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法庭見
莫可言一直跟著穀非的助理小朱在學習,做一些文秘工作。這天穀非將兩人叫進辦公室,說有一個暢市的案子開庭,她知道莫可言是暢市人,叫莫可言跟她們一起去暢市見委托人,這樣也可以看看那裏的親人和同學。
莫可言聽得心驚,推說自己在暢市已經沒有親人了,唯一的親人就是洛陽的舅舅,選擇在洛陽工作就是想回到舅舅身邊生活,暢市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穀非說:“原來是這樣,不過讓你一起去那裏主要是為了辦案,可以了解一下真正的法院開庭是什麽樣子的,這對你以後工作很有幫助,我們就待一個晚上。你跟舅舅說一下,讓他放心,我不會把你拐到暢市不管,一定會把你帶回來的。”這話逗得小朱大笑起來,莫可言這才發覺自己太緊張,讓穀非誤會不肯出差了,連忙解釋很願意跟她們去學習。
小朱訂了三張機票,她回家和舅舅說了出差的事,但沒有說是去暢市。舅舅不知道她已經和莫微然斷絕了關係,最後一次見麵已經是一年前的事了。從她退回他的錢開始,他們心照不宣,都認同了這樣的還債方式,從此兩不相欠,也再不相見。
穀非安排的行程很緊湊,晚上到了那裏後就打電話約客戶見麵。這個案子一直是小朱跟的,她大概知道是一個醫療糾紛,委托人是個規模很大的私營公司老板,認為妹妹是死於醫生失責。因為穀非是那家公司的名譽法律顧問,兩人私交很好,所以就答應當這個案子的律師為他做辯護。
三人到了暢市後,那個委托人立刻趕到她們下榻的賓館,請她們吃了晚飯,小朱悄悄告訴她其實飛機票和賓館費用也都是這個委托人付的,他財大氣粗,隻要官司打贏,別的都不在乎。
之後穀非說要和那個姓張的老板單獨再談一下明天開庭的事,小朱對莫可言使了個眼色,莫可言知道有些東西屬於別人的隱私,連助理都不便去聽,於是識趣地跟著小朱先回酒店休息。在路上小朱才告訴她,這個案子贏的概率不高,所以兩人可能需要再套一下口供。莫可言吃驚地問:“難道要做假口供?”
小朱看她一眼,不屑地說:“不是做假,穀教授這種身份的人怎麽會為這麽小的一個案子去搞那套,那樣冒險不值得。隻是要把原本並沒有太大說服力的東西搞得更逼真一些,這些你以後慢慢學吧。”
莫可言看她的態度也不敢再發表什麽意見,說了聲“好”,然後就各自回房了。
第二天是這個案子的終審,法庭的感覺和莫可言以前在TVB電視劇中看到的不太一樣,下麵沒那麽多觀眾,原告方來了五個人,除了張老板,還有四個估計都是他親戚。
等了大約有一刻鍾,差不多通知上的開庭時間都已經到了,庭外才又有人走進來。走在前麵的是一個三四十歲戴著眼鏡的男人,後麵跟著一個穿著套裝的女人,手上夾著一個公文包,感覺像是律師和助理。等他們都走到近前,莫可言才看到那個女人身後還有一個人,那個人也看到了她,兩個人都愣在了原地。
小朱拉了拉莫可言,讓她坐到她旁邊去,她這才收回目光,拿著卷宗坐下來。
法官講了幾句開場白後,讓被告律師提交新證據。
穀非站起來說:“之前被告曾說過張妍對心理醫生有移情現象,我們懷疑張妍是受到了莫微然醫生不當言行刺激,造成抑鬱症加重才選擇自殺的。”
莫可言這才知道這場醫療糾紛的原委,原來張老板的妹妹得的是抑鬱症,在治療期間自殺,張老板為妹妹起訴心理醫生,而這個心理醫生就是麵前的莫微然。
原以為這次來暢市就是來學習的,所以莫可言的心情一直很放鬆,像是在做一次休閑旅遊一般,但此刻在聽完穀非的這段話,知道被告竟然是莫微然後,心神極度不安。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原告方的律師代表,但卻更清楚地知道自己現在分明在為被告擔心。她下意識地抬頭看向前左方,而莫微然好像從他進來後,目光就沒有換過位置一樣,也正直直地看著她。在他們的目光相觸的一刹那,莫可言已忍受不了,感覺辛苦加固了一年的防線頃刻間就要決堤,連忙轉開頭,凝住心神去聽穀非說話。
“終於在對張妍的房間又進行了一次仔細的搜查後,我們找到了她的一個筆記本,裏麵記載了一段她做治療時和莫微然醫生之間的對話。”
小朱將綠色封麵的筆記本呈給了法官。穀非繼續說:“張妍寫到她對莫微然醫生說:‘能有你在我身邊陪著我真好,隻有你最了解我的心,我想和你一直這麽坐著聊天。’莫醫生當時回答的是:‘不管那個人在不在你身邊,隻要她不幸福,你就不會幸福,因為她已經融入了你的骨血,除非抽幹你的血,才能停止你的想念。如果有這種感覺的時候,你才配談愛情。’張妍在日記裏表示這句話對她而言就是一種鼓勵,她正是以這種標準開始瘋狂地培養自己對莫醫生的感情,然後在覺得自己已經能像他希望的那樣愛他的時候,接連不斷地向莫醫生示愛,但卻遭到拒絕。她認為莫醫生和之前的男友一樣都是在欺騙自己的感情,所以絕望地選擇了割脈自盡。我認為莫微然醫生作為張妍的心理醫生,給了病人錯誤的暗示,致使病情加重,最後導致病人自盡,需要承擔民事賠償責任。”
法官轉向被告方問:“被告律師有什麽要說的?”
