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重整旗鼓

我本能地覺得這裏麵有問題。還想再繼續看看,結果董明光一下子關掉了電視。看他的樣子,我和董春雨也都沒敢再說什麽。氣氛變得尷尬起來,或許董明光也意識到這點,沒多一會兒就離開了。

他這一走,我反倒輕鬆了許多,心裏的那些疑團重新冉冉升起。董春雨收拾好碗筷,整個人都陷入疲憊狀態,自己進臥室休息去了。畢竟昨天一夜那麽刺激,還收拾了一上午,啥人也扛不住。我倒沒什麽,從小就精力旺盛,如果不是遇到什麽重大挫折,就連睡覺都不怎麽需要。我反正也出不去,所幸在書房找了紙和筆整理思路。

第一個疑問:為什麽董明光那麽確定發生在我身上的這件事和亙有關係。

第二個疑問:剛剛電視上的紀錄片,那個殺人犯和董明光到底有沒有關係。

第三個疑問:我這張臉是憑空變出來的還是也占用了其他人的身份。

第四個疑問:郭易現在有沒有女朋友。

寫完第四個疑問我自己差點笑出聲來,也不知為什麽,一想到郭易,似乎其他的什麽暫時都不那麽重要了起來。

從第一個疑問開始想,當時董明光告訴我那個亙是從死人肚子裏弄出來的,當時算是轟動性的新聞了。不知道八幾年的老新聞還能不能從網上找到什麽蛛絲馬跡。我趕緊打開電腦,嚐試搜索各種詞條,的確什麽也沒找到。

倒是找到了不少關於肉靈芝的傳說。

說是古代蘭陵有個人叫蕭靜之,讀書總是考不上,後來就徹底放棄讀書,開始琢磨歪門邪道,鑽研道術,不吃飯,專心煉氣。可這樣煉了十幾年,不僅沒什麽長進,反而形容枯槁,牙齒頭發全部掉光。一天早晨他一照鏡子就生氣了,下定決心再也不煉了。

這回書也讀不成了,道術也沒煉成,以後的日子得幹點啥啊。於是他遷居到鄴下,跟隨著商人們去做生意,沒幾年就發家致富了。於是他就買地,蓋房子。蓋房子的時候,從地裏挖出來一種東西。那東西樣子像人手,肥胖而且光潤,顏色微紅。他歎道:“難道這是肉靈芝?”

感歎完,他就把那東西煮著吃了,味道很美。吃光之後,過了一個月,他的牙齒和頭發又長出來了,力氣也大了,長相還年輕了。但他不知這是為什麽。他偶然到鄴都一遊,遇上一位術士。術士看著他吃驚地說:“你的氣色這樣好,一定是曾經吃過仙藥!”術士給他摸了摸脈,就說:“你吃的是肉芝。肉芝這東西生在地下,像人手,肥實光潤而且發紅。能吃到肉芝的人,他就和龜、鶴那樣長壽了。但是應當隱居到深山老林之中,去修煉更高的道術,不能自己混雜在世俗的腥臭渾濁之間。”蕭靜之像術士說的那樣去做,舍家做了遊方術士,後來就不知他到哪兒去了。

還有個傳說是來自有部叫作《鏡花緣》的小說。其中記載主人公周遊到一個海中島嶼上,見一寸許高的小人兒騎馬奔馳,便縱步追趕,無意中被地下樹根絆倒,剛好把那個小人吃到口中,頓覺身輕如燕。他吃掉的這個東西其實就是肉靈芝。不過這就有點扯了,傳說中肉靈芝都成了人了。

不過這些都是傳說,對我此時的窘況並沒有什麽用。假設董明光的前提是對的——我是因為幼兒時期吃了亙,才會在二十五歲的時候變成另一個人;也假設那些關於亙的詭異傳說是對的,我也沒法得知這世界上是否還有第二個人和我發生了同樣的事情。

再去思考第二個疑問,我更是無從下手。想來想去,唯一的突破口就是董春雨。這也得慢慢深入,畢竟董春雨是董明光的女兒,對她來說,我真假難辨,能做到現在對我這樣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而第三個疑問,倒是有一線希望能查到,不過應該不會太快得到結果。想到這裏,我偷偷跑去找董春雨的手機,隻要我拍一張我的照片放到網上,再登一則尋人啟事,或許還有那麽一線希望能夠知道我這張臉的身份到底是什麽。

我這個人從小就沒什麽好運氣,隻要想做什麽事,保證就會出點亂子來給我添堵。我剛想要神不知鬼不覺地拿到董春雨的手機,就絆倒了垃圾桶,整個人由於慣性向前撲倒的時候,小拇腳趾還踢到了櫃子上。我強忍著疼痛不讓自己喊出聲來,卻還是忍不住打著滾。

這時散落一地的垃圾中,一份發黃的舊報紙格外醒目,那個剛剛在電視上齜著黃牙發出瘮人的笑聲的連環殺人犯的照片赫然入目。旁邊碩大的新聞標題——天網恢恢,連環殺人犯被捕落網。

不會這麽巧吧。

我也顧不得髒了,將報紙上的雞蛋扒拉開,看著右上角的日期寫著1998年8月5日。這麽久遠的報紙怎麽今天才出現在垃圾桶裏?

