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活死人墓

莫可言還是買了莫微然愛吃的牛排,還有他愛的草莓、牛奶巧克力和櫻桃可樂。她隻是嘴硬,說要對自己好一點兒,但暫時還做不到對自己比對他更好。每一次他讓她覺得有事瞞著她的時候,她便會更疼惜他,她知道守住這些秘密已經讓他傾盡心力。

吃完午飯沐陽回自己診所。莫微然今天的病人都在三點以後,所以幫著她收拾桌子。她整理好廚房,見他在沙發上看病人資料,又回到廚房,從冰箱裏拿出一罐冰咖啡,走進客廳遞給他。他接過來微笑著說:“謝謝。”

她也笑了笑,在他身邊坐下。

“哥,你那時候大學還沒畢業,為什麽要把我接來和你一起住,這對你來說是個很大的累贅。”

這個問題她從來沒有開口問過,所以他也從來沒有去想過答案,但是他不打算敷衍她,很認真地回憶了一遍。

“那年是大三的寒假,同學們都回家過年,爸媽和姐姐都已經移民,我不想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家裏過春節,看到係裏在招募去震區的誌願者,就報了名,我被安排在你們縣的救助站,協助資深的心理谘詢師做一些心理疏導工作,雖然你不是我的病人,但我見過你,你那怯生生的樣子讓我印象很深。回到暢市後不久,我看到你們縣的網站上有一些需要幫助的孩子資料,你也在裏麵,就立刻和網站取得了聯係,然後就成了你的資助人。”

“你是說你在資助我之前就見過我了,怎麽從來沒聽你說過呢?我一直以為在這裏見到你的那次是我們的初遇。”莫可言像是有些遺憾。

莫微然笑了起來:“那樣的初遇不好嗎?如果不是因為我見過你,可能不會選你當妹妹哦。那時我父母和姐姐剛去澳大利亞定居,我覺得那裏不適合我發展事業,所以沒有去,也許是我太懷念以前的家庭氛圍吧,所以做了一個決定,把你接到我身邊,想和你組成一個新家。”

她覺得有些後怕,原來相遇真的是一件概率很低的事,是前世五百次的回眸,還是前世五百次的分手,因為不知前因,她覺得受之有愧。

她看了他很久,實在不願意破壞這樣難得的溫馨氣氛,但還是必須問出這句話:“哥,我的親生父母到底是誰?”

他手中的咖啡罐落到地上,棕色**慢慢向房間的各個方向流去,他站起來想去廚房拿拖把,她坐在原位上拉住他的手。

“你別走,我知道你都知道,在地震中死去的不是我的親生父母,那也是我的養父母。你原本是去洛陽掃墓的,在你準備上飛機的時候洛陽正好發生地震,你聽到那人還有個妹妹在洛陽,現在下落不明,於是你不顧危險繼續上路,你去我們的救助站不是為了當誌願者,是專程去找我的。死的是我哥哥還是我姐姐,拜托你快點兒告訴我好不好?”

“你怎麽知道的?”他背對著她,所以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這句話已讓她確定小翠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你不用管我怎麽知道的,我隻想知道我的親生父母在哪兒,還有我死去的親人是誰,我有權利知道。”

她站起來,想去拉他的另一隻手,還沒等她用力,他已慢慢轉過身來,他的臉上是她從沒見過的堅定,還有一絲決絕。

“可言,不管你聽到了什麽,都不是真的。”

“你準備瞞我一輩子嗎,為什麽你不讓我知道?”

“你的親生父母都在地震中死了,沒有其他人,忘記你聽到的這一切,永遠地忘記。”

他掙脫她的手,徑直走向廚房。她在他的身後大叫:“那你就再給我做一次心像法,莫微然,你到底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他拿著拖把走回來,看都不看她一眼,自顧自清掃咖啡漬。她故意大踏步地走上樓梯,雖然知道這種示威對他毫無作用。

到了臥室後,她冷靜地將小翠的話又想了一遍,覺得隻有回到洛陽出生地才能查到真相,為了防止他起疑心,特意打了個電話給舅舅。舅舅第二天打電話給莫微然,說後天是莫可言舅媽的陰壽,正好莫可言放暑假,所以想讓她過來給她舅媽磕個頭。莫可言舅媽生前對莫可言很好,雖然她被莫微然助養後並不常見麵,但基本每個月都會給她打一次電話,還經常寄一些洛陽特產給她和莫微然,是莫可言父母去世後最親的親人。

莫微然接到這個電話的時候莫可言就坐在他對麵,看見他狐疑地瞥了她一眼,很認真地問:“什麽事啊?”

