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力挽狂瀾
馮全這聲“老爺”,叫得雖不太響亮,可傳在馮慎的耳中,卻無異於一聲平地炸雷。他隻覺腦中轟鳴,癡傻一般望著那人。
“少爺!”馮全瘋了似的,拚命搖著馮慎。“你看!你快看啊!那是不是老爺?那是不是老爺啊……”
透過蒙矓淚眼,馮慎見那人負手而立,臒麵長髯、朗目清儀,不是那已故的父親馮昭是誰?
馮昭輕輕一腳,將白魎屍身踢開數丈。“慎兒,你認我不出了嗎?”
聽到這裏,馮慎再無旁疑,大喊一聲“爹爹”,便與馮全雙雙撲跪在馮昭膝下。
馮慎抱著父親雙腿,泣涕俱下。“爹……您老人家怎麽……怎麽會……”
馮昭撫了撫馮慎頭頂,憐惜道:“慎兒,這些年讓你受苦了……馮全,你很好!方才我都聽見了,都起來吧!”
“是……”馮全抹著淚,將馮慎攙起。“少爺,不管怎麽樣,你們父子重逢是天大的喜事啊,別哭了,起來吧……”
馮昭掉轉身子,向牆頭上傲視一遭,雙目中殺意陡生。
被馮昭目光一掃,曾三急打個激靈,這才回過神兒來。“馮……馮老爺子,原來你還沒死!?這真是怪了……當年,我可是親眼見你下葬的……”
馮昭道:“老夫若不以‘龜息功’詐死,你們這幹鼠輩豈敢冒頭?葬下了又如何?區區一副朽木、幾抔黃土,能阻得住我‘鐵掌’馮昭嗎?”
馮慎道:“可是爹,孩兒是你至親之人,難道你連我都信不過麽?為什麽不把實情跟孩兒講啊?”
馮昭頭也不回道:“慎兒,歹人陰險狡猾、詭計多端,稍稍一點兒破綻,便可能讓他們察覺。還記得悅來客棧的事嗎?那晚你去取假‘軒轅訣’,曾三就在你身後尾隨!”
“什麽?”曾三與馮慎齊齊驚道,“那夜的神秘人是你?”
“不錯!”馮昭道,“老夫先搶了慎兒的‘軒轅訣’,又以飛石擊斃了曾三你那隻報信的鷯哥!”
馮慎奇道:“爹,可是你知道……知道藏在客棧裏的‘軒轅訣’是假的呀!”
馮昭道:“爹是知道,但曾三卻不知道!爹那晚的舉動,就是想讓曾三看到,他想要的‘軒轅訣’已被人搶去,好使他不再打你的歪主意……誰知他們陰魂不散,最終還是找到了你的頭上。”
馮慎恍然道:“原來爹那時是為了保護孩兒……對了爹,那次在影林間投石引路、一舉擒獲天理惡徒的人……”
馮昭點點頭,道:“沒錯,那些都是爹做的!”
馮慎感愧無地,“這麽多年來,爹在暗中一直守護著孩兒,可孩兒卻不孝,沒能盡得半分寸草、報得一縷春暉啊……”
曾三“嘿嘿”冷笑道:“馮老爺子可真是舐犢情深啊,你們爺倆這一唱一和的,是想讓我們在這裏看大戲嗎?”
馮昭喝道:“既然你急著送死,老夫成全你就是!”
馮慎攔道:“爹,讓孩兒來……”
“慎兒,不用你逞強,先去一邊歇著吧!”馮昭說著,在馮慎胸前疾點了幾個行血的穴位,又向香瓜一招手。“小丫頭,你過來!”
香瓜走上前,怯怯道:“馮伯伯,俺叫香瓜……”
“我知道。”馮昭微微一笑,又道,“好孩子,你扶著慎兒去那裏坐著,還有馮全他們幾個人,也一並護牢了!”
香瓜在腕上一拍,“放心吧馮伯伯,隻要有這把甩手弩在,俺決不會讓他們掉一根頭發的!”
“好,拿著這個去吧。”馮昭說完,將長筒遞給香瓜,複向牆頭朗聲大喝:“粘杆鼠輩,還不下來領死?!”
這一聲大喝,直震得曾三耳朵“嗡嗡”作響,方才見馮昭兩招便置白魎死命,心下對其已是十分忌憚。然曾三左右一望,發覺慶王府的死士卻無動於衷,隻有硬著頭皮,命金魑、紫魍道:“你倆先去打個頭陣。”
金魑、紫魍對視一眼,有些縮手畏腳。“統領,我們哥倆這點兒能耐,怕是……”
“怕什麽?”曾三抽出一把柳葉長鏢,瞥一眼那群死士。“我在這兒替你們掠陣,你們先去鬥上幾合,好讓那幾位兄弟瞧清了老東西的路數……再者說了,若你們真遇到了凶險,那幾位兄弟豈會坐視不管?少他娘的廢話,隻管大膽地上吧!”
