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亡命之徒

“放我進去!我倒要看看那個小妖怪到底長什麽樣子。”門口傳來潑婦罵街的聲音。我剛想過去打開門一探究竟,卻被董春雨攔住了。她擋在我前麵打開了房門。

門口依然站著幾個壯漢。與平日不同的是,還多了一個怒氣衝衝的中年女人。她頭發淩亂,除了怒氣以外還有的是滿臉哀愁。

“什麽情況?”董春雨眼睛望向門口的幾個黑衣壯漢。

“是……是強仔的老婆。”這些人雖然長得壯,可氣勢加一塊兒都沒有董春雨一個小姑娘強。

那個女人一見到我,便像瘋了一樣撲了過來,她抓著我的頭發,毫無章法地撕扯著。

這種突如其來的變故是我完全沒有意識到的。女人抓完我的頭發,趁我不備又給了我幾個耳光。那耳光扇得一點兒也不含糊。一係列動作下來,我頭暈耳鳴的。

這個時候,我的怒火也被點燃了。看著女人飛來的手掌上還掛著一綹頭發,我終於按捺不住了。

像這種連事兒都不說,上來直接打人的人,簡直毫無江湖規矩。

我看準機會,反手抓住女人的衣領,另一隻接住她再一次襲來的巴掌。這個時候,我就可以放肆地踹敵人的肚子了。

可是動作進行的過程中,我忽然想起了什麽。

“你沒懷孕吧?”我問。

女人感到莫名其妙,下意識地搖了搖頭。然後踏踏實實地挨了我一腳。

她跌倒在地上,沒有再進攻,反而大聲哭號了起來。

“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強仔現在還躺在**神誌不清……”她由於激動大聲喊叫著,雖然口齒不清,我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我的身體瞬間僵住,剛剛為了戰鬥而豎起的刺在這一秒鍾全部痿疲。我的腦袋轟隆隆的,之前強仔的慘狀再一次浮現在眼前。

是因為我嗎?怎麽會因為我呢?明明是董明光讓強仔陷入的危險,明明那些蟲子的到來是一場意外,就算不是意外,也是董明光弄出來的實驗品。怎麽是因為我呢?

董春雨終於從剛剛的混亂緩過來,她走過去,把女人扶起來。

“她還打我,踹我……”女人好像忽然有了靠山,她越說越傷心。

我從中插了進去,把董春雨與她隔絕開來。我站在女人麵前,看著她。她的確很可憐,本來就應該過著自己的小日子,可家裏的頂梁柱突然因為這事昏迷不醒。擱誰誰也受不了。我很同情她。可是我並不打算道歉,道歉意味著認錯。我不知道我錯在哪裏。於是我說:“如果你進來先說事情再打架的話,我一定不會這樣的。可是,你為什麽說是因為我?”

“就是因為你。就是你把那些蟲子引過來的。我今天,今天來就是要你償命的……”女人的話還沒說完,便被董春雨示意讓那些壯漢把她拉走了。

我很委屈,明明我才是這件事情最大的受害者,難道就是因為我沒死沒傷,就要把所有的罪過都怪到我的頭上嗎?可是這次我沒有哭。我才不會因為委屈哭呢。我把眼淚憋回去。暗暗發誓,我一定要找到事情的真相。

我從來都不是坐以待斃的人。

於是如何從這麽多雙盯著我的眼睛中逃跑成為我接下來的計劃。由於前一天晚上的折騰,董春雨在下午開始昏昏沉沉。趁她小憩的時候,我找了件她的棉襖,後退著出了門口,可後腳剛邁出去一步,我便撞到了一個結實的障礙物。回過頭一看,是那幾大金剛中最結實的一個。我對他討好地笑了笑,可笑容還沒綻放完整,就被他提小雞一樣提了起來扔進屋子裏。

董春雨也醒了,坐在**怒視著我。

我也無畏地回應了她。

“你當我是傻的嗎?”她說。

“你當我是傻的嗎?”我說。聲音比她更大。

她怔住了。

我嘲諷地笑了笑,繼續說道:“我不知道你是什麽意思,剛剛那個女人是你故意放進來的吧。明明就怕我跑出去,還偏偏要放個人進來,豈不是加大了風險?”