他瞪了她一眼,直到舅舅一個勁兒地在電話裏追問,才不太情願地說:“明天我會送她上飛機的。”

舅舅電話一掛,莫微然就開始審問:“是你想去洛陽,怕我不同意,才讓舅舅打電話給我的嗎?”

“你就是不相信我,也應該相信舅舅是不會拿舅媽陰壽來開玩笑的,你怕我搞鬼就陪我一起去好了。”

莫可言知道莫微然後天要去深圳開個重要會議,果然莫微然悶悶地說:“我後天要出差,去不了。我給你訂機票,大後天就回來,記得每天給我打電話。你不打,我也會打給你的。”

“就去三天,用得著每天通電話嗎?弄得你和我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一樣,矯情死了。”

她看他真的生氣了,臉色陰沉,還一個勁兒地給她白眼,怕他反悔不讓她去洛陽了,忙說一定會每天打電話向他報平安的,他這才“嗯”了一聲繼續吃飯,不過接下來吃得很不專心,時不時地看她一眼。

莫可言原以為舅舅和她以為的親生媽媽雖然是親姐弟,但感情也很一般,即使知道她是領養的,也絕對不會知道她親生父母是誰,這種事如果莫微然堅決不開口的話,估計真的就會隨著她養父母的去世而帶進墳墓。

所以當舅舅拿出那封信時,她都不敢相信有那麽順。

她把那個讓莫微然摔掉咖啡罐的問題對著舅舅照原樣說了一遍,舅舅的反應也很大,不過她有了之前的經驗,在問之前,特意看好他的手上沒有拿著任何東西。

不過舅舅的態度和莫微然完全不一樣,他什麽都沒問,起身走到衣櫃前,從衣櫃上鎖的抽屜裏取出一個很舊的首飾盒。莫可言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她舅媽的東西,前兩年她來洛陽的時候有見過。

“這是我姐姐,也就是你養母的遺物,你舅媽一直為你收藏著,她臨死時對我說,等你大學畢業時再讓你看裏麵的這些信。現在你雖然還沒畢業,但開學就是大四了,又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我就提前交給你吧。這個首飾盒是救援人員在你們倒塌的房子裏找到的,那時我已經和你聯係上了,因為微然達不到助養你的法律條件,所以並沒有辦過正式助養手續,你的親屬資料上填的是我的電話,救助站的人和我又熟悉,也就沒有通知微然,直接讓我把這些東西領走。遺物大部分都沒什麽用,唯一值錢的就是你媽媽的這個首飾盒,裏麵有一些她結婚時戴過的首飾,另外就是有兩封信。”

“那兩封信說了什麽,和我的身世有關嗎?”

“是的,寫信的人是你媽媽,你是她最小的女兒,上麵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你小時候被人拐走,他們找了你很久,以為永遠都找不到了,卻沒想到他們的一個朋友偶然在路上見到你,看到了你身上的胎記。你媽媽就來找我姐姐要孩子確認,姐姐跪求她不要帶走孩子。你媽媽看她可憐,又看到你已經把她當成親媽媽,如果強行帶走,對你也是一種傷害,就答應把孩子留在她身邊,讓我姐姐給她一個賬號,她想打筆錢作為你的生活費。這是第一封信的內容。另外一封信好像是姐姐拒絕了她的要求後寫的,你親媽說他們要去國外了,以後可能沒機會來看你,希望姐姐能經常給她寫信,告訴她你的情況。”

莫可言從舅舅手上接過首飾盒,迅速地打開來,裏麵果然有兩個折疊的黃皮紙信封,她將兩個信箋同時從信封裏抽出來,上上下下地看了兩遍,依然不敢相信地問:“舅舅,你在看到這些信之前也不知道我是領養的嗎?我媽瞞得這麽好,連你和舅媽都沒透露?”

