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香消玉殞

高島吞象說完,便帶著東洋兵揚長而去。

待群豪返回峰上時,香瓜與馮慎也察覺到動靜趕了下來。一見唐子浚捂胸皺眉,馮慎忙問緣由,群豪七嘴八舌,將方才的事給說了一遍。

香瓜聽完,急得連連跺腳。“這可怎麽辦呀?馮大哥還沒好,唐大哥又傷了。”

柳月秋道:“要不還是我去吧……就算那東洋老鬼恢複了全部內力,但到時候馮少俠好起來,再加上香瓜妹妹聯手,也一樣能對付得了他!”

馮慎斬釘截鐵道:“柳姑娘不必再說,那樣決計不行!”

香瓜想了一陣,道:“既然解藥就在那老鬼脖子上,也省得再去另找。如今唐大哥負了傷,唐姐姐,那隻能咱倆去偷解藥了。”

唐子淇瞧了瞧馮慎,又望了望唐子浚。“香瓜,我……”

香瓜道:“唐姐姐你甭怕,那老鬼現在內力少了很多,到時候俺去對付他,你幫俺收拾那些東洋兵就行。”

馮慎道:“香瓜,我思來想去,盜那解藥絕非上策,你們都不能去,咱們再想想辦法。”

香瓜急道:“那怎麽成?馮大哥,你身上的毒拖得越久,便會越嚴重啊!俺不管,不行俺就自己去!”

話音方落,群豪間一個人道:“田姑娘,論起偷東西,你們誰也不及我!”

眾人尋聲望去,便見喬五慢慢從人群裏走了出來。平日裏,喬五與查文顯一樣,並不怎麽靠前,然聽到要去盜解藥,喬五便情不自禁站出身來。

“喬五?”香瓜一怔,“可是你不是發過毒誓,再也不去偷東西了嗎?”

喬五笑道:“為了馮少俠,說不得也要破上一回。就當是報你們之前的恩情了!”

石敢當也喜道:“不錯,四當家有妙手空空的絕技,定能將那解藥從東洋老鬼身上偷出來!”

馮慎擺了擺手,道:“不可!盜取解藥太過凶險,你們誰都不許去!”

喬五急道:“馮少俠,我喬五這條性命是你給的,擔些風險又算得了什麽?”

香瓜也道:“是啊馮大哥,若得不到解藥,你身上的毒怎麽辦?”

馮慎道:“就像唐兄今天這般,從那老匹夫手中奪來!”

群豪奇道:“奪?怎麽奪?”

馮慎道:“那老匹夫不是說明日還會來嗎?那咱們到時候,就假裝答應他,由我和香瓜扮成個尋常兄弟的模樣,從暗處向他下手。同時兄弟們也展開齊攻,爭取將那夥東洋兵一舉殲滅!”

香瓜道:“馮大哥,你不是說奪藥嗎?怎麽連你也想出手?”

馮慎道:“再拖上一天,那老匹夫的內力便會減的更多,那咱們的勝麵也就會越大。到時收拾掉了老匹夫,還有什麽解藥奪不來?並且那老匹夫一死,剩下的東洋兵也就好辦了!”

唐子浚道:“馮兄,可是那樣你就危險了!”

馮慎道:“能在毒發前搶到解藥固然好,若搶不到,那也是天意難違。隻要能將那老匹夫除掉,便可解決咱們的心腹大患,大夥千萬記住了,咱們的最終目的,是奪金舉義,我個人的安危,根本算不得什麽!”

群豪急道:“可是……”

馮慎決然道:“大夥不必再說,就這樣吧!都各自休息好了,等到明天,我們合力將老匹夫除了,再打他們東洋人一個措手不及!”

說完,馮慎便轉身回到峰頂帳中。眾嘍囉見狀,也隻好陸續散了。

香瓜和石敢當等人正欲離開,卻被唐子浚叫住。“幾位且留步,我還有話說。”

幾人駐足,“唐少主,你還有何事?”

香瓜也道:“唐大哥,有事你快些說吧,俺還得去照顧馮大哥呢。”

唐子浚道:“不知幾位聽出來了沒有?馮兄他,是打算犧牲自己,與那東洋老鬼拚個同歸於盡啊!”

幾人大驚,“什麽?”

唐子浚道:“馮兄所中之毒,是萬不可再動用內力的,一用內力,他必死無疑!他之所以要那麽做,無非是想舍命幫我們先除掉東洋老鬼,可咱們能眼睜睜瞧著他送死嗎?”

