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凶宅妖獸

逝者如斯,不舍晝夜。天邊日昃月盈,海上潮起汐落,晨暮輪替、浪濤升沉,徂歲嗟荏苒。

自打那晚見到雙星泯墜後,馮慎便愈加發憤,宵衣旰食、夙夜匪懈,就連香瓜亦覺寸陰尺璧,時刻也不敢蹉跎。

又過了月餘,“潛龍號”再次泊靠在了萬象島的海岸上。近三年來,霸海雙蛟帶著心腹嘍囉在沉沙與萬象二島間數度往返,早已是輕車熟路。待得船隻停好,一行人搬箱扛櫃的,徑自走上島去。

還沒等望到小木屋,遠遠地便瞧見香瓜垂著雙腳,坐在一塊大礁岩上怔怔出神兒。

霸海雙蛟見狀,便大笑著上前招呼:“香瓜妹子,瞧咱們哥倆又送什麽好東西來啦?”

豈料香瓜一抬頭,臉卻拉得更長了。“大龍、二龍!誰讓你們來的?”

劉占海一怔,道:“這不快到臘八了嗎?咱們提前弄了些年貨過來,省得到時候不趕趟……”

劉占川也道:“是啊香瓜妹子,那裏頭還有些上好的衣裳、首飾,是咱們哥倆派人專程到陸上去給你置辦的……”

“俺不要!”香瓜突然跳下礁岩,推著霸海雙蛟等人便要趕。“你們走!你們快走啊!”

霸海雙蛟傻了眼,“香瓜妹子,你這是唱的哪出啊?”

香瓜一跺腳,淚花瑩然。“大師父要趕俺和馮大哥走……說你們一來,就是俺們離島之時……大龍、二龍,俺不想離開他們,俺不想離開萬象島啊……”

眾人越加奇了,“香瓜妹子,莫非你們是闖禍了嗎?道長他們為何要趕你們走啊?”

香瓜抹了把淚,正要開口,不遠處卻傳來了馮慎的聲音:“占海大哥、占川大哥,你們來了?”

“喲?是馮老弟!”

應答間,馮慎幾個輕縱,已躍至眾人麵前。

香瓜道:“馮大哥你來的正好,快幫俺趕走他們!”

“不可胡鬧!”馮慎將香瓜拉到一邊,衝霸海雙蛟等人團團一揖。“香瓜不懂事,還望兩位大哥與諸位兄弟別見怪。”

“那都沒什麽!”劉占川大手一擺,“馮老弟,聽香瓜妹子說,老道長要趕你們走。這到底怎麽回事?不行咱們哥倆去幫著一起求求情……”

馮慎輕歎一聲,道:“兩位大哥多慮了,師父們讓我倆離島,是想叫我倆增長些曆練。”

劉占海道:“原來是這樣……”

馮慎又道:“哦,諸位遠航勞頓,先請入屋說話吧。”

“成!”霸海雙蛟點點頭,朝手下們道,“把東西抬到屋裏頭,好孝敬老道長他們。”

眾嘍囉答應一聲,搬起了帶來的物什,跟在了幾人身後。

走出沒兩步,馮慎突然想起一事,忙向霸海雙蛟道:“兩位大哥,聽說光緒皇帝已經賓天……不知是否屬實?”

劉占川奇道:“嘿,馮老弟你怎麽會知道的?”

馮慎悵然道:“是我大師父觀星卜算出來的……唉,看來是真的了……”

劉占海一挑大拇哥兒,道:“老道長還真是神了!沒錯,不光是韃子皇帝死了,那西太後老妖婆也跟著玩完兒嘍!”

劉占川又道:“如今那坐龍庭的,好像是個兩三歲的小娃娃,他爹也跟著沾了光,當上了什麽攝政王,等轉過冬去開了春,就叫作‘宣統元年’了。”

馮慎眉頭一蹙,問道:“光緒皇帝正當壯年,為何會突然暴斃?”

霸海雙蛟互視一眼,笑道:“馮老弟你算是問對人了,朝廷的文書上說他是得急病死的,可咱們哥倆呀,卻偏偏知道那裏麵的道道兒!”

香瓜將沙灘上一塊石礫踢開,哼道:“你們又沒在宮裏瞧著,怎麽會知道的?”

劉占海道:“香瓜妹子你還別不信,咱哥倆是沒在宮裏頭,可前陣子,卻劫了個打宮裏逃出來的太監!”

香瓜道:“太監?他人在哪兒?咋不帶過來讓俺瞧瞧呀?”

劉占川笑道:“那種不男不女的東西有什麽好瞧?早讓弟兄們一刀宰啦。不過臨死前,那太監想要保命,囉裏叭唆地說了好些宮裏頭的秘事,奶奶的,他也不想想,那些狗韃子的亂乎事兒,誰稀罕聽?”

馮慎道:“占川大哥,那太監說了些什麽?”