午後的陽光打在房間裏,可董春雨偏偏就坐在那光束旁邊的暗影中。她沒有回答我。我不知道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麽?是想借助那個女人告訴我這一切都是我的錯?還是其他的什麽,總之這裏我一分鍾也待不下去。

門口肯定是出不去了,那麽唯一能出去的地方就是窗口了。董春雨家在六樓,北邊有一個超大的陽台。雖然董明光已經安排人把窗子用鐵網封死,可那都是為了防蟲子的,對於人來說想把它拆除還是很輕鬆的。陽台和鄰居家的陽台大概隻有一米的距離,幸好那家的陽台窗戶是打開的,我還是有勝算的。可是看著這六樓到地麵的距離,我的腎上腺激素便開始分泌起來,眼前一陣眩暈。

我站在陽台的窗邊想象著接下來幾分鍾我要做的事情,熱血沸騰。

“你不要做夢了,你如果跑了,我爸就更有理由懷疑你是假的了,你現在處於劣勢,懂不懂?”董春雨身上披了一件毛毯站在我的身後。北方的冬天非常無情,隻要稍微靠近窗戶就能感受到外麵的寒氣。

“坐在這裏等著你們告訴我結果,豈不是連真假都判斷不了。”我冷笑。

“那你也不要想著從陽台這邊找突破口,多危險啊,摔下去怎麽辦。”

“不會,這剛一米多的距離,立定跳遠就能過去。”

“你還真想跳過去啊,別鬧了,這是六樓,再說這陽台上護欄這麽高,你怎麽立定跳遠。”董春雨白了我一眼,把我拉進屋裏。

我忽然想起了小時候我爸媽把我鎖在家裏讓我做作業的場景,那和此時是多麽相似。我意識到董春雨從來就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於是決定改變戰術。

“要不你偷偷放我出去吧。”我扯著她的手,搖晃著,撒著嬌。

“我怎麽偷偷放啊,他們就在門口,沒有我爸的命令是不可能放你的。”董春雨表示無奈,但我知道,就算她有辦法也不會放我走的。

回到臥室,她再次躺了下來。我也假裝疲憊,躺倒她的旁邊,隨時觀察她的動態尋找機會。待她睡熟,我再次起身,悄悄爬下床,穿上棉襖,重新打開了陽台的窗戶。一陣冷風迎麵拍來,我一步跨上了陽台,悠**著雙臂,是的,我打算冒一次險跳到鄰居家的陽台上。

“小兔崽子你瘋了,給我下來。馬上!”董春雨每次跟我說話的時候都特別像我媽,她越是這樣,我越不想聽她的。在她話音發起的同時,我縱身跳了過去。可惜並沒有想象中那麽順利,計劃中也並沒有考慮到風的因素,那陣寒風的確是非常大的阻力,我的身體撞到了鄰居家陽台的護欄,便向下墜落,好在我的手抓住了他家的窗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想幹的事幹不了你是不會消停的。”董春雨半個身體探出陽台伸手過來拉我,“你快拉住我的手,我把你抓上來。”

我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身體這麽沉重,重到隻靠我雙手的力量是無法將自己懸空的身體翻向鄰居的家裏的。我有些為自己的衝動而後悔,想到這短短的兩天時間,我竟然先後兩次遇到這種自由落體的麻煩。而這次我還能有那樣的運氣大難不死嗎?

“快點,你們進來啊。”董春雨一邊伸手去抓我,一邊回過頭來喊。沒幾秒鍾,幾個男人便衝了進來,一見到這種情況都有點傻眼,立刻有兩個男人撤了出去打算在樓下接住我。然而為時已晚。我的雙手變得越來越無力,它們掛在鄰居家陽台的麵積越來越小。我竟然沒有很害怕,臨掉下去的那一瞬間,我對董春雨笑了笑,說道:“抱歉。”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要對她感到抱歉,或許是因為剛來她的家裏幾個小時就惹出了這麽多的麻煩,又或許是因為自己的幼稚行為讓她擔心。

