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美人恩

鹿一鳴之前雖然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宮中,但自幼博覽群書,外出辦事曆練時也去過許多地方。可像今日這樣詭異的事情,卻還是頭一次見,讓他不由得頭皮發麻。從灰繭中被救出的女子神色慌張驚恐,兩隻手緊緊地抓住他的胳膊,看著一隻正在慢慢蠕動的灰繭。鹿一鳴順著她的目光也看到了那隻有些異樣的灰繭。此時天色已近黃昏,橘紅的光線透過樹林的縫隙,星星點點地灑落在灰繭上,那畫麵甚是奇特。

“哢”的一聲,不遠處,一隻灰繭猶如破殼的雞蛋爆裂開來,從裏麵鑽出一個剛才圍攻鹿一鳴的怪物,隻是這個怪物小一些,在地上抖動著身體,發出“嗚嗚”的叫聲。

“蝠猙!轉……轉化了,快,燒了這裏!”鹿一鳴懷裏的女人掙紮著站了起來。他雖然還沒弄清楚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但也看出這些灰繭孵化後就變成了女人口中所說的“蝠猙”。

“你別急,先坐這兒休息一下,讓我來。”鹿一鳴再次扶住搖搖欲墜的女人,讓她坐到樹下。他撿來一些枯樹枝,用玉尺點燃,然後把火苗拋向身邊的灰繭。沒想到灰繭遇火即燃,火勢瞬間大了起來。鹿一鳴抱起女人,往逆風的方向走去,避開了大火。

“等一下,蝠猙不怕火,殺了它再走!”女人指著在火中的蝠猙說道。

鹿一鳴這時才注意到那個剛剛孵化的蝠猙在火中遊來**去,完全不受影響。他取出腰間的紅蛇劍,隨手甩出,劍如流星,閃電般地刺中了蝠猙的頭顱。蝠猙應聲倒地,他再一抬手腕,那紅蛇劍仿佛有靈性一般,倒飛回來,落在了他的手中。女人看到這神乎其神的劍術,瞠目結舌,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

此時,火勢越來越大,遠處又響起駭人的嘶鳴,其他蝠猙正從四周趕來,一旦合圍,那可比大火更讓人恐懼。鹿一鳴不敢耽擱,抱著女人急忙逃離。他也不知自己跑了多久,直到看不見火勢,聽不到蝠猙的鳴叫,才停下腳步。

女人被鹿一鳴抱在懷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但她喜歡他強健有力的胳膊,喜歡他身上的味道。這個忽然出現的男人救了她,就像是狼神派下來的使者,實在讓人有些不可思議。但更讓她難以置信的是,他竟然是一個夏國人……

“你……你叫什麽?”女人這時被鹿一鳴放了下來,坐在一塊岩石上,夜色深沉,恰好遮住了她羞紅的臉。

“在下鹿一鳴,姑娘怎麽稱呼?”鹿一鳴也坐在一旁,喘了口氣問道。

“在……我……安多麗……謝謝你救了我,你怎麽會來這裏?”安多麗的夏國話並不流利,說起話來有些結巴。

“說來話長,我在夏國犯了事,迫不得已,隻好跑到這裏來。”鹿一鳴隨口胡編,他怕安多麗繼續追問,於是轉移話題問道:“你怎麽會夏國話的?”

“我的拉姆是夏國人。”安多麗的話裏夾雜著狼族語,她說完後也發覺了,又連忙解釋道,“拉姆就是我的母親……她教我說的夏國話。”

“那麽說你的母親是夏國人了?”

安多麗點點頭:“父親找來的……”

鹿一鳴知道狼族時常會越過天脊山,劫掠財物和女人,所以有夏國的女人被抓去,也並沒不是什麽稀奇的事情。

“對了,那怪獸,就是你說的蝠猙究竟是什麽鬼東西?為什麽你們會被封在灰繭裏?”