劉占川道:“我想想啊……那太監說,他原來是敬事房的,今年剛入冬時,慈禧那老妖婆便患上了痢疾,跑肚拉稀的折騰了幾個月,人就差不多不行了。又過了幾天,老妖婆身邊一個叫什麽張的太監頭子找到他……”

馮慎道:“是小德張嗎?”

劉占川道:“或許是吧,我當時也沒細聽……反正就是那太監頭子給了他一碗‘塌喇’,讓他給韃子皇帝送去喝……”

香瓜問道:“塌喇是啥啊?”

劉占海道:“那會兒咱們哥倆也問過,那太監說,塌喇就是他們滿洲韃子的一種酸奶糊糊。”

“奶糊糊?”香瓜舔了舔嘴唇,“聽起來倒像是很好喝……說得俺都想嚐嚐了……”

劉占川道:“哈哈,香瓜妹子,你要是知道那裏頭摻了什麽,保準就沒那個念頭嘍!”

香瓜一愣:“摻了啥?”

劉占川道:“砒霜!”

“那不是毒藥嗎?”香瓜歎道,“皇帝死得也真是冤,貪嘴喝了碗奶糊糊,就把自個兒的命丟了……”

劉占海道:“他喝那碗塌喇,倒不是貪嘴,而是實在餓極了。那太監還說,那時的韃子皇帝被困在個小島子上,已經好幾天沒吃過東西了,見有碗塌喇,哪會猜到裏麵下了毒?等韃子皇帝毒發身亡後,那太監便去回信,慈禧那老妖婆聽了後,竟喜得回光返照,直嚷嚷著‘他總算死在我前頭了’。結果沒出一天,就跟著蹬了腿。”

馮慎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這該死的老虔婆!”

劉占川道:“誰說不是?虎毒還不食子呢!好歹是自己的兒子,那老妖婆怎麽忍心下那般狠手?”

馮慎搖了搖頭,“光緒皇帝非她所親生……”

“怪不得!”劉占海道,“後來那太監見老妖婆也死了,怕上邊要殺他滅口,便偷了宮裏財寶逃了出來,雇船行到沉沙島附近時,正巧被弟兄們給盯上……嘿嘿,那太監搗騰出來的寶貝不少,幹完了他這一票,幫中的弟兄們又能快活上好久嘍!”

提起“大發利市”,霸海雙蛟越說越興奮。然馮慎因光緒之死訊黯然神傷,隻是強顏應對兩句。說話間,眾人到了小木屋前,劉家兄弟與鹹觀道人等相見,自有一番寒暄。

接下來的日子裏,萬象島上少不得開酒設宴,趁著眾人熱鬧吃喝,馮慎與香瓜也各自備好了行囊。待喝完了臘八粥,霸海雙蛟便打算返程。

等霸海雙蛟與手下們上了“潛龍號”,馮慎與香瓜依舊戀戀不舍,遲遲不肯登船。

見馮慎和香瓜叩了又叩,鹹觀道人微微笑道:“好了,別讓人家等得太久。”

香瓜眼中噙著淚花,“大師父,俺舍不得你們……”

馮慎也道:“是啊三位師父,再者說弟子對師門中的本事還沒學全……”

花無聲道:“沒學全怕什麽?笨小子、臭丫頭,臨行前我送你們一句話吧!”

馮慎恭敬道:“請三師父賜教。”

花無聲朗聲道:“千秋邈矣獨留我,百戰歸來再讀書!”

馮慎默念幾遍,衝花無聲叩首道:“三師父,弟子記下了!”

香瓜抹了把臉,道:“回來俺也不念書,俺就想好好伺候大師父和四師父……還有就是,再跟著臭窮酸學功夫……”

花無聲笑道:“臭丫頭,功夫還沒學夠嗎?是不是還惦記著要打還我兩個巴掌?”

提起這樁舊事,幾人不禁莞爾。當年馮父初喪,花無聲為讓馮慎清醒,打過馮慎兩個耳光。當時香瓜又氣又心疼,曾發誓要打還回去。

此時聽花無聲又提及往昔,香瓜不由得臉上一紅。“俺那會兒不懂事,玩笑話當不得真的……再說了,俺也打不過你呀……”

花無聲歎道:“功夫再強,也會有老的一天。等我年邁老弱之時,別說是會武之人,就連個尋常的青壯漢子,也怕是對付不了嘍……”

香瓜嗔道:“臭窮酸快別胡說,就算你老得動彈不了,那也還有俺和馮大哥呢,誰敢動你一下,俺跟他拚命!”

花無聲笑道:“臭丫頭還算有些良心!”