上午來了一堆人收拾房子,他們自備了一些報紙是用來擦窗戶用的,難道這報紙是剩下的,在董春雨收拾房間的時候被她扔在垃圾桶?這也太巧了吧。

遙控器本來不在餐桌上,但是為了在吃飯的時候增加打開電視的概率,就被人放到了餐桌上。而且一打開正好就是那個頻道。而報紙在書房,肯定是放在了哪個顯眼的角落,隻不過後來董春雨收拾房間的時候才給扔到垃圾桶裏,肯定也是在哪個顯眼的角落。這一定是有人故意設計,明擺著就是想讓董明光看到這個新聞啊。就算報紙和電視這兩點都沒有成功,那麽還一定會有些別的什麽線索,總之最後都會讓董明光看到那個殺人犯的。

天哪,細思極恐。

我強忍著激動站起身,可是這是誰幹的呢?目的是什麽呢?

“你在幹嗎?”董春雨的聲音從我身後傳來。盡管她叫得很輕,聲音中還帶著睡意,仍然嚇了我一跳。

“沒、沒幹嗎啊,垃圾桶弄倒了,我收拾一下。”我趕緊蹲下收拾起地上那些黏稠惡心的垃圾,順便把那張報紙偷偷藏了起來。

“你就不能老實一會兒。”董春雨揉著眼睛,走到飯桌那裏倒了一杯水喝下。

是董春雨幹的嗎?她沒有動機啊。

“你不困啊,那麽長時間沒睡。”她繼續說著,聲音黏黏的,溫柔了許多。

“我啊,我不困啊,我精力旺盛,咱倆認識那會兒不就是這樣嗎。”我打著哈哈,不敢表露自己發現了大秘密的激動。

“那我回去睡了啊。”她重新回到了臥室。

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這時書架上的單反赫然入目,我不禁懊惱了一下。早知道這有相機我何必費那麽大力氣去找手機呢。

花了半個小時擺了個美美的pose,又用修圖軟件仔細修了修。要說我平時的做派都太男人了,那麽自拍這個臭美勁兒絕對可以證明我骨子裏還是很女人的。

最近常有女大學生被黑車司機帶走被殺,或者見網友後離奇失蹤的新聞。我也隨意地編造了一個看似感人的故事,配上我的無敵美照,雙管齊下,博人眼球。畢竟現在閑人很多,好多人就算不幫忙也願意隨便評判幾句,這樣最好,點擊率越高,得到答案的機會也就越高。忽然覺得自己很有當網絡紅人的潛質,不禁又沾沾自喜起來。

經過一番折騰這件事其實短時間內是不可能有什麽收獲的。

事情做到這裏,我忽然想起我的各種社交網站的賬號不知道有沒有被那個假貨占用。尤其是支付賬號,那裏麵還有我攢下來的幾千塊錢,如果還在的話我完全可以提到董春雨的卡裏,那樣我就有錢了。這樣想著,感覺自己占了好大的便宜。可轉念一想,這本來就是我自己的錢。人還真是挺賤的。

看來那個假貨思慮並不周全,各種賬號還是屬於我的。雖然現在聊天一般都不再用QQ了,可是這個非常時期我能用的最方便的也隻有它了。大家雖然顯示著手機在線,可找了幾個人都沒有回複我。

正覺得無聊的時候,QQ突然響了起來。點開一看竟然是我爹。

他最近剛學會玩微信,朋友圈每天都被他刷屏,沒想到QQ也還用著。

“女兒,沒上班嗎?”是我爸固有的網絡說話風格。平時他從來沒這麽親密地叫我。

“嗯,現在不忙。”我假裝一切正常,心裏有點發酸。發生這件事之前,我剛跟我媽吵了一架,也不知道現在他們怎麽樣了。如果知道我發生這種事,他們會相信我嗎?

