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張起揚（2）
張起揚進來的時候還沒想到冬明晨已經發現了這裏，也已經發現了這個白板，所以他還是將這個地方作為自己的據點。
其實現在待著的時候，他才不會寂寞無聊。因為隻有自己一個人待著，他才不用強迫自己成為正義凜然的刑偵隊長，也不用成為一個雙手鮮血淋漓的劊子手。靜靜地待著的時候他的心裏是亂的，但是亂了好，亂了才不會寂寞。
張起揚也終於明白，史進並不是自己，雖然他曾經相信史進就是另一個自己。他終於可以去麵對失去自己心中臆想出來的一個知己的事實。
張起揚默默地想著，什麽才是最痛苦的？對於他來說，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承認自己曾經認為美好的事都是捏造出來的了吧。
他灌進肚子裏一大口紅酒，咬咬牙，準備麵對現實。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去追求自己的完美世界。
張起揚看著白板上麵的名字，他即將抹去的還有“南南”。
抹掉南南，也將自己所構建的美好都打碎。
最初，他鬼使神差地翻進了那家療養院，翻進郭濤的房間，直到看著他像條離開水的魚一樣掙紮著迎來緩慢卻痛苦的窒息。
張起揚當時就那麽冷漠地看著他。
他也難以還原當時的感覺了，或許沒有仇恨、沒有痛苦，也沒有興奮，有的隻是麻木不仁。
有了第一個人，然後也就有了下一個人。
同樣是用窒息的手段殺死。
張起揚的兒子是窒息死亡的，正是因為這個他才選擇用這種方式來結束別人的生命。有時候，張起揚麻木地看著他們慢慢地窒息死去，就會想起兒子的死，甚至還會感到一絲親切。
他也知道這是一種畸形的心理，所以他才經常往史進那裏跑，冷靜一下自己。因為他越發感覺到難以用理智來控製自己，他其實是在用意誌同腦海中的另一個不受控製的意識搏鬥。
後來，他強迫自己接受一些藥物，藥物能讓他的注意力更集中，思維更理智，以便扮演好生活中的各種角色，丈夫、警察、領導、下級，但是這種扮演卻糅合了自己的痛苦。
不過他從來沒打算過要把工作辭了，直到遇見那個十惡不赦的搶劫犯。歹徒鑽進胡同的時候，如果不劫持一名女子做人質，張起揚可能就不會那麽憤怒；如果那個女人沒有懷著孕，張起揚可能就不會更加憤怒。
但事實是那個搶劫犯像個瘋子似的抓著女人，他笑的時候渾身的血都是冷的，而笑聲像惡魔在噬齒。
張起揚的手指早已緊緊地扣在了扳機上麵，他很想開一槍，但他還可以忍。
直到歹徒大笑著說：“哈哈，你信不信我在她肚子上劃一刀？”
他忍無可忍了。
那一刻，張起揚想起藍欣流產後的哭泣。
那一刻，張起揚扣動了扳機。
隻是第一槍卻打在了女人身上。緊接著，第二槍，搶劫犯頭部中彈。
王元衝過來的時候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他什麽也沒看到。
其實歹徒沒有過任何要下手的行為，也沒有必要開槍。
但是張起揚說歹徒想要下手傷害人質，王元就信了，於是幫他做了證。
但畢竟誤傷了人質，最後他還是被開除公職。
張起揚脫離了警察隊伍之後，少了約束，也開始更加沉迷於自己的複仇計劃中。
直到有一天他鎖定了自己的又一個新目標—— 劉海。事前他就整理好了關於劉海肇事的檔案，這是他的習慣，把每一個目標的相關資料整理起來，匯總在一個檔案袋裏，並且為每個涉案人都做一個簡單的檔案，就像是自己的殺人計劃一樣。隻是他不小心把李國勝和劉海兩個人的檔案落在了書房裏，後來又被藍欣發現了。
張起揚早就調查好了，劉海住的小區是個老樓，七樓沒有住戶，隻有一個鄰居還是個獨居老人，晚上從不出去，每到天黑就休息了。但是當天他沒有預料到的是，李峰和李歡歡早就計劃好了要殺害劉海。他到現場的時候，門正開著，劉海躺在地上還有微弱的呼吸，張起揚沒有心軟，下手，然後看著劉海的呼吸慢慢消失。
張起揚正準備返回的時候，李國勝上樓的聲音驚到了他。他立馬跑上了七樓，貓在樓梯上觀察著李國勝。之前他看了劉海肇事的資料，突然想起眼前的這個人就是李家樂的父親。
李國勝看著劉海的屍體愣了半天，沒想到劉海已經死了，然後他走進廚房，提著一把水果刀出來，深深地刺入了劉海的大腿。因為李國勝當時突然想到，兒子離世的時候同樣是伴著一條殘腿的。
李國勝剛剛離開，張起揚的手機鈴聲就響了起來。
是王元的電話，通知他發生了命案。當張起揚問完案發地點在哪裏的時候，腦子瞬間蒙了。他心裏明白，王元一直很信任自己，但是如果王元知道他現在就在現場，並且剛剛進行完一次謀殺，他會有什麽反應？