安多麗聽到“蝠猙”兩個字,臉色瞬間慘白,身體也跟著瑟瑟發抖。

“卡木西多斯……魔獸,轉化……我們的部族被襲擊了……”安多麗有些恐懼,又有些著急,說起話來結結巴巴。因為她的許多認知都來自狼族特有的記錄和傳說,所以她隻能混用兩種語言來向鹿一鳴講述。

鹿一鳴一開始聽得暈頭轉向,但是和安多麗溝通幾次後,終於大致弄明白了她說的話。

有一種被狼族稱之為卡木西多斯的魔獸,它們可以把人轉化成蝠猙這樣的怪物。而卡木西多斯原本隻是狼族口口相傳的邪靈,沒有人相信它們真的存在。但是在一年前,傳說中的邪靈出現了,它們不斷偷襲狼族的部落,俘虜部落裏的人,並把他們都轉化成了蝠猙。更可怕的是這些被轉化成蝠猙的人,以人為食,殘暴凶狠。那灰繭是從卡木西多斯口中吐出的**凝結而成,隻需要大概七天的時間,灰繭裏的人就會被轉化。

若非親眼所見,鹿一鳴一定不會相信安多麗的話,因為聽起來實在匪夷所思。

天色已黑,在叢林中他們很難再繼續趕路,隻得找了個地方過夜。鹿一鳴找來一些食物和水,以幫安多麗恢複體力。

“你若沒有去處,可以隨我回迦樓城,你救過我的命,父親大人一定會好好感謝你的。”安多麗心思簡單,對鹿一鳴所說的話從未懷疑過。

鹿一鳴本就是來打探軍情的,如果能混進狼族的部落那是再好不過,他便道:“承蒙姑娘不棄,在下先謝過了。”

鹿一鳴又從安多麗口中了解了一些狼族的情況,他對這個神秘的部族有了初步的了解。狼族分為八大部族,分別是迦樓部、天一部、龍眾部、夜叉部、達婆部、修羅部、那羅部和呼耶部,而安多麗就是迦樓部的人。

八大部族雖各自為政,但相處融洽,少有爭端。本來各部都相安無事,可卡木西多斯的突然出現打亂了部族間的平衡,各部為了躲避蝠猙,都往天脊山附近集結,有限的資源越來越匱乏,除了越過天脊山劫掠,部族之間也開始發生衝突,爭奪物資。

安多麗和部族中的人正是因為去叢林中采集漿果和尋找水源,才遭到卡木西多斯的襲擊,而被裹入灰繭。

“卡木西多斯長什麽樣?”鹿一鳴隻見過被轉化的蝠猙,所以好奇地問道。

“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他們好像人,又不是人……”安多麗詞匯的匱乏讓她無法用夏國話表達出自己的想法。

“也罷,早晚要去見識見識。”鹿一鳴手裏握著紅蛇劍,把它當作燒火棍,一邊說話,一邊擺弄著眼前的篝火。

“你的武功很厲害,可以控製劍飛來飛去……”安多麗想起鹿一鳴剛才殺蝠猙的那一幕,充滿好奇地看著他手中的劍。鹿一鳴聞言笑了起來,把紅蛇劍倒過來拿住,道:“你看這裏。”

安多麗這才看見紅蛇劍的劍柄處有一根透明的絲線伸出來,絲線的另一頭有一個小環,鹿一鳴的手指正套在環上。

“原來如此!”安多麗也笑了。

這是鹿一鳴第一次見安多麗笑,在火光的映襯下,那笑容宛若星辰,熠熠生輝,讓他不由得心神一**。

通天閣位於洛安城後紫金山之巔,這裏是皇族祭祀之地,也是大祭師彌矢亞的居所。以地勢而言,通天閣雄踞山頂,可以俯覽整個洛安城。

以通天閣為中心,在紫金山方圓數十裏內修有各類建築七十二座,住有白衣七百餘人、術士九人。普通人別說去通天閣,就算靠近紫金山五裏範圍內都是不允許的。所謂白衣即是修行之人,他們中極少數有資質之人可以修成術士。

