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觸摸死亡

葬禮上,人們窸窸窣窣,竊竊私語。有議論死者生前的,有說家裏孩子上學問題的,有抱怨老公喝酒了的,有借機通知下個星期孩子婚禮的,有感歎生活艱辛的。死者的近親們忙忙碌碌,張羅著儀式的進程,點燈,祭品的擺放。不僅要給死去的人燒紙錢,還要站在門口收份子錢。肅穆的葬禮上怎麽也無法擺脫生活的苟且。

在此之前,我們三個人風塵仆仆到了家門口,卻不知以什麽樣的理由踏進去。董春雨卻胸有成竹地敲起了門。

開門的正是我爸。他比上次見他的時候蒼白了些,頭發又少了些。他客氣地請我們進門,大聲而親密地叫著我的名字,喊著有同學來拜訪了。

我驚愕地看著董春雨,原來她早已把一切鋪墊好了。

我以為馬上又會有一場混亂的撕逼大戰。可是那個假的我默默地邀請我們進門,絲毫看不出往日的恩怨。

家中一片沉寂。我更不敢出聲。

許久,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四下打量著這間我從小到大生活的房子。沒什麽變化,變的隻有我而已。電視櫃上的相框中,我們一家三口的笑容僵硬,卻其樂融融。牆上我爸媽在五年前補拍的婚紗照色澤還很鮮豔,右下角插著我畢業時穿著學士服的照片。窗前一顆仙人掌,從我五歲起開了六次的花。主臥的門緊緊地關著,櫃子裏麵裝著我從小到大和朋友們通過的信件和漫畫書。很多記憶跳了出來,都很鮮活。就連門框上,我媽給我量身高的印記都有著不一樣的色彩。

物是人非,腦袋裏突然跳出了這個詞語。以前總覺得這個詞矯情而且做作,如今卻很好地形容了我此刻的境況。

“我媽……呃,阿姨呢?”

“不好意思,你們來得不是時候,小鋅的姥姥剛剛去世,你阿姨沒心思招待你們。”我爸從廚房中走出來,端著我愛吃的水果。

我以為我聽錯了,想要再問一次。董春雨按住了我的腿,對我搖了搖頭。我呆呆地看著她,覺得她無比陌生。

我媽默默地站在姥姥的棺材前,滿臉倦容。我知道,悲傷一定比任何事情都讓人疲憊。可是她沒有哭,偶爾應付前來慰問的人兩句話。這讓我稍微放心了一些。我怕她哭,因為她哭了,我這個做女兒的卻連上前擁抱她的資格都沒有。那個冒用我身份的人,站在她的旁邊,緊緊地拉著她的手,傳遞著來自女兒的溫暖。

我走到靈前,跪在墊子上,腦袋空空如也,哭不出聲,掉不出淚。粗糙的紙錢堆在旁邊,我不知道那東西在陰間值幾個錢,是不是燒了這些,姥姥在那邊的生活就會豐衣足食。

小姨一如既往,大嗓門兒地聊天,大嗓門兒地使喚著任何一個她能看到的人,椅子挪一挪,白布掛得偏了,花圈擺放得不夠整齊。葬禮這種事啊,真正用心去愛死者的人真的是做不來的。幸好家裏有個小姨,她平時常常和姥姥吵架,有時候罵姥姥偏心,有時候嫌棄姥姥動作遲緩,隻要她想吵架的時候,總能找到理由。現在姥姥去世了,竟然要靠她來做出這最後可以盡孝的事情。

不知道為什麽,我從小就很排斥她。比起我爸媽,她更像是我的家長。在我成長的過程中,各種關鍵與不關鍵的節點從來都少不了她的參與。直到小學畢業之前,我一直以為家庭成員的基本組成就是爸爸、媽媽、孩子和小姨呢。

我曾一度疑惑,為什麽小姨待我如此不同。我爸總說小姨是因為喜歡我才這樣的。這個原因倒是讓我更容易接受一些。

我從小就是備受寵愛的孩子,一直是在各路親朋好友的誇讚聲中成長起來的。但是作為眾多粉絲一員的小姨,她對我的喜愛卻是充滿獨裁和蠻橫的。

比如在高中之前,她從來不讓我獨自出門。有幾次想和小夥伴去郊遊,她死活不讓,見實在拗不過我,就想出了各種青少年在外遇到危險的案例,讓我爸媽阻止我。

就因為她,我失去很多青春期該經曆的冒險與刺激。

小姨見我媽在那裏站著,送過去了一把椅子。又把那個假初鋅拉了過去,囑咐著讓她照顧好我媽,同時安排著前來悼念的客人。那一刻我對小姨的態度又改變了一些,或許這就是場麵人的厲害之處吧。

還有那個正忙碌地幫忙張羅的身影——竟是小車,幾年未聯係的前男友,一身黑色正裝,莊嚴而隆重地忙前忙後,儼然半個主人。偶爾,還會跑到那個假冒我的人身邊低聲耳語幾番。

他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雖然我和他早已沒有了瓜葛,可看到這個場景,仍然被一種無法擺脫的恐慌所包圍。這意味著,那個女人用著我的身份,已經開始經營起了新的生活。