“那是,誰會跟你一樣?”香瓜說完,又摟著空如師太的脖子道:“四師父,你別哭……俺和馮大哥辦完大事,立馬就回來看你……”

“這孩子……我哪裏哭了?”空如師太拭了拭眼角,道,“香瓜,外頭不比在島上,遇事多讓慎兒拿主意,你不可自作主張……”

香瓜哽咽道:“放心吧四師父,俺一直都聽俺馮大哥話的……”

鹹觀道人道:“慎兒,方才你三師父送你一句話,那我也再囑咐幾句吧。”

馮慎道:“大師父請講,弟子洗耳恭聽!”

鹹觀道人輕輕說道:“你曾與那光緒帝意氣相投,又與那肅親王有莫逆之交,此番尋龍斷脈,關乎著滿清氣運,你心裏頭,怕是有些躊躇不定吧?”

馮慎汗顏道:“大師父慧眼如炬,弟子之前,的確是舉棋不定,總感覺有些對不起肅王爺……然如今弟子想明白了,私交是小義,家國才是大義,弟子絕不會去因小舍大!”

鹹觀道人點頭道:“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不因外物而強之,亦不因內情而奪之,是故能者,無所不能。更何況,倫常乖舛,立見消亡;德不配位,必有災殃。如今居廟堂者,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謀大、力微而任重,這樣的朝廷,留它又有何用?慎兒,不需再有什麽顧慮,隻管放手去做吧!”

馮慎道:“弟子懂了!多謝大師父的開導和教誨!”

鹹觀道人長息一聲,轉過身去。“該說的也都說了,無聲、空如,咱們回屋去吧!”

“是……”

花無聲與空如師太向二人又看了一眼,便跟著鹹觀道人緩緩離去。

望著三人遠去的背影,馮慎一陣陣心酸,伏在地上又磕了幾個頭,早已是淚眼婆娑。香瓜也是泣不可仰,朝著三人追了數步,哭著大喊道:“大師父、四師父!你們要保重啊……三師父……你也多保重……少喝些酒……”

花無聲身子一顫,“那臭丫頭……叫我……叫我什麽?”

空如師太二目緊閉,道:“三師哥,別回頭……咱們一停腳,慎兒和香瓜更舍不得走了……”

花無聲抹了把臉,故作強顏。“對對對!好容易打發走了那煩人的臭丫頭,我得趕緊回屋清靜清靜!”

馮慎與香瓜在岸邊望了好久,這才一步三回頭地上了“潛龍號”。等行至沉沙島,二人少不得在島上盤桓了幾天。因花無聲識得那“龍脈圖”上有滿文“盛京”二字,而那“盛京”,實乃如今關外奉天城的舊稱,因此馮慎決定,要先去奉天一探。

此去奉天,千裏迢迢。霸海雙蛟又點起數名親信,打算護送二人前往。待與劉老爺依依惜別後,“潛龍號”破浪起航,載著眾人一路北向。

沿途起居停靠,俱不一一細表。這一日,船過登州成山角,已近遼東海域。眼見快要抵達東北地界,霸海雙蛟不覺有些興起。

劉占海道:“咱兄弟們看慣了江南的山水,還沒見識過東北那茫茫的冰天雪地呢,趁著初春冰雪尚未全消,正好去瞧個夠!”

“就是!”劉占川咂巴了幾下嘴,道,“聽說那邊還有種叫作‘燒刀子’的烈酒,味醇勁大,哈哈,一到了岸上,咱們就先去搞個十壇八壇的來嚐嚐!”

眾親信大多好酒,聽得劉占川此言,皆轟然叫好。

見手下們紛紛響應,劉占川大手一揮道:“弟兄們都加把勁兒,把咱們的‘潛龍號’開得再快些,明天這個時候若能趕到營口,咱們就可以躺在那熱炕頭上,大碗大碗地痛飲‘燒刀子’了!”

馮慎聞言,蹙額道:“占川大哥之意,是打算先到營口?”

劉占川想也沒想,道:“沒錯啊!”

馮慎道:“依我之見,咱們不宜從營口入奉。”

“不宜?”劉占川一怔,從桌上拉過一張海圖道,“馮老弟,咱們不是要去奉天城嗎?先到營口沒錯啊!”

劉占海也指著海圖接言道:“是啊,咱們現在所處的位置在這裏,先朝西再轉北航到營口,順著大遼河、渾河逆流而上,直接就能行至奉天城啊!”

香瓜白了霸海雙蛟一眼,“大龍、二龍你們別吵,聽俺馮大哥怎麽說。”

馮慎笑笑,對霸海雙蛟道:“兩位大哥所指的路線,確是入奉的捷徑,然對咱們一行而言,卻非適宜之選。我記得日俄之戰後,營口港便為日本出兵霸占,那裏龍蛇混雜、暗流洶湧,若‘潛龍號’再沿內河航行泊靠,又太過惹眼,極易招來不必要的麻煩。”

“也對。”劉占川撓了撓頭,道,“既然營口去不得,那咱們從哪裏入奉呢?”

“從這裏!”馮慎說著,伸出手指在海圖上一點。

餘人聚前看去,發現馮慎的指尖落處,正應著海圖上“安東”二字。

“安東?”