在紫金山旁駐紮有一隊禁軍,人數約莫兩百,一來負責紫金山周圍的警戒,二來負責皇室每年一次的祭祀活動。禁軍由禁軍統領呂子建統率,不受大祭師的調配,而呂子建是當今太後呂淑怡的侄兒,也是太尉呂素的親兒子。不過呂子建很少會去紫金山,那裏的禁軍交由一個百人長負責,定期向他匯報。禁軍雖然是直屬皇家的軍隊,但是沒有大祭師的同意,也不得擅自上紫金山。

此時夜色正濃,紫金山上的通天閣一如往常地燈火通明,由下至上看宛如飄在雲中的瓊台。彌矢亞一身素衣,閉著眼睛,嘴裏念念有詞,似乎在誦讀經文。他所在的房間是通天閣的頂樓,屋內簡雅古樸,焚香嫋嫋。

如今深秋已至,夜裏寒氣逼人。一個白衣童子悄然走進來,往銅爐內添著木炭,手上卻忽然一滑,一塊木炭掉落在地,發出“啪”的一聲脆響。彌矢亞睜開眼睛,仿佛從夢境中醒來。他看起來隻有三十多歲的樣子,但其實實際年齡要大很多。沒有人知道他真實的年紀,他侍奉過三位皇帝,這一點倒是和韋不群一樣。

韋不群曾跟人說過,自打認識彌矢亞起,他就是現在的容貌,仿佛從沒老過。術士一直是超越常人的存在,所以對於彌矢亞容顏不老,也沒有多少人覺得不可思議。

“大人……”白衣童子驚恐地跪倒在地。

“你且退下。”彌矢亞疲憊地揮揮手,白衣童子急忙撿起木炭退了下去。

彌矢亞站起身,走到一道門前,推開門,外麵就是占星台,也是紫金山的製高點。占星台開闊平坦,呈四方形,每個角落都放著一把玉尺。玉尺發出淡藍色的光芒,照亮了整個平台。夜空中繁星點點,一眼望去,令人遐想無限。天地浩瀚無邊,究竟其中隱藏了多少未知的力量,誰又能真正掌握?彌矢亞的胸口開始隱隱作痛,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力量正在一點點消散,留給他的時間不多了,界源之力已經開始吞噬他的身體。

千百年來,術士借助法器驅動金、木、水、火、土五行之力,但自身也會受到法器中界源之力的侵襲,使用的五行之力越多,身體內的界源之力便積累得越多,一旦超出身體可以承受的範圍,便會枯竭而死,其過程痛苦不堪,猶如淩遲。所以術士們對於五行之力的使用都會相當謹慎,一旦接近臨界點,就會自我封印,從此不再施法,變成和普通人沒有兩樣。

然而讓一個曾經掌握過超常力量的人,放棄一切,重歸於平凡,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彌矢亞周圍的玉尺忽然發出紅色的光芒,巨大的熱量從這些玉尺中噴薄而出,四周的空氣仿佛都被撕裂了。

“大祭師,別來無恙。”半空中出現一個紅色的光圈,從圈裏飄然走出一人。

彌矢亞見到來人,一動不動,臉上依舊是一副淡漠的神情,淡淡地說道:“侯爺的法力又精進不少。”

“本侯豈敢在大祭師麵前賣弄,若非大祭師這裏有如此強大的法器,恐怕我也很難施展這破空之法。”來人正是楓國的智淵侯歐陽心。

“侯爺此番來,可是事情已經布置妥當?”

