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真誠的另一個自己

假如我每天繞三環一圈,假如我同樣樂此不疲地看著窗外流動的廣告,假如我每天買一些幹冰,我會做什麽呢?用幹冰來做無形的謀殺?不對,若是為了謀殺有什麽必要天天都買呢?

如果我是李國勝,我每天都會使用一些幹冰來達到某種用途,那麽要殺人的時候我是否會首先想到幹冰呢?

張起揚這樣想著,慢慢地站起身來,不料剛起身眼前突然有一片黑雲壓過來,什麽也看不見,張起揚馬上站定,直到眼前的黑色雲霧慢慢地消散。

又有些暈了,張起揚皺著眉頭,閉著眼,隨即又伸手從外套的兜裏拿出一個小盒,捏出一塊糖,放進嘴裏吮吸著,就這樣過了一會兒,張起揚睜開眼,一邊慢慢地向裏間走去,一邊扭頭對史進說:“我進去休息一下。”

“哎!”史進突然喊住他,“等一下……”

“怎麽了?”張起揚有些疑惑地看向史進。

“沒什麽,累了的話,我送你回去吧。”史進說。

史進的話音中多了些顫抖,張起揚的耳朵向來可以敏銳地捕捉到這些東西。

“不用,我躺一會兒就行了。”張起揚一怔,說話間就往裏麵走,又突然想到今天來的時候在外麵等了半天史進才開門,內心不禁閃過一絲疑慮,更加感到奇怪了,於是就徑自往前走,看看史進什麽表現。

張起揚剛邁出一步,史進突然伸手拉住他,手上的力量加重了張起揚的好奇心。

張起揚掙脫開史進的手,一步邁過去,拉開裏間的門。

斑白的頭發在強光裏若隱若現,影影綽綽的黑影投在子宮椅的背麵,像自然中無數幹枯的樹杈在陽光下留下的影跡。一雙熟悉的蒼老的手靜靜地垂下,皮膚的紋路都舒散開來,每個毛孔都呼吸著陽光的憨厚與溫暖。歪向一邊的睡著的頭露出一個側臉,皮膚的光澤仿佛讓人看到垂暮的年輕。

張起揚推開門的一刹那就愣在原地了,手黏在門把手上紋絲不動。

史進站在後麵,一陣啞然失措。

過了好一會兒,史進才伸出手在張起揚的肩膀上輕輕地拍了兩下。

“怎麽回事?”張起揚回過頭來問。

“我把老人家接過來的,”史進有些底氣不足的樣子,“換換環境,對身心都是很好的。”

“怎麽不告訴我?”張起揚的聲音中隱含著責備,但是那種責備卻不完全是針對史進的,好像更多的是針對自己。

“沒來得及呢。”

“什麽沒來得及,怎麽可能來不及?”

“主要是怕你不同意。”史進略低下頭,小心翼翼地長吐一口氣。

“誰說我會不同意,就算我不同意,你也應該告訴我一聲,我……應該會同意的,這……這畢竟是你接過來嘛!”張起揚的聲音顫抖著,已經沒有了剛才的氣勢。

“我是想幫幫老人家,也幫幫你。”史進誠懇地說。

“我有什麽需要幫的?我不用,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是事情不是發生在你身上,你又怎麽能理解我。”張起揚像炸開了的火藥桶,亢奮起來。

“你得嚐試著去接受,事實上你現在什麽也沒有接受,你以為你堅守著自己的原則,其實你隻是用所謂的原則來掩飾、來逃避。”史進字字鏗鏘地說,“你在這件事上絲毫都不舒心。”

“就算是這樣又怎麽了,難道我一輩子就剩下這一件事了嗎?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很多事也都在等著我去做。”

“其實你對他還是有感情的,難道掩飾不是一種痛苦嗎?”

“感情……”張起揚念叨著。

“血脈之情。”史進的雙手緊緊地按著張起揚的肩膀。

“相守之情。”史進的手掌緊緊地攏住張起揚的肩胛骨。

“養育之情。”史進的手指用力地擠住張起揚的肌肉。

張起揚看向裏間,那麽安謐的場景。

張起揚看向史進,眼睛中閃著溫暖的光,溫軟得像秋日的晨光;俊朗的臉龐顯得青春而又真實,張起揚竟然覺得他依然洋溢著大學時的年輕與活力;抓住自己肩膀的手,讓他感到厚重而踏實。

他知道史進是真誠的,有時候真誠得就像另一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