“成!”聽曾三這麽講,金魑、紫魍多少有了些底氣,各取了兵刃,躍至院中。“老東西,亮家夥吧!”
馮昭冷哼道:“就憑你們這兩個貨色,也配讓老夫用兵刃?打發你們,空手足矣!”
“好!這老東西嫌命長了,老大,咱們上!”紫魍說完,將連環銀鞭一抖,當先擊向馮昭。金魑見狀,也揮開麻紮長槍,於旁側協攻。
這二人雖稱不上一流的高手,可在所使的獨門兵刃上浸**數年,已有不小造詣。加上前陣子重鑄了兵器,二人又融了些新招進去,此番齊施開來,端的是增威不少。
隻見那鞭頭閃著銀光,呼嘯著往馮昭頭頂掄下。誰知馮昭腳下未移半步,劈手便攥住了鞭頭。
紫魍大驚之下,急忙發力抽鞭,豈料鞭身都繃成了一條直線,那鞭頭卻依舊握在馮昭手中,居然紋絲不動。
與此同時,金魑的麻紮長槍也從旁搠到。馮昭避過鋒尖,抬腳在槍頭上一踢,金魑虎口登時大裂,長槍脫手而飛。
隻一合,金魑和紫魍便駭得魂飛魄散。馮昭暴喝一聲,持鞭回拔。紫魍隻覺腳下一輕,身子便疾疾朝著馮昭飛去。
身在空中,紫魍腦中一片恍惚,還沒明白過什麽事來,胸口突然感覺一陣劇痛。低頭一瞧,已被馮昭一掌印在前胸。
紫魍手腳一陣抽搐,身子便仰天而倒。眾人看時,發現他胸前竟被打得凹進一大塊,雙目圓睜、嘴角冒血,顯然是不活了。
金魑觀其死狀,慌得怪叫一聲,也不去拾槍,拔腳便要逃。
“哪裏跑?”馮昭將紫魍的連環銀鞭一甩,那鞭頭有如活蛇一般,急急纏套在金魑頸間。金魑頸上一緊,頓覺氣窒,雙手抓住鞭子,開始死命撕扯。馮昭哪容他掙脫?把銀鞭一擺一送,便將金魑整個人直摜向院牆。
一聲悶響,半聲哀號。金魑撞了個頭破血流,氣絕身亡。
舉手之間,馮昭連誅兩惡。不但把曾三嚇得握鏢呆立,就連那一眾死士,也全都微然變色。
馮全嘴巴空張了半晌,許久才道:“少爺……老爺什麽時候這麽厲害了?我連瞧都沒瞧清楚……那兩個惡人就死了……”
馮慎搖了搖頭,道:“爹爹身懷絕技卻又深藏不露,我今日也是頭回得見……隻是……隻是那些惡人,未免也死得慘了些……”
香瓜道:“馮大哥,快收起你那菩薩心腸吧!他們有什麽值得可憐的?若不是馮伯伯來救,現在倒在那裏的,說不定就是咱們啦……”
“說得好!”馮昭衝香瓜點了點頭,向馮慎道,“慎兒,枉你堂堂七尺男兒,反不如一個小姑娘有見地!你給我記住了,對付惡人,既然出了手,便要絕不留情!”
馮慎汗顏道:“爹爹教訓的是,孩兒謹記……”
馮昭不再理會馮慎,又向曾三道:“來吧,老夫再領教一下你那柳葉鏢!”
曾三不敢接戰,轉朝那死士頭目道:“張頭領,你們還要袖手旁觀嗎?”
那姓張的頭領尚未開口,馮昭已然叫道:“喪門刀張少商,那曾三沒什麽斤兩,你下來會會老夫也無妨!”
聽到這話,那姓張的頭領猛然一怔。“老……老爺子,你居然認得我?”
馮昭“哼”了一聲,目光在牆上緩緩移動。“風雷堂師盛章、八極門吳遠圖、‘火手神拳’屠千峰、‘追魂劍客’冷潮升、‘鬼腳仙’戚平、‘笑麵羅刹’宇文烈、‘巫嶺雙煞’卓不饒、卓不恕……”
每當馮昭念及一個名字,便相應的有一名死士瞠目結舌。待得一圈叫罷,牆上諸人早已是劍拔弩張、怒眼相向。
“老頭,你究竟是什麽來頭?”