“姐姐和姐夫原本住在汝陽縣,我和你舅媽住在洛陽,平常也沒什麽聯係,後來他們一起去上海打工,為省錢連春節都不回來,所以之後又很多年都沒聯係,隻知道姐姐和姐夫結婚多年都沒有孩子,一直在上海看病吃藥,忽然有一天他們帶著一個四五歲的小女孩兒回來了,說是他們的女兒,還說一家在外麵漂泊了這麽久很辛苦,決定還是回汝陽縣生活。對於他們回家的決定我倒是也不意外,意外的是這個突然之間冒出來的女兒,姐姐說因為上海生活壓力大,又要養孩子,所以也沒有心思和家裏聯係。當時我和你舅媽的想法可能是姐姐姐夫怕我們這些窮親戚要他們寄錢,所以才這麽多年不和家裏人聯係,連生了孩子這麽大的事都不說。

看到這兩封信後我和你舅媽回想起來,覺得你的出現確實很蹊蹺,不過到底是不是領養的,我們也不敢肯定,就去問了你外婆,她告訴我們你確實是姐姐姐夫領養的。姐姐當時在上海,有個洛陽的鄰居打電話給她,知道她一直有助養一個女孩兒的想法,正好有人販子在找買家,這種事在農村很常見,姐姐生不出孩子,聽到這個消息非常激動,所以讓外婆趕緊先把孩子接過來,然後姐夫請假趕回洛陽,第二天和對方見麵收完錢後馬上就帶著你回到上海,整個助養過程就隻有這麽短,除了你外婆,所有在洛陽的親戚都不知情。”

按照莫可言的年齡,她被助養的時候應該有六歲,可能是她長得瘦弱,讓舅舅以為隻有四五歲,另外一個疑點是一個六歲的女孩兒對於換新父母這麽大的事應該是有記憶的,也許這種記憶對於她是很痛苦的,她不想記得,這是選擇性失憶還是真的不記得,可能是一個連莫微然和沐陽這樣的心理學專家都無法解答的問題。而對於他們突然結束上海的生活回到汝陽縣,則是因為帶著孩子在上海生活成本太高,不得不回來。她記得從上海回來後沒多久他們就搬了家,從信的內容推測應該是養父母為了躲避生母的尋訪。

她看了看那封信下的落款,兩封信都沒有具體的署名,隻寫著“妞妞媽”,估計“妞妞”是她的小名。莫微然助養她之後,讓她跟他姓莫,給她取名為“莫可言”,有“寡言慎行”和“妙不可言”雙重含義。她很喜歡這個名字,不是為了什麽寓意,隻是因為她的名字是莫微然給的。

她又將兩個信封裏裏外外看了個遍,發現這信不是直接郵寄的,像是直接放進信箱,或者放在包裹裏寄過來的,因為信封上隻有一個養母的名字,別的什麽都沒有,她甚至不知道她親生母親一家是住在哪個城市的。

“我的親生母親住在哪裏,她是誰,舅舅,你知道嗎?”

舅舅抱歉地說:“你也看到了,信上名字、地址都沒有,我和你舅媽沒有那個能力去找他們,而且按姐姐的意思,並不想把你還給他們,所以我們也沒有打算去找。你舅媽對我說等你大學畢業後,她就讓你知道自己是領養的這個事實。至於你是否要去找親生父母,由你自己決定。”

“我知道了,謝謝你,舅舅。”舅舅憐惜地摸摸她的頭,說:“你坐飛機也累了,早點兒洗洗睡吧,明天一早我帶你去舅媽的墓地看她。”

她答應了一聲就去了客房,但躺在**久久無法入睡,打開信封,又開始讀那兩封信。第一封讀完,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她想起莫微然說過要她每天給他打一個電話的,估計這麽晚見她還沒有打過去,就打了過來。

她下床,從雙肩包裏拿出手機,但出乎她意外的,來電顯示的不是莫微然的名字,而是祈近人。

自從那天她為查韓湘的下落打電話請他幫忙,被他掛斷電話後,她沒和他聯絡過,他也沒找過她,即使上網,兩人也像心有靈犀一般都選擇了隱身。莫可言看到祈近人能主動先來找她,倒也有些高興。

