的早點很涼。這時最後一位女士路茜小姐看了看表,卻沒有說話,心想馬瑞歐該到了。不一會兒,招待便端來一壺半熱的咖啡,放到了她們麵前的餐桌上。
“聽我說,路茜。”愛倫說,“如果能讓馬瑞歐早點來的話,我們就能到外麵找個更好的地方,吃上一頓熱點的早飯了。”
“他已經為我們做了很多事了。”路茜說。昨天,馬瑞歐導遊還劃船送她們去雪契米科水上花園!就在那裏,她看到了那雙腿,那是一雙強壯的腿,標準的墨西哥人粗野的雙腿,想到這些她的臉就會激動地微微發紅。
路茜?布朗小姐已經過了五十二年的獨身生活,但這種寧靜被那雙男人的腿打破了,這個令人心煩意亂的變化,是她到達墨西哥一個月以來才發生的。這個變化許多年前就發生了,那時候她父親剛剛去世,令她意外的是留給她一筆遺產。路茜小姐和馬瑞歐在墨西哥相遇,使她發現了這種變化。
那天注定會是特別的一天。當她醒來時,陽光灑進酒店的臥室裏。路茜有一種渴望自由的感覺,這種感覺一直存在並隱隱地撼動著她的靈魂。吃早飯時,她的兩個女伴喋喋不休地談論著清晨空氣的寒冷,抱怨著塔西克城人的勢利……但這一切都不能中斷這種感覺。
路茜小姐一直生活在費城,塔西克城褪色的粉紅色屋頂,閣樓呈羽毛形狀的教堂,讓她覺得這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夢。這是個有著玫瑰紅的古老城市。讓她感到在旅途中最快樂的是她看到了那枚戒指。在樹葉廣場的一個銀器店裏,維拉和埃倫正在為一個銀壺和店主討價還價時,路茜看到了那枚戒指。在她的眼裏,它並不高貴好看,甚至可以說得上粗俗。戒麵上是一顆碩大的藍寶石,但並不值錢,戒托是銀質的。吸引路茜的是戒指中似乎閃爍著一種神秘的光芒。她伸手戴上了這枚戒指,對著光線,戒指反射出了上午的陽光。她覺得它比她母親的訂婚戒指還要好很多,盡管母親那枚訂婚戒指的價格比這隻寶石戒指貴很多。路茜小姐感到很高興。她看了一眼仍在和店主爭論的埃拉和愛倫,想把戒指從手指上取下來,但戒指在手指上紋絲不動。
這時埃拉和愛倫恰巧轉過身來也看到了它,立刻叫了起來:“路茜,它真漂亮。”“簡直像一枚訂婚戒指。”
路茜小姐臉紅著道:“我隻是想試試,它對我來說太年輕了,不適合我戴。”她繼續想把戒指弄下來,墨西哥店主在旁邊低聲恭維說這枚戒指非常適合她。
“要不就買下它吧。”愛倫勸她。
實在去不掉它,路茜小姐隻好用遠超過那枚藍寶石戒指的錢把它買了下來。那筆錢相對於她繼承的遺產隻是九牛一毛。這次旅行,經濟方麵的事由在這方麵很“在行”的愛倫負責。因此看到戒指卡在路茜小姐的手指上,她本想和店主還還價,但路茜小姐說:“回酒店我會在熱水中放點肥皂,然後泡一下手指就能把它弄下來了。”不過回去後她並沒有想起把戒指弄下來。
路茜小姐在塔西克城感到精力特別充沛。晚上吃飯前,維拉和愛倫都在房間裏休息,想減輕一下腳的酸痛感,而她決定再去一趟廣場上的聖塔?普裏斯卡教堂。因為白天參觀這個教堂是和她的女伴在一起的,她總覺得不太自在,她想獨自在灰暗、簡陋、冷清的教堂裏體會與自己家鄉教堂不同的氣氛。路茜小姐穿過橡木門,慢慢走進教堂大廳。聖女像在她麵前隱約顯現,聖壇上修飾著黃金葉花朵和天使像。一位身著黑衣的老年婦人,手裏拿著蠟燭,燭光照在聖女像上。這時,有一條狗跑進教堂,溜達了一圈,又跑了出去。這樣的場景,使路茜小姐產生一種感受,這是一種奇特的感受。她自己也說不清這種感覺,看著眼前帶著天主教和異國情調的畫麵,似乎這些畫麵在召喚她。她在這種召喚下,開始模仿著那個年老的農婦,屈膝跪下祈禱。在灰暗的燭光下,她的藍寶石戒指閃動著奇異的光芒,和教堂裏發出的光芒一樣。