“咱們的來曆,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快說!快說!”
馮慎也奇道:“爹,這些人……你全認識?”
馮昭淡淡地說道:“慎兒你有所不知,牆上站著的這幾個,不是開宗立派的武師,便是成名已久的巨寇。像那吳遠圖,曾憑著一套‘乾坤劈掛拳’,打遍嶺南無敵手,創下了宗門八極;再如那戚平,仗著幾路‘閃電腿法’,在漠北橫掃馬幫悍匪無計……至於那張少商嗎,哼哼,更是不得了,慶王府暗中收羅來的這批高手裏,便以他馬首是瞻!”
話音方落,便有一人叫嚷起來。“老東西眼光倒毒,這些年咱們隱姓埋名,卻叫他給認了出來。”
又一人接言道:“是呀,兀那老頭,你既知咱們的名頭,為何還這般張狂?”
見那說話二人麵目相似,馮慎便猜那定是父親口中的卓氏兄弟。
果不其然,隻聽馮昭冷冷道:“卓不饒、卓不恕,就你們‘巫嶺雙煞’那點兒微弱的惡名,也值得炫耀嗎?像張少商、吳遠圖他們在投靠慶王府前,好歹還行過幾次俠、仗過幾回義!可你們兄弟兩個除去欺壓良善外,還做過什麽露臉的事?哼,還不饒不恕?老夫今日倒要看看,究竟是誰不饒誰,又是誰不恕誰!?”
卓氏兄弟又要罵,卻被張少商喝止。張少商朝馮昭一抱拳,道:“馮老爺子,咱們雖摸不透你的來曆,但想必也是武林中的前輩高人。按理不敢得罪,奈何差命在身……說不得,今夜定要鬥個你死我活,然用何種鬥法,就請老爺子劃下個道兒吧!”
馮昭仰頭傲視道:“你們既甘當了鷹犬,又何必講什麽江湖規矩?一起上吧!”
“對!”曾三攛掇道,“張頭領,還跟他廢什麽話?咱們一塊上哇!”
張少商一來自重身份,二來也想再摸摸馮昭底細,於是將手一擺,向東麵一人叫道:“屠千峰屠兄弟,你來露上兩手,讓馮老爺子指點一下!”
“好!”屠千峰應聲,當即躍至院中。
這人名字裏帶個“峰”字,生得也如一座小山般,往那裏一站,杵天杵地,足足高出常人兩個頭去。
屠千峰一把扯去上衣,露出一塊塊虯結的筋肉,一運真氣,腳下登時踏碎了兩塊院磚。緊接著,他雙臂開始泛紅,兩個拳頭也微微有熱氣騰出。
馮昭見他這副模樣,便知他內外功夫俱臻上乘,不由得讚了聲好。“不愧是‘火手神拳’!”
屠千峰甕聲甕氣道:“馮老頭,你要是怕了我這對拳頭,取兵刃也成!”
“那也不必!”馮昭將長襟掖在腰間,“若打不中老夫,你那拳頭再硬也沒什麽用處!進招吧!”
屠千峰也不答話,雙足一頓,呼的一拳打出。別看這屠千峰熊腰虎背,身形步法卻一點兒也不笨拙。馮昭單掌剛剛架起,屠千峰的拳頭已攻至麵門。
見這一拳剛猛無儔,馮昭也不去硬擋,左手輕翻,在他腕上一撥,想將他拳勢帶偏。
可屠千峰變式更快,右拳僅劃個弧形,便複歸原位。右拳方定,左拳又橫揮過來,兩拳虎口直對,向著馮昭交相撞擊。
馮昭身子一矮,一掌擊往屠千峰小腹。馮慎等見識過馮昭鐵掌的威力,若是這掌打實了,想來那屠千峰不死也要重傷。
豈料這一掌打下,那屠千峰僅是倒退兩步,身子晃了幾晃,複又站穩。觀此情形,不隻是馮慎,就連馮昭也是臉色微變。
屠千峰倒提雙拳,在自己胸膛上“砰砰”兩下。“嘿嘿,咱有這身刀槍不入的‘金鍾罩’護體,還會怕你那什麽狗屁鐵掌嗎?”
馮昭道:“好小子,確實有點兒本事!再來接老夫幾掌!”
“來就來!” 屠千峰雙拳一揚,再向馮昭衝去。
馮昭一個箭步,揮掌直接攻向屠千峰胸前。
“都說了沒用!”