葬禮的嗩呐吹得震天響。鞭炮劈裏啪啦,竟讓我有種脫離現實的錯覺。舅舅喊著“媽,你一路走好”,幾個叔叔便抬著棺材艱難地起身。

這個時候哭禮的環節已經過去了,但還是有人小聲抽泣。天空竟然應景地下起了大雪,那個假的我,一直站在我媽的身邊,幫著應付著為了安慰而安慰的人。她的眼睛紅紅的,手上始終牽著我媽,好像真的成了一個獨當一麵的大人。我很難想象,如果現在我還是我,是不是也能和她一樣把所有的悲傷收起來,有條不紊地處理這一切。

不,不對,那是我姥姥的葬禮,她根本不會悲傷。沒有感情,何來隱藏?

“小姨……”還不到十八個月的外甥在姐姐懷裏樂滋滋地叫著。小孩子哪裏懂得大人的悲傷,他隻知道這天人多,熱鬧。

“那不是小姨,小姨在那兒呢。”姐姐把外甥的小胳膊收回去,又指了指那個占據了我的身份的家夥。

我這才反應過來,小家夥剛才是在叫我。都說小孩能夠看到大人看不到的東西,難道是真的?

我激動地看著姐姐懷裏的小家夥,他也天真無邪地看著我,對視了幾秒鍾後,他張開小手,竟然要我抱。

伸出雙手迎接他的動作剛做了一半,那個頂著我模樣的女人代替我將他接了過去。同時遞給了我一個警告的眼神,抱著我的外甥再次走到了送喪隊的前頭。她竟然怕我傷害孩子。

我恨恨地盯著她,握緊了拳頭。真是惡人先告狀啊。

這個時候,郭易伸出手臂,手指緊緊地捏著我的肩膀,傳遞著來自他的力量。我望著他,勉強地擠出一個微笑。

“真想重新當個小孩子,天天被抱在懷裏,什麽也不懂才幸福。”我說。

“真傻。”他摸著我的頭發,口中嗬出一團白氣,“不管大人小孩都是有情感比例的,可大人的情感是複雜的,這些難過占據了你情感的80%,所以你痛苦。但是小孩子就不一樣了,他們的認知世界很窄,可能就是一根棒棒糖的大小。當你搶走了他的棒棒糖,那麽他的痛苦是100%。所以啊,真正幸福的是你的姥姥。死去的人,才會真的一切歸零。”郭易說這話的時候特別正經,像個傳教士。我呆呆地看著他,突然有種深不可測的感覺。

“他?”董春雨望向送葬的隊伍,眯著眼睛,滿臉疑惑,“火車上那小子。”她的語氣有些不確定。

順著她的眼神看去,送葬隊伍浩浩****,我才想起來我根本不知道那小子的背影長什麽樣。

葬禮過後,我媽便陷入了與世隔絕的狀態,不說話,也不吃東西,躺在**蜷縮著身體昏昏入睡。

我們終究還是客人的身份,在這種情況下不便過多幹擾,隻好在我家附近找了個快捷酒店住下。

這已經是姥姥去世的第三天了。我很想質問董春雨,是不是因為知道這場葬禮,才會放任我回家看看。更想質問她,為什麽不早點把這件事情告訴我。可是質問她又有什麽用呢,答案我自己都懂的。

“要是人們真的可以永遠擺脫死亡就好了。”董春雨放下行李發表言論,我知道她一直在等待教育我的時機,就和我等待質問她的時機一樣。

董春雨的話總是有很多言外之意。我妄自揣測,總猜不到點子上。

“那隻是你的想法,人到老年,自然對死亡沒有那麽多恐懼了。而關於死亡的悲傷都是留給活著的人的。當然,也無非隻有幾天的時間。”郭易隨便拿起一個蘋果,咬了一大口。

“起碼可以自己選擇死亡時間也是好的啊。”董春雨不服氣地還嘴。

我蜷縮著身體躺在角落中。一些關於姥姥的細小的回憶像是氣泡一樣浮出水麵,而後一個一個破裂。他們兩個拌嘴的聲音逐漸縹緲。

我總是很遲鈍。姥爺走的時候我上四年級,那時我還不知道死亡的意義。隻是很久以後,再擺弄和姥爺兩個人在一起才玩的小動作時,才忽然意識到,這個人已經永遠不會再出現了。

總會有很多人告訴我們要珍惜當下,因為每一個當下成為回憶的時候都會無比懷念。可是從來沒有人告訴我們到底要如何珍惜,怎樣珍惜。所以,我也一直錯誤地以為所謂的珍惜,不過就是讓每一秒快樂,讓每一秒都優先讓自己的欲望做出選擇。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人活著,不應該永遠遵循自己的欲望,而是要時刻提醒自己,如果此刻這樣做了,以後是不是會後悔。

