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戲夢人生

那是18歲的最後一天。

那一天,不由自主地,撥著那個原以為自己永遠不會記的電話號碼,隻是,拿起了電話,卻絕望地發現,它會在第一時間跳出來,牽引我的指尖。

嘟嘟的微響,是激越的鼓點。如果聲音也是有顏色的,它是一種迷亂的斑斕,如果聲音也是有意象的,我看到一個女子,白衣白裙,在黑的夜裏,赤足奔跑。

鼓點,停了下來。

遙遠的那端,有著遙遠而熟悉的聲音,那個聲音說:“哪位?”

有一點懶洋洋的,帶一點童音的稚嫩,有些傲慢有些天真也有些冷,他在那端問我:“哪位?”

仿佛舞台上,激烈的飛旋後的一個造型,定定的,我沒了語言。我惶惶的按下電話,我看到那白衣白裙的女子,開始在夜裏,淒美的,笑。撒下一地的月光。

我以為我可以的,我以為我是勇敢的。隻是霎那間,我又開始了怯懦,或者,可以說是猶豫。那個聲音,我已經習慣了在回憶中定格,可是,當它又真真切切地來到身邊,我卻已經不習慣。因為不習慣,所以我逃避,雖然,是我撥了那個號碼。

北方的春天,暖氣依然轟轟烈烈,如同窗外紛飛的雪一般轟轟烈烈。

手腳冰涼。站在暖氣管前,我抱緊自己,卻還是感覺冰冷。

有種熟悉的**在眼中彌漫開來,無聲無息。窗外,成排的大樹像做錯事的孩子,不吭聲,樹隙間閃爍著點點紛飛的雪,晶瑩的,一閃一閃,譏誚著同樣默然呆立的我。

早應該知道一切都已經結束,我為什麽,還是這樣愚蠢地難以麵對?我應該笑著,然後用滿不在乎的口吻說:“Hi,你還記得嗎?這是我18歲的最後一天。你說過,要給我一個驚喜。”

隻是,隻是這一切早在年少的記憶中泛了黃。淡淡的,飛散在江南四月的天。

留不住的,是時光。

點點滴滴的光陰,從眉宇間溜走。時光,是飛舞的精靈,你不在意的時候,她就這樣的,悄悄溜走,卻竊笑著,種下了斷腸的種子,等著你來收。等到你,終於有一天,你終於開始在意時光的流轉,她就這樣讓你肝腸寸斷。

“Annie,電話。”虹縈遞給我電話,打斷了我的回憶。

“冰沁?你好啊。嗯,公演?天啊,我忘了……好的。”

匆匆忙忙的,我將我的回憶甩在身後,我換了鞋子往外走,居然忘了,今天有公演!

因為喜歡一個詞“戲夢人生”,所以,我喜歡話劇。我記得當我第一次站在舞台上的時候,我還不到10歲。我聽導演和我說戲,仿佛站在兩個世界的邊緣。我喜歡那種誇張的宣泄,我喜歡追光打在身上的味道,我喜歡那重重的色彩打在臉上,讓自己神采飛揚。我在舞台上肆意的哭和笑,我總是很輕易的,就把自己感動了,然後,我就想和那個世界融為一體。

隻是到了中學,就很少有時間能夠登上舞台,學業和愛好,當你不能夠做出選擇的時候,必然,會有人來幫你做出選擇。

可是,越是不能,卻越是想念。仿佛隻有假身於舞台,才有了詩意的棲居。Drama(戲劇),仿佛是我的Paradise(樂園)。現在,我要回到我的Paradise,它現在的名字叫北大劇社。

匆匆趕到辦公樓禮堂,一群人在那裏忙亂,正在換服裝和化妝。我看到冰沁已經換了一身天藍色的長裙,佩著深藍的項鏈和耳環,在人群中,顯得光彩照人。

她正仰著頭,由一個JJ給她上妝。不認識化妝的JJ,於是,我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幾眼,米色的職業裝,看著,是上班族。