幾人急道:“當然不能啦!”

唐子浚點點頭,“所以我想,為了馮兄,咱們值得去冒一次險。田姑娘、喬四當家的,不如就按你們之前的意思來,先去東洋人那邊看看,以田姑娘的功夫、喬四當家的絕技,未必就偷不出那解藥。”

香瓜道:“俺本來就是這麽想的,喬五,你說呢?”

喬五道:“好久沒偷過東西了,我手指早就癢得不行啦!”

唐子浚道:“那就偏勞你們二人了。隻是這事要悄悄去辦,不能讓馮兄知道。”

石敢當道:“不錯,馮少俠要知道了,肯定會攔著不讓。那就這麽辦吧,四當家,你與香瓜妹子去盜藥,咱們幾個人一起想法瞞著馮少俠。”

香瓜又問道:“那俺和喬五啥時候動身呢?”

唐子浚道:“自然是越早越好,省得被馮兄發覺!”

香瓜與喬五互視一眼,雙雙點頭。“行!”

幾人商議完畢後,便各行其事。

馮慎正躺於帳中,思索明日奇襲之事。突然帳簾一挑,唐子淇端著碗草藥走了進來。

“唐姑娘?”馮慎從席上坐起,“你怎麽過來了?香瓜呢?”

唐子淇將草藥朝地上一放,不悅道:“香瓜香瓜,你就知道香瓜!你一刻也離不開她嗎?”

馮慎擺手道:“唐姑娘,我不是那個意思……”

正說著,柳月秋也走了進來。“馮少俠,你也真是的,香瓜妹妹昨天苦戰了一場,昨晚又在你帳內守了一夜,你就不能讓她歇會呀?她現在在我帳中睡著呢,你非得見她,那我這便去將她叫醒好了。”

馮慎忙道:“不必不必,就讓她睡吧!”

柳月秋笑道:“這就對了,不光香瓜妹妹要休息好,你也要多歇一陣。我還等著你的毒解了,幫我活捉那川島,讓我親手剮了解氣呢!”

唐子淇又道:“好了,馮慎你自己把藥喝了,我們也要眯會兒了!”

馮慎點了點頭,“有勞唐姑娘,也多謝柳姑娘了。”

柳月秋道:“要謝就老實待著吧!我們走啦!”

“不送!”

幾人將馮慎瞞過後,香瓜與喬五也人偷偷溜下峰,借著周邊的樹林荒穀,慢慢的繞向東洋人所駐的那座高峰。

約莫半個時辰,香瓜與喬五便到了峰腳,見峰上無人發覺,又躡手躡腳地向峰頂攀去。

喬五功夫雖弱,然他畢竟是神偷,不光手指靈活,腿腳也是異常麻利。香瓜更不必說,輕功一提,可踏雪無痕。這二人一麵避開東洋人的暗哨,一麵向上攀登,沒過多久,就到了峰頂。

與己方的布置差不多,那些東洋兵們,都將帳篷紮在了半峰腰。峰頂上一座孤零零的大帳,應該便是那高島吞象所居之處。

二人在草叢中伏察了很久,附近皆無東洋兵出現。香瓜側耳一聽,發覺帳內隱約傳來微微的鼾聲。

香瓜低聲道:“帳裏應該就是那東洋老鬼了,怎麽他好像在睡覺?”

喬五瞧了瞧日頭,也悄聲笑道:“那老東西八成在歇晌呢。是了,年紀大的人精力不足,一過午時便會犯困,那老東西采不成陰、補不了陽,已經變回一個尋常的老頭兒了。”

香瓜道:“喬五,你可別小瞧他。他現在內力是失了不少,但本事應該還比俺高些……你沒見唐大哥那樣嗎?就算是俺,也不可能輕鬆一掌,便將他擊飛數丈啊!”

喬五道:“那也顧不得了,既然這裏無人,咱們先靠近帳子,朝裏頭瞧瞧再說吧!”

“嗯!”香瓜囑咐道,“落腳輕些,別把那老鬼吵醒!”