關於姥姥生前的記憶,也隻剩下我大學畢業那年暑假時,和她見的最後一麵。

那天很熱,隔著窗戶都能感受到室外的火辣。我蜷著腿坐在椅子上不斷地刷新著小車的社交主頁,那會兒我們剛剛分手,我一直試圖尋找出他對我失去熱情的原因。

“哎喲,累死了,累死了。”姥姥站在門口喘著粗氣,這句是她的口頭禪,從我記事那會兒,姥姥無論幹了什麽都要說上幾句“累死了”。她那一口湖南口音就算是在東北再待上四十年也不會有絲毫改變。

我沒有回頭看她,手指在鍵盤旁邊沒有任何節奏地敲打著,宣泄著自己的焦慮。

“寶寶,趁熱吃。”那時自認為已經是成熟女人的我,每當她還這樣叫我“寶寶”的時候,總有一種尷尬和不耐煩。

“嗯。”盡管沒有看她,我仍然知道她當時的動作,費勁地挺著那個肥胖的肚子,一隻手扶在旁邊的鞋櫃上,另一隻手叉著腰,大口大口地呼吸。

她把烤鴨放在門口的吧台上,便離開了。我甚至沒有邀請她進屋坐一坐,留給她的隻有冷漠的背影。

而現在她離開了,留給我永遠無法贖回的歉意和愧疚。

兩兩相欠,或許也是一個好結果。

郭易不知什麽時候回到他自己的房間去了。董春雨見我一個人默默掉眼淚,便把我扶起來,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了一串佛珠遞給了我。

“現在你跟我做,我說什麽,你就說什麽,然後像這樣撚佛珠。”

“什麽?”我擦了擦眼淚,驚訝地看著她。沒想到董春雨除了會西方的禱告竟然還會念經。像她這樣不專一的人,難道不會被神明懲罰嗎?

不過最終我還是跟著她做了起來。後來我才知道她教我念的是往生咒。

我原本是不相信這些的。可是念完之後,真的覺得心情平靜了許多,那些對亡者的愧疚和悲愴好像被撫平了一些。

“我知道你想問什麽,其實不管是禱告還是念咒,都屬於一種簡單的儀式。人們很早以前就會通過各種各樣的儀式,來達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比如求雨,比如祭祀。這種方法宗教中運用得最多,所以你不用考慮我到底是哪個教的教徒,我信奉科學。”

“什麽?這也算是科學?”

“當然了,所謂的心想事成,重要的是那個‘想’字,你一直想,事情就成了。而這個想的過程,就是我所說的儀式,禱告也好念經也罷,甚至我們過生日吹蠟燭,對著流星許願,放孔明燈等等這些,都是把‘想’這件事寄托給行動,從而加深了‘想’的作用,隻是方法不同,效果不同,需要的時間也不同。”

“你的意思是,其實不管是什麽宗教,祈禱的形式雖然不一樣,但最終達到的目的都是一樣的?”

“對,其實說到底也就是精神力量。為什麽人們喜歡尋找信仰,因為那是一種精神上的方向。人們通過這種儀式性的東西,注入自己的誠心,時間久了,這種誠心就會量變產生質變,最終達到夢想成真的目的。把所有的事情退回到最初的起點上,我們追求永生也好,追求財富也好,最終追求的是我們內心的東西。反過來,隻要我們善於利用內心,那麽也會得到非常強大的力量。所以我們利用那些儀式,把精神力量注入進去,然後就會產生一種無形的磁場,讓你所想的事情順利地達成。就好比我剛剛教你念咒,你知道這是往生咒,雖然你不相信,但是你潛意識裏希望念了這個咒語你的姥姥會在另一個世界幸福安康,這時你的心靈會得到慰藉,所以你念完以後,覺得心情平靜了一些。”

這真是為我開啟了新世界的大門,早在看董春雨禱告的時候,我還特別不屑,沒想到背後竟有這麽深遠的意義。

“可是既然心想事成這麽簡單的話,豈不是人人都可以那麽做?”聽了董春雨的話,我的腦子裏有什麽銜接到了一起。

“剛剛我不是告訴你了嗎?心誠則靈,越是誠心,精神力量越是強大的人,越容易成功,普通人平日裏隻做一兩次是不可能成功的。所以我和爸爸在平時會對意誌力進行練習,便於日後實驗的進行。其實在這方麵已經有不計其數的人有著不錯的成就。最厲害的要數蔣建國教授了。”董春雨繼續說道,“當然,僅僅儀式是不夠的,有時候還需要其他的東西作為輔助,比如說神像,比如說符咒……”

我忽然想起了公司裏那些曾經讓我嗤之以鼻的東西:“你是想說公司裏麵那幾尊神像?”