路茜小姐剛剛祈禱不久,她的右側來了一個男人。她站起來,轉過頭就看到一個墨西哥小夥子。他穿著一塵不染的白衣跪在聖女像前麵,有一頭濃密的黑發。他虔誠地跪著,額頭被聖女像前的蠟燭反射出一些光亮。路茜小姐站起身時,他們的目光正好相遇。那隻是驚鴻一瞥,但他的樣子給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的皮膚是褐色的,雙眼很奇特,看得出來,他應該有一顆深沉、溫和的心。總之,簡短的相遇,讓她感覺到了這個陌生城市的人,看到了他們的內心。這次的相遇,使她記住了那個墨西哥小夥子。當然,她是不會把這個告訴她的兩個女伴的。
路茜小姐離開教堂,在她向酒店走回去的時候,街上已經沒幾個人了。黃昏剛剛過去,現在已經是晚上了。她孤獨的腳步聲回響在寂寞的石板路上,這時一個男人的影子歪歪斜斜地向她走來。現在街上除了他們倆,沒有第三個行人,路茜小姐提醒自己,前麵是個醉鬼,要離他遠點。雖然如此,但她並不害怕。那個喝醉的人,東倒西歪地走著,離她越來越近。路茜小姐很想返回去,但想到自己是美國人就取消了這個念頭,美國人應該不會被傷害的。她就繼續往前走。
她開始有些害怕了,當她走到那男人麵前時。他斜眼看著她,向她招手要錢。路茜看清了,這是個滿臉胡子的流浪漢,說著她聽不懂的西班牙醉話。她是從他的表情和手勢猜出他在乞討的。她搖搖頭,準備繼續往前走。流浪漢突然伸出肮髒的手,拉住了她的衣袖,她使勁甩開了那隻手。流浪漢眼裏閃現出憤怒的神情,他氣憤地舉起手臂。路茜小姐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一步,路麵上的石板縫隙卡住了她的鞋跟兒,她摔倒了,還扭傷了腳踝,躺在那兒不能動了。
其實那個醉漢也許並不想傷害她,這時,路茜小姐真正害怕了。一種突如其來的恐懼感壓在她的胸口,何況那個流浪漢這時還站在她旁邊。
這時在街邊的陰影中,忽然出現了第二個男人的身影,一個整齊而幹淨的男人。她知道這是教堂裏的那個小夥子,雖然路茜小姐看不清他的臉。他趕走了流浪漢,向自己走來。
這個人離自己越來越近,然後他覺得有一隻大手扶住她的背,把她拉了起來。他的語調很溫和,充滿關心。雖然她聽不懂他說的墨西哥話。
他看了看流浪漢離開的方向說道:“女士,他已經走了。”這個墨西哥年輕人的牙齒很白,像他的衣服一樣潔白。他繼續說道,“我剛從教堂那邊過來,我叫馬瑞歐,就是這個城市的人。你住哪裏,我送你回去吧?”
馬瑞歐一直把露茜小姐送到酒店,看到路茜小姐的腳踝很痛,幾乎不能走路,又把她扶到房間。維拉和愛倫看到她這個樣子,都很吃驚。愛倫看到馬瑞歐仍然站在一邊一直看著路茜小姐,便拿起她的錢袋說:“露茜,他把你送了回來,該給他多少錢表示感謝呢?”