“正是,隻待時機一到,大軍便可**。”

“勝負卻也難料……”彌矢亞搓著手指,把目光投向漫天星辰。

“你我所要的東西並非勝負,而是天下大亂,破除界源之力,指日可待。”歐陽心握緊拳頭道。

“侯爺切莫大意,遠的暫且不說,此次去邊境迎親之人乃是風羽先生。”

“風羽先生?此人身份神秘,頗有才學,不過向來不問世事,怎麽也會摻和進來?”歐陽心聞言一驚,他曾經慕名拜訪過洪飛羽,想招為己用,卻被婉拒。

“他入京不過幾日便已鬧出不少動靜,還得到了韋不群的支持。”

“這麽說來他是韋不群的人?”

“那倒不好說……”彌矢亞陷入了沉思。

“大祭師放心,我自會小心應對。”歐陽心能走到今天,絕非僥幸,他也從來不會輕敵。

彌矢亞點點頭,他相信歐陽心,因為歐陽心甚至比他更渴望打破界源之力的禁錮。

忘憂亭,矗立在大學士府的後山,幽靜雅致。蘇月盈手握毛筆,看著長桌上的畫紙,卻不知該如何下筆。她的腦海裏不時浮現出洪飛羽騎著駿馬,神采飛揚地走在青雲道上的樣子。她在擁擠的人群中看著他,而他似乎也看見了她,那個微笑、那個不經意的點頭,他真的看見她了嗎?想到這裏,她的手竟然微微顫抖,筆尖的一滴墨水落在了畫紙上。

“可惜了,好好一幅秋菊圖。”

“父親……您怎麽來了?”蘇月盈放下手中的筆,轉身微微施禮,撒嬌般地說道。

蘇遲慈祥地摸摸女兒的頭,然後拿起桌子上的筆,抬手在畫紙上添了幾筆。原本滴在**花瓣上的墨汁,變成了一隻蝴蝶。蘇月盈此時卻笑了,指著蝴蝶說道:“父親的蝴蝶畫得雖好,但是這秋日裏怎會有蝴蝶呢?”

蘇遲笑著點點頭,說道:“你明白這個道理就好。”

蘇月盈感覺到了父親投來的目光,仿佛自己的心思已被父親看透,臉上不由得一紅。

“父親越來越喜歡打啞謎了,小盈聽不懂,先去歇息了。”蘇月盈說著就轉身離開,生怕父親會說出一些令她難堪的話。蘇遲看著女兒離去的背影,歎了口氣,又搖了搖頭。

“孩兒拜見父親大人。”此時蘇慕走了進來。

“慕兒,不用多禮。”蘇遲扶住兒子道。

蘇慕剛才在亭外聽到父親和妹妹的對話,此時也望了一眼桌上蘇月盈沒有畫完的畫。

“月盈這次怕是要失望了。”蘇慕說著咬了咬牙,“洪飛羽既然不識抬舉,我們要不要……”

“不可輕舉妄動!”蘇遲抬手製止了蘇慕後麵要說的話,說道,“想要他人頭的人太多,恐怕用不著我們出手。”

“可洪飛羽明知道魔衍是我們的人,卻還幫著韋不群對付他,這不是在向我們公然挑釁嗎?”

“小不忍則亂大謀,你就是太心浮氣躁了。”蘇遲坐下來看著蘇慕,語氣稍稍重了一些。

“是,孩兒謹記。”蘇慕嘴上雖然這麽說,但心裏還是有些不服氣。

“侯爺那邊可有消息傳來?”蘇遲問道。

“父親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當。”蘇慕壓低了聲音道。

“那就好。”蘇遲露出笑容道。

蘇慕又向蘇遲匯報了些瑣事,而後就匆匆離開,趕往春風苑。

春風苑此時依舊賓客如雲,蘇慕也是這裏的常客,何況來這裏的達官貴人實在太多,倒也沒有太多人注意他這位公子哥兒。一位青衣姑娘走上前拉住蘇慕的手,蘇慕微微點頭,笑而不語,跟著這位青衣姑娘來到一間僻靜的廂房裏。

青衣姑娘在門口施禮後就離開了,蘇慕獨自推門進去。廂房內空無一人,蘇慕徑自走到衣櫃前,轉動衣櫃門的把手,衣櫃內發出“吱呀”的聲音。蘇慕打開衣櫃門,裏麵露出一個暗道。他走進暗道,雖然漆黑一片,但並沒有影響他步行的速度。