天空離我越來越遠,董春雨那張擔心的臉離我越來越遠,這次掉下來的時候,是背部落地,這讓我很慶幸。身體摔到地上的時候,我清晰地感到我的身體被彈起來了一小點高度。

“在那兒。”是剛剛打算下樓接住我的兩個男人的聲音。我抬起頭,看見兩個粗壯的身影由模糊到清晰。意識漸漸回到我的大腦。

我還是沒死。我在心裏驚歎著,迅速爬了起來。腿腳也沒摔壞。這次賭贏了。我笑著,對那兩個愣住的人揮了揮手,向反方向飛速地跑了起來。離開的時候,我想起了董春雨,回頭看去,她還趴在窗邊看我,我對她笑著大喊:“我走了。”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猜她一定很生氣。記憶中她格外在意她爸爸對她的看法。

恢複自由之後,我竟想不出下一步該做什麽。我該怎麽證明我就是我呢?

想起爸媽的態度,我無比絕望,難道這個世界上就沒有能夠無條件相信我的人嗎?

十字街口大屏幕上播放著當日新聞。大雪飄揚,撒向世界。

我在街上擁擠的人群中行走,大家來來往往,有人擦過我的肩膀,有人與我的目光相撞,大家都奔向自己的目標,沒有任何人停留,我感到莫名的心慌和渺小。發生在我身上這麽大的變故,對於他人來說,終究不過是需要就著爆米花來聽的八卦。

“今日,中華科學院心理研究所的蔣建國教授在東北科技大學進行會談。蔣建國教授是我國著名心理學家,近日榮獲世界心理學教育金獎。他所提出的觀點——‘人格的定向培養’為全世界的心理學突破做出了重大貢獻,觀點中指出,將剛出生的嬰幼兒培養在特定的外在環境下,其人格可被定向控製。本次會談就這一觀點進行詳細論述。下麵請看詳細內容。”

大屏幕的畫麵切換,一個禿頂的中年男人在講台上誇誇其談。

我正覺得無聊,忽然發現中年男人的背後竟然有我們研發中心上層集團“B”的標誌。近年來我發現BIG集團的業務越發廣泛,從衣食住行,到科學研究,從學術教育,到娛樂明星,隨處可見我們集團的廣告。我們研發中心隻是集團的一個小小的分支,就已經具備如此雄厚的實驗資金,所以也就不難想象我們集團到底有多大的實力了。

看樣子,屏幕裏的禿頭所研究的項目也是我們集團的投資對象。這讓我倍感親切,可在下一秒,我想起了董明光,頓時便覺得寒氣入骨。同樣是科研項目,為什麽董明光所研究的就如此恐怖。

這時,畫麵切換,一對年輕男女手裏舉著一個“十萬元”的牌子在大屏幕中傻笑。那笑容如此熟悉,熟悉到讓人感動——竟然是宋煬和小胖妞!

原來最近一檔很火的真人秀節目中有個微信搖一搖抽獎的活動,這倆人竟然中了頭等大獎。巧的是這個節目也是由BIG集團作為唯一投資商開辦的。

我看著大屏幕中兩個人拘謹地站在主持人身旁,你一言我一語地講述著獲獎的激動心情,也情不自禁地跟著傻笑了起來。

我找到了去處。

按道理來說,這個時間小胖妞早應該下班了,我蹲在她的公寓門口,焦急地等待她的歸來。我二十五歲,單身,身邊重要的人除了父母,也隻有這唯一的朋友了。如果她相信我的話,對目前的我來說將會是最好使的定心丸。

走廊裏的聲控燈亮度隻能持續三十秒,我蹲在那裏,時不時地發出聲音,生怕黑暗把我包圍。兩個小時後,樓梯處傳來了響聲。昏暗的燈光中,我看到小胖妞左右手各提著一個碩大的購物袋蹣跚而來。

我趕緊站起身奔向她,拎過她手中的一個購物袋。裏麵是酸奶和一些薯片,看來她這個階段的減肥再次以失敗結束了。我對她笑了笑,她卻以一副莫名的表情回應我。

“你是?”她詢問著我,盡管她已經二十四歲,可天真和單純仍然在她的臉上不曾被時光磨滅。

“是我啊,初鋅。發生了一些事情,我的臉變了。可是聲音還是我的,你能聽出來嗎?”我快速地解釋著,希望她也能夠快速地接受我所說的話。

“噢……”她回答著,沒再說話,絲毫沒有表現出我想象中的大驚小怪。到了門口,她將購物袋放到地上,準確地拿出鑰匙,打開房門,邁進屋子,將我手中的購物袋接了過去,把剛剛放地上的購物袋也拖到了屋子裏麵。在我正要滿懷期待地跟著她進去的時候,門被死死地關上,差點撞到了我的鼻子。

“喂……不管你信不信,你至少得聽我說話吧。”我快速而響亮地敲著她的門,可始終沒有回應。接著我試圖說一些我對她了解的話來證明我自己,“今天宋煬怎麽沒來?”