那個戴眼鏡的律師站起來回答:“我不覺得這段話有什麽錯誤的暗示作用,這是心理醫生可以正常使用的對於愛情幸福等觀念的正確引導,病人當時的情況已經是嚴重的抑鬱症,有極大的概率會選擇自殺,這是再高明的心理醫生都無法阻止得了的。我的當事人已經做到最好,對這樣的結果除了表示遺憾和同情之外,不需要承擔任何法律責任。”
“我需要。”所有的人都吃驚地看著緩緩說話的莫微然,他確定地又重複了一遍這句話,“我需要承擔責任,因為我還對她說過一句話:‘有些人對於我們意義重大,重大到如果她走了,你的生命也就沒有了意義。’”
整個小廳內鴉雀無聲,隻有莫微然的目光在緩慢移動,最後停在他想停下的地方。莫可言的眼睛漸漸模糊起來,但依然可以看清楚他微微上揚的唇角,那是她熟悉的微笑的方式,她的思緒立刻落入了一處柔軟地裏,分不清此刻是何年何月和何日,隻知道他在她身邊,好像從未遠離,一如在她心裏。
雙方的律師立刻因為莫微然這句出人意料的自殺式陳述而針鋒相對起來。穀非抓住那句“你的生命也就沒有了意義”做了一番大文章,認為這句話會被張妍理解為在鼓勵她放棄生命。而莫微然的律師極力說明莫微然是因為病人自殺而痛心,才會將責任攬到自己身上,但這句話當時的語境和他之後說的話都不是說明這樣的意思。莫微然在律師的一再暗示下,將原話又完整地說了一遍。
雙方辯論結束後,法官說會在幾天後發判決結果給雙方,這場庭審就結束了。
原告方人多勢眾,氣勢洶洶地走了出去,穀非很有風度地和當庭法官,以及被告方的律師一一握手後才離開。莫可言和小朱一直跟在穀非的身後,在穀非和對方律師握手的時候,莫可言和莫微然隻隔了一個人的距離,隻是她再沒有隨意地轉換視線,一直垂著眼睛看著地板,直到跟隨她離開那個房間。
穀非和張老板又工作了一個下午,晚上張老板請客在酒店旁邊的餐廳吃晚飯,然後派車將她們送到機場;到的時間還早,檢票剛剛開始,去洛陽的那個換票口人不多,很快就輪到了她們。在穀非辦票的時候,莫可言忽然從小朱身後走到她身旁說:“穀教授,我忽然想去一個地方,我改簽明天的航班回去行嗎?”
穀非雖然很意外,不過也很理解她的心情:“我就說你在暢市念的小學和中學,怎麽可能在這裏沒朋友呢,臨到要走,才覺得有牽掛了是不是?去吧。”
“不是看朋友,隻是忽然很想看一下以前生活過的地方,我在幾個地方逛一圈就走。”
她和她們兩人道了別,先去把機票改簽成明天的航班,然後拖著行李排隊打車。正好一班飛機到達,隊伍很長,等了很久才上車,司機問她去哪裏,她猶豫著是否先找家旅店放行李,一想去一個地方不會耽誤很久,說不定能趕上最後一班飛機,那樣就不用浪費一晚的住宿費,於是報了一個地址,但沒有報家裏的地址,她說的是莫微然的診所。
高架上堵車,開了一個多小時才到達目的地。她拖著行李箱下了車,站在那幢樓的門口,看著樓上的窗口。
時間已快到九點,她知道這個時間莫微然不會在診所,隻是想在去那個離開很久的家之前,心理上有一個緩衝才選擇這裏,隻是她才抬頭,就看到莫微然診所的窗口前滿是人頭,還有很大的喧嘩聲從裏麵傳出來,她身旁也已經匯聚了很多樓內出來看熱鬧的人,還有一些路人也在向裏麵的人打聽樓上出什麽事了。
莫可言聽到身邊的一個人在熱心地為路人解釋:“樓上那家是心理診所,最近一個病人自殺,病人家屬來找那個心理醫生理論,這一個星期來過好幾回了,嚇得那個小女孩兒都不敢來上班,就那個醫生一個人在,人單勢孤的,吃了不少虧呢。”
莫可言再也聽不下去,毫不遲疑地抱起行李箱往樓上衝,到了樓門口,就看到大門和莫微然辦公室的門都敞開著,一幫人圍在辦公桌前。
她捂著狂跳的心在辦公室門口站定,隻見地上一片狼藉,連踩腳的地方都沒有。她抬起頭移動了一下位置,才看到被堵在座位上的莫微然,一個肥頭大耳的男人居高臨下地抓住他胸前的襯衣,對著他罵髒話,他的襯衣滿是褶皺,最上麵的紐扣已經被扯掉,領口處的肌膚**在外麵。那個男人前後推搡著他的身體,弄得他額前的頭發很淩亂,遮住大半個眼睛。早上在法院的時候相隔得遠,也不願意好好看他,現在才看清,他的唇上有明顯的黑色胡碴兒,讓他整個人顯得滄桑和落魄,以前的莫微然很注重外表,她從沒見過他不刮胡子就出門。
她怔怔地看著幾步外的他,淚水慢慢溢出來。
當我逐漸老去,身邊空無一人,慶幸終於堅持走完了全程,我舍棄今生,隻為來世,與你重逢。隻是前世已無記憶,來世無法確定,今生再不相愛怕自己會後悔。
莫微然像是感覺到了什麽,突然抬起頭來,看到莫可言淚流滿麵地站在那裏,愣了一下,然後,如釋重負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