“放心!”喬五說完,便與香瓜摸近了帳邊,將那帳簾輕輕挑起一角。

隻見那高島吞象果然在一張大**睡著,他背向帳門,床頭邊放著一個掛繩的小瓶。喬五尖眼,登時認出那便是高島吞象貼身藏著的解藥。

喬五沒說話,隻是朝那小瓶上一指。香瓜會意,立馬明白了那就是解藥。

二人又等了一陣,看那高島仍舊睡得很死,便一前一後地摸入帳中。

香瓜將手抄在懷中,一但高島醒來便打算以暗器抵擋。喬五則屏住呼吸,隻用腳尖著地,一步一挪地向那床頭靠近。

喬五每邁一步,香瓜的心也便跟著顫一下。二人離那床頭不過幾丈遠,然就這幾丈遠近,竟似有千裏之遙。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那藥瓶終於被喬五拿到了手中。喬五臉上滿是冷汗,卻拚命地仰著頭,生怕那汗珠滑落下來,將那高島醒驚。

好容易從床邊退回,二人皆是大鬆口氣,正要挑簾出帳,帳外卻猛然響起了密密麻麻的腳步聲。

“不好!”

還沒等二人回過神兒來,那高島吞象已然從**坐起。“哈哈哈,你們果然是來自投羅網了!”

香瓜“唰”的打出一把暗器,高島袖子一卷,全然擋下。

“以我現在的狀態,或許敵不過馮慎那小子,可對付你這小丫頭,卻綽綽有餘!”

香瓜正要罵,喬五伸手攔住。“老匹夫,別忘了同來的還有我!”

高島吞象聽那聲音耳熟,但瞧著喬五卻是麵生。“小子,你又是什麽人?”

喬五仰頭一笑,“聽不出來了嗎?我便是你或許敵不過的馮慎!”

高島吞象認出了馮慎的聲音,驚道:“你是馮慎?你……你小子怎麽會變了模樣?”

“枉你一把年紀,就沒聽說過中土有那‘易容術’嗎?”喬五說完,急向香瓜使個眼色。“香瓜,咱們這便動手除了這老匹夫!”

“好!”香瓜會意,又將一把暗器撒出。

高島心知肚明,自己所餘內力,光是對付香瓜便已算勉強,更何況再加個馮慎?唯恐他倆聯手夾擊,於是高島避過暗器後,又趕緊朝後一躍。

豈料香瓜與喬五追也不追,反雙雙躍出帳外。

帳外皆是荷槍實彈的東洋兵,一見二人衝出,便要齊齊舉槍射擊。

不想東洋兵們剛將手指按在扳機上,便聽那高島吞象的聲音大喊道:“不要開槍!放他們離開!”

東洋兵們一怔,趕忙將槍口放下。趁這個工夫,香瓜和喬五已衝出包圍,向著峰下逃去。

片刻之後,高島吞象也氣急敗壞地出帳叫罵:“一群飯桶!還不給我快追?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們活著下山!”

聽高島的命令前後不一,東洋兵們心裏納悶兒,然又見高島狂怒的模樣,也都不敢去問,紛紛操起槍來,向著二人逃走的方向追去。

香瓜與喬五疾奔一陣,暫躲在一團草叢中藏身。香瓜抹了抹額頭冷汗,問道:“喬五,你方才喊了什麽?那夥東洋兵怎麽突然散開了?”

喬五喘著粗氣道:“我叫他們別開槍、快讓開……”

香瓜奇道:“你怎麽也會說東洋話?”

喬五笑道:“來的時候,我現找三當家的學了幾句簡單的,這不就正好用上了嗎?”

“真有你的!”香瓜笑了笑,又皺起眉來。“可這附近全是東洋兵,咱們怕是沒那麽容易逃了……”

喬五想了想,將那小藥瓶塞到香瓜手中。“田姑娘,我去將他們引開,你快帶著解藥走!”

“什麽?”香瓜一怔,繼而擺手道,“不行!就你那點兒功夫,一但讓他們圍上,就不可能再逃得掉!還是俺去引開他們,你先走吧!”

喬五道:“你又不會口技,如何將他們盡數引開?田姑娘,再拖下去,咱們兩個人全得陷在這裏,別爭了!你和馮少俠,比我喬五有用得多!留著你們的性命,帶著兄弟們將黃金奪回來!”

香瓜急道:“可是……”

“別可是了!田姑娘,喬五走啦!”說完,喬五將香瓜猛的一推,自己從草叢中躍了出來,一麵模仿著香瓜和自己對話,一麵向著林中疾奔。

聽到喬五與香瓜的聲音,東洋兵們“呼啦”全向林子裏衝去。待眾兵皆被引開後,香瓜便一把抹去眼中淚水,攥緊那小藥瓶朝來路狂奔。

才跑出沒多遠,便聽到遠遠地傳來喬五的喊聲:“田姑娘,你快逃!快逃……啊……”

幾下槍聲驟響,喬五的聲音頓時斷絕。香瓜心似刀絞,淚如雨下,將牙一咬,繼續跌跌撞撞地朝前奔去。

誰知又跑出一陣,道邊人影一閃,竟是那高島吞象攔在了前麵。“哈哈哈,那小子雖然使口技騙了我一次,可卻騙不了我第二次!小丫頭,你逃不掉了!若你肯乖乖聽話,我可以不殺你,將你留著采陰補陽!”