張起揚當時腦子裏的第一個念頭就是不能讓王元知道。他慢慢地站起身來，走下樓梯，突然眼前一黑，就栽了下來，撲倒在門前。
醒來之後，張起揚自然而然地把注意力轉移到了李國勝身上。李國勝是去複仇的，不過李國勝的出現好像讓張起揚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張起揚之前就刪掉了警局裏劉海肇事傷人的記錄，這樣可以避免警方查到李國勝那裏，但是李國勝橫空出現又在劉海腿上刺了一刀。張起揚料想警局的調查方向會往報複上靠，這樣一來李國勝成為嫌疑人隻是早晚的事。所以他打算順水推舟，幫助李國勝擺脫嫌疑。
首先，他打算以後每次作案都加上一刀故作懸疑的外傷，這樣就可以讓警方把後來發生的案子和劉海的案子聯係起來，把嫌疑從李國勝身上移開。
一天夜裏，他來到李國勝的門前，從門縫兒塞進一個信封，信封裏一張紙上麵寫著：你當時捅劉海一刀的時候，他已經死了，無論對誰你都要這樣說。
李國勝照信封裏說的做了，他也暫時擺脫了嫌疑。因為當時還沒有查明死者真正的死因。不過李國勝每天固定的行蹤卻引起了張起揚的好奇，於是張起揚開始跟蹤李國勝，戴上一頂黑帽子，加個口罩，這樣別人很難認出他來。第三次跟蹤的時候，他遇到了王元，當時王元也在跟蹤李國勝。
張起揚察覺到王元已經發現了自己，王元也放棄了跟蹤李國勝，轉而跟蹤張起揚。不過當時王元並不知道自己跟蹤的那個神秘人就是張起揚，張起揚繞了幾個街口才把王元甩掉。
後來警方就發現了李國勝每天固定的行蹤是為了去買食用幹冰。
張起揚心裏清楚，自己殺死劉海的手法就是用的幹冰，如果警方哪天發現了劉海真正的死因，毫無疑問，李國勝又會成為警方首要的嫌疑人，他的家裏就有可能放著作案工具。
然後張起揚才想到下一步，目標直指孫莉。
隻有再犯一件完全類似的案子，才能把嫌疑從李國勝身上轉走。
在作案前，張起揚還及時辦了一件事，那就是監控，他建議王元秘密監控李國勝的活動，包括在家裏安裝監控，這樣李國勝就有了不在場證明。
後來孫莉案發的時候，冬明晨也開始調查李國勝，但是監控錄像顯示，孫莉被害的那天，李國勝一直待在家裏。
張起揚這番努力地幫助李國勝，可能隻是因為他在李國勝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一個父親的影子。
李國勝也不是從來沒有察覺過張起揚的跟蹤和協助。李國勝也對劉海的死亡抱有懷疑的態度，他隻是懷疑當時劉海已經死了，但是不敢確定，再加上警察來訊問之後卻不再有什麽大的動靜，他開始隱隱感覺或許劉海的死亡原因另有其他？
直到有一次，那個跟蹤他的神秘人跟著自己到了四坪村，以後便沒有再出現。李國勝都是在四坪村購買幹冰的，這讓他想到或許這才是神秘人跟蹤自己的原因？
李國勝半夜翻進驗屍房。他將一塊又一塊的幹冰塞進劉海的嘴裏，然後合上他的嘴巴，幫助他咽下去。他麵無表情地虐待著劉海的屍體，心裏沒有任何的波瀾。他現在隻想搞清楚，那個跟蹤他但在暗中幫助他的人到底是誰，有何用意？
其實張起揚真的隻是想幫助他，幫助一個像自己一樣的父親。
後來孫莉的案子也更加清晰。他沒有預料到李國勝其實就是李建業，也沒有料到孫莉隻是一個替罪羊而已，無論如何都罪不至死的，但是自己卻下手殺了她。
張起揚開始反省，也開始加大藥量輔助治療，於是自然而然地找到了畢福寬，私下購買更多的藥物。
張起揚偶爾也會去看望母親，把她接出來逛一下，隻不過每次在來訪記錄上簽字的時候，他都會不自覺地簽成史進的名字。
他製作了一個牛皮紙的名單，上麵分為兩列，一邊寫著真實的人，一邊寫著自己幻想出來的人。他隨身帶著這張紙，以便提示自己眼前的某個人到底是真是假。
張起揚想戰勝自己的病症，他重新努力讓張起揚回來，讓史進離開，讓其他幻想的人物也離開，離開自己的世界。
精神分裂症患者最大的困惑在於找不到自己，畢生也都在尋找真正的自己。這也是張起揚一直都在努力的。
現在張起揚堅定地站在白板前，也要讓南南離開自己的世界了。
張起揚看著白板上南南的名字，然後畫掉。
不過一個印記抓住了張起揚的眼球，在南南的名字上麵，有個指紋的印記被沒有幹透的墨跡保存了下來。
張起揚突然想到，或許冬明晨已經來過了。
張起揚開始環顧四周，然後歎了口氣，這裏沒有什麽別的東西了，反正這裏的一切在張起揚的計劃中早晚都會讓冬明晨看到的，隻是現在還有點兒早。
他意識到自己不能待在這裏了，免得撞見冬明晨。還有最後一個人要殺，張起揚邊想著邊把半瓶的紅酒都灌進嘴裏。
他匆匆檢查了一遍，書架、桌子……帶了些必需的東西走了，出門的時候用留戀的眼神望向書架的方向。
白板上南南的名字已經被塗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