“你想得沒有錯,那些神像都是特製的,他們的表情對人有心理暗示作用,當對著它們進行儀式的時候,會加強人的誠心,從而讓所謂的精神力量更加強大,這也是永生實驗的一個重要環節。我們偶爾也會用作其它,比如控製人心。你也知道,我們這個研發中心,一旦進入核心程序,是不允許有人泄密或者辭職的。你以為所有人就是靠‘永生’這個信仰堅持下來的嗎?難道他們就不動搖嗎?為了防止這種現象,所以我們定期舉行法會,嚴格控製研發中心的所有陳設,那不是迷信,是因為我們利用這種形勢對那些人做心理暗示,加強他們對‘永生’的信念。不然你以為他們能夠那麽忠誠地為這個項目貢獻十幾年的青春?”董春雨說到這裏的時候,臉上已經難以掩飾自豪的神色。

我感到無比震撼,腦子裏有千絲萬縷,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所以,你現在還會覺得我們的公司是個笑話嗎?你還覺得我們研究永生很滑稽嗎?”

“我……我從來沒覺得滑稽,隻是覺得不現實。你們研究燈塔水母,研究‘萬能細胞’這些都沒有問題,但是亙這個……太扯了。”

“怎麽扯?燈塔水母和萬能細胞都隻能讓人類的壽命延長,但是亙卻能讓人獲得永生,這不好嗎?”

“你難道沒發現活著之所以珍貴,是因為人的生命短暫嗎?”

“這場葬禮還沒給你足夠的啟示嗎?你所說的寶貴的東西,它可以因為生命的延長而不再寶貴,但是永生將是我們重啟新的篇章。”董春雨說著,拉住我,再次帶我出了門。

我一向最討厭醫院這個地方。除了濃重的消毒水味道,更多的是哀愁與腐朽。

毛主席說過:“身體是革命的本錢。”

我爸也常說:“有啥千萬別有病。”

我也這麽想。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且不說高昂的醫療費用,單是摧毀意誌這點就已經足夠折磨人了。

站在醫院住院部的走廊上,看著人來人往,無論是醫護人員還是患病人員,沒有人是帶著笑容的。

左手邊病房傳來一聲啼哭。

從微微張開的門縫之間,可以看到一個瘦小的孩子躺在病**,身上插著的幾根管子宣告著他的生命餘額正在急速下降。

是白血病。由於治療不夠及時,已經到了最後的階段——等死。

孩子還小,還不知道自己會死,甚至可能不知道死亡的意義到底是什麽。他靜靜地躺在**,由於化療,沒有一根頭發。

哭的是他的媽媽。重壓之下終於沒有忍住,在孩子麵前暴露了情緒。

孩子虛弱地伸出小手,輕輕地擦拭媽媽臉上的淚水。他以為自己做錯了事情,不停地道歉,聲音虛弱無力,卻讓人心碎。

正在我發呆的時候,幾個醫護人員推著一張病床從我身邊經過,**是一位麵目全非的老人,她全身浮腫,眼睛甚至無法睜開。把她推進病房後,三個兒女便把大夫圍住。

“大夫,我媽是不是沒救了?”中年男人一出門便拉住了大夫的手。

“幸好送來的及時,手術還是很成功的。”醫生終於露出了笑臉。

可我分明看到這三個人臉上同時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醫生走後,幾個人開始商量著給老人辦理出院手續。我大驚,剛脫離危險就要出院嗎?

再聽他們的對話才知道,老人早就已經重病在身了,幾個人明明知道病情,非要拖到老人身體完全不行了才送醫院。住院也隻是為了給周圍的人看,代表著自己盡孝了,等醫院說治不好了再接回來等死。

此時手術非常成功,幾個人的如意算盤失敗了,想要把老人接回家,等再嚴重了再送醫院,如此折騰,直到老人死去。

“如果我們的永生真的可以實現,這些問題都將不複存在。”董春雨說話的時候,碰了碰身體已經僵直的我。

人間的大喜大悲幾乎無時無刻不在醫院上演。此時,我隻是一個看客。他日,也很有可能成為這戲中的一員。

許久,我張了張幹涸的嘴巴。然後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可是,我不明白,你這麽在意我對永生的看法又有什麽意義呢?”

這一天過得昏昏沉沉。郭易說得對,大人的情感世界很複雜,需要難過的事情太多了,姥姥去世的傷痛和在醫院中的見聞很快再次被我變了身份這件事情轉移。

如果說孫悟空真的混進了送葬隊伍,那麽他一定別有目的。想到了火車上他欲言又止的樣子,真的好想抓住他問問清楚。

再次回到酒店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趁董春雨洗澡的時候,我終於得以清淨,躺在**把這些天的怪事都想想清楚。

這時董春雨的手機亮了起來,屏幕上是消息提示。

“在嗎?”

“最近怎麽樣啊?”

“聽說你和你爸生氣了?”