“補你娘的陽!俺跟你這老鬼拚啦!”香瓜又悲又怒,向著高島吞象便打了過去。

高島吞象也知香瓜是強敵,故意說一些輕佻之語,想擾亂香瓜心緒。“小丫頭,你知道什麽叫采陰補陽嗎?哈哈哈……不光能使我元氣恢複,就連你也能很快活啊!嗯,仔細一瞧,你這小丫頭水嫩得很啊……哈哈哈,用起來肯定不錯……”

“閉嘴!閉嘴!你這個死老鬼快給俺閉嘴啊!”香瓜羞極憤極,一招比一招狠,一招比一招快,隻想著將高島吞象早些斃於掌下。

然她這般搏命的打法,卻正中高島下懷,高島一麵閃避,一麵不幹不淨地說著,隻待香瓜章法一亂,便要尋隙出擊。

二人一個猛攻,一個急躲,不知不覺,已來至懸崖邊上。見香瓜腰間露出個破綻,高島便突然伸掌擊去。香瓜一驚,趕緊側身還掌。

兩掌一接,二人各被對方的掌力震開。高島內力不全,一個踉蹌蹲倒在地。香瓜大喜,正想落地後再攻,不想足底一空,全無踏腳之處。

原來香瓜本就距崖邊不遠,受掌力所震,竟一下子被推到了崖外。事出陡然,香瓜哪來得及反應?身子在半空中一頓,便驚叫一聲,急急向懸崖下落去。

才落了數丈,香瓜便覺後背一緊,睜眼一瞧,居然是那隻巨雕。

那隻巨雕也不知從何處飛來,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將香瓜後心的衣裳抓緊。

望見那巨雕把香瓜救起,崖上高島吞象暴怒如狂,他想也不想,搬起一塊岩石便朝巨雕砸下。

“雕兒小心!”

香瓜才叫了一聲,那岩石就砸在了巨雕背上。巨雕哀鳴一聲,就與香瓜雙雙墜下了那萬丈高崖。

對香瓜與喬五去盜藥之事,馮慎尚不知曉,隻是在帳中躺得煩悶了,這才出帳想透透氣。

然在外麵站了沒多久,便見唐家兄妹與石敢當匆匆上得峰來,唐子浚雙手攬著條被子,被子裏鼓鼓囊囊的,像是裹著個人。

馮慎心下好奇,忙迎了上去。“唐兄、石大當家,你們這是做什麽?”

石敢當道:“我也不知道哇!剛才就瞧著唐少主抱著條被子急衝衝地往山上跑,我問他裏麵包了什麽他也不肯講,非得見到你再說。我放心不下,就一起跟過來了……”

馮慎向唐子浚道:“唐兄,被中到底是何物?我怎麽瞧著像是個人?”

“待會兒再說!”唐子浚說完,朝石敢當道:“石大當家,身後還有不少兄弟跟著,請你先將他們趕到峰腰,不管聽到什麽都別上來!這事萬般緊要!速照我所說的去做!”

見唐子浚急得聲音都變了,石敢當便不再多問,當即驅散了身後的嘍囉,又急衝衝地返了上來。“行了,都安排好了!唐少主,你倒是說哇!可急死我啦!”

“到帳裏說!阿淇,幫我撩開帳簾!”

唐子淇將帳簾一掀,唐子浚便把那懷中被子一橫,入帳後在地上擺好。

等馮慎與石敢當也進帳後,唐子浚竟“撲通”一聲,跪倒在馮慎麵前。“馮兄……我……我對不起你啊!”

馮慎和石敢當大奇,急忙去攙。

“唐兄,你這是做什麽?”

“是啊,唐少主,有事你起來再說!”

唐子浚看了看唐子淇,又望了望石敢當,悔恨交加。“唉!都怪我出了那餿主意……讓田姑娘去盜解藥……”

“盜解藥?”馮慎一怔,“唐兄!你是說,香瓜她去東洋人那裏盜解藥去了!?”

“馮少俠,這事我也知道……”石敢當說著,猛然醒悟過來。“唐少主!難道是他們出事了!?”