楊柳看到我進來,匆匆的走過來,指著冰沁對我說:“等她化完了,讓那個人給你化。”

我點點頭,楊柳風也似的走開。

這是一個小個子的精幹女生,是我們的社長,也是我們這次公演劇目《仲夏夜之夢》的導演。她一向雷厲風行,仿佛千軍萬馬中的汗血寶馬。如果不是她,這個劇目根本不可能在辦公樓上演,因為,據說,在辦公樓上演劇社的話劇,這些年來,還是第一次。

我很佩服她,卻不大喜歡她。她太淩厲,淩厲的讓人有些透不過氣。

我去洗手間換了衣服,是一條粉色罩著白紗的長裙,隻在霎那間,我看到我身上有了童話的意蘊。

然後,回到那裏,走到冰沁身邊,那個JJ笑著一轉頭,對我說:“等一下,馬上就好。”嘴上說著,手卻沒有停。

冰沁正在上眼影,是紫色係的。她的皮膚本來就很好,但平日裏,微微顯得蒼白些,少了些血色,但隻需要淡淡的粉底,淡淡的胭脂,她的鵝蛋臉,就完美得無懈可擊了。

她有著鮮明的希臘式五官,所以她就是雅典女郎赫米婭。她將要演繹一個典雅的、紫色的雅典女郎。

上完最後一筆唇彩,冰沁站起來,衝我眨眨眼,眼波流淌,對著我介紹:“雅芳公司的小姐。”

坐下來,上妝,選了粉色係。粉色的眼影和唇彩。眼線,在眼尾的部位略微的往上挑,清純中帶出些許的嫵媚。最後,應該有些閃粉,帶出些迷幻。化妝的JJ一邊為我加閃粉,一邊不失時機誇著我的皮膚,然後問我用不用雅芳。

擠擠嚷嚷的,第一幕的演員開始往外走。因為我隻出現在第二幕,所以,我隻是坐著,然後,等他們走了,才提著裙子,走到台下,仰望著高高的舞台。

我看到,忒休斯是英俊的王子。希波呂忒黑色的短裙短靴,冷豔而高貴。

然後,我看到冰沁的赫米婭,手起手落,是美麗的畫。我聽到海麗娜讚歎著赫米婭:“狄米特律斯愛著你的美麗——幸福的美麗啊!你的眼睛是兩顆明星,你甜蜜的聲音比之小麥青青、山楂蓓蕾的時節送入牧人耳中的雲雀之歌還要動聽。疾病是能染人的。唉!要是美貌也能傳染的話,美麗的赫米婭,我但願染上你的美麗,我要用我的耳朵捕獲你的聲音,用我的眼睛捕獲你的睇視,用我的舌頭捕獲你那柔美的旋律……啊!教給我怎樣流轉眼波,用怎樣一種魔力操縱著狄米特律斯的心?”

這個讚美,如果是獻給冰沁的,卻也不奇怪。她的確美麗得耀眼,一種很鮮明的冷豔。不知道已經有多少男孩子為了她而黯然神傷。我曾聽說,有一段時間,每天,她的車無論停在哪裏,車筐裏都會有一封信,以玫瑰為緘。當我向冰沁求證這個浪漫故事的時候,她隻是微笑著說:“無聊。”

是的,我喜歡冰沁這樣高挑的,冷豔的女子,我覺得知性的女子,大抵應該如此,可惜我卻有了一張太幼稚的臉。

換幕,去演繹粉色的小仙女,做仙後的侍從,她在仙後出現之前,在台上,可愛地奔忙:“越過了溪穀和山陵,穿過了荊棘和叢藪;越過了圍場和園庭,穿過了激流和爝火。我在各地漂遊流浪,輕快得像是月亮光;我給仙後奔走服務……”