路茜小姐心想,給錢對這個年輕人來說是一種侮辱,便說:“不用了。”
馬瑞歐好像聽懂了她的心思,他說了幾句路茜小姐不怎麽能聽懂的話。最後馬瑞歐吻了吻那戴藍寶石戒指的手,鞠了個躬,很有禮貌地告別離開了。
就這樣,馬瑞歐進入了這三位女士的生活。這事過後的第二天早上,他到酒店找到了路茜小姐。
路茜小姐這一次才真正看清他的臉。他的睫毛很長且離眼睛很近,嘴唇很厚,上麵有兩撇八字胡,胡須卻很稀疏,長的並不好看。但他的手指修長有力。熱情又可信,是她對這個小夥子的整體印象。
他想給幾位女士當導遊,並解釋說,自己現在還是個大學生,想在假期掙點生活費。那天,看到路茜小姐的腳扭傷了,便送她回酒店。他還說,自己可以做她們的司機,並幫她們雇輛車。但他要的報酬比她們想象得還低。
馬瑞歐第二天便租了一輛車,便宜的租金,讓一向精於算計的愛倫小姐也十分滿意。這樣馬瑞歐開始了熱情而認真的導遊工作,帶著幾位女士在幾個風景區遊覽。
三位女士都很高興,路茜小姐尤其高興,因為有禮貌有加的馬瑞歐陪伴。一天,他帶她們爬玻普卡貝特山,這是他為她們親製的旅遊計劃之一,經過幾個小時的努力,美麗而神秘的峰頂出現在他們麵前,幾位女士高興而又激動。在隻有馬瑞歐和路茜小姐兩個人的時候,馬瑞歐會輕輕地握著她的手,不斷地撫摸著。被他那雙大手握住,路茜小姐感到手上的那個寶石戒指又收緊了一些。但她並沒有感到疼痛,卻有一種完全相反的感覺。覺得馬瑞歐撫摸她的手,是想繞過語言的障礙告訴她,能和她一起享受這次美妙的旅行,他覺得很愉快。
這次登山之行後,路茜小姐決定離開這裏,去墨西哥城。
她讓愛倫帶去了額外的幾百比索酬勞,還讓愛倫告訴馬瑞歐,他不用做她們的導遊了,她們準備離開這裏了。馬瑞歐沒有要那些錢,卻來到了路茜小姐的住處。告訴她墨西哥城的一些人很不友好,並伸出他強壯的胳膊說,我可以保護你們,我還能為你們介紹墨西哥城裏的景色。他揮動著強壯的胳膊,好像要擁抱天空和太陽,還有墨西哥的群山。路茜小姐看著他黑色的眼睛和長長的睫毛,覺得它們像他張開的雙臂一樣在擁抱著自己。
路茜小姐覺得有一種情感,促使她同意了馬瑞歐的請求。就這樣,馬瑞歐和她們一起來到了墨西哥城。住下之後,他們製訂了的遊覽計劃,決定兩個星期後去墨西哥金字塔。
這天,在去墨西哥金字塔的路上,露茜小姐和馬瑞歐依然坐在前麵。馬瑞歐駕駛技術很棒,路茜小姐喜歡看他全神貫注開車時的樣子,也喜歡聽他不時地低聲自語。但不想讓他有時注視自己的臉,然後目光向下,滑到她的胸前。
馬瑞歐的目光,讓她有些不自然,便用英語對他說道:“馬瑞歐,你是他們說的那種花花公子嗎?你肯定認識很多女孩吧!”