左七步,前六步,右三步……隻見蘇慕幾個轉身,就走出了暗道,來到一間寬闊的密室。密室裏有一位佳人,正笑吟吟地看著走進來的蘇慕,她正是天下第一歌姬月蘭。

“蘇公子深夜造訪,所為何事?”月蘭站起身來微微一福,動作雖然簡單,可她做來卻花枝招展,令人炫目。蘇慕心神一**,情不自禁地上前就要抱住月蘭。月蘭卻巧妙閃身,從他身邊劃過。

“公子要是想春風一度,怕是找錯了人,不過奴家倒也認識幾個好姑娘,可要奴家幫你安排?”月蘭雖然依舊滿臉笑容,眼角卻有一絲殺氣。

蘇慕急忙拱手道:“不敢,不敢,適才在下一時忘情,還請姑娘恕罪。”

“公子言重了,還請坐下說話,奴家為您斟酒。”月蘭此時又春風帶雨般拉著蘇慕的手,讓他坐下來。

蘇慕也收斂了心神,知道月蘭並非一般人,她的媚術更是千變萬化,令人防不勝防。

“此番來,買人命。”

月蘭不動聲色,為蘇慕倒上酒,才開口問道:“大學士可知道?”

“已稟明父親大人。”

“公子想要誰的命?”

“風羽先生,洪飛羽!”

縱是城府極深的月蘭也不由得臉色一變。

“這裏是十萬兩銀票,事成後再付五十萬兩。”蘇慕從懷中掏出一張銀票,放在桌子上。

“聞名天下的風羽先生,當今的狀元郎,倒也值得起這個價!”月蘭收起銀票,露出冷冷的笑容。

科舉考試結束後的第三天,翰林院邀請所有上榜的學子,設宴款待,一來彰顯皇恩浩**,二來給這些未來的朝中官員一個交流的機會。翰林院院士昭世昌主持宴會,院中大小官員也一並陪同,場麵好不熱鬧。洪飛羽本不喜歡這樣的場合,但他也明白要混跡官場,決不能自命清高。所以凡有敬酒者,無論官銜大小、地位高低,他都來者不拒,笑臉相迎,稱兄道弟。

眾人本以為風羽先生是個清高孤傲之人,沒想到他竟如此隨和,而且還頗有江湖味,倒是讓人生出親近之感。昭世昌更是拉著洪飛羽不放,他深知洪飛羽如今是丞相和皇上身邊的紅人,便不顧自己的身份,極盡獻媚之能事。

洪飛羽不由得在心裏感歎,這裏上百文人學子,真有才華者不過一二,剩下大多是官宦世家子弟,或是溜須拍馬之輩,夏國朝廷已然淪落至此,如非親眼所見,他也不敢相信。這位學士大人更是令人瞠目結舌,說起話來,別說文采,別字倒是有幾個。

“諸位賢才,蒙皇上聖恩,今日齊聚一堂,正所謂才子佳人,如今少了美人,卻大為不妥……”昭世昌已有七分醉意,站起來舉著酒杯大聲說道。底下頓時笑聲一片,紛紛附和。昭世昌把手中的酒一飲而盡,丟下杯子,用力拍了拍手掌,就從兩邊側門走出數十樂師和舞姬。

“洪大人,你且看著,如有喜歡的,隻管帶走!”昭世昌摟住洪飛羽的肩膀,一臉猥瑣的笑容。洪飛羽假意應承,也不好駁了他的麵子。昭世昌看洪飛羽如此上道,心中大喜,急忙催促舞姬們開始表演。