“對!”馮慎道,“這安東與朝鮮國劃江為界,原來設有邊陲榷場互市,然屢經戰亂,那裏早已變得人煙稀疏。你們來看,咱們先行至安東,從鴨綠江入海口北上,待沿江尋個僻靜處再棄船登岸,改走陸路赴往奉天城。”

霸海雙蛟互視一眼,齊齊點頭。“行,就聽馮老弟安排。弟兄們,北偏東轉舵,改道安東!”

又行了一晝夜,安東港已然在望。趁著東方未晞,眾人將“潛龍號”半沉於水麵之下,悄悄穿過港口,駛入了鴨綠江中。

透過艙中的幾處瞭望孔,眾人向沿江兩岸瞧去,正如馮慎所料,江畔上蕭索凋敝,一片肅殺。沿岸縱有幾所民居散落,也盡是梁倒牆塌、空餘著斷壁殘垣。

劉占海看了一陣,歎道:“這裏咋還荒成了這副鳥不拉屎的模樣啊……”

馮慎憤道:“遼東之地,位處海陸要衝,俄國人與東洋人都覬覦已久,兩國各不相讓,最後於此處刀兵相向,反累得咱們的百姓枉死、生靈塗炭!”

“他奶奶的!”劉占川怒道,“狗日的俄國佬、該死的東洋鬼子!”

馮慎長息一聲,道:“外寇固然可恨,但究其根本,還是因為那滿清朝廷的軟弱無能啊。想那雄漢盛唐,國強民富、四夷臣服,若有犯我華疆者,雖遠必誅!那是何等的氣派、何等的豪邁啊!”

劉占海道:“說的也是!總歸還是賴那狗朝廷不中用!馮老弟,要不你挑個頭,咱們弟兄跟著你反他娘的吧!你本事大,人性又好,等占了紫禁城,你做皇帝老兒,封我們哥倆個‘鎮海大將軍’什麽的當當!”

香瓜喜道:“也成啊,到時候俺不就成了娘娘了?”

“胡鬧。”馮慎也知幾人是在打趣,笑罵一句,從又瞭望孔向外看去。

正看著,船身突然一陣顛顫,霸海雙蛟沒有防備,差點兒將腦袋雙雙撞在艙壁上。

“奶奶的!怎麽回事?!”

霸海雙蛟才高喊了兩聲,便有一個把舵的親信匆匆來報。

“兩位當家的,前麵江道上冰層結得太厚,不好走啊。”

劉占川將眼珠一瞪,喝道:“咱們這潛龍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區區的江冰難道還撞不開嗎?”

那親信道:“二當家的,潛龍號遍體精鋼鐵板,硬要破冰而行,那也沒什麽不可。但越向北行,冰層也就越厚,總不能一路顛簸著過去吧?磕磕撞撞的,咱這裏麵的人也吃不消啊。”

劉占海道:“冰層再厚,也凍不到江心,將潛龍號下潛,避開冰層不就成了?”

那親信苦著臉道:“大當家的,這裏可不比在海中。這鴨綠江也就個幾丈深淺,咱們潛龍號吃水太大,半潛著都快觸到江底了,要是全沉下去,估計不出二裏路就得擱淺呐。”

“也是……”霸海雙蛟犯難道,“這下可真他奶奶的麻煩了……”

馮慎道:“兩位大哥莫急,先將潛龍號升起,待我去艙頂一觀!”

“好!”霸海雙蛟答應一聲,便命手下依言而為。

等著潛龍號全浮於江麵後,馮慎已帶了海圖,與香瓜、霸海雙蛟等人攀至艙頂之上。

迎著凜冽的江風,馮慎向四麵憑高遠眺。江東荒草萋萋,是為朝鮮國境;西北探出一尖狹嶼,將江流隔分出一道小汊。臨汊群山環峙,峰穀間城壕相銜,隻可惜本一處雄關險隘,奈何幾經硝煙炮火,如今已然是台址頹殘。

香瓜看了一陣,指著西岸道:“馮大哥,那些城樓都破兮兮的,像是被炮打過。”

馮慎依圖而辨,道:“看來,這裏便是那九連城了。”

“九連城?”餘人一怔。

馮慎點點頭,輕聲吟道:“九連城畔草芊綿,鴨綠津頭生暮煙。對岸鳥鳴分異域,隔江人語戴同天。皇仁本自無私覆,海國從來奉朔虔。分付邊人慎封守,莫教樵牧擾東田……”

霸海雙蛟由衷讚道:“馮老弟可真是能文能武呐。一提出個地名,你就能順口作出詩來,哈哈,不愧是花先生的高徒啊!”