他好像沒聽懂似的沉默了一會兒,說:“漂亮女人,花花公子,你在說我嗎?不。”他把手伸進口袋,拿出一張照片,“路茜小姐這就是我的女孩……”
路茜小姐拿過照片,發現是一位比她還老的婦人。她頭發灰白、眼神憂傷,歲月和病痛在她的臉上留下滄桑印跡。路茜小姐感慨道:“是你媽媽,給我講講她的故事,行嗎?”
馬瑞歐用有限的英語詞匯,告訴她關於他媽媽的故事。他家非常窮,她媽媽一輩子都住在一個叫古德羅斯的小村子,艱難地撫養著一群沒有父親的孩子,像是人間的聖女。路茜小姐從他的話裏聽出他對她母親的熱愛。
聽完馬瑞歐關於他媽媽的話。路茜小姐打算,在她的旅行快結束時,向馬瑞歐打聽他母親的地址,然後寄一筆錢給她母親,讓她能幫助馬瑞歐讀完大學。馬瑞歐或許會因為過分的自尊而不會接受,但他媽媽,應該會接受的。
“那是金字塔吧?”正在思索的路茜小姐被愛倫的聲音打斷了,“嗯,它們還是不如埃及的金字塔。”愛倫說道。
前麵有兩座金子塔,一座是太陽金字塔,另一座是月亮金字塔。路茜小姐被這兩座金子塔打動了,她凝視著古老、幽暗的金字塔,一種奇異的興奮感躍上心頭。在塔西克城的教堂裏,她也同樣碰到過這種感覺。
“我是爬不上去這些石階了,”愛倫喪氣地說,“天氣太熱,我也太老了。”
維拉也老了,盡管她沒覺得熱。她衣服披在肩上,站在金字塔底,點起了她經常抽的香煙,對露茜說:“你去吧,你比我們年輕,而且也喜歡運動。”
就這樣路茜和馬瑞歐開始攀登太陽金子塔。
路茜在馬瑞歐的幫助下,爬到了太陽金字塔的頂上。雖然攀爬這些石階令她感覺到很累,但登上塔頂的感覺讓她異常興奮。
這裏就他們兩個人,他們緊挨著坐在一起。一個是費城來的富家小姐,一個是偏僻小村裏的窮小子。他們看著眼前的大平原、古老的村莊和附近錯落有致的廟宇。從塔頂俯視可以看到從廟宇通向月亮金字塔的路,這條路被稱為死亡之路。馬瑞歐開始給她講,關於祭祀儀式的事。過去,這種儀式每年都有一次。
路茜小姐手托著下巴,出神地想著他說的景象:人群湧向他們腳下的平原;巫師站在中間的石階上;塔頂就是馬瑞歐,一個一塵不染的青年。
馬瑞歐被村民們當做祭祀的祭品,會被奉獻給神靈。她突然對他很憐憫,便伸出了她的手——那隻左手,上麵戴著無法摘下的戒指。她把左手伸向他的手,被他溫暖有力的手指輕輕地握住……路茜小姐幾乎不知道,馬瑞歐是在什麽時候摟住了自己,他的頭貼在她的胸前。直到她聞到,他皮膚和頭發間的氣味,她才猛然醒悟過來。她掙開他的雙手,似乎從夢裏回到了眼前。她想起兩個女伴還在塔下等著,並且現在天色不早了,還要回去。
返回的路上,路茜小姐決定自己和維拉坐在後麵,換愛倫到前麵和馬瑞歐坐在一起。
回到酒店後,路茜小姐對馬瑞歐說:“明天是星期天,你還是休息一下吧,不用來陪我們了。”他並不同意路茜的話。當路茜反複說道:“明天不行,馬瑞歐。”他失望極了,滿臉痛苦的神色。但很快,他的表情變了,他的眼神不停地逼視著路茜的雙眼。
回到房間後,路茜小姐捂著胸口,感到心突突地跳個不停。那眼神所代表的感情,是她以前從不敢妄想的東西。她知道,那眼神在渴望著什麽。
馬瑞歐在追求她,由於一些原因,她不能明白,而她的心裏也從未去想過。現在她有點確定了,他在積極地追求她。
晚上在睡覺之前,路茜小姐做了幾件以前她從不敢做的事。
她穿著睡衣站在臥室裏,長時間麵對著長鏡。她感歎道,自己也是一個女人啊!