“聽你媽說你要辭職。”

“沒,那天就是隨便說說。”

“你過得開心就行,要是實在不想幹就別幹了,爸爸再給你找別的工作。”過了幾分鍾,我爸這樣回複。我知道我爸打字很慢,雖然時間長了點,可是他一定是在專心和我說話的。看他說這樣的話,我心裏更難過了。

就在這個時候,我忽然想起,董明光當時提到解剖那個屍體的時候我爸也在,並且在這個實驗計劃的初期我爸也始終是其中的主力。想到這兒,我幹勁十足,套套我爸的話還不是手到擒來?

“爸,你知道董叔叔嗎?就是董明光,這兩天見到他了,他說他認識你。”我想了一下,敲了這幾個字發了過去。周圍很安靜,我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

幾分鍾後。QQ再次響起。

“他去找你了?”

“嗯,他是我們這個研發中心的董事長。”

那邊突然沒了聲音,我很害怕我爸情緒激動直接給我打電話過來。那樣一切都完了。這時,我爸再次回複。

“你馬上辭職!”

“怎麽了?”我見有戲,馬上追問。

“他瘋了。為了那個破實驗,我親眼看到他喂你吃那個從死人肚子裏拿出來的東西。”又過了很長時間,我爸打出了這麽長的一串字。

“董叔叔說他不是故意的。”

“他當時向國家申請,還招募了很多誌願者吃那東西。後來不知道怎麽的就跟中了邪似的,竟然還給你吃。他怎麽不給他女兒吃。”我爸發來語音。老頭子還挺潮,竟然知道QQ能發語音。雖然他跟我說著大事,我還是沒忍住笑了出來。果然不出我所料,董明光絕對不是什麽好鳥。既然我爸和他認識那麽久,或許對那個殺人犯的事也能有所了解吧。我這樣想著,用鉛筆在那個疑問二底下畫了一條橫線。

“你知道那個殺人犯賈文賀嗎?他和董明光有關係嗎?”

在屏幕上敲下這幾個字後,我靜靜地坐在那裏等著我爸的回複。或許是知道,或許是不知道,我在腦海裏預想了很多自己猜測的結果。

然而,屏幕上靜悄悄的,沒有任何動靜。

窗外已經現出晚霞的光影。時間並沒有因為畫麵的靜止而靜止。

我爸到底是不想回答,還是已經下線了,難道是壓根兒沒看到這個問題?又或許他直接回電話給那個假貨了。

等待和焦躁是一個組合,等待多了,自然就會變得焦慮。我雙手抓著頭發,眼睛死死地盯著屏幕。我已經不再抱有什麽希望,可還是忍不住地等待。

“我現在就去接你回家。”我爸又發來語音。語氣格外堅決。

這是什麽意思?這不是任何一個問題的回答。而是一個態度,一個行動。而我爸即將接回家的人也將不是我。

這,這不行啊。

“董春雨,我想用你的手機給我爸媽打個電話。”躺在**,我對身邊的她說。房間裏很安靜,我的聲音顯得格外突兀。

“我建議你不要打。”她翻了個身,用後背對著我,“畢竟你現在不是你自己的樣子,把這些事情告訴他們,隻會讓他們白白擔心,現在能幫助你的隻有我們。”

我知道她說的“我們”是指董明光的團隊,可是想起發生這件事情之前我還跟我媽慪氣我就無比懊悔。我特別迫切地想知道她過得好不好,有沒有發現那個假冒初鋅的人有問題,有沒有擔心我的安全。

“你們要是知道我們倆誰真誰假之後要怎麽辦呢?”

“假的也不是人,當然就要進行科學研究了,總之是不可能讓她過正常人類的生活的。”董春雨繼續說道,“其實,老實說,你現在這個樣子的確是比之前更好看了,可是其實我是很害怕的。”

“嗯,我自己都接受不了自己突然變了一張臉,別說你了。”我表示理解,“可是,既然大家都有思想,那個假的肯定不願意這麽永遠被囚禁起來研究吧。”

“主要還不知道那東西到底是什麽。如果它不願意可以選擇逃跑,反正我們的立場肯定是不計一切代價進行研究的。”她說著,又回頭看了我一眼,“我不想傷害你,盡管你的行為習慣和說話語氣態度和我認識的那個你完全吻合,可是這張臉,真的很讓我疑惑。如果你是假的,請不要傷害真的初鋅。她已經過得夠辛苦了。”

我原本想要伸過去摟她的手就這樣僵在了途中,一種難以言表的情緒油然而生。我猛地坐了起來:“既然你都不相信我,幹嗎還用對待初鋅的態度對我,還敢和我睡一張床,不怕我變成妖怪吃了你嗎?”