屠千峰渾然不避,拳頭對著馮昭砸下。沒想到馮昭往斜刺裏一鑽,繞到屠千峰背後,“啪啪”兩掌擊中了他的後心。
“不疼不癢!”屠千峰“騰騰騰”朝前跨出幾大步,回肘擊來。
馮昭凝掌不動,隻等他肘頭甩過,便伸腳一鉤。屠千峰雙足一滯,碩大的身軀便向地下撲倒。間不容發之際,屠千峰雙手在地上一撐,前身便高高彈起。馮昭哪容他立穩?趁勢又在他後心上輕拍了一掌。
這一掌看似輕描淡寫,可馮昭卻已暗運了巧勁。這招喚作‘陰陽雙疊浪’,先將兩股內勁打入對方體內,內勁一陽一陰,陽力先生,陰力後發。屠千峰隻覺頭重腳輕,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前打了個滾,方止住滾動,前身又猛的一沉,雙膝再也支撐不住,“撲通”一聲跌了個嘴啃泥。
屠千峰氣得哇哇大叫,從地上躍起後直奔馮昭。隻瞧他二目血紅,胳膊上青筋暴起,顯然是動了殺心。
馮昭腳下滑縱,移至院中一棵石榴樹下。那屠千峰步法也奇快,緊隨而至。
繞樹打了幾拳,皆被馮昭躲過,屠千峰火性上來,一拳擊在樹幹上,隻聽“哢嚓”一聲,木屑飛濺,那碗口粗的樹幹,竟被他攔腰打斷。
見屠千峰拳力猛威如斯,馮慎不禁為馮昭捏了把汗。“爹爹,小心了!”
豈料馮昭腳尖在斷樹上一點,又翩翩躍離那屠千峰幾丈。“慎兒放心,這蠢漢傷不得我!”
“放你奶奶個狗臭屁!”屠千峰怒極,破口大罵,“老東西,有種你別逃!”
馮昭臉色一沉,“小子,你這是找死!來!老夫就站在這裏不動,生接你一拳試試!”
“這可是你說的!”屠千峰怪吼連連,力貫雙拳,使了一招“五丁開山”。
這“五丁開山”,原是一式眾所周知的拳路,無甚花巧,隻求猛攻,就尋常的拳師,也能使得有板有眼。然正所謂大巧不工,屠千峰拳法上造詣匪淺,已練得返璞歸真,他有心一拳將馮昭打得肩碎肢折,故而舍去枝葉,將畢生修為盡數融入這一招之內。
一拳堪堪擊至肩頭,馮昭居然果真如言未動。屠千峰還沒來得及暗喜,便覺拳上一空,自己這奮力的一擊,竟似擊在了虛無之處,落力縹緲,有如石沉大海。
屠千峰一驚,拳頭已被馮昭攥實。“老夫接了你一拳,你也再接老夫一掌吧!”
馮昭說著,又是一掌擊在屠千峰胸前。
屠千峰哈哈大笑:“老東西不長記性嗎?我有金鍾罩!渾身上下沒留下一處罩門!”
馮昭收掌冷笑道:“金鍾罩如何?銅皮鐵骨又如何?你硬功夫再強,也罩不住內腑!老夫這一套‘穿胸掌’,首掌斷你三焦,再掌破你肝肺,最後這一掌,足以震碎你的膽脾了!”
“原來你……”屠千峰才一張口,嘴角便滲出兩道鮮血,緊接著牛眼一翻,魁偉的身軀轟然倒地。
屠千峰一死,牆頭死士勃然大嘩。曾三借機道:“張頭領你瞧瞧呐,屠千峰屠兄弟也搭進去了!還等什麽?咱們一塊上啊!”
張少商正想點頭,香瓜突然叫道:“是呀,是呀,既然知道打不過俺馮伯伯,你們又何必讓那頭大蠢牛先來送死?反正都不要臉皮了,早一起上不就行啦?”
被香瓜一通擠對,張少商臉上一紅。“小丫頭懂什麽了?冷兄弟,偏勞你了!”
話音方落,牆頭上一人緩緩躍下,正是那“追魂劍客”冷潮升。
這冷潮升人如其姓,低著頭、陰著臉,一副冷冰冰的模樣。可他落腳輕盈,目光似刃,功夫顯然在那屠千峰之上。
見是強敵,馮昭便不再托大。“哼,總算出來個像樣的。慎兒,你那柄刀瞧著不錯,借爹來使使!”
馮慎等的就是這句,當即將遏必隆刀拋向馮昭。“好!爹爹接刀!”
冷潮升一言不發,手裏長劍已然出鞘,趁著遏必隆刀未至,竟照著馮昭一劍刺去。
香瓜怒嗔道:“好不要臉!”