路茜小姐沒有在鏡子裏看到,自己有什麽特別的地方。但她的內心,將要發生驚人的變化。
她年輕的時候就不漂亮,何況現在已經人到中年了。她的一些頭發也開始變白了,在她眼睛周圍,都能看到歲月留下的陰影與皺紋。但她的眼神依然清澈,現在她覺得自己很快樂。
睡衣下麵的胸脯依然挺實,但她的身材……實際上,不管是她的麵孔還是她的身材,都沒有能夠吸引人的地方,而她卻被馬瑞歐追求。她想,這個墨西哥的英俊年輕人,一定從她身上感到了某種吸引人的東西。
路茜小姐知道,不少年輕人追求年老的女人,最後隻是希望繼承她們的財產。但馬瑞歐並不知道,路茜小姐是她們三人中最富有的一個,隻有費城的一個律師和她家族的一些人,知道她真正擁有多少財產。如果馬瑞歐是為了錢,他就該去追求愛倫,愛倫負責她們的錢袋。而且她們約定,在任何時候都不讓任何人知道,她手裏的錢實際上屬於路茜。
路茜小姐麵貌普通、衣著簡單,沒有任何地方顯示出她是個有錢人。她母親的訂婚戒指上有一顆價格昂貴的鑽石,然而隻有精於此道的珠寶商才能看得出來。而她剛買的藍寶石戒指,也不值得任何人為它花費太多的時間與精力。假如誰能把它從手指上取下來,作為感謝,她會很情願把這枚戒指送給他。
不,墨西哥城裏有很多女人比她更富有。還有更多的女人比她年輕、漂亮、美麗,更值得馬瑞歐去追求,還有……突然,路茜小姐為這個驀然想到的想法感到一絲恐懼。
她的神經,被她未婚女性的本能觸動了。這使她感覺到一種將要來臨的危險。路茜小姐下定了決心,必須了結這件事。
路茜小姐和維拉在長途車站等候,路茜小姐靜靜地坐在車站的座位上。她們都拉緊了自己的外衣,外麵好像很冷。維拉有點感冒了,總是好不了。春日的陽光照耀著大地,但今天路茜小姐卻感覺到了陣陣的冷意,她的雙眼和鼻子都是紅紅的。
她們在等另一個夥伴——愛倫。她沒和路茜她們兩個一起去車站,是為了把錢付給馬瑞歐。現在愛倫還沒來,去帕茲考羅的汽車20分鍾後就要起程了。她們終於看到了愛倫,她的鼻子也是紅紅的。
“你不該那麽做,那樣太狠心了,路茜。”她抱怨道,把兩張一百比索的鈔票交給路茜,“我感覺給他錢時,他就像要發瘋了一樣。”她接著說,“而且他讀了你的信後,就像孩子一樣哭了起來。”
路茜小姐聽後默默不語。她一言不發地坐著,在去帕茲考羅的整個路上都是這樣。
寧靜的帕茲考羅湖旁邊有一家旅店,在旅店的走廊上,三位女士坐在桌旁,開始吃晚飯。愛倫邊吃邊說著第二天的計劃。路茜小姐心不在焉地吃著,四處張望著什麽。這時她看到了墨綠色的湖麵,湖麵上一串串的小島,還有在湖麵飛過的禿鷹,它們發出尖利的叫聲,貪婪地搜尋著動物的遺體。過了一會兒,她站起來說:“好像有點冷,我先回房間去了,晚安。”路茜小姐的房間裏有個不大的陽台,在這裏也可以看到湖麵。
從陽台往下看,就是沉入黑暗裏的湖麵,打魚歸來的漁夫們,用歡快的聲音交談著一天的收獲,有時還會唱一段當地的民歌。