那邊一連串發過來三條消息。

浴室裏,蓮蓬頭不斷地噴灑著水花。我看了一眼董春雨洗澡的身影,見她沒有要出來的意思,便偷偷拿起她的手機。

這個時候屏幕又暗了下去。想要打開看看,卻發現是指紋解鎖。

泄氣地把手機放回原處,這時手機再次亮了起來。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但是不要不回信息好嗎,我隻想知道你現在是不是安全。”消息來自Jason Qian。

誒,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裏看見過。仔細地頭腦風暴以後,才想起來,這個人不就是給我做基因檢測的大褂男嗎。難怪那天他見董春雨時慌亂不安,原來不是因為董春雨級別高,而是因為暗戀啊。這可真是天大的八卦,要是小胖妞在,可夠我倆研究一天的了。

“你每天在那東西身邊要小心。”

那東西?是指我嗎?我都已經夠不幸的了,他竟然這麽說我。我這小暴脾氣,要不是我解不開董春雨手機的密碼,我非得打電話過去罵他。

正在我無比憤怒的時候,董春雨的電話鈴聲又響了起來。是BIG BANG的歌叫什麽LOSER。我原本不是什麽追星族,但是覺得這個詞挺符合我的生活狀態的,所以對這首歌印象極深。沒想到董春雨這小古董還挺潮。

浴室的水聲忽然停了下來。董春雨的聲音從裏麵傳來,有種性感的味道:“誰打來的?”幸好郭易不在這個房間,不然被董春雨迷住可就難辦了。唉,我到底在想什麽。

“是一個叫瑤瑤的人。”我看著屏幕大聲回應她。

然後我便聽到了浴室開門的聲音,董春雨濕著頭發,隨便裹個浴巾快步走了出來,拿起電話,看了我一眼,便回過身去小聲應答著。

盡管她已經盡力壓低了聲音。可是房間就那麽大,她衣著暴露又不方便出去接。淺笑低語盡收耳中,完全一副小女人戀愛的模樣。

“瑤瑤”,唉,火車上,董春雨生病的時候是不是喊的yaoyao這倆字嗎?難道這是董春雨的小情人?怎麽起個女人的名。

這一天信息量好大。

現代十大酷刑之一就是有了八卦不能分享。而眼下,唯一能和我分享董春雨的異常舉動的隻有郭易了。這樣,也正好有了和心上人搭話的正當理由。

假借給董春雨留有私人空間的理由,我敲開了郭易的門。

他並沒有打遊戲。行李安分地躺在角落上,**甚至連坐過的痕跡都沒有。

“你……在幹什麽?”我問。他並沒有讓我走進去的意思。

“有什麽事嗎?”當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的時候,最好的回答辦法就是反問。在遇到這種反問的時候,剛剛想好的借口仿佛失效了。

正在我吞吞吐吐地想著怎麽回答他的時候,我才注意到他臉上的紗布崩開了一角。

“哎,你的臉怎麽樣了?”我伸出手想要看看那因我而留下的傷口。

郭易終於閃開身體,把我讓進門。

“我跟你講啊,受傷、生病,其實都應該吃黃桃罐頭。一會兒我去給你買一瓶,我倆一起吃。”我見他躲閃,隻好識趣地轉移了話題。

“為什麽?”

“因為桃就是逃嘛。吃了黃桃,意味逃過這一劫。”

“哈哈,這個解釋太牽強了吧。”

“怎麽會,反正隻要我心情不好的時候,黃桃罐頭就是我最大的安慰。小難過吃小罐,大難過吃大罐。”我見他笑了,便放下心來。

“那你現在遇到這樣的事,豈不是要吃水缸那麽大一罐的黃桃罐頭?”

“水缸那麽大的哪夠啊,我得吃一個遊泳館那麽大的黃桃罐頭才行。不過看你受傷,我更難過,得吃一條小溪那麽多的黃桃罐頭才行。”

“我說了,臉的事你不用太在意。我不在乎。”話題進行到這兒,他再一次開啟了送客模式。

房間裏是死一樣的沉默。他背對著我,坐到椅子上,打開了電腦。

“你知道嗎,剛才我聽到董春雨接電話了。她有情況,肯定在談戀愛。”為了多留一會兒,我重新翻出話題。

“嗯,很正常啊。她那麽大歲數了,再不談戀愛豈不是要剩在家裏。”

“難道你不好奇董春雨的男朋友什麽樣嗎?”

“我知道啊。”

“這你都知道。”這回輪到我驚訝了。

郭易沒有回頭。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小張薄膜,扔到桌子上。

“這是董春雨的指紋。想知道細節,可以自己去看。”

此時,我已經驚得合不攏嘴了。

“你什麽時候弄的啊。”

“這個女人來者不善,弄點小手段掌握點情報,情理之中。”

我走過去,拿起那小張薄膜,放在手裏把玩著。對他的崇拜又多了一分。

他熟練地操作鼠標和鍵盤。屏幕的光投在他毫無表情的臉上,絲毫感受不到他對遊戲的熱愛。

屋子裏再次陷入安靜。搭訕法則第一條——聊星座。

“你什麽星座的?”我不死心,繼續打破沉默。原本打算不管他說自己什麽星座,我都會說我們兩個很合。然後再給他看看手相,借機拉近距離。如果可以的話,我再偷偷把襯衫解開兩個扣子。然後學長不諳世事落入我的手中,生米煮成熟飯。