“要臉的還會去當走狗嗎?”馮昭身子一拔,手掌已搭上了刀柄,再一甩,刀鞘便脫刃而飛,直直撞向冷潮升。
冷潮升格開刀鞘,長劍一撩,挑向馮昭咽喉。馮昭疾打個旋兒,遏必隆刀登時斜斫過來。刀劍相交,音若龍吟,錚錚顫動,經久不絕。
見遏必隆刀無恙,自己的劍刃卻被砍得卷起,冷潮升已知那是把寶刀,當下再不敢硬劈硬對,急振長劍,將劍尖幻化成一道光圈,點點戳戳,有如無數流星旋舞。
一時間,白刃奪目,滿院劍光。每當馮昭橫刀掄掃,冷潮升總是避過鋒芒,將長劍順著刀身斬下,意圖削馮昭手腕。
馮昭嚴守門戶,將遏必隆刀使得虎虎生風。冷潮生屢攻不果,又把長劍連抖,劍身上閃出的寒光,宛如一泓激流的秋水,環在馮昭周身,綿綿不絕地拉劃突刺。
仗著寶刀鋒利,馮昭也不去理那些覆雨翻雲的劍招,冷潮升的劍尖攻到哪兒,他便先將遏必隆刀的刀刃衝向哪兒。
冷潮升又攻了十來招,身子突然朝後一躍,落腳之處,正是屠千峰的屍首所在。
趁眾人皆不明所以之時,冷潮升劍刃突然衝下劃切,隻見血漿噴濺後,屠千峰的屍首早已四分五裂。
見了這等場麵,雙杏、夏竹等女流自是少不了失聲尖叫,牆頭死士也是怵惕暗驚。眾人如何詫愕,冷潮升渾然不睬,“砰”的一腳,向屠千峰那顆鬥大的腦袋踢向馮昭。
馮昭刀背一翻,擋開飛來的頭顱,衝冷潮升喝罵道:“你這狗賊枉稱‘劍客’,下手也當真毒辣!”
冷潮升“哼”了一聲,劍足齊動,屠千峰一條斷腿與一截殘軀又一前一後,雙雙撞向馮昭。
馮昭揮刀格開斷腿,又出掌震去殘軀。豈料殘軀一去,後麵竟露出襲來的長劍。
原來冷潮升在踢出殘軀後,便以之為遮掩,飛身藏在其後。一見馮昭左掌伸出,就要劍斬他的手臂。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馮昭陡然後退,同時遏必隆刀急交左手,暴喝一聲,運力砍下。
冷潮升原以為一擊得手,哪料得馮昭雙手都會使刀?匆匆挺劍一架,想要先護住頭胸要害。
這遏必隆刀本就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寶刀,再加上馮昭運實了深厚內勁,刃之所及,無堅不摧,隻聽“嗤”的一聲,長劍從中斷成兩截。冷潮升麵色更加慘白,手握半柄斷劍,指著馮昭呆立不語。
“你既失長劍,老夫再使寶刀斬你,諒你也不會心服!”馮昭說著,將遏必隆刀往地上一插。“來!掌前送死吧!”
誰知冷潮升在劍柄上一按,那斷劍口中驟然射出幾道金光。原來冷潮升那劍裏中空,內藏“追魂金針”,劍尖上留個小孔,隻需用力一捏劍柄上的機栝,金針便會悄然施發。早年間曾見識過的人,俱已喪命在那偷襲的金針下,加上近幾年來,冷潮升劍術愈精,單憑長劍便可製敵,追魂金針已久然不用。是以當世武林中人,隻道那“追魂”二字,是稱讚他劍法超群。
今日冷潮升被逼入絕地,無奈之下這才故伎重演,想趁馮昭不備,一舉致其死命。
眼瞅著金針紮向麵門,馮昭雙腳牢牢釘住地麵,身子向後仰天斜倚,使了個“倒臥鐵板橋”。
幾束金針剛掠麵而過,馮昭隻覺腦後又有二物襲來,他右足一彈,左腿一甩,雙掌憑空一抄,身子便像個陀螺般橫轉起來。轉在空中,馮昭已將襲來二物抄在掌中,微微一捏,便知掌中之物定是曾三射來的兩枚柳葉長鏢。未等身子定穩,馮昭唰唰兩鏢齊施,一打冷潮升,一射牆上曾三。
曾三隔得遠,趕緊躲向張少商身後,張少商挺刀一格,將擲來的柳葉長鏢擋下。可冷潮升就無如此幸運,一個閃避不及,便被一鏢釘在了眉心。
馮昭矯捷如電,又徑直躍至冷潮升麵前,“砰”的一掌,將原本還露著半截的柳葉鏢,全然按入他腦內。
顱遭重手,冷潮升當即斃命,隻是身子乍僵,立在原地尚且未倒。馮昭猶不解恨,提起遏必隆刀,手起刀落,斬飛了冷潮升的腦袋。“冷血狗賊,叫你也嚐嚐身首異處的滋味!”