然後,她會叉著腰,歪著頭,用童話中的語調說:“要是我沒有把你認錯,你大概便是名叫羅賓好人兒的狡猾的、淘氣的精靈了。你就是一貫喜歡嚇唬鄉村的女郎,在人家的牛乳上揭去了乳脂,使那氣喘籲籲的主婦整天也攪不出奶油來……”

剩下的,就隻是簇擁的場麵。我的戲,不多。我是剛剛加入社團的新人。但是,扮演這樣一個可愛的小仙女,真的是一點也不難。沒有太多的形體語言,也沒有太多的表情,導演說,小仙女,隻要演出單純和美麗。可是你太美了!

僅僅是美麗嗎?我有的是單純去揮霍,隻是,我不喜歡。我的懶洋洋讓我有些漫不經心,一邊說著台詞,一邊想起楊柳對我說過,不要小看了每一個角色,縱然是小丫環,李嘉欣照樣風情萬種。有些情趣。

是一個喜劇,當然是無情人也成為有情人,有情人終成眷屬,靠了精靈的力量。謝幕,相機的閃光在眼前不停地閃亮,在一群不認識的人麵前,我微笑著,重複著自己的姓名和院係,覺得頭腦很混亂,不過是一個小角色,何至於!

好容易抽身,在洗手間,看到楊柳。我對她說恭喜。

楊柳笑著,帶一點豔羨,是居高臨下的恭維。她說:“Annie,剛才央視的幾個編導說你很有前途,還有幾個問我要了你的聯係方式。加油。”

前途?我笑。演藝圈嗎?冰沁也曾跟我開過這樣的玩笑,隻是,這樣的紛擾,我,不願意的。

走出洗手間,看到冰沁和餘宏相擁而來,這一對璧人,都是高挑的身材,鮮明的五官,隻是,餘宏的眼神不似冰沁的清冷,他的眼神很溫暖,甚至,溫暖的有些曖昧。曖昧的笑伴著他走近,他問我:“Annie,和我們一起去Friday(星期五西餐廳)?”

我搖頭,看他們從我身邊擦身而過。

喧鬧著,人都走了,我回到舞台,舞台上隻有我自己。

我穿著仙子的衣服,走在舞台上,卻沒有仙子的感覺。因為,沒有燈光,沒有觀眾,最關鍵的,是沒有感覺。

戲夢人生,劇終人散的時候,有一種繁華落盡的蒼茫。

隻剩下了時間,依舊在走,依舊是黑。

回到宿舍,把仙子的羽衣放在櫃子裏,我在**坐下來,有一點累。於是,我脫了鞋子,翻身上了床,我在**,抱著自己的小腿,枕著膝蓋,縮成了一團,這是我最喜歡的動作,是嬰兒在母親懷裏的姿勢,真的讓人感覺很溫暖。

我在腦海裏回望我已經走過的18年。我習慣在每個年紀的最後一天這樣的梳理自己,生日,總是喧鬧的,那是別人的;而生日的前一天,總是靜謐的,是屬於自己的。

我靜靜的,回憶著曾經的喜怒哀樂。我看到,我的腦海裏也有一個舞台,我在那裏,哭或者笑,隻是,這出劇目,時間長得有點可笑。

我擅長遺忘,但是我的劇目裏,卻總是有那麽一張臉,帶一點滿不在乎的笑。

我記得那時候,他總是用手撐住前後的兩張桌子,然後,俯下身,對著我微笑。

我記得那時候,他總是習慣微笑著將我畫著問號的卷子塞進他的書包,然後在清晨給我一個很好的答案。

我記得那時候,他總是習慣在放學的時候和我一道走過校園長長的林蔭道,然後微笑著和我說,再見。

我記得那時候,他總是微笑著對我說,你笑起來,真的很好看。

還有呢?