她閉上了眼睛把頭轉了過去,許久,她緩緩說道:“你的脾氣還是這麽暴躁。一遇到什麽麻煩,就控製不了自己的情緒。如果現在躺在我身邊的是那個你,我也會這樣說的。算是我對初鋅的歉意吧。”

“你沒什麽對不起我的。”我別過頭,不再看她。盡管告訴了自己無數次大家對我的態度都是可以理解的,可不知道為什麽自己還是這麽大的脾氣。

“你還不懂的,但願早點真相大白。”她喃喃地說著,沒有再理我。

那一夜睡得並不安穩,或許是因為發生了大事,或許是因為睡在陌生的**,總是有各種稀奇古怪的夢纏著我,讓我始終在半夢半醒之間,無法得到真正的休息。真正清醒的時候已經十點多了。董春雨在廚房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音。看樣子在做飯。

我揉著眼睛,走到廚房,牆壁全是被火熏過的痕跡。她把所有的鍋碗瓢盆都用洗滌劑和消毒液浸泡了起來,她很討厭蟲子,我相信如果條件允許的話,她肯定會把這些都扔掉全部換新的。聽到我的聲音,她滿臉怨恨:“現在想想,蟲子一點兒也不可怕,放火燒了我家的你才是真的可怕。”

“要說幾次對不起你才能不再提這個事兒啊,要說我一輩子嗎?”我有些不滿地回應著,從菜板上隨意地拿起一塊她切好的胡蘿卜塞進嘴裏,“不過,你不用上班嗎?”

“我現在唯一的工作就是跟你在一起,形影不離。”董春雨切著菜,沒有回頭,鍋裏的粥散發出香味。我掀開鍋蓋,一股熱氣撲到我的手上和臉上,燙得我丟下鍋蓋,跳到兩米之外的地方。

“你傻不傻。”她瞪了我一眼,把我推出廚房:“飯馬上好了,去等著吧。”

“嘿嘿,你對我真好,我本來想幫忙的。”我討好地笑著。

“你隻會越幫越忙。真是上輩子欠了你的。”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們的判斷結果是錯誤的,會對我,呃,我是說真正的初鋅造成什麽樣的影響呢?”

“怎麽會錯呢?那個東西不可能連基因、血液、指紋,還有過往都和真的一模一樣吧。”

“萬一要是一樣,對我的過去她都了如指掌呢?她還頂著我的臉。我的處境很不好。”

“不會的,你放心吧。”

“就算你現在這樣安慰我,也不可能讓我的焦慮減輕。《西遊記》裏的六耳獼猴不就是這樣嗎,其實是有人知道真相的,可是他們不敢說。”

“那不是還有如來佛祖嗎?現在我爸就是如來,他會幫助你的,隻要你是真的。”董春雨看著我真誠地說道。

可是被如來佛祖說破原身的到底是孫悟空還是六耳獼猴誰又說得清楚呢?他們隻不過需要一個能保唐僧去西天取經的又聽話又能服眾的猴子而已啊。

“我還是想給我爸媽打個電話。”我說著已經走到了她手機旁邊。她沒有回答,我就當她同意了,撥了我媽的電話。

電話響了很久沒人接聽,我想起我媽有個不愛接陌生電話的習慣,便掛斷撥通了我爸的電話號碼。

“喂,你好。”是我爸的聲音。其實幾天之前我們才通過電話,可不知道為什麽,此時聽到他的聲音格外激動,就好像這幾天的苦難和委屈終於有地方宣泄了。我用了幾秒鍾穩定了一下情緒,哽咽著回道:“爸,是我。”

“啊,閨女啊,你怎麽用這個號碼打來呢?”

“出了點麻煩,你和我媽挺好的吧。”

“我倆當然好了,主要還是擔心你,昨天你給我們打電話還說什麽有個騙子。”

聽到這裏我的心涼了半截。

“誰啊?”電話那頭傳來了我媽的聲音。

“姑娘。”我爸回答著。

“昨天姑娘不是說了嗎,不是她的號碼打來的都不要相信,不是有個騙子在冒充她嗎?”我幾乎可以猜到我媽說這話的表情。

“我聽著是姑娘的聲音……”那邊說著,掛斷了電話。

“爸,你聽我說,不是這麽回事……”我趕緊解釋,可是電話那頭卻傳來了忙音。我仍然舉著電話,不敢放下,對著忙音泣不成聲:“爸媽,我想你……”

董春雨端著粥從廚房裏走出來,見我失魂落魄的樣子,一副早就料到的表情說道:“你看吧,我就說你找虐。”

我這才如此清晰、深刻地意識到,從今以後,隻要事情沒有解決,我的親人、我的朋友、我的人生將永遠不會屬於我。這一天過得沒什麽滋味,我卻陷進了惶恐中無法自拔。那個假我的目的是什麽呢?成為我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