然而想象總是美好的。

“我不知道。”

郭易的後背總是挺得很直。他從不倚靠任何東西,所以即使是在他打遊戲的時候,也會給人一種一本正經的感覺。可是有時候又覺得他挺玩世不恭的,一副對什麽都毫不在意的樣子。不知道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他。

堅持了幾分鍾後,我發現無論我找出什麽話題,他都不大有興趣。

“那……我先回去了。”我不願再打擾他,便打了退堂鼓。

男人“嗯”了一聲也沒有了下文。

失望地離開。路過衛生間的時候,看到垃圾桶裏一團白色,是他剛換下來的紗布。那紗布顏色有些暗了,顯然粘在臉上多時,掛上了灰塵。可是上麵沒有血跡,也沒有藥漬。

回過頭再看他,可他的眼睛盯在電腦屏幕上,像一尊雕像。終於知道為什麽別人都說遊戲才是妹子們最大的情敵了,而強行撩漢得到的隻有冷漠和不解風情。

“你一個小姑娘大半夜的總往男人房間裏鑽,像不像話。”一開門,董春雨掐著腰,怒氣衝衝。她總是有這個本事,一秒變我媽。

“這都什麽年代了。”我路過她,直直地倒到**,想著郭易的臉。

“那小子肯定沒安好心。你難道不覺得他舉動反常嗎?”

“怎麽反常?”

“不反常他能化裝去我家,專門弄些東西刺激我爸?你到底喜歡他什麽呀?”董春雨坐在我床邊,繼續數落著我。她不說我還忘了這茬兒。看來郭易學長還真是掌握了一套間諜技能,易容,盜用指紋。越來越神秘了。

“哪兒都喜歡。”我傻笑著。

“這小子長得是好看,但是這樣的一般不靠譜,一看就欠了一屁股風流債。”董春雨說著,一邊擰開礦泉水遞了過來。見我沒接,自己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那怎麽了,反正我喜歡。最近我在找機會……睡了他。”我傻笑著。

董春雨一口氣沒喘好,一大口水全噴到了我臉上。

“你……你,你這是女孩該說的話嗎?”她的臉很紅。我不知道是氣惱,還是害羞。

“哎呀,什麽男孩女孩的。我喜歡他,想這些很正常吧。你談戀愛難道不想這個?隻不過我說出來了,你卻藏在心裏。”

“萬一他圖謀不軌呢,是壞人,或者別的什麽。”

“我知道他是有點不對勁,接近我呢就算不是因為你們那個破實驗,也是有什麽別的目的。可那又怎麽樣啊,我喜歡他、愛他。我要把他追到手,給他生孩子。就算他傷害我,那也是我自願的。”我翻了個身,背對著董春雨,不再去看她的表情。

“你知不知道如果人的傻氣值最大是10的話,你平時是8,但是你一見到他,傻氣值瞬間飆到1000。你就那麽喜歡他?”

“嗯,非常非常喜歡,不管他說什麽,我都忍不住想點頭。”

“你這樣吸引不到男人的。”

“可是我控製不住自己啊。”我擺弄著自己的手指,“這種卑微的心情,你這麽高高在上是不會懂的吧。”

許久,董春雨沉悶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怎麽不懂?”

記憶裏的郭易學長木訥可靠。重逢時的他玩世不恭,催眠的時候他桀驁不馴,救我的時候身手不凡,葬禮上安慰我時威嚴穩重。而現在,我覺得他神秘莫測。可是就算他有一千麵,麵麵我都愛。

第二天回家,我媽還是沒有醒來。

我媽應該是那個年代最強的女漢子,生我的時候難產了三天三夜,愣是堅持住沒剖腹產。年輕時被斧頭砸傷腦袋的時候沒見她哭過,姥爺去世的時候我還小,可那時她還會照常接我放學,給我做飯。我爸當年做生意賠了一千多萬,家裏家外被債主流氓鬧個底朝天,也沒見她怕過。心髒動手術的時候,還能每天給我打電話笑著瞞著我怕影響我學習。

可是她從沒有像現在這樣一睡不醒。

“她這是怎麽了呀,怎麽一直不起來。她不知道這樣我會擔心嗎?”焦慮,著急,心疼。

我從門縫偷偷地看她,她還保持著前一天的姿勢,蜷縮在那裏。她的頭發淩亂,發根大部分都白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我媽脆弱得像個孩子。