樂師奏響樂曲,曲聲悠揚歡快,舞姬翩翩起舞,婀娜多姿,撩人心神,眾人紛紛回座觀賞。這時,一聲高亢的琵琶音打破歡快的旋律,一個歌姬手持琵琶,從天而降,仿佛天女下凡。歌姬以琵琶領奏,開口唱道:“寒風冷,驟雨初歇。豪庭帳飲無緒,留戀處,輕車催發。你我相看無語,淚眼凝噎。千裏煙波,海闊山遙,未知何處是雲州?念雙燕、難憑遠信,指暮天、空識歸航黯相望。斷鴻聲裏,立盡斜陽……”

這首歌婉轉淒切,悠揚動聽,歌者起承轉合間更是盡顯優雅從容、蘊藉深沉、纏綿悱惻。可謂聽者動容,聞者落淚,眾人無不被這歌聲征服。洪飛羽也沉醉其中,這般詞唱俱佳的表演也隻有天下第一歌姬月蘭能夠相媲美。

“洪大人,這個歌舞班可是我專門從泉港請來的,比起春風苑裏的月蘭,也不遑多讓吧?”

“驚為天人。”洪飛羽這話倒沒有半點兒吹捧。

昭世昌聞言大喜,連忙向歌姬揮手,喊道:“瑩瑩,還不過來給狀元郎敬酒!”

那叫“瑩瑩”的歌姬,從下人手中端起一杯酒,步態輕盈地走向洪飛羽。

“今晚你可要好好伺候我們的洪大人。”昭世昌在瑩瑩經過身邊的時候,色眯眯地跟她耳語道。

歌姬毫不介懷,媚態畢生,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盯著洪飛羽,仿佛頃刻間就要倒入他的懷裏。洪飛羽見佳人來敬酒,也不好意思擺架子,便起身相迎,準備喝了這杯酒。然而就在歌姬遞上酒杯時,從她的袖中竟然彈出一把匕首,直刺洪飛羽。

洪飛羽雖然已經看見匕首,但他避無可避,然而他也無須躲避。因為就在這電光石火間,從人群中飛出一塊碎石,擊中了歌姬手中的匕首。隻聽“咣”的一聲,匕首被擊飛,插入一旁的柱子上,燃起一陣青煙。洪飛羽見機不可失,立刻連滾帶爬地逃進人群裏。

“來人,來人!有刺客……”昭世昌嚇得臉色蒼白,酒也醒了七分,高聲呼救。

歌姬見先機已失,眼睜睜地看著洪飛羽溜走,卻也無可奈何,咬牙發出一枚煙霧彈,趁亂逃出。整個宴會廳頃刻間煙霧繚繞,亂作一團,喊叫之聲不絕於耳。這時,洪飛羽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人握住,他回頭一看,竟然是女扮男裝的蘇月盈:“是你?”

“跟我走!”蘇月盈拉著洪飛羽跑出了翰林院。可沒走兩步,她就發現洪飛羽腳步虛浮,慢如烏龜,她幹脆提住他的衣領,施展輕功,把他帶到安全僻靜的位置,這才放下他。

“你怎麽半點兒武功也不會?”

洪飛羽苦笑,正了正衣衫,拱手道:“多謝蘇姑娘出手相救,在下不喜舞槍弄棒,未曾學過。”

蘇月盈聞言歎了口氣,說道:“光靠滿腹經綸,你可在這洛安待不下去,至少……至少身邊也要有個像樣的侍衛。”

“多謝蘇姑娘提點,在下日後定當……”

“我勸你還是離開比較好。”蘇月盈打斷了洪飛羽的話,一雙美目看著他,關切之情溢於言表。

“能走的話,在下也不想留下。”洪飛羽淡淡一笑。

“我知你來此並非為了高官厚祿,榮華富貴,但無論為何而來,都莫要大意……我能救你一次,卻也救不了你……”蘇月盈本想說“一世”,話到嘴邊,覺得不妥,又硬生生吞了回去。

“在下謹記。”

“我言盡於此,日後你多加小心……”蘇月盈出言告辭,心中卻又期盼洪飛羽能留下她。然而洪飛羽卻隻是拱手相送,一言不發。蘇月盈一咬牙,縱身而去,幾個閃身便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洪飛羽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中也是一陣蕭索。