馮慎道:“兩位大哥譽我太過了。方才的詩句,實乃明人王之誥所作。當年他鎮守遼東,沿鴨綠江巡視,途經九連城觀兩岸風土,這才有感而抒。”

香瓜問道:“他詩裏都說了些什麽?俺聽不大懂……”

馮慎微微一笑,遂將詩中大義釋出,並道:“當時此處也設有榷場,以供本地百姓與江對岸的朝鮮人易物換銀、互通有無。”

香瓜聽罷,向九連城的方向看了看。“可眼下咱這邊都荒了,朝鮮人那邊的買賣,怕是也做不成了。”

“他們還哪有心思去做買賣?”馮慎歎道,“在萬象島時,我曾聽三師父論及各國時局。三師父說,如今的朝鮮,早便更名為‘大韓帝國’,不再為清廷附屬。現任的君主李坧,則淪為東洋人扶植的傀儡。在日本軍政的欺壓與掌控下,他們的君臣蒙遭屈辱、子民備受奴役,所謂的‘大帝國’,已然是名存實亡。”

劉占川道:“難怪這沿江兩岸如此蕭條,原來全叫那夥東洋鬼子給禍害了個遍!奶奶的!這東洋鬼子真是可恨!大哥,等馮老弟的事辦完了,咱帶著兄弟們往他們那破島上闖一闖,哼哼,殺幾個鬼子出出氣!”

劉占海剛應了一聲,底下一幫親信便起了哄。“好哇!好哇!殺幾個東洋鬼子,再去搶幾個東洋娘們兒!兄弟們也好開開那‘東洋葷’哇!”

“呸!”香瓜向下嗔道,“再敢不三不四地渾說,俺把你們全扔下船去!”

“哈哈哈……”劉占川笑罵道,“都聽見沒?別老惦記著那點兒破事,老子都替你們臊得慌,真他娘的沒出息!”

又說笑一氣,劉占海道:“馮老弟,眼下你如何打算?”

馮慎又看了看海圖,向西北指道:“勞諸位將船開至那邊汊岸,我與香瓜就由此處登陸吧。”

“好!”霸海雙蛟齊應,吩咐下去。

等潛龍號在岸邊靠穩,馮慎與香瓜已背好了行囊,正欲辭行,卻見霸海雙蛟也各拎了一個包袱。

馮慎奇道:“兩位大哥,你們這是?”

劉占海將包袱往身後一係,笑道:“馮老弟,我們哥倆再送你們一程。”

香瓜喜道:“大龍、二龍,你們說真的啊?”

“那還能有假?”劉占川道,“我跟大哥早就商量好了,無論如何,也要陪著你們去那奉天城走上一遭!”

馮慎猶豫道:“兩位大哥的好意,小弟心領了,隻不過……”

劉占川道:“怎麽著馮老弟,你是嫌我們累贅嗎?”

馮慎道:“占川大哥哪裏話?此番入奉行事,凶吉未卜、生死難料,怎好讓你們隨我赴險?”

劉占川拉下臉道:“馮老弟要這麽說,就是不拿咱哥倆當兄弟看了!”

“是啊!”劉占海也道,“我們哥倆本事雖然不濟,可膽氣還是有一些的,別說是去個奉天,就是鬼門關也敢闖上一闖!”

香瓜道:“馮大哥,大龍、二龍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就帶上他倆兒吧。”

“那好,”馮慎點點頭,一指船上幾名親信,“然兩位大哥一走,這些兄弟們該如何是好?”

“這個不必擔心!”劉占海道,“就讓他們留下守船好了!這裏地處偏僻,船上又有吃有喝,夠他們逍遙快活好久了!”

一名親信笑道:“大當家的,船上是不缺酒肉,可總待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也會悶得慌啊,要不你們帶上我得了,給你們背個行李什麽的也行呐……”

劉占海道:“海礪子你少嬉皮笑臉,這陣子你就老實待在船上,哪裏都不準去!”

劉占川也道:“大哥不提我還忘了,這小子老管不住自己的褲腰帶。海礪子你可聽好嘍,若敢撇下潛龍號去尋娘們兒,老子回來後,定不輕饒了你!”

“這荒郊野外的,上哪找娘們兒去啊?”海礪子嘟囔一聲,道,“兩位當家的隻管放心,要潛龍號少一顆釘子,你們回來把我閹了都行。”

“他奶奶的!”劉占川笑罵道,“若潛龍號有個閃失,別說是閹了你,就算把你活剮了都不抵罪!行了,不跟你們廢話了,馮老弟、香瓜妹子,咱們這就出發吧!”