唐子浚雙眼緊閉,默默的點了點頭。

馮慎心裏“咯噔”一下,剛想俯身去掀那被子,手卻停在了半途。“唐兄……這被子裏的……這被子裏的……該不會是香瓜吧?”

唐子浚抹了把臉,將那被角慢慢地拉開。“田姑娘她……被人打下了山崖……已經……已經摔得麵目全非了……”

那被角每拉開一點,馮慎的心便涼了一分。當那被中的女屍全露出來時,馮慎腦中似炸開了無數顆轟天雷。那女屍臉上雖是血肉模糊,但那發型、衣裳,顯然就是香瓜。

“香瓜妹子哇!”石敢當雙膝一軟,大放悲聲。“你怎麽……怎麽撇下石大哥走了哇……”

馮慎身子劇顫了一陣,慢慢癱坐在地上,嗓子裏發出“嗚嗚”幾聲怪響,眼睛直勾勾地望著麵前女屍。

“馮慎,你要哭……就哭出來吧……”唐子淇說著,便走上前想去寬慰,不想沒留神兒腳底,竟一下踩在了女屍的手指上。

“走開!”馮慎大叫一聲,一把將唐子淇推倒在地。

唐子淇從地上趴起來,氣得滿眼含淚。“馮慎!你竟敢推我!?”

馮慎哪裏還聽得見她說什麽?雙手哆嗦著將女屍抱起,緊緊地摟在懷中。“香瓜……你疼嗎?”

唐子浚長息一聲,將手放在馮慎背上撫拍起來。“馮兄,這人死不能複生……你想開些,節哀吧……”

馮慎懷抱女屍,仍舊不言不語。直過了好半晌,眼淚這才如斷了線的珠子,“吧嗒吧嗒”地滴落下來。

那女屍摔的四肢皆斷,身上的衣服也被山石劃扯的破爛不堪。馮慎將其抱起後,那女屍的背部、腰間,都露著不少破洞。石敢當見了,心裏便愈發的難受。

然又抹去一把濁淚,石敢當的目光,卻不經意地瞥到了女屍的腰間。透過那衣裙上的破洞,裏麵的皮膚上竟露出來幾道細細的疤痕。

石敢當一怔,忙伸手去撥,那衣上破洞一大,後腰上赫然顯出了由細疤拚成的東洋文字。“馮……馮少俠!她……她不是香瓜!”

馮慎心頭急顫一下,“不……不是香瓜!?”

石敢當也是渾身戰栗,“這好像……好像是我三妹哇!”

“柳姑娘!?香瓜怎麽會成了柳姑娘!?”馮慎腦袋裏頓時成了一團亂麻,正想扭頭去問唐子浚,不料眼前卻撲來一縷清煙。

馮慎經曆大悲後,腦中雖覺不妙,身子卻已遲緩,閃避不及,被那清煙直撲了麵門。清煙罩麵後,馮慎急忙屏住呼吸,誰知那清煙觸膚即入,馮慎隻覺體內驟然一空,渾身上下竟沒了半分力氣。

石敢當愣了半晌,突然喝道:“唐少主,你對馮少俠做了什麽!?”

唐子浚將手裏鐵扇一收,冷笑道:“沒什麽,不過是讓馮兄嚐嚐‘百涎流瘴’的滋味罷了。”

“百涎流瘴?”馮慎猛然記起,“那不是你最厲害的毒嗎?”

“不錯不錯!”唐子浚笑道:“難為馮兄還記得,我有那麽一樣‘法寶’了。馮兄放心,這‘百涎流瘴’雖是劇毒,但不會讓人頓時喪命。”

馮慎道:“可它能使人在瞬間失去全部內力!”

唐子浚點點頭,“對極!對極!”

石敢當道:“姓唐的,你這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唐子浚一指馮慎,“自然是為了對付他了!這馮慎厲害得緊,尋常毒藥根本近不了他身,若非我苦心布下這局,將他心智擾亂,隻怕這‘百涎流瘴’都不易下呐!”

馮慎抬頭看了看唐子淇,“唐姑娘,連你也想對我下手嗎?”

唐子淇低下頭,“你別來怪我……我也是有苦衷的……”

馮慎手指地上女屍,“那這具屍身……是香瓜還是柳姑娘?”

唐子浚道:“沒錯,這是那姓柳的娘們兒!不過馮慎你也別高興太早,眼下田香瓜那死丫頭,八成已死在高島吞象手中了!”