我想起了去年的那個7月,日光冷得像冰線。

考完了高考的最後一門,疲憊的人都回了家。

他忽然的,拉住我的手,問:“讓我親親你,好嗎?”他的眼光中,少了一點不羈,有著深深的,深深的Blue(憂鬱)。

他說的很平靜,帶著一點哀傷。

我在驚訝中睜大了眼,我望著他,不知所措。

他望著我,用一種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柔和的,寧靜的,請求的眼光,然後,他慢慢的低下頭去,他說:“可是,可是我怕我以後再也見不到你了啊。”

他的聲音,是那樣的平靜,但我能聽出一種微弱的絕望。我的淚,於是,就這樣一串一串地流下來,滴在他的手上,也滴在我的手上,是冰涼的。

他深深地吸一口氣,跳下了桌子,不再看我,他說:“走吧,我們回家吧。”

7月的日光,打在地上,閃亮的白。他走在我的前麵,大步的,一直沒有轉身,我在他的斜後方,踏著他的影子,忍住我的淚。

到了學校門口,他停下來,衝著我笑,有著往日的漫不經心和傲慢,他戲謔地拍拍我的腦袋說:“你哭起來,沒有笑好看。”

於是,我一邊流著淚,一邊開始微笑,我知道這個樣子很古怪,因為我看到他開始不停的笑,笑得捂住了肚子。在冰冷的7月的日光下,他的笑,像淩厲的風,而且,是白色的風,卷著冰刀和沙礫。

然後,他對我說再見,我也說再見。

走出校門,他往左,我往右。

我不記得你什麽時候第一次對我說了我愛你。

然而我記得,你最後一次對我說,我愛你,是在什麽時候。

我記得那一天的星光,那是7月9日的夜晚,天鵝絨般的黑色天空,星光點點,璀璨如情人的眼。

我和你走在江邊的公園,你說你沒有想到我會主動來約你,是的。我向來是一個矜持的女孩子,隻是,那天的下午,我滿腦子飛旋的,是你最後的笑,聲聲抽在我的心上,每一聲,都是心碎的節拍。我不忍,所以,我終於撥通了你家的電話。

在那樣的星光下,你擁抱了我,你對我說,我愛你。

然後,你顫抖的唇尋覓到同樣是顫抖的我的唇,你的淚,流在我的臉上,我的淚,滴在你的麵頰。3年,我們相識3年,卻是第一次接觸彼此的唇。我們都是好孩子,我們輪流地拿著年級的第一,我們在師長麵前恪守著好孩子的種種條約,我們做過的最不乖的事情隻是逃了一晚的自習,去街邊吃一份冰激淩。

而現在,居然是高考,成就了我們的初吻。是第一次,卻沒有慌亂也來不及羞澀,隻有難以名狀的無助,或者,可以叫做無奈。終於知道,這個世界,並不是努力就會有結果。

是電話鈴,刺耳的,聲聲緊逼。

跳下床,拿起了聽筒,我問道:“Hello?”

“Annie?吃飯嗎?”那邊是一個小心翼翼的聲音,我想象得出電話那端那張帶些許諂媚的臉。我知道他是我高中的學長,亦是北大的學生。大四,生物,鄭鐸溱。

我有一些不屑,卻依然是婉轉:“對不起,我還不餓。”

“不餓就不吃了嗎?那可不好啊。一定要吃飯的啊。不然,胃會不好,還有可能會長胖啊,你知不知道?不信嗎?那是因為如果你一頓飯不吃,下一頓飯一定會吃得比以往多,那樣熱量積累起來,就容易胖了。真的啊……”

絮絮叨叨,感覺不到溫暖,卻有些憐憫,我想,你這又是何必呢?我隻是說:“我過一會兒,自己去吃。”

“這樣,要不我給你買過來?你想吃什麽?”

依然是鍥而不舍,我想象著那一張熱切的臉,想象著他可能會有的落寞,我歎一口氣,於是說:“不用麻煩了。我等一下要出去。”

“去哪裏?要我送你嗎?你打水了嗎?我幫你打水吧?”