路茜小姐安靜地坐在陽台裏,看著這些漁夫們,心中卻想著馬瑞歐。自從離開墨西哥城,她一直在想念馬瑞歐。現在她很後悔,後悔當時不該趕走馬瑞歐,她應該自己去和他談。現在他在想什麽呢?會不會在恨我呢?這個想法讓她心裏隱隱作痛,她傷害了他……她忽然睜大了雙眼,因為她看到了一個雪白修長的身影,就在下麵的漁夫中。路茜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他,心亂如麻。她扶著欄杆,極力向前張望,向黑暗中的白影望去。路茜確實看到一個熟悉的影子,優雅的身影在敏捷地閃動著。
馬瑞歐被留在數百英裏外的墨西哥城了,這個絕不會是他。離開墨西哥城的時候,路茜還特別交代愛倫,一定不要告訴他,她們去了那裏。
她立在陽台上仔細地看著,白衣人影從遠處的湖麵飄然而來。這時湖岸上射出了一片燈光,照在他的白衣上,這下路茜看清楚了,那就是馬瑞歐。
她的心就像一頭小鹿跳個不停,不知所措地探下身去。馬瑞歐就在她下麵,在她陽台下麵的湖麵,越來越近。
馬瑞歐用西班牙語說:“路茜小姐,我終於找到你了。我知道,我一定能找到你的。”
“你是怎麽知道我們來到這裏的?”
“我去了長途汽車公司,裏麵的人告訴我,你們到這裏來了。我就買了一張票,跟過來了。”
馬瑞歐非常高興,雪白的牙齒隨著說話聲隱約閃現。“路茜小姐,你為什麽不打招呼就走了呢?甚至連再見也沒有說。”路茜沒有回答。
“我現在找到你了,依然願意為你服務。明天和我到湖上去好嗎?最好避開那兩位女士,就我和你。湖上有月亮,天亮後我們還能看見日出。”
“好吧……”
“明早我會弄條船,在這裏等你,大概五點我來接你。”
“嗯……”
“晚安,我的小姐。”
路茜小姐從陽台回到房間,換好睡衣躺在**,她覺得自己渾身顫抖。她一直到淩晨都還沒有平靜下來,過了一會兒,窗戶下傳來低低的口哨聲,這表示馬瑞歐已經到了,她感到自己仍在顫抖。
她急急忙忙地穿上衣服,理好頭發,披了件外套,便跑出去了。這時候很安靜,沒人看見她穿過走廊,更沒有人看見她順著小路來到馬瑞歐的船上。他輕輕地把她扶上船,然後溫柔地吻了她的手。
她一點也不反對他這樣做,她像被神父引導到每個人都要經曆的那個神聖之地。
天上掛著檸檬色的滿月,馬瑞歐說得對。平靜的湖麵上反射出銀色的月光。
路茜小姐坐在船上,完全沒有注意到陰涼的月光。她凝視著馬瑞歐,他站在船尾唱著歌,劃著船向湖心深處遊弋而去。他把褲子挽到膝蓋上麵。月光下她又看到那兩條強壯、粗野的腿。
路茜小姐以前沒聽他唱過歌,沒想到他的嗓音如此優美。歌聲初聽上去很甜美,仔細聽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憂傷。馬瑞歐一邊劃船一邊注視著她,目光從上到下,最後停在她放在膝上的雙手。手指上那枚便宜的藍寶石戒指,在月光的照射下發出幽幽的光澤。
小船一直劃向島嶼的湖心深處,路茜小姐已經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地點、忘記了一切。她看不到明亮的星辰和半彎的月亮。她能感受到的隻有一種深沉的寧靜,這種寧靜的感覺好像要持續到天荒地老。
這時她聽到了馬瑞歐的說話聲:“聽,那是鳥兒們在歌唱。”
她回過神來聽到了這一座座島嶼中的鳥鳴聲,她想看看這些唱歌的鳥兒,但隻能看到在天空中盤旋的禿鷹。
馬瑞歐把船停下來,對路茜小姐說:“我們現在吃早飯吧。”早飯有麵包、牛肉、黃油,還有奶酪,除此之外他還帶了一瓶紅酒。