“別吵。你媽媽太難過了,需要休息。”董春雨把我拉開。或許怕我的行為太過異常,引起我爸的懷疑吧。

我爸待在書房,一直打著電話。每次我有同學來家裏的時候,他都怕我的朋友們因為他而不自在,自動回避。

那個頂替了我身份的人,始終沒有說話,她打掃著房間,為身為客人的我們準備著午飯。

我被一種叫作“慚愧”的情緒糾纏不放。

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的話,作為女兒的我或許也做不到如此懂事吧。

我隻會自私地為自己考慮。就連我媽太難過而嗜睡,都會責怪她沒有顧忌到我的擔心,好像她所有的堅強都是理所應當的。

我暗暗下定決心,等一切恢複正常,我一定遠離那座城市,回到家來,陪著爸媽,不再任性,不再自私。

可是會有恢複正常的那天嗎?最近我常常覺得,離真相越近,就離正常越遠。

“小鋅哪。”這個時候我爸從書房走了出來。

我條件反射地站起來應了一聲。

我爸莫名地看了我一眼,客氣地笑了笑,然後繼續對那個初鋅說道:“我有個朋友也開個公司,也是關於生物科技這方麵的,就在家這邊,這次你回來就別再去董明光那裏了,留在爸爸媽媽身邊吧。”

“不行!”我搶先回答著。董春雨拉著我,示意我別再說話。

可是,我怎麽能讓這個不明身份的人一直留在我的爸媽身邊。就算我再自私,再任性,再不懂事,也比這個動機不明的假冒偽劣產品要安全得多。

“她是假的,她根本就不是初鋅,我才是你的女兒!”我大聲喊著。真希望在這件事上誰的聲音大,就能聽誰的。

“叔叔,不好意思啊,她……她最近有點發燒,腦子燒糊塗了。”董春雨拉著我,對我爸胡亂地解釋著。

“叔叔,不好意思啊,這兩天給你們添了那麽多麻煩。”這個時候郭易也站了起來,幫著董春雨一起堵住了我的嘴。

這個時候小姨來了。

我的小姨永遠是暖場的救星。

記得小時候,每次因為淘氣快要挨揍的時候,小姨總是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出現在我家。而我也隻有在那個時候才不討厭她。

“咋樣啊?還睡呢?”小姨探頭看了看臥室緊閉的門,最後目光卻落到了董春雨的身上。

“嗯。”我們不約而同地回答著。

小姨也沒再說什麽,輕車熟路地奔向廚房,幫忙做飯。

董春雨也跟了進去。

我本來也想幫忙,可是我什麽也不會,隻好和郭易默默地坐在沙發上。

“醬油沒了!”小姨的聲音,“我去買吧。”

“我跟你一起去吧,正好熟悉熟悉路。”董春雨緊跟著,穿上了鞋,兩個人前後出了門。

董春雨一向怕冷,如果不是萬不得已的時候是不會隨便出門的,竟然願意陪我小姨買醬油,真是稀奇。

其實他們可以直接讓我去買,這樣我就不會因為幫不上忙而覺得慚愧。可是他們並沒有顧及我。

我左顧右盼了一會兒,郭易以一個舒服的姿勢玩著手機。那個假的我和我爸還在廚房裏忙活。我下了很大決心,決定追上董春雨一起去買醬油。

不遠處董春雨和小姨並排走著,兩人低著頭,不知在說著什麽,好像相識很久的樣子。

我悄悄上前,本來想嚇唬她們一下,卻不小心聽到了她們的對話。

“最近的實驗報告已經發過去了,可是一直沒有反饋。”是小姨的聲音。

“嗯,以後不用等反饋了。這個項目馬上就要結束了。”董春雨手插在羽絨服的口袋裏。

“可是……”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會和上級申請,為你們增加酬勞的。”

“好,讓你費心了。”

回到酒店,我以他們攔著我不讓我說出真相為由,大發脾氣。其實我並不生氣,隻是想用發脾氣來掩飾自己混亂的情緒。最近遇到的事情很多,每一件事都指向了平日裏我連想都不敢想的方向。我感覺自己快要爆炸了,我需要傾訴,可是沒有人能夠讓我傾訴。

當然,郭易並不關心我的情緒,董春雨也很識趣地任我發泄。我本來想和她冷戰的,或者就地分道揚鑣。可是到了晚上,又覺得住在同一屋簷下,一句不說實在太別扭,隻好死皮賴臉地主動示好。

傍晚時分,有人敲門,竟是小車。

“你來幹嗎?”打開門,我滿臉詫異。

“……我們認識?”他顯然比我更加驚訝,他的臉很紅,眼神飄忽不定,很明顯剛喝過不少酒。

我意識到我們本該是陌生人,於是直奔主題:“什麽事?”

“我是來替初鋅傳話的,她很在意你們幾個,她也根本不希望你們來參加葬禮,現在已經結束了,希望你們不要再打擾她了。”他站在正義的高地上對我指手畫腳。

“滾。”我淡淡地回了一句,打算關門送客。

他突然伸出手,擋住了即將關上的門。

“聽說你四處宣揚你是初鋅?還張羅人讓他們相信你的話?”小車繼續說著,臉上的表情有些陌生,“你怎麽不找我呢?”

“你有病吧,我找你幹什麽?”實在搞不清楚這人到底打什麽算盤,他不會還自作多情地以為我心裏有他吧。

“要不……”小車吞吞吐吐起來,其實雖然在一起了一段時間,我才發現,我對他的了解並不是很深刻,“要不你陪我睡一覺,我幫你想辦法證明你是初鋅。”他終於鼓起了勇氣說出了這話。

我嘲諷地笑了一下,重新關上門,暗自慶幸和這樣的人早無瓜葛。

“唉唉唉,我跟你開玩笑呢。其實我今天第一次見你就喜歡你了。”

“雖然我已經說過一遍了,但是我還想再說一遍,你有毛病吧?”