與眾親信作別後,四人便棄船上岸,進入了九連城。受兵燹之禍,城中屋宇崩圮、人跡難覓,沒有一絲半點兒的活氣。放眼望去,滿目瘡痍,廢墟之下,也不知埋壓著多少具屍骸,往往撥開一堆殘磚碎瓦,便會有幾節枯骨露出。

慘象觸目驚心,讓人不忍觀睹。四人不欲在城中久駐,又向著西北繼續前行。然與九連城一樣,沿途的村郭鎮甸皆是人煙絕跡,似乎這方圓百裏,都已淪為了不毛之地。

四人越向前走,心情便越是沉重。霸海雙蛟嫉惡如仇、性烈似火,少不得又將俄國人的姥姥、東洋人的祖宗問候了個遍。

遼東多山,一路上難免要攀峰越嶺,好在四人皆負武功,對那跋涉奔波也不以為意。然行程一久,四人的功夫修為,便漸漸分出了高低。馮慎與香瓜尚在疾疾前行,霸海雙蛟的腳力卻有些不濟。

又越過了一道橫崗,日頭已然西偏。見崗下坐落著一個小村子,劉占川趕緊叫住了行在前方的馮慎與香瓜。“馮老弟、香瓜妹子……你倆且等上一等……”

香瓜回頭一瞧,奇道:“二龍,什麽事?呀,你咋這一頭大汗的?”

劉占川抹了抹臉,赧然道:“自打晌午停下來吃了些幹糧後,咱就一直沒停過腳……說老實話,我與大哥都有些吃不消了……”

香瓜見劉占海同樣是疲態滿麵,不由得撓了撓頭。“你倆真是沒用呀……那怎麽辦呢?總不能俺和馮大哥背著你們走吧?”

“那倒不用。”劉占川向崗下一指,道,“前麵有個村子,反正天現在也快黑了,咱們去那裏頭歇上一宿吧?”

香瓜向村中打量了一番,皺眉道:“俺瞧那村子裏靜悄悄的,八成也是荒了,你倆再咬牙撐上一陣吧,沒準再走兩個時辰,就能尋到個有人家的村鎮了。”

霸海雙蛟苦著臉道:“香瓜妹子,咱哥倆可不比你與馮老弟啊。別說兩個時辰,再走二裏地都夠嗆。”

香瓜還欲說,馮慎擺手道:“就依二位大哥的,今晚不趕路了,就在那村中找個合適的地方過夜吧。”

“太好了!”霸海雙蛟喜道,“那先讓我們哥倆緩口氣,待會兒就進村……”

“還緩啥呀?才這麽點兒路,抬腳就到啦!快!俺替你倆背著行李總成了吧?”香瓜說著,便去解霸海雙蛟身上的包袱。

霸海雙蛟急急推辭,“這哪成?使不得!”

“行了!”香瓜不由分說地搶過包袱,往自己身後一背。“別打腫臉充胖子了,走啦走啦!”

不出所料,崗下的村中果然是死寂一片。四人入村後,正打算尋處空宅止宿,忽見一條巷子裏鑽出個漢子來。

那漢子瘦長臉、薄嘴唇,眉額微擰、略顯憔悴。乍見有人,那漢子不禁一愣,繼而回過神兒來,走至近前將手一伸。“喂,有沒有吃的?分我一些!”

“他定是餓壞了。”香瓜急向霸海雙蛟道,“大龍、二龍,快拿些幹糧給他吃。”

霸海雙蛟笑道:“香瓜妹子,咱哥倆的包袱,都在你身上背著呢。”

“瞧俺這記性!”香瓜一拍腦袋,將幾個包袱取下翻找。“哎?你倆把吃的放哪個包啦?”

劉占川一指,“在我包袱裏,就是那個!”

香瓜打開後,抓出兩個饅頭和一包肉幹,遞給那漢子。“給,拿著吃吧。”

那漢子也沒客氣,接過來就往嘴裏塞,沒幾下便吃了個風卷殘雲。

霸海雙蛟笑罵道:“他奶奶的,人不大飯量倒不小!”

馮慎擺了擺手,向那漢子道:“兄台吃飽了嗎?若是不夠,再給你取些來。”

那漢子將肚皮一拍。“不用了!”

馮慎又問道:“那不知兄台如何稱呼?可是這村中人氏?”

那漢子道:“我也是過路的,至於我的尊姓大名嗎,嘿嘿,你們少他娘的來打聽!”

“嘿?”劉占川怒道,“你小子別給臉不要臉!再敢耍橫,信不信老子揍得你滿地找牙?”

那漢子拿指甲剔了剔牙,輕蔑道:“怎麽著?想動手嗎?”

劉占川正要發作,馮慎趕緊攔下。

香瓜也不忿道:“你這人也真是,俺們好心給你吃的,你不道謝也就算了,幹嗎還要拿話挑事?”

“不就是兩個饅頭、一包肉嗎?我給你們磕幾個頭總抵得過了吧?”那漢子說完,還真的跪在地上,梆梆磕起頭來。

香瓜一怔,趕緊去扶。“你這是幹啥?誰叫你磕頭了?”

那漢子順勢起身,笑道:“東西我吃了,頭我也磕了,那咱們現在是不是兩不相欠了?”

見這漢子行止有些瘋癲,香瓜與霸海雙蛟也不再與他計較。“行了行了,你快走吧!”