馮慎道:“那柳姑娘的屍身上……為何會穿著香瓜的衣服?”

唐子浚道:“哈哈哈,誰說那是田香瓜的?那件衣服是阿淇的!馮慎你不是記性好嗎?想必還記得咱們途經撫順縣城時,她倆為一件衣服而爭搶的事吧?”

馮慎點點頭,道:“我想起來了,當時她們同時看中了僅有的一件新衣,互不相讓。最後還是找裁縫現趕了件一模一樣的出來,這才作罷。”

“是了!”唐子浚道,“所以將阿淇的那件扯爛了,再往那柳月秋屍身上一套,哈哈,不就將一個‘死香瓜’打扮出來了?”

石敢當眼中似要噴出火來,“姓唐的,我三妹是被你這王八蛋給害死的!?”

唐子浚道:“石大當家不要說得那麽難聽,我隻不過是將她叫到懸崖邊,不小心點了她的啞穴,又一個不小心,把她誤推下崖去了。”

“我跟你這王八蛋拚啦!”石敢當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向著唐子浚便狠狠刺來。

唐子浚腳步未動,鐵扇一抬一落,便將石敢當手中的匕首拍在了地下。

石敢當手上鮮血橫流,卻仍要上前拚命。馮慎見狀,急道:“你打不過他,快逃!”

“對!我這便喊人!”石敢當說著,拚著全部的力氣大喝起來。

然他“來人”兩字剛一出口,脖子已然被唐子浚攥實。馮慎身中“百涎流瘴”,連高聲說話都已不能,哪裏還有力氣去救石敢當?

被唐子浚一掐,石敢當登時發不出聲,眼珠外鼓、青筋暴凸,可兩手還是拚命的抬著,想去抓唐子浚的臉。

“還不老實?”唐子浚指間猛然發力,一下捏斷了石敢當的頸骨。

石敢當腦袋一耷、雙臂一垂,慢慢倒在了柳月秋的屍身上。

“石大當家!”馮慎心如刀割,向著唐子浚怒視。

唐子浚緩緩轉過身來,朝著馮慎皮笑肉不笑道:“馮兄,你是不是很恨我呀?”

馮慎道:“沒錯,我不光恨你,也恨我自己!恨我自己瞎了眼,竟沒看出來你是這麽一個狼心狗肺的東西!姓唐的,你這麽做,究竟是為了什麽?”

唐子浚道:“想知道嗎?”

“快說!一五一十地全告訴我!”

唐子浚笑了笑,“馮兄,你該不是想拖延時間吧?哼哼,別說那幫嘍囉已退到了山下,就算他們湧上來我也不怕!田香瓜那死丫頭也中了高島埋伏,哪怕不死,也會被擒!所以,別指望著有人會來救你!”

馮慎道:“我隻是想知道真相!想知道你們這對無恥的兄妹,為何會替東洋人賣命!”

唐子淇道:“我們也是被逼的!”

馮慎道:“被何人所逼?”

唐子淇道:“是川島浪速!”

“川島浪速?”

唐子淇眼圈一紅,“對……馮慎你知道嗎?早在一年前,我們唐家堡,便被川島帶著東洋兵給剿滅了……”

“川島滅了唐門?那你們為何還要聽他的?”

唐子淇道:“川島滅了唐門後,將我兄妹還有我爹爹他們抓到了這東北,逼著我們幫他製毒……”

“製毒?”馮慎一驚,“東洋人研製毒藥,定是為了去對付咱們的百姓!你們居然還肯幫他們製毒?”

唐子浚哼道:“不幫他們,他們便會殺了我們!我們又不像馮兄這般視死如歸。再說了,我們要是都死了,那千百年創下來的唐門便會絕了!”

馮慎歎道:“可悲啊!一派之尊,盡數淪為東洋人的走狗……哼,似這種門派,斷絕了也罷!”

唐子浚道:“姓馮的,你有你的狗屁道義,我們也有我們自己的想法!那韓信忍得**之辱,不也終成一代名將嗎?漢賊也好,走狗也罷!隻要我唐子浚日後能重振唐門,背上點兒罵名又算得了什麽!?”

馮慎搖頭道:“我不與你爭那些……這麽說,你們早就到了東北?”

“沒錯!”唐子浚道,“你們一到了奉天,那川島就發現了你們的行蹤。於是就把我和阿淇調了過來,想探探你們到底要做些什麽?”

馮慎道:“看來在那‘弘武道場’裏,你們與那赤井正雄上演了一出‘苦肉計’啊!”