一聲緊似一聲,帶著焦灼。

我拿著電話,怔在那裏,我想,如果,如果他現在也在北大,他會怎麽樣說,可是,他會說嗎?我想,他或許會就這樣的推開我的門,然後,依然是漫不經心的笑,然後,徑自的拿起水壺就往外走,正如當年,他習慣徑自的拿走我的試卷和作業。我抬眼,門後的鏡子,照出我一臉的茫然。

“Annie?好不好?好?那就這樣了。你等我。”

不知不覺間,聽筒中已經傳來嘟嘟的忙音。原來他,已經掛了電話,依稀記得他說,就這樣。我不知道什麽叫做就這樣,隻是我也不在乎。我於是,就依然回到我的床。我想,今天,我要做什麽呢?去哪裏?

我在**冥想,有人敲門,我說請進。

是熟悉的臉,平凡,帶一點的質樸,不高,有一點瘦弱。衣服,依舊是深色的運動服,頭發很短,在很短的頭發下,他的眼睛,滿是笑意,他對我說:“還沒打水吧?”

我茫然的點頭,我望著他,我很想告訴他,你不要這樣,隻是,他尚且沒有對我說什麽,我又能夠說什麽?於是,我隻是平靜的望著他,不帶喜,亦不帶憂。

他欣欣然的,一把抱起屋內所有的水壺,勉強的,用腳踢開了門,走出門去。

那一種喜悅,讓我覺得傷心。我不知道該怎麽做,如果,這能夠讓他快樂,那麽也無妨。隻是有些事情,我實在是無能為力。

我靜靜的,看著他,看他賣力的將一個一個滿滿的水壺排列整齊,我對他說:“謝謝。”

他衝我笑,咧著嘴,憨厚的。

不敢說其他的,我說:“我想休息了。”然後我跟他說再見。

想了很多方法,比如,去看電影,比如,去吃東西,比如,去跳舞。最終,還是決定去雕塑時光,那裏有著昏黃的光還有昏黃的書,適合收留所有的情緒。

推開門,很靜謐的世界,連喧嘩,也是靜謐的。

我選一個角落,坐下來,點了牛奶,然後,我走到對麵的書架,選書。我想了想,拿起了一疊的漫畫。是日本的少女漫畫,在這個夜晚,我想讓自己輕鬆一點。

在奶香的氤氳中,我看到漫畫中的少女,睜著一雙大眼睛,說:“10年?分開10年?怎麽可能,又不是在演少女漫畫!”

我覺得有趣,劇中劇外,連帶著不真實。

離別,離別的滋味是什麽呢?是靜夜裏的淚水,是不經意之間想起的一張笑臉?或者,是錐心的痛沉澱下來的辛酸的浪漫?

我坐在那裏。有一些發愣。

我記得,那一天,在慘白桀驁的夏日下,你微笑著對我說:“我已經交了誌願了。我選擇了複旦的計算機係。”

我在陽光下,仰頭看著你,我的眼中流轉的是淚,洋溢著的,是怒。

我聽到我自己在心中呐喊我想問:“我呢?那我呢?你可曾考慮到我?”我想問你,你想讓我怎麽樣,隻是,我不能。因為我,我不喜歡這樣。於是,我咬咬牙說:“你知道的,我要去北大。”

“那很好啊。”你還是一臉的微笑。

於是,我的淚,緩緩的滑過我的臉,我說:“好。是很好。”我逃也似的跑開。

我不知道,你在作決定的時候,是否曾考慮到我?如果你可以放棄計算機,你也可以選擇北大,隻是,我和計算機,難道,真的是計算機比較重要?又或者,你根本未曾考慮過我,根本這一切就是無從比較的!