祈近人態度還是冷冷的,不過第一句話就讓莫可言聽出了求和的意思,他說:“我在我舅舅辦公室玩,他在加班,辦公室裏沒其他人,他說我要查什麽東西現在可以查,你把要查的人名字和生日報給我。”

莫可言聽他說的話就知道其實他還是把那天她的請求對他舅舅說過了,心裏更是感激,剛想謝謝他,說已經找到那人了,忽然目光正好掃到第二封信中的某一段,剛才在舅舅房間裏沒有仔細看,現在才發現這一段寫信人引用了一句養母給她回信中的話,話裏居然出現了寫信人的名字,她的心因為看到了前進的方向而狂亂地跳動起來。

“好的,這個人名字叫張萍,說是我媽媽,我不知道她是哪一年出生的,也不知道她的戶籍在哪裏。”

“我記得上次你說要查你哥的一個老同學,怎麽又變成查媽媽了,你為什麽要查你媽媽?”

“我剛剛知道在地震中去世的我的父母其實也是我的養父母,我現在在洛陽舅舅這裏,他給我看了我親生母親寫給我養母的兩封信。我很想知道我的親生父母是誰,他們為什麽要遺棄我。我現在隻有我親生母親的名字,想看看你能不能查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祈近人非常意外,聽到她的聲音這麽落寞和無助,對她的怨氣也就消散了,寬慰道:“你別急,我一定幫你,你別掛電話,我馬上讓舅舅查。”

等了沒多久,祈近人那邊就有了回話:“叫張萍的名字全國有上百個,我讓舅舅按40到60歲年齡段查,還是有幾十個,沒辦法確定啊。”

“有洛陽戶籍或者洛陽居住記錄的嗎?”雖然她不確定張萍是否是洛陽人,也不確定她當時是否居住在洛陽,但她現在知道的隻有這一條信息。

“這也有很多,這樣吧,我讓舅舅把所有張萍資料都拷貝給我,等你回來我們一起研究。”

“太謝謝你了,我後天就回來,到時去你家找你。”

“好,後天見。”

莫可言沒有騙莫微然,她不會讓舅舅用舅媽陰壽做借口來騙他。舅舅之前有打電話告訴她這個日子,但說上次舅媽忌日的時候她和莫微然已經坐飛機來過一次,這次不搞什麽法事,他們家裏人自己在墓地裏祭拜一下就好,不用麻煩他們這麽遠再飛過來了。

莫可言知道自己是被領養的事情後,一天都待不住,隻想快點兒到舅舅身邊,好好問一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她已經想好如果舅舅不知道的話,她就去汝陽縣找外婆問。但知道莫微然一定會想到她前一天才問起過這件事,第二天就說要回洛陽,必然是去打聽親生父母線索的,既然他不希望她知道,肯定不會答應給她買機票。正在絞盡腦汁想借口的時候,突然想到舅媽的陰壽好像就在這幾天,於是打電話給舅舅詢問,湊巧的是舅舅說正是兩天後,於是她央求舅舅給莫微然打一個電話,讓他同意讓自己回洛陽。

一早莫可言和舅舅,還有表哥、表姐兩個家庭,一共十個人一起去了舅媽墓地,不是清明和冬至,墓地裏沒有什麽人。這是一個老墓區,大部分的墓碑都很陳舊。舅媽的墓位處於新墳區,設施相對考究一些,隻是位置不如上麵那些老墓好。

莫可言因為知道舅媽替她收藏養母遺物的事,又聽到了她臨死前對舅舅的那番囑咐,想起以前舅媽對自己的關心愛護,對她的離去比她剛去世時還要傷心。如果舅媽在,她就能有一個討論自己身世、幫著出出主意的長輩,而現在舅媽不在了,她便再找不到那樣的人。想到這裏,她越發舍不得舅媽,跪在墓前哭了很久,連舅媽親生的孩子都不如她這麽傷心。舅舅見狀很是疼惜,反而寬慰起她來:“你舅媽已經安息了,她會在天上保佑你以後的生活越來越好的,別再哭了,她聽見你的哭聲也會跟著難過的。”