“既然如此,那我可要告辭了!”那漢子轉過身,抬腿正欲走。

“兄台且慢!”馮慎微微一笑,踢了踢腳下的包袱。“饅頭與肉幹,你大可再帶些去,但請將銀票與細軟留下!”

那漢子麵色一變,“什麽銀票、細軟?”

“還用在下點破嗎?”馮慎又道,“香瓜,你瞧瞧那包袱裏可曾少了什麽?”

香瓜趕忙向包袱中一掏,“呀,咱們的銀子沒了!馮大哥,難道他是個摸包的賊?”

馮慎道:“他應該不是一般的小蟊賊。說來慚愧,若非察覺到包袱的分量不對,我現今還不知銀錢被他盜去。想來是他趁著作勢磕頭,悄悄將銀兩竊入自己懷中。如此的神不知鬼不覺,真可謂是妙手神偷啊!”

“奶奶的!賊小子不長眼,居然偷到你祖宗頭上來了!”霸海雙蛟勃然大怒,一左一右地向那漢子撲去。

那漢子身形一矮,避過劉占海打來的拳頭,又疾疾在地上一滾,使招“兔子蹬鷹”,直直踹中了劉占川小腹。

劉占川的本事雖不及馮慎與香瓜,可拳腳施展起來,七八個尋常的會家子也根本不放在眼裏。他一身橫練,受那漢子一腳自然是不痛不癢,僅倒退了幾步,便站穩了腳,撲著身上的土道:“哈哈,還會個兩下子?這下可有意思了!”

劉占海也樂道:“賊小子,還有什麽本事全使出來,我們哥倆陪你玩玩!”

香瓜哼道:“大龍、二龍,現在你倆咋不嚷嚷著喊累了?”

霸海雙蛟笑道:“有架可打,那還累什麽?”

那漢子瞧出苗頭不對,暗抓了一把沙土在手。“他娘的!你們這麽些人打老子一個,想欺負人是不是?”

霸海雙蛟怒道:“放你奶奶的狗屁!我們哥倆對付多少人都是一齊上……”

馮慎一聲“小心”尚未喊出口,那漢子已將沙土揚向霸海雙蛟。

“啊呀!賊小子真他娘的下三濫!大哥,我瞧不見了!”

“奶奶的!我也被沙子迷了眼……”

“呸!還想跟老子鬥?”趁著霸海雙蛟目不能視物,那漢子已躥至幾丈外,正想拔腳開溜,腿彎突然一麻,趴在地上來了個嘴啃泥。

待那漢子罵罵咧咧地爬起來,香瓜已不知何時立在了他麵前。

見餘人沒追上來,那漢子便虎起臉。“小丫頭,知趣的你就閃開!老子不難為你……”

香瓜二話沒說,揚手便一個耳光打在那漢子臉上。

那漢子傻了眼,左右看了兩下。“誰……是誰打的老子?”

香瓜“啪啪”又是兩個巴掌,“你不是神偷嗎?瞧瞧咱倆兒到底誰手快!告訴你,俺最恨的就是摸包的!俺今天跟你沒完!”

說話間,霸海雙蛟也揉著眼睛趕了過來。“香瓜妹子,用不著你出手!讓我們哥倆收拾這賊小子!”

“好!”香瓜一腳將那漢子踢倒,“大龍、二龍,你倆給俺好好教訓教訓他!”

“那還用說?先揍他個半死不活!”霸海雙蛟擼胳膊挽袖子,向地上那漢子喝道,“賊小子,快滾起來!”

豈料連喝數聲,那漢子居然毫無反應,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動也未動。

劉占川上前踢了幾腳,皺眉道:“香瓜妹子……這小子該不會被你一腳踢死了吧?”

“啊?”香瓜秀容失色,“不能吧?俺剛才沒使內勁啊……”

劉占海俯下身去,“那他怎麽雙目緊閉,像是沒氣了?”

話音還沒落地,那漢子兩眼突然一睜,手掌急揚,又是一大把沙土撒出。

香瓜眼尖,當即後躍躲開。霸海雙蛟閃避不及,又被揚了個灰頭土臉。

借著塵土未散,那漢子一腳踹開劉占川,又趁勢縱上劉占海肩頭,幾下攀至巷壁逾牆而逃。

香瓜將霸海雙蛟扶起,氣道:“你倆就笨死算啦!”

霸海雙蛟一麵吐著嘴中沙土,一麵恨道:“奶奶的,又讓那賊小子耍了!等一會兒抓住他,非剝了他的皮!”

香瓜一回頭,見馮慎還站在原地微笑,不由得嗔道:“馮大哥,你怎麽還在看熱鬧呀?咱們的銀子都被偷走啦!”

“放心吧,他跑不了!”馮慎說完,“騰騰”幾個輕縱,身子已然立在了房頂之上。

劉占川急道:“馮老弟,瞧見那賊小子的身影了嗎?”