唐子淇道:“馮慎,我們也不想那樣……川島他拿著我爹爹的性命為要挾,若我們不當內應,他便會殺掉我爹爹……”

“內應?”馮慎道:“難怪那夥忍者會找到這深山之中,原來是你們在暗中留記號!”

唐子浚道:“光留記號也沒用,他們之所以能找過來,是因為我將那‘龍圖’另描了一份!”

馮慎奇道:“你何時描的?”

唐子浚道:“我描的時候,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哪!哈哈哈……還記得那晚,我幫你用鋼筆描圖嗎?”

馮慎道:“可那張圖,不是送去五女山了嗎?難道你就描了那一遍,就將圖上的內容全部記住了?不可能!你不可能記得住!”

唐子浚道:“那圖上的標注密密麻麻,我當然記不住。我能再繪出那一模一樣的圖,全靠了那支鋼筆和那本簿子。那鋼筆和簿子,原本是為了方便我做暗號的,不想卻幫上了大忙!馮兄且想想看,那鋼筆與毛筆不同,它的筆頭是硬的,隻要在上層的紙上用力書寫,下層的紙頁便會留下印痕,我事後再順著那些痕跡描一遍,一張新的‘龍圖’,不就輕鬆到手了嗎?”

馮慎恨道:“你這隻走狗,當得果然是忠心耿耿!然而你既是東洋人的內應,為何又要殺了那赤井正雄?”

唐子浚道:“那不過是陰差陽錯罷了。當時你一察覺到附近有忍者,我怕自己與阿淇暴露,便故意將那疑點引向了柳月秋。我與阿淇跟東洋人待了一年多,豈會看不出她跳的是東洋舞?豈會聽不出她唱的是東洋歌?一斷定柳月秋懂東洋話,我便和赤井正雄設了一計,先將你與那田香瓜分開,然後再誆你去鴨綠江源,哼哼,你當時還自鳴得意,說那是什麽‘引蛇出洞’,嘿嘿,實話告訴你吧,那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赤井正雄為何會那麽輕易地‘上鉤’?那不過是我們早就約好的!由他帶著忍者從明處攻,我在暗處尋機向你發難!”

馮慎越聽越驚,“尋機發難?難道你一直沒找到機會嗎?”

唐子浚道:“怎麽沒找到?隻是阿淇那會兒還是下不了狠心,原本她假裝被赤井擒住,結果她卻……哼,過去的事不提也罷!馮慎,還記得你與赤井正雄交手時,曾有支忍鏢打來嗎?”

馮慎道:“那是你打的?難怪!難怪那鏢法會那般淩厲,險些將我紮中……”

唐子浚笑道:“當時我也以為沒紮中啊,可直到昨天,我才知道那一鏢,還是在你脖子上擦破了一點兒皮的!若非如此,你為何會中毒呢?哈哈哈……”

馮慎道:“我後頸之毒,不是高島所施?”

唐子浚道:“當然不是了!那毒本來是淬在忍鏢上的!”

馮慎想了想,道:“我知道了,當時那鏢隻在我後頸上劃了極小一個創口,所以隻沾上了極少的毒素。之後幾天,我一直沒與人交手,所以那毒沒有馬上發作。昨日我跟高島一番苦戰,引得那毒驟發,這才上了你的惡當!”

“對!你說的都對!”唐子浚道,“那鏢上所淬之毒,是由我研製出來的,我昨天一瞧,便立馬認了出來。我稍加思量,頓時明白了怎麽回事。於是乎就想了這樣一條妙計,與高島他們合演了一場好戲啊!”

馮慎道:“你既然有‘百涎流瘴’,為何不早些用出來?何苦要傷及那麽多條無辜性命?”

“你當我不想早點兒用嗎?”唐子浚道,“怪隻怪你武功太高,身旁又總有那田香瓜相助!沒有萬全的把握,我哪裏敢輕易出手?隻有先將那田香瓜引開,然後再讓你心智大亂,這樣一來,那‘百涎流瘴’才會徹底的奏效!”

馮慎道:“為了引開香瓜,你們又可順理成章地留下,所以你昨夜先是以擔心妹子為由,勸我說服唐子淇;今早又和高島演了出‘雙簧’,假裝是受傷不支。”

唐子浚道:“沒錯,一點兒也沒錯,隻可惜馮兄明白得太遲了些……馮慎!你不是自詡聰明嗎?你不是仗著功夫高嗎?怎麽樣?到最後,你還不是被我唐子浚耍得團團轉?你還不是一樣癱在地上,任憑我唐子浚宰割?哈哈……哈哈哈哈……”

馮慎歎道:“如此的煞費苦心!如此的絞盡腦汁!我生平所見陰險狡詐之人,唯你姓唐的最甚!唐子浚,你替東洋人這般賣命,究竟能得什麽好處!?”