莫可言嗚咽著點點頭,手伸進口袋裏想取紙巾,卻帶出一張紙來,墓區建在山上,山風很大,那紙片很薄,被風一刮,一路向上飛去。莫可言仰頭一看,見是一張信紙,這才想起昨晚和祈近人打完電話,隨手把有“張萍”名字的那張信紙塞到口袋裏,這封信是能證明她身份的重大證據,絕對不能丟,她撒開腿就往上麵老墓區跑。

老墓區和新墓區有明顯的分界線,過了那個線,四周的環境有些不同,上麵的區域顯得蕭瑟很多,墓碑是用陳舊的泥石做的,刻的字跡大都模糊不清,除了少部分新近用紅筆重新描摹過。

信紙飄落到一塊墓碑的背麵,那個位置比較深,莫可言不得不踩進墓穴區裏麵彎腰去撿,抓到信紙,退出來後,覺得踩人家的墓位有些不敬,舅舅舅媽,包括文心、莫微然都信鬼神,從小受大人影響,她對神明也很敬畏,所以馬上站正身體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口中喃喃地說了幾句道歉的話。抬起頭時剛好看到墓碑上的相片,見是個小姑娘,而且長得非常漂亮,心裏很為她惋惜,低頭去看碑文,和大部分老墓一樣,字跡已經很模糊,但讓她看出和其他墓碑不同的是,上麵的字很少。聽到舅舅在下麵叫她,忙回答了一聲,轉身準備離開,走了兩步後,忽然腦海裏又出現了照片上那個小姑娘的臉,讓她覺得似曾相識,於是又回過頭去看了一眼,這一次她離得比較遠,墓碑麵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此刻陽光很盛,照著那張略帶稚氣的清秀麵容,讓她看得非常清楚,也讓她非常震驚。

她在心裏說了兩遍“不可能是她”,但腳還是不由自主地往墓碑前移動,到了近前,女孩兒的麵容更加清楚,她可以確定自己在哪裏見過她。

她朝四周看了看,見右側正好有一戶人家在找管理員描摹字跡,便走過去問那個寫字的人是否可以為這個墓碑也補一下字跡。那人說那是要錢的,她說她會給錢。那人正好寫完了那家,便拎著紅色油漆桶跟著她走回到女孩兒的墓碑前。

上麵隻有七個字,所以管理員很快就寫完了。莫可言付了錢,蹲下來怔怔地對著那七個字看了一會兒,雖然她有心理準備,不過這個結果實在太不可思議了,所以還是讓她很震驚。舅媽的墓地因為在這個墓碑的下方,所以雖然下葬和忌日的時候來過這裏兩次,但都沒有再往上走,所以也就沒有機會看到這個墓穴。

聽到舅舅又在下麵叫她,摸了摸口袋裏的信紙,確定它安全地找回來了後,匆匆下去了。

等掃墓全部結束,她對舅舅說去一下洗手間,然後避開人群,找到一個安靜的角落,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手機上立刻顯示出那人的名字,和墓碑上的名字一模一樣。

對方先對著她說話:“可言,正想打電話給你,聽微然說你一個人去洛陽給你舅媽掃墓,路上還順利嗎,什麽時候回來,要不要我來接你?”

“柳桑榆,”她困難地叫出那個名字,柳桑榆愣了一下。莫可言雖然對她一直很冷淡,看得出並不喜歡自己,但平時見到她,都叫她“桑榆”,這也是她們剛見麵時她這麽要求的,這是莫可言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叫她,顯得很疏遠,還帶著一種責問的意味。

“怎麽了?”

“我在舅媽的墓地裏看到了一個墓碑,上麵寫著‘愛女柳桑榆之墓’,還有你的照片,墓地很陳舊,照片上的你也就十八九歲的樣子,應該是很多年前你的父母為你立的,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在滿是亡魂的墓區說出這樣一句話,雖然豔陽高照,莫可言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你舅媽的墓地和我的在一起:有這麽巧的事?”柳桑榆雖然聲音裏有些詫異,但並沒有太多的其他激烈情緒,聽上去這件事她覺得不是什麽大事。

“你別這麽說話好不好,很瘮人的。”