馮昭一回身,胸前血跡斑斑,遏必隆刀一指,凜凜生威。“曾三,你這下作的狗東西!躲躲藏藏的做什麽?還不給老夫滾下來!?”
“是呀!”香瓜也跳著腳罵道,“死胖子,沒聽到馮伯伯的話嗎?快滾下來受死!”
曾三不理二人,隻是向張少商道:“張頭領,你還沒瞧出來嗎?那老東西一直在有意拖延,分明就是在等幫手啊!光他一人已極難對付,若再來了……”
張少商一擺手,向身旁死士問道:“與火槍隊約定的時刻還剩多久?”
那死士道:“也差不多了吧,不過還沒見著信號……”
曾三又道:“張頭領,王爺之所以要派咱們先行,就是不欲讓事情搞得太過張揚……再拖下去,不光會鬧得全城皆知,就連咱們‘暗隱堂’的死士,也會在王爺麵前抬不起頭來啊!”
張少商皺眉想了想,衝馮昭道:“馮老爺子,你武功蓋世,在下著實敬佩得緊。這樣吧,你們將那長筒留下、把鑰匙交出,我便放你們離開。就連你傷的這幾條人命,咱們也一概不究了如何?”
“哈哈哈……”馮昭仰天大笑道,“你當老夫是三歲的娃娃嗎?‘軒轅訣’在這兒,你們或許還有所顧忌,若交了出去,哼哼……”
張少商道:“老爺子把我張某人也太小瞧了,若你們交出‘軒轅訣’後仍不能活著離開這馮宅,我張少商便天打五雷轟!”
馮昭冷笑道:“活著離開馮宅?哼,你這套口舌上的伎倆趁早收起來吧!出了馮宅,便會有慶王府的火槍隊攔截,外頭已被你們布下了天羅地網,你小子在這裏紅口白牙的發那勞什子誓又有何用?”
被戳中了心事,張少商惱羞成怒。“老爺子定是要執迷不悟了?”
馮昭須發戟張、氣衝霄漢。“來來來!今夜就索性讓老夫殺個痛快!”
張少商舉刀一揚,喝道:“弟兄們,並肩子上啊!”
趁著眾死士躍下牆頭,曾三又“嗖嗖嗖”射出三鏢。馮昭閃身避過,又將遏必隆刀拋還馮慎。“慎兒,此刀留於你防身!”
馮慎抓刀在手,急道:“爹,那你怎麽辦?”
馮昭足尖一挑,將紫魍那杆麻紮長槍握在手上。“一寸長一寸強,這長槍還算趁手!慎兒、香瓜,你們不必施援,靠著廊柱護好其餘人等,別讓我分心!”
“好!”馮慎、香瓜齊應,與馮全等人退至簷下,各持兵器嚴陣以待。
馮昭挺槍在手,威若天神。張少商等一眾死士雖已躍下,卻也不敢貿然出擊,隻是各亮著架勢,慢慢將包圍圈收緊。
惡戰一觸即發,馮昭趁隙抬眼一掃,發覺眾死士所用兵器盡不相同。張少商拿著一把寬背鬼頭刀;風雷堂師盛章捏著數枚鐵膽;八極門吳遠圖一手提劍、一手握拳;‘笑麵羅刹’宇文烈揮兩柄短叉;卓氏兄弟各操一杆狼牙棒;隻是那‘鬼腳仙’戚平空著兩手,鞋頭踢在院磚上“嚓嚓”作響,顯然是套了一雙精鋼打造的“虎頭鐙”。
見他們越圍越近,馮昭反凝神靜氣,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張少商使個眼色,師盛章便將手一揚,掌中一枚鐵膽疾疾擲出,朝著馮昭後背狠狠撞去。
聽到風聲,馮昭回槍一擋,那鐵膽“滴溜溜”撞在槍杆上,擦出無數顆火星。好在那槍杆是镔鐵所鑄,僅是一彎,複又彈直。
師盛章一擲不中,迅速抽身,張少商、吳遠圖、宇文烈縱身跨步,已將長長短短的兵刃齊襲向馮昭。