“他加班。”裏麵的人回應著。

“我真的是初鋅,高一那年你體重98斤,後來不知道怎麽的像吹氣球似的就開始發胖。”

“我沒有發胖!”裏麵的人不接受我的說辭反駁著我。

“對對你沒發胖,高二那年有一次你中午趴在桌子上睡覺,淌了一桌子口水,我笑話你,結果你死不承認,非說那是鼻涕。”我繼續說著我們青春年少時的一些往事,希望她能夠回憶起來,不再認為我是個瘋子。

“那就是鼻涕!”

“行,你說得對,你還不給我開門嗎?大家都是女生……女人,這樣被你拒之門外多沒麵子。”二十五歲真是一個尷尬的年紀,說女孩是裝嫩,說女人又沒什麽資本。

“可是初鋅昨天給我打電話說有個神經病假冒她啊,我覺得你就是那個神經病。”小胖妞的聲音弱弱的,每一次她對自己不確信的事情說話就是這個語氣。我卻好像看到了希望。

“她也是打電話說的,你怎麽知道她說的就是真的呢?”

“可是你跟初鋅也太不像了,她的嘴巴比你大多了。”

“就是因為匪夷所思,你才應該相信啊,不然我好端端一個人為什麽要假冒一個長得也沒我好又普普通通的人呢?”我耐心地遊說著,希望她意誌不堅定的毛病能夠在我這裏再犯一次。

“所以她說你是神經病嘛。”裏麵的人說著,接著我聽見吸管吸空的聲音。我知道此時她已經喝掉了一罐酸奶。

我有些泄氣,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坐在小胖妞的公寓門口,不知何去何從。當然不會有人相信我的話。我自嘲地笑了笑,任由聲控燈滅掉,讓自己融化在這黑暗中。

許久,小胖妞公寓門上那個帶鎖的小窗忽然打開,我立刻起身,“你終於肯相信我了?”我驚喜地問著。

“你能走遠點嗎?我有點害怕。”小胖妞的臉在那帶鎖的小窗中出現,她的手裏還拿著高二那年她過生日時候,董春雨送她的小熊娃娃。

轉身離開,接著我聽到了鎖鏈的聲音,我知道小胖妞把那個小窗戶也鎖上了。她是真的害怕我。

可是離開我能去哪裏呢?

坐在小胖妞公寓的樓梯上,我靠著扶手,雙手抱著膝蓋,昏昏地睡去。夢境再次席卷而來。

那個女人用我的臉,討好著我曾經討厭的同事們,大家關係竟然越來越融洽。

“初鋅啊,你的性格可比以前好多了。”主任笑眯眯地拍著她的肩膀。

“綠茶婊!”我像野獸一樣坐在角落裏的籠子裏,惡狠狠地罵著那個虛偽的假貨。

這時董春雨和小胖妞也出現了,她們像以前攬著我一樣,攬著那個假貨,稱讚著她:“你現在真的比以前好多了,也不愛發脾氣了,也不衝動了。”

接著我的爸爸媽媽也混入了這群人的隊伍,他們每個人都笑著,稱讚她,否定著過去的我。接著,郭易也出現了,他毫不顧忌地親吻著她,眼神裏充滿了愛意。

漸漸地,我也不再掙紮,絕望地待在籠子裏麵吃著盆子裏他們為我準備的食物。

就這樣噩夢一個接著一個,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覺得身體被什麽東西束縛住,漸漸地,就連呼吸也困難了起來。我終於從中掙紮起身,意識漸漸回到大腦中,郭易的臉在視線中逐漸清晰,他穿著一件亮橙色的外套,高調而張揚。

我驚喜地看著他,卻見他手裏一把尖刀正對著我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