“好處?好處多了去啦!”唐子浚道:“不光能保住我爹,還能使我唐門光大!”

“光大唐門?”馮慎冷哼道,“先撇開你那些無恥的行徑不說,就憑你那點兒微末的能耐,還想著光大門派嗎?”

唐子浚怒道:“姓馮的,我最恨你這種高高在上的模樣!最恨你說這種自以為是的屁話!你們萬象門有什麽了不起!?告訴你!那高島吞象已答應收我為義子!他會將他的本事傾囊教授於我!等到了那個時候,我頭一件事,就是先助他滅了你們那狗屁的萬象門!”

馮慎道:“就算真到了那步,所光大的也不過是他陰陽聖道,跟唐門又有什麽關係?唐子浚,我看你真的是瘋了!居然會認賊作父!居然會背祖叛宗!再者說了,高島會將真本事傳給你?哼哼,隻怕是你這瘋子的癡心妄想!”

“你懂什麽!?”唐子浚歇斯底裏道,“那高島一沒兒子,二沒徒弟,他的那些本事不傳我傳誰?我先入了陰陽聖道又如何?那高島都快八十了,還有幾年好活?隻要他一死,我立馬將門戶改回來!待到那時……哈哈哈……我唐家堡便可在中原武林稱雄稱霸!而我唐子浚,也就成了那天下第一的絕頂高手!可惜啊可惜,姓馮的你知道嗎?我多想讓你親眼瞧瞧那一天,瞧瞧我唐子浚是如何受盡群雄膜拜的!哼哼,隻可惜你是見不到了!”

馮慎怒喝道:“我當然見不到。我能見到的,是你唐子浚受盡天下人唾罵!身敗名裂!遺臭萬年!”

唐子浚一揚鐵扇,臉上的肉全擰在了一處。“還操心那些做什麽?你連明早的太陽都見不到!姓馮的,所有事情你都清楚了,那就準備準備,安心上路吧!”

唐子淇一驚,“哥!你不是答應過我,不論怎樣,都會留馮慎一條性命的嗎?”

“阿淇!”唐子浚大叫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這般糊塗!?就算咱們不殺他,東洋人就會放過他嗎?落到高島手裏,這姓馮的會死得更難看!”

唐子淇道:“可是……可是……”

唐子浚打斷道:“沒什麽可是!我告訴你阿淇,從將田香瓜騙去盜藥的那時起,你就沒有了退路!田香瓜的死,你也有份兒!你自己好好想想,他姓馮的若是不死,日後會不會饒過你!?”

見馮慎目中流出恨意,唐子淇心裏一慌。“香瓜她……肯定沒死的……高島吞象要采陰補陽……不會……不會殺了她的……”

唐子浚吼道:“什麽不會殺她!?又不光她一個女的!”

“可是那柳月秋……”唐子淇說著,冷汗突然下來了。“哥!你什麽意思!?”

唐子浚一怔,“阿淇……你別多想,我……”

唐子淇望著唐子浚,渾身發顫。“你……你是不是跟高島商量好了,想把我……”

唐子浚心虛道:“不……怎麽可能呢?你可是我的親妹子啊!阿淇,你千萬別多心!高島這幾天無法采補,最多會暫失內力,又不會致命……等他出了這長白山,就會去找別的女子……”

唐子淇皺眉道:“你不騙我?”

“我對天發誓總成了吧?”唐子浚急舉一下手掌,又軟言道,“阿淇,我也知道你舍不得這姓馮的……可是你想想,你對他有情,他可曾對你有意?這小子心裏頭全是那田香瓜,還記得方才嗎?就因你無意中踩了那屍身一小下,這小子便登使狠手,將你猛地推倒在地上!我瞧見了,你腕上都被摔青了一大塊吧?”

“好了,聽哥的話,快些讓開……”唐子浚正欲再說,耳朵突然一動。“有人來了!阿淇,你先看住那姓馮的,別讓他出聲!”

唐子淇也聽到了隱約的腳步聲,忙取下兩支峨眉刺,抵在了馮慎的咽喉上。

唐子浚將帳簾挑開一線,雙眼眯了起來。“查文顯?哼,又來了一個送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