馮昭久經戰陣,在師盛章打出鐵膽時,便料得他們必會如此,因而不等敵手兵刃近前,馮昭早倒提了槍尾鐵鐏,將麻紮長槍“呼啦”一掄,帶守兼攻。
見槍勢淩厲,張少商等人趕緊四散躍開,馮昭還未收招,眼底下便見人影一晃,原來是戚平使出地蹚功夫,雙腿如剪,交錯著踢向馮昭下盤。
馮昭馬步大開,將長槍做棍,照著戚平便抽了下去。戚平側躺在地上,身子卻似一條遊魚,右手在地上一按,飛快朝一邊滾去。隻見戚平兩手互撐,越滾越快,行至後來,索性以手代足,雙腿倒立著淩空翻轉。
這般若癲似狂的打法,恰是那地蹚中的“九滾十八跌”,意未及形先動,變幻莫測,令敵手無所適從。馮昭識得厲害,正要向後避開,卓氏兄弟的狼牙棒又劈頭夾腦地掄擊過來。
那狼牙棒上滿是倒刺,漫說是被砸中,就算輕輕帶到一點,也會被刮下一大條皮肉。馮昭不欲硬接,又縱身撤向左側。
剛到了左側,宇文烈的短叉與吳遠圖的鐵劍雙雙刺出,馮昭忙將長槍一橫,槍尾格開鐵劍,槍頭撞飛短叉。叉劍方撤,張少商的鬼頭刀又兜頂斫下,馮昭急把長槍一抬,以槍頭橫刃抹向張少商咽喉。
張少商揮刀一撥,身子在半空中疾打了個圈,不等馮昭再攻,自己反朝後躍。
這麽一來,馮昭已然瞧出,這批死士其實是擺下了一套陣法,來向自己交替攻擊。先是張、吳、宇文等人圍成一個圈子伺機而動,圈陣中央,又有戚平勾掛踹踢,師盛章鐵膽在手,於圈外遊繞,見有破綻,便會施鐵膽襲發。
馮昭猜得沒錯,這套陣法確為“暗隱堂”死士製敵之術。中間有腿擊,周遭兵刃探刺,外頭鐵膽奇襲,換成旁人被圍上,早已是左支右絀,偏偏馮昭仗著身法敏捷躥躍趨避,眾死士一時也製他不得。
眾死士縱使暫未得手,然馮昭身陷陣中,受這幾大高手夾擊,也可謂是險到了極致。這圈陣布得實在是高明,守攻皆宜,密不透風。若馮昭攻其陣首,則陣尾來應;要擊其陣尾,則陣首回救;想斷其陣腰,則首尾齊齊相護,無論馮昭突向何處,皆會被數人之力逼回。險象環生,馮昭無奈之下,唯有旋槍遊掌,一麵護住身遭,一麵耗峙籌謀。
運陣一久,眾死士功夫上的造詣,也慢慢分出了高下。吳遠圖、師盛章實為薑桂之性,老而彌堅。而宇文烈內力不臻精純,雙叉舞動得不似之前那般淩厲迅猛。尤其卓氏兄弟,狼牙棒又揮掄數下,手腕漸感酸麻,腳下開始虛浮無序,呼喝聲中也夾雜了幾分氣喘之音。
馮昭目利如鷹隼,豈會察覺不到?奈何每每攻向卓氏兄弟時,總有張少商挺刀來救,屢試之下,未得所願,隻好嚴防死守,再尋良策。
眾人這一通混戰,直激**得院中塵沙飛揚,馮慎眼前繚亂,隻見無數道人影飛來閃去,卻根本無法看清他們是如何出招。時至今夜,馮慎方曉天外有天,大生井蛙之感,頓覺自身那點兒拳腳功夫,在真正的高手眼中,實在是不值一哂。
香瓜架著手腕,牢牢守在廊下,有心想施釘箭射傷幾名死士,無奈也同樣與馮慎一般目不暇接。“馮大哥,咱們得想個法子,幫一幫馮伯伯呀!”
馮慎口裏稱是,但心中卻毫無主意。他隻觀了一陣,便知自己與眼前眾人的本事判若雲泥,就算有心插手,怕也會適得其反。
正猶豫著,香瓜突然抬起了手腕,馮慎心中一驚,忙將她一拉。“香瓜,不可輕舉妄動,萬一誤傷了爹爹……”
香瓜向馮慎眨了眨眼,嘴巴朝外一努。“馮大哥,你瞧那死胖子……俺去射他!”