“我跟初鋅那都是假的,我是奉命行事,沒有實際感情的。”

“誰啊?”董春雨的聲音從屋裏傳來。

我趕緊走出去悄悄把門關上。

“你這屋裏還有別人啊?”小車滿臉驚訝。

“這跟你有什麽關係?你跑到這來告訴我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想幹嗎?”我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企圖得到一些心理上的安全感。

“我是一個注重第一感覺的人,我對你一見鍾情了。我追初鋅根本就是假的……”小車突如其來的表白,讓我覺得無比厭惡。比起這些,我更想知道什麽叫作“奉命行事”。

“誰啊?”董春雨這個時候推開門,走了出來。她看到是小車立刻嚴肅了起來:“你怎麽在這兒?”

“所以呢?”

“所以以後你多罩著我唄,大家同學一場的,聽初鋅說你還是個領導呢。”

“你大半夜來就是為了這個?BIG集團最大的規矩就是不允許同事之間在非工作時間有聯係。我想你在入職之前應該有人跟你說吧,大家都是簽了保密協議的。”董春雨把“保密協議”那幾個字咬得很重。

小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沒再說話,自討了沒趣地離開了。

關上門,董春雨皺著眉頭:“他到底來幹嗎的?”

“好像是來約炮的……”

“這小子,我早就知道他不是什麽好玩意兒。”董春雨放下手機,站了起來,語氣很氣憤。

記得我倆剛在一起的時候,董春雨還曾經勸過我要慎重。看來,她早就了解了一些。

“不行,我得給初鋅打個電話,讓她別跟這樣人扯上關係。”

“別打了,剛才人家來說,那女的根本就不歡迎咱們,還傳話讓咱們趕緊走呢。”

她猶豫了一下,重新放下了手機。我想,或許她本來就不想打這個電話吧。

董春雨原本打算馬上帶我去莫河,可後來接到電話,據說是要同學聚會。我以為董春雨身負重任,不會去的。可是到了約定的時間,她竟然化起妝來。

“你幹嗎?你不管我了嗎?你去參加同學聚會給我扔這嗎?你不怕我跑了嗎?”我還有一肚子怨氣,她竟然要去參加同學聚會,並且由於我身份特殊不帶我。

“你跑什麽呀,這麽多天,你要是想跑你早就跑了。不然你還留著我送你的跟蹤器幹嗎。”董春雨說這話的時候正畫著眼線。

我氣得一把奪過她的眼線筆,害她眼角多了一條很長很重的黑線。

“你放屁。枉我這麽信任你,你竟然欺騙我的感情。你知道你送我那條項鏈的時候我多感動嗎?”

“咱們各有各的立場,我相信你不會不明白。去去去,別搗亂。”她拿起化妝棉沾了點乳液,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剛剛畫歪的眼線。

“是不是那個假貨也去?”

“她應該不會吧,喪期還沒過呢,再說她媽媽那麽難過,她也不會有心思去的。”

“那是我媽,那是我姥姥。她憑什麽弄出一副悲切的樣子。”

“你不會撒謊到最後把自己都騙了吧。現在你的基因被認定根本就不是人類的。這還有什麽好質疑的?你根本就不是初鋅。我們初步判斷你是女屍複活。”董春雨繼續說,“當然,根據我這些天的觀察,我覺得你也沒說謊,可能你複活的時候腦袋受了刺激,或者是那個亙在初鋅身體裏太久了,把初鋅的記憶給了你,所以你才會有了認為自己是初鋅的這種錯覺。”

“不管怎麽說,過兩天你跟我一起回研究所,我相信一定會給你一個真相的。”

“你可拉倒吧,就你爸那個狀態,他都有可能把我卸了剁成肉醬放到顯微鏡底下觀察。”

“你怎麽能那麽想他?”董春雨終於停下塗睫毛膏的動作,滿臉的難以置信。

“你忘了你爸當時看那個殺人犯紀錄片的表情,明明就是做了虧心事啊。弄不好都是一夥的。”

“行了,與其揪著我們這頭不放,你還不如懷疑一下你那個來路不明的學長,他明明不是我們實驗組的關鍵成員,卻有比我們更多的信息量,還有那個孫悟空,他絕對有問題。至於關於我爸和那女屍的事情,你到莫河自然會有答案。”董春雨繼續說。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為這些人都和董明光有關,可經過她這麽一說又排除了這種可能。

“等會兒,火車上你不是病倒了嗎?怎麽會知道那麽詳細?”

“因為那項鏈裏麵不僅有跟蹤器啊,還有竊聽器。”董春雨對著鏡子,仔細塗上大紅色的口紅,拿起手袋,向門口走去,“我走了,回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