馮慎點頭道:“他正在向西逃,兩位大哥,你們從這裏追趕,我與香瓜繞到前路包抄!”

“好!”霸海雙蛟答應一聲,雙雙追出。香瓜也縱上屋來,使出輕身功夫,與馮慎在簷壁上奔走如飛。

對於村中道路,那漢子好似也不太熟悉,隻見他東一頭西一頭地亂逃亂躥,沒出片刻光景,便被馮慎與香瓜追上。

見馮慎和香瓜躍下房來,那漢子掉頭往後跑,可沒出幾步,霸海雙蛟也大呼小叫著追堵而來。

兩側皆是民居,前後又行不通,那漢子怔了半晌,一頭闖入了一所破敗的大宅。

“奶奶的!”劉占川踢開宅門,大步闖進院中。“賊小子還想藏在這破宅子裏?哈哈,那咱就給他來個甕中捉鱉!”

等四人皆追入宅中後,劉占海問道:“兄弟,那賊小子呢?”

劉占川一指北屋正廳,“定是躲在那裏頭了!”

“那還等什麽?”香瓜兩手掐腰,“大龍、二龍,去給俺把那小蟊賊逮出來!”

“瞧好吧!”霸海雙蛟摩拳擦掌,便要往屋裏硬闖。

二人剛踏上屋前台階,裏頭便傳來了那漢子的動靜。“怎麽辦杜老大?他們要闖進來了!”

一個洪亮的聲音大笑道:“哈哈哈,老五你怕什麽?誰他娘的活膩歪了,敢在老子壓的地麵上放肆?小的們,都把家夥備好,隻要有人進來就摟火,直接打成篩子!”

馮慎使個眼色,霸海雙蛟會意,便齊退回來。

見那正屋門漆斑駁,窗欞紙都碎成了棉絮般,香瓜不由得哼道:“屋子都破成這樣了,還擺什麽臭譜?請俺進俺都不樂意進呢,你們要是相識的,就給俺全滾出來!”

“小妮子好大膽!不想活了嗎?”

香瓜正欲回罵,馮慎擺手阻住。“敢問屋中主事的何人?”

那漢子道:“說出我們杜老大的名號來,隻管嚇死你們這些不長眼的!”

馮慎淡笑道:“在下可沒那般膽小。”

“你他娘的別不識好歹……”

那漢子還要說,屋中一個嬌滴滴的嗓音道:“老五你也真是的,人家非要問,你就說唄。”

“是,嫂子!”那漢子又道,“外頭的聽好了,我們杜老大,是這遼東、遼西幾股綹子的大掌盤子!怕了就趕緊滾!別惹得我們杜老大發火!”

“大掌盤子?”霸海雙蛟相互一視,大笑道,“咱當是哪路神仙?原來是一夥土匪啊!”

屋裏那女子氣道:“大當家的,你聽見了沒?人家壓根兒就沒把咱們當回事呀!”

劉占川戲謔道:“屋裏那騷娘們兒,實不相瞞,我大哥也是大當家的,要不你跟著咱哥倆走吧,咱哥倆雖然是在海上營生,可一樣也能讓你當個壓寨夫人哪,哈哈哈……”

“他娘的!”那杜老大高喝道,“小的們,給老子斃了他們!”

火器凶猛淩厲,馮慎與香瓜也不敢托大,一聽說屋裏要開槍,急護著霸海雙蛟躲在院中的樹幹後。

沒曾想等了好久,屋裏仍舊是靜悄悄的。劉占川露出頭來瞧了瞧,奇道:“怎麽沒動靜了?都他奶奶的啞火了嗎?”

“不可輕心!”馮慎剛把劉占川拉回來,屋中便響起了一通密集的槍聲。

劉占川驚出一頭冷汗。“真他奶奶的懸啊!馮老弟,眼見著天就要黑了,咱們該怎麽辦?”

馮慎正要開口,屋裏頭那個女子卻突然尖叫起來:“啊!當家的、老五!你們快看,那房梁上趴著個什麽?”

“喊個屁!”那杜老大剛罵完女子,聲音立馬變了,“那……那是個什麽鬼東西?!開槍!他娘的還愣什麽?快給老子開槍啊!”

一時間,屋內槍聲如爆豆一般。“叮咣”亂響中,夾雜著一聲接一聲的哀號。僅片刻工夫,槍聲便稀疏下來,偌大個屋中,隻剩下那女子在哭喊:“大當家的,你醒醒啊……老五,你快睜開眼哪……你們……你們怎麽都死了呀……”

香瓜打了個寒噤,“馮大哥,他們……他們怎麽了?”

馮慎眉頭緊擰,“我也不知,像是屋裏頭突然出現了什麽東西。”

霸海雙蛟才要說話,屋中竟傳出一陣有如野獸般的嘶吼,女子拚命地哭叫道:“你這該死的怪物,別過來!不要吃我……不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