馮慎順勢一望,果見曾三手捏柳葉長鏢,焦急地候於陣外,眼睛直盯陣中,正打算伺機發鏢。
原來曾三雖投靠了慶王府,可他一來技不如人,二來又是初來乍到,故暗隱堂一幹死士也並不將他放在眼中。待到陣法擺開,眾死士按照之前演練各守其要,因此更沒了曾三下手的機會。
然這曾三心性狠毒,又兼之詭計多端,留他在陣外,勢必會是個大患。於是馮慎衝香瓜點了點頭,悄聲道:“出手利落些,別擾了爹爹心緒!”
“俺知道的。”香瓜手腕一揚,釘箭疾疾射出。
那曾三好歹也是暗器行家,驟然聽得身後風響,便知是有人偷襲。他想也沒想,當即在地上一滾,生生避過釘箭。
可就是這麽一避,曾三已踏在了眾死士布下的圈陣外環。那師盛章正在繞陣疾走,自然被他阻得腳下一滯。
無故受擾,師盛章肝火大盛,一把提起曾三後心,便想將他擲向一邊。“滾開些!別在這裏礙手礙腳!”
曾三屢遭輕視,早已心懷怨恚,見師盛章抓著自己要扔,便以柳葉鏢當作匕首,反朝背後劃去。
見鏢刃劃來,師盛章急忙撤手,“臭小子,作死嗎?”
曾三趁機躍開,恨道:“師老頭,你也甭倚老賣老!”
鏖戰之時,最忌分神。師盛章與曾三這麽一鬧,卓氏兄弟把持不住,自然要偏頭去瞧。就這麽一愣神兒,圈陣中登時露了一絲破綻。
馮昭心無旁騖,一見陣現缺口,當即挺槍猛衝。
“快將各自的陣腳守穩了!”張少商急叫一聲,想要出刀補救,但為時已晚。
時機稍縱即逝,馮昭豈肯放過?槍掌齊出,迅若風雷般攻向卓不恕,眼見馮昭一槍搠來,卓不饒護弟心切,忙舉著狼牙棒來擋。誰知馮昭這一槍沒有使實,手掌在槍杆上一擊,前槍杆猛的彈挑,“咣”的一聲,反打在卓不恕的狼牙棒上。
卓不恕隻覺腕上震來一股巨力,狼牙棒再也捏拿不住,脫手而飛。震飛了卓不恕的兵刃後,卓不饒的狼牙棒也遞到了馮昭身前,馮昭左掌輕翻,使一招“四兩撥千斤”,連人帶棒的將卓不饒送向陣中。
卓不饒收招不迭,一頭向前紮去。陣中戚平恰好使著地蹚腿法,足到中途,卻見是卓不饒腦袋湊來,忙硬生生地收轉。
馮昭等的就是這一刻,待戚平腿法稍滯,疾運勁力於足尖,“哢嚓”一聲,踢斷了戚平右胯。戚平慘呼狂叫,身子頓時縮成了一團。
一腿擊倒戚平,馮昭槍交一手,又飛身握住卓不饒腳踝,大喝聲“起”,便將他的身子掄舞開來。
那卓不饒身在半空,手中狼牙棒卻未失落,一麵哇哇大叫著,一麵將狼牙棒胡揮亂打。這麽一來,反倒幫了馮昭大忙,宇文烈退的稍慢,險些被棒尖劃中,其餘死士也投鼠忌器,不敢再過分逼欺。
卓不恕高聲罵道:“死老頭,有種的放了我哥哥!”
“好!那你接住了!”馮昭潛運指力,捏斷了卓不饒腳腕,複掄了一圈,便朝卓不恕擲去。
見這一擲之力不小,卓不恕唯恐兄長撞壞,便急急去接。不想卓不饒腳踝乍碎,已疼得鑽心徹骨,再加上被馮昭揮掄了許久,頭暈腦漲,意識早就不清。蒙矓中見得有人,卓不饒哪還分得清敵我?想也不想,便將手中狼牙棒砸了出去。
卓不恕空著雙手,一心要接住卓不饒,如何能料得兄長會突然向自己出手?還沒等反應過來,狼牙棒已砸到了臉上,耳朵裏“嗡”的一聲,血濺當場。
待卓不饒察覺不對,馮昭已一槍刺下,將他胸背洞穿,釘於地上。
馮昭抽出長槍,將槍頭血跡一抖。“巫嶺雙煞生平作惡多端,是以老夫斷不輕饒。似那戚平,老夫亦算是手下留情,未傷他性命。眼下你們陣法已破,還要死撐下去嗎?”
張少商雙目中似要噴出火來。“都到了這地步了,馮老爺子還說什麽風涼話?今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馮昭朗聲笑道:“好!那老夫就舍命陪君子了,那就再來!咱們至死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