他把黃油用一把大折疊刀抹在一塊麵包上,拿給路茜小姐。她接過麵包,這才感覺真的是很餓。她邊吃麵包,邊喝著紅酒。酒精讓她感到特別高興,她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少女時代。無論馬瑞歐現在說什麽她都會笑,馬瑞歐也在笑,但他的目光有時會停留在她的手上。
他們像蜜月中的夫婦一樣吃著早飯。這時太陽已經出來了,金紅色的初升的太陽光芒灑向湖麵。在這周圍,她隻能看到禿鷹,還有就是遠處傳來的陣陣歌聲。
他們吃完了最後一片麵包,酒也喝完了,馬瑞歐又拿起槳,劃向湖心更深處。他急急地劃著,一句話也不說了。
很快他們到了一個人跡罕至的小島。當她們一到這個島上,路茜小姐就知道這個島是馬瑞歐所選的那一個。它遠離其他島嶼,岸邊雜草長得高而稠密,就像島的流蘇。
他把船靠到岸邊,小島邊上的草立刻將他們圍了起來,他們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小了很多。他握住她的手輕輕地說:“跟我來。”
她像孩子一樣跟著他。他找到一塊幹淨的地方,然後鋪上一件衣服,讓她坐下。然後馬瑞歐緊挨著她也坐下來,輕輕將她摟在懷中。她能看到他的臉,看見他黑色的眼睛,還能感到他溫暖的胸膛,還有帶著酒味的呼吸。
自從遇到馬瑞歐那天起就注定會有的結果就要到來。從教堂相遇的那一刻起,幾乎每一件事都在暗示著這個結局終會到來。閉上眼,她能感到他的手輕輕撫摸著她的秀發、她的臉,還感到他的另一隻手握到了那枚藍寶石戒指上。
他的手摩挲著那枚戒指,路茜小姐感到他的心跳越來越快。整個過程看上去很複雜,其實也很簡單。
他的手開始向上移動,移動到她的喉嚨,輕輕地停下來。這時的她沒有叫,還沒有感到恐懼。
突然,他的雙手開始用力地掐住她的喉嚨,並吻向她的嘴唇,他們熱烈地吻著,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
馬瑞歐扔掉沾血的折刀。他不希望看到血,但為了拿到那枚戒指,他必須砍下路茜小姐的一根手指,這讓他覺得惡心。
路茜小姐手上那枚她母親的訂婚戒指他看也沒看。這枚便宜的藍寶石戒指,幾個星期以來吸引了他所有的注意力,他想盡辦法要得到它。現在終於得到了!
本來他想把她的屍體放到水草下麵,覺得如果漂浮出去會讓漁夫發現。他把鋪在地上的衣服蓋在路茜小姐的屍體上。
他抬頭看了看盤旋在上空的禿鷹。這個島幾年內都不會有人來,就算真的有人來她的屍體也早被禿鷹吃完了。
馬瑞歐向小船走去,駕船劃向來時的地方,再也沒有回頭看一眼小島。上岸之後,他把小船翻轉過來,這樣它就會順水而下,一直漂到湖的中心地帶。
一個經驗不足的船夫,駕船帶著一個準備遊玩的美國婦人,進入湖中。他們中途落水,被淹死了。在這樣巨大的湖中,警察們絕不會搜尋他們的屍體。
馬瑞歐搭上一輛回程的運貨車。如果明天能搭上另一輛回程車,他就能回到古德羅斯村了。他的母親肯定會喜歡這枚戒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