8月的天,慘白的光,我有些恍惚。

這樣的情景,是我不曾預料的。

在我的想象中,即使是這樣的結果,你,你也應該抱住我,對我說:“我們隻是分開4年,何況還有假期,你應該相信我的。我相信你會等我。”

然後,我會哭著笑著對你說:“我會的。我一定會的。”

然後,空氣中,會有玫瑰的芬芳和淡淡的哀傷。

隻是,你還是沒有。你什麽都沒有說,你隻是平靜的向我訴說一個事實。而我,隻是路人甲,或者路人乙。

刹那間,我隻覺得自己是那樣的卑微。我在卑微中不能自已,我一路狂奔。

一點一點的**,滴落到我的杯中,泛起一點點小小的漣漪。我的心,微微的,在燈光的飄搖中有一點點的顫動。

我想到那個夏天,在那後來的日子裏,我是怎樣的守著不曾響起的電話,我是怎樣,一次又一次的希望著,喜悅,然後,失望。

然後,我終於失望地憤怒,我撥通了電話,對你說:“我們分手吧。”

我的心在這邊跳躍,我在這邊期待著你焦急地詢問我為什麽,我期待著你從城市的那一端來到我身邊,然後關切的問我,你這是怎麽了。或者,哪怕是斥責,斥責,你究竟在做什麽?我隻希望,你知道我的存在,我隻希望,你會在乎我的感覺。

可是,你隻是在電話的那邊,淡淡地說:“好吧。”

我惶惶然的在鏡子裏,看到一張絕望的,不知所措的臉,我不知道這是怎麽了,我不知道我說了什麽,我不知道這個夏天,為什麽會有那麽多莫名其妙的故事。我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麽,我覺得很委屈。

我依舊期待著去學校,在學校裏和你討論一道化學題,然後,牽手走過長長的林蔭道,隻是,這一切,仿佛已經都是夢幻。我站在鏡子前,看著鏡子前,一點一點的模糊起來,我忽然覺得這一切,那麽的不真實。

終於忍不住,我倒在桌子上,用發絲,去掩我的臉。

等到我抬起頭的時候,我看到有一個男孩子,在我對麵,衝著我微微地笑。我有些局促的對他說一聲Hi。

這是一張看起來有些冷漠的臉,很典型的北方人的臉,有些寬,眉有些粗。他的目光,是柔和的。他對我說:“你是,北大的?”

不意想是這樣的開頭,於是我說:“是啊。你呢?”

“藍旗營工學院。”他笑著說。

原來是清華。我在桌子的這一端開始笑。這個名字實在取得很好。

然後,他從身邊的書包裏拿出一支筆,和一個通訊錄,遞給我。我接過來,沉吟了一下,我留下了院係和名字,交還給他。

他仿佛是不經意的翻了翻,然後他對我說:“留個Email吧。” 然後,依舊交還給我。

於是,我又接過來,繼續地寫。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給一個陌生人那麽多關於我的信息,我隻是覺得,我願意,於是,我就寫。然後,我還是想到那一張帶著些許孩子氣的笑臉,我想,如果他在這裏,他坐在我的身邊,會不會有一些神色的改變?我這樣想,嘴角露出一絲笑,於是,我繼續寫,給他留下了電話號碼。

我坐在那裏,有一些得意,也有一些愉悅。我喝了一口牛奶,覺得很愜意。

我咀嚼著我的愜意,然後,我看到對麵的男生遞過來一張紙,上麵有姓名、電話、住址還有Mobile,大概因為我還在大一,周圍用Mobile的人不多。於是,我看了看他的名字,James,很簡單的音節。我拿著那張紙,念出了聲,James。

然後,我看到對麵的他在衝我微笑,一種寬厚的笑,他對我說:“Annie。”

我看到的手表指向了11點,我站起來,和他說再見,女生樓,有著11點關門的優良傳統。

於是,他說:“我送你?”

我搖搖頭。

然後我聽到他說:“那麽晚了,小心一些。”

我有一些感動,我說,謝謝。

我微笑著,走進夜色。我心裏想,18歲的最後一天,還有一個多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