柳桑榆“咯咯”地笑了起來:“好的,不嚇你了,我從頭給你說起。我有告訴過你,冷江死後,我受了很大的刺激,沒辦法繼續學習,媽媽給我辦了休學手續,然後我們一家人一起到了我爸爸的老家,就是洛陽生活了一段日子。媽媽是希望我離開暢市那個傷心地後,能慢慢恢複正常,早日複學,但沒想到我一點兒好轉的跡象都沒有,整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以淚洗麵,媽媽很擔心。鄰居一個大嬸說我是中邪了,給她介紹了一個通靈師,那人來家裏看了我後,說有一個辦法能讓我元神歸位,就是給我造一個假墓,讓閻王以為我已經死了,這樣就會放我的靈魂回來。媽媽很相信她的話,就照做了。”

“原來是這樣,那你就一直讓這個墓這麽放在這裏了,多晦氣啊。”

“就是一個空墓穴,造完後也沒人管,現在應該連字跡都看不清了,沒事的。”

莫可言不敢說剛剛讓人把她名字重新寫清楚了,心虛地胡亂聊了兩句後掛了電話。

剛掛斷,祈近人就打了過來,第一句話就是:“你電話怎麽這麽忙,我都連撥了五分鍾了。”

莫可言心一跳,猜測他這麽急著找她,應該是發現了張萍的什麽線索了。果然祈近人不等她問,已經說了出來:“我閑著沒事,就把張萍的文檔打開來,按照籍貫和居住記錄分了下組,想看看有沒有有用的信息,發現籍貫是洛陽的年齡在四十到六十之間的張萍一共有四十八個,籍貫不是洛陽,但在洛陽報過臨時居住的有十二個,不過都沒有什麽特別的地方。”

莫可言很失望,原本以為他是有線索了才來電話的,原來是來告訴她這些沒用的事情。

“看來這麽查是沒用的,可是我不知道還有什麽途徑能查到和我有關的事情?”

“我還沒說完呢,之後我又用社會關係做了分組,結果發現有五個張萍有籍貫是洛陽的社會關係。”

“那這五個就是有重大嫌疑了,太好了,範圍縮小很多了。”

“不是縮小了很多,是我已經找到了你要的那個張萍。”

莫可言的心狂跳起來:“真的嗎?太好了,她有什麽特征讓你鎖定是她的?”

“這個張萍的丈夫和兩個孩子籍貫都是洛陽。”

“廢話,丈夫籍貫是洛陽,孩子當然也是啦,這有什麽特別的?”

祈近人很不滿地“嘖”了一聲:“元芳,我有問你意見嗎?”莫可言連忙道歉:“是我多嘴,您是狄神探,您繼續。”

“丈夫和孩子籍貫都是洛陽是沒什麽奇怪,奇怪的是這個張萍的兒子和女兒名字很有意思。”

這次莫可言很識相地沒插嘴,可是等了半天他都不說話,心裏罵了句“這個祈近人實在太過分”,又不敢表示出她的不滿,怕這樣反而他又要賣一會兒關子,隻好賠著笑臉問:“怎麽有意思啦?”

“兒子叫柳東隅,女兒叫……”

祈近人又停了下來,但莫可言這一次覺得他停得很是時候,這樣可以讓她有機會先說出口:“柳桑榆。”

祈近人歎了口氣,回答:“是的。”

“那人來家裏看了我後,說有一個辦法能讓我元神歸位,就是給我造一個假墓,讓閻王以為我已經死了,這樣就會放我的靈魂回來。”

“微然本來是得知了洛陽一個朋友的死訊,想去那裏掃墓的。”

“寫信的人是你媽媽,你是她最小的女兒,上麵有一個哥哥和一個姐姐,你小時候被人拐走,他們找了你很久。”

“電話是他那個死去朋友的媽媽打來的,那個媽媽人在國外,告訴微然她還有個小女兒,也就是微然死去那個朋友的妹妹在洛陽。”

“後來他找到了她,還助養了她,那個孩子就是你,可言。”

“忘記你聽到的這一切,永遠地忘記。”

莫可言將這幾段話連在一起默念了一遍,然後平靜地說了聲:“謝謝。”她掛斷了電話後沒有停頓地直接撥了莫微然的手機。莫微然很快地接起來,笑著說:“今天這麽自覺啊,才中午就來給我報平安了。”

“我打電話給你不是要向你報平安,是想告訴你,我終於相信是我自己要求你刪除我記憶的,因為我接受不了你要娶我的親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