“還不出來?”洪飛羽輕咳了幾聲。

“最難消受美人恩啊。”林晨笑嘻嘻地從暗影裏走了出來。

“你剛才為什麽不出手?”洪飛羽責怪道。

“我出手了可就看不到這出好戲了。”林晨放肆地摟住洪飛羽的肩膀道。

“你倒是非常肯定她能救下我?”洪飛羽推開林晨,沒好氣地問道。

“她有備而來,自然是非救你不可。”林晨雙手抱胸,信心十足。

“恐怕是你想看她出手吧?彈指神通,當年圍剿無相門的人裏麵,就有人用了這門功夫。”洪飛羽神情凝重地看著林晨,“你早就盯上蘇月盈了,是不是?”

“不愧是風羽先生,什麽都瞞不過你。”林晨的眼睛裏露出冷峻的目光,“我第一次看到她和蘇慕便發現他們內息異於常人,所學功法正是神通教的法門。”

“我一再囑咐你,當年那場血案並非你想象中的那麽簡單,究竟那些蒙麵殺手是什麽人,絕非單從武功路數就能確定。”

“但凡有一絲線索,我都絕不會放過。”

“答應我,凡事不可衝動,你還記得門主臨終前說的話嗎?”

林晨深吸了一口氣,沉默地點點頭。

“晨兒,莫念師仇,助風羽救蒼生……”無相門門主天海老人說完這句話就與世長辭了。

蘇月盈為避人耳目,翻牆入院,脫了男裝,這才往自己的閨房走去,然而蘇遲早已在門口等著她回來。

“月盈,你好大的膽子!”蘇慕麵色冰冷,眼中卻怒火中燒。

“膽大的是你,父親說過不可輕舉妄動。”蘇月盈看著自己的哥哥,分毫不讓。

“此人不除,日後必是我蘇家大患!”

“他若真成我蘇家大患,我自會親手取他項上人頭。”蘇月盈說完,推開擋在她麵前的蘇遲。蘇慕看著妹妹走進房門,氣得渾身發抖,卻又無可奈何。

“你妹妹的脾氣你不是不知道,你又何必與她鬥氣?”

蘇慕心裏“咯噔”一下,聞聲知道是父親來了,心中暗叫不好。

“父親……”

“不用解釋,我都知道了。”蘇遲麵色一寒。

“孩兒請父親責罰。”蘇慕跪倒在地。

“此番在翰林院這一鬧,朝中又免不了一場風波,這幾日你不可再出府。”蘇遲嚴厲地說道。

“遵命。”蘇慕想不通父親怎麽會知道這件事的,唯一的解釋就是月蘭出賣了他。

“不過這次的刺殺卻也並非全無作用,至少可以試探一下洪飛羽的底細,所以我並未阻止你的行動。”蘇遲語氣稍微緩和了一下。

“父親的意思是?”蘇慕有些不解地問道。

“翰林院大廳之中,除了你妹妹,還有一位高手守在洪飛羽旁邊,所以即使月盈不出手,這次刺殺也不可能成功。”

“高手?”蘇慕微微一怔,“莫非是洪飛羽的表弟林晨?”

“正是此人,就連你們的師父也說此人功力深不可測,他都未必是對手。”

“師父他老人家也去翰林院了?”

“不錯,我安排他去一探究竟,那些收錢賣命的人終究信不過。”蘇遲一語雙關。

蘇慕臉色微微一紅,不敢多言。

“月盈這次出手相救,反而讓我蘇家在這件事上撇清了關係,也算是件好事,洪飛羽的事情以後你再不要管,聽明白了嗎?”蘇遲嚴厲地說道。

“謹遵父命。”蘇慕俯首道。

“下去吧。”蘇遲揮手道,蘇慕依言退下。

“女大不中留啊……”蘇遲轉身看著女兒的閨房,搖了搖頭,心裏已然有了決定。

天還沒亮,洪飛羽的府邸四周已經圍滿了金務衛和禁軍,昨晚狀元郎被刺殺一事已然驚動天子,龍顏大怒,特調遣一隊禁軍來守衛禦前師京大人。洛安知府更是不敢馬虎,雖然有禁軍,但他也安排了一隊金吾衛在外圍巡防。禁軍隊正和金吾衛隊正兩人循例登門,向禦前師京洪飛羽說明來意,並聽候調遣。

洪飛羽雖不願意這麽多不相幹的人在府裏,但是也不能推辭。他首先感念皇恩浩**,還有知府大人的深切關懷,並奉上豐厚的銀兩孝敬兩位辛苦的隊正大人,又安排了下人好生伺候。

“你倒是挺會收買人心。”銀鈴笑著對剛剛應付完瑣事的洪飛羽說道。如今她的外表雖然像是一個洗衣做飯的婦人,神態間卻還是不經意會流露出少女姿態,看起來倒有些不倫不類。

洪飛羽搖搖頭,說道:“這幾日兩位可住得習慣?”

“粗茶淡飯也就罷了,每日困在府裏,好生無趣!”銀鈴忍不住抱怨。

“明日一早我要啟程前往岩石城接駕楓國銀鈴公主,待我回來便設法送二位離開洛安,再幫二位尋個安生的好去處。”洪飛羽不經意地道,暗中卻在觀察她們的神情。

銀鈴和彩霞皆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臉上露出幾分調皮神態。

“我們也和你一起去,長這麽大,還沒見過公主長什麽樣呢?”銀鈴想著都覺得十分有趣,她倒要看看父君找了誰來冒充她。

“路途遙遠,又顛簸,我們……還是別去了吧……”彩霞聞言卻心驚肉跳,連忙扯了扯銀鈴的衣角。

“怕什麽,跟著禦前師京大人,我們一路上肯定能吃香的喝辣的,還能遊山玩水,可比待在這破地方好多了。”銀鈴堅持己見,隻要她覺得好玩兒的事,任性起來,就算是天王老子也攔不住她。彩霞知道她的個性,也隻能閉了嘴。

洪飛羽故作猶豫,顯出為難的樣子。

“如果你不帶我們去,我們自己也要去!”銀鈴任性道。

“去也可以,隻是路上要聽在下的安排,不可肆意妄為,壞了大事。”

“好,成交!”銀鈴拍手道。

洪飛羽離開前廳,回到自己的房間,打開窗戶。一隻黑色的鵲鳥飛到窗台,撲打著翅膀。他用手輕輕抓起鵲鳥,從它腳環上取下一卷紙條。紙條上是一些密密麻麻的小點兒,組成一些讓人看不懂的奇怪符號。

“海上又有消息了嗎?”林晨不知從哪裏又鑽了出來。

“我說你在家裏能不能不要這麽神出鬼沒?像正常人一樣走路不好嗎?”洪飛羽最煩林晨好像幽靈一樣跟在自己的身邊。

“習慣了,下次注意。”林晨不以為意地敷衍道。

“旭日島上已經開始大規模造船。”洪飛羽說著,把紙條收進了懷裏。

“看來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急也急不來,事情總要一件一件來做。”

“對了,那兩個丫頭你打算怎麽辦?”

“我現在非常肯定那個香兒就是銀鈴公主,彩霞應該是她的貼身丫鬟,隻是不明白她們怎麽會到這兒來。”

“公主既然都住在府上了,你還去什麽岩石城啊?”林晨挖苦道。

“楓國必然已經知道公主不在,可依舊來和親,這背後必有陰謀,不去是不行了,隻能走一步看一步。”洪飛羽苦笑道,“你要安排人看好那兩個丫頭,切莫節外生枝。”話音未落,那鵲鳥“撲騰”一聲,跳